畅销书译介中翻译主体的文化操控

2020-03-03 16:16靳振勇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7期
关键词:畅销书译者译文

靳振勇

(河南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畅销书的翻译研究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狭义概念的翻译批评研究,通过原文与译文的对比分析,指出其中的翻译纰漏、错误与信息流失,唤起人们对畅销书翻译的重视[1]; 另一种是信息与网络时代的翻译模式研究,探讨数字化时代翻译出版行业的众包模式、云翻译等[2]。 前者探讨东西方语言、思维、文化的巨大差异,以及译者素养对翻译的影响,旨在提高翻译的质量; 后者主要介绍新技术、新模式在翻译行业中的应用,旨在提高翻译的效率。 仅将畅销书翻译置于狭义的语言翻译的研究具有很大局限性,无法充分揭示翻译行为的复杂性、深刻性。 本文拟在涵盖选题、翻译、出版等环节的宽式翻译过程概念下,重新定义翻译主体,揭示其多元性,并结合ConfessionsofaScaryMommy(《我不是完美妈妈》)一书的翻译过程,探讨译者、出版社、编辑等主体受目的语语境的文化、社会、市场等因素的影响,如何在翻译过程中实现文化操控。

一、翻译主体是谁

随着翻译研究范围的拓展与深入,近年来学界更加关注译者的主体性问题,如译者的背景、同出版商和编辑的关系、翻译动机等。 对译者问题的讨论,突出了翻译的创造性和译者的主体地位,深化了翻译主体性研究。 但国内学界目前对翻译主体的界定尚存分歧,主要有四种不同的观点:一是认为翻译主体是译者; 二是认为是原作者与译者; 三是认为是译者与读者; 四是认为原作者、译者与读者。[3]350

其实,翻译主体的界定是对翻译过程的不同理解。 表面看,翻译是一个从原文到译文的语言转换过程,但这种理解很大程度上“可能遮蔽在译文与原文的背后或深层起着积极作用的一些外部的或内部的因素”; 翻译过程是“从译者选择一个文本进行翻译或接受了委托者指定的一个文本进行翻译到翻译的完成、出版、进入读者市场这个过程,是一个异常复杂的过程”[3]314。 笔者曾在顺应论框架下重新定义翻译过程,视之为一个“译者在跨文化、跨语言的历史语境中不断作出语言选择,有意识或无意识地,以实现多位顺应的动态交际过程”[4]。 同时将翻译过程划分为“宽式范畴”和“窄式范畴”:前者包括文本选材、窄式翻译过程和审订三个阶段; 后者则只限于传统的理解与再表达的过程。 其中,选材和审订可视为宽式翻译过程的“次级过程”。

基于对翻译过程宽式范畴的理解,笔者认为,翻译主体包括译者、出版社、编辑等多元主体。 整个翻译过程以译者为中心,译者具有主导性,但并不能无视甚至凌驾于其他主体之上。 其他主体对译者又有一定的作用,会影响到译者的翻译策略、方法等各种选择行为。 许钧指出翻译活动各主体是以对方存在为前提的一种共在的自我; 在翻译过程中,各主体因素都有着其相对独立但又相互作用的地位,形成一个各种因素起着相互制约作用的活跃的活动场。[3]351接下来,笔者将结合育儿图书ConfessionsofaScaryMommy的翻译出版,探讨各个主体为顺应目的语文化、社会与市场的需求,是如何进行文化操控的。

二、文本选择中出版社的市场顺应

任何一次翻译活动都是从文本的选择开始的。 福柯认为人文科学本身是权力和知识结合的产物,翻译活动也不例外,“自始至终都是一种权力话语所操纵与控制的活动”[5]。 出资方或出版商决定了要选择哪些作家与流派的作品来翻译,决定发行范围,甚至是译者的遴选; 这种选择又取决于经济的(如畅销书的翻译)、政治的(如外事翻译)、艺术的(如经典作品的翻译)因素。

2000年以来,中国翻译图书出版飞速发展,以人民文学出版社引进“哈里·波特系列”图书为标志。 目前,引进版畅销书在我国图书市场占据较大市场份额。 据北京开卷图书信息公司的统计,翻译图书在整个图书市场的构成中所占比例在20%—30%之间。[6]究其原因,无非畅销书往往具有“较大销售量和丰厚利润”,而随着出版行业的产业化程度日益提高,国内出版社必将紧跟国际潮流,争先买下国外畅销书的中文版权,并组织译者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推出中文版,抢占国内市场份额,获取最大化利润。[6]

育儿是中国家庭普遍关注的话题。 然而,目前市场上的家庭教育类图书,无一例外都是教妈妈如何跟孩子打交道,一切行为的发生或改变,对象都是孩子。 以当当网主推的《妈妈课》为例,主题是要求妈妈严格律己,做一个好榜样。 斯默克勒的ConfessionsofaScaryMommy打破常规,转而吐槽作为妈妈的诸多辛苦。 从怀上孩子的各种不安,到孩子出生后的手忙脚乱,新手妈妈往往不知如何重新定位自己。 作者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经历,会让众多新手妈妈产生共鸣,原来自己不是一座孤岛,大家都有着各种困扰与麻烦,从而如释重负。 该书曾入选《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在亚马逊有数百个五星评价。 作者系草根出身的网络博主,拥有日均150万余次的博客访问量,被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美国广播公司(ABC)、《纽约时报》等多家媒体誉为最棒育儿导师。 作者辛辣幽默的风格,让人看得心里那叫一个痛快,该书号称史上最爆笑、最痛快的育儿吐槽书! 在诸多教育理念相博弈的家庭教育市场中,出版社选择引进这样一本育儿图书,既体现了市场的操控力量,又体现了出版社这一翻译主体的主动顺应。

三、文本翻译中译者的文化过滤

ConfessionsofaScaryMommy在美国之所以畅销,一定程度上归功于作者幽默风趣的语言。 而这种语言幽默,有很多是跟性有关系的,将女性怀孕前后的各种生理与心理反应用幽默风趣的语言表达出来,让人读后忍俊不禁。 中西两种文化对于性话题和内容的包容程度差别巨大,译者通过双关语、方言委婉语、删除等方式对汉语文化无法接受的性话语进行了过滤处理。

(一) 发挥汉语优势,创造双关语

原文:Is it normal to be this horny during pregnancy? I swear, I’m about to jump my obese fifty-seven-year-old plumber. What the hell?[7]11

译文:怀孕的时候还这么“性奋”正常吗?我发誓,哪怕来修水电的工人已经57岁了,我都想扑上去。 我到底是怎么了?[8]21

女性孕期由于激素分泌增加,欲望更为强烈,原句体现了这种生理及夸张的心理反应。 作者以设问开始,以夸张的心理反应作答,这一问一答,让读者不禁哈哈大笑。 其中“horny”的词典释义是“欲火中烧的; 性欲旺盛的; 性兴奋的”。 原文第一人称的自我调侃正是典型的美式幽默,如果在译文中第一人称说自己“性欲旺盛”或“性兴奋”,对于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国读者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巧的是,“性”与“兴”是同音字,可以用来制造一个谐音双关。 正如纽马克指出,单音节的字词最容易用来制造双关语,所以双关语在英语和汉语最为常见。[9]217因为“汉语的基本单位是字,而中文字绝大部分是单音节的,而且汉语的音节结构简单,没有辅音丛,同音或同韵的字特别多,比英语更容易制造双关语”[10]179。 译者创造的“性奋”一词既可以避免阅读时的尴尬难堪,又可以给读者带来哈哈一笑。 当然,这种双关处理方法可以有多种选择,还可以译为“性致盎然”。

(二)利用汉语方言,表达委婉语

原文:My husband is convinced he’s going to bang the baby’s head during sex. Honey, I’ve seen your thing and NO WAY can it reach that far. Not even close.[7]11

译文:老公说他确信在做爱的时候撞到了宝宝的头。 但是亲爱的,我想说就凭你那话儿,恐怕想碰到宝宝都难吧。

该句为孕期夫妻间的幽默对话,“我”对丈夫的调侃以自由直接引语形式出现,尽显风趣幽默。 句中“your thing”一词为英语委婉语,指代男性生殖器。 跟很多其他语言一样,汉语在性话题上也会使用大量的委婉语,比如“风花雪月”“云雨”等。[11]75柯平指出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国学者对性写作内容会表现出明显的反感,多采用模糊化处理,有译者曾将巴利语文本中一句表示“those who drink liquor are apt to display their sexual organs”的句子译作“那些人饮酒之后容易发怒”[12]。 在此处,译者决定选择用方言“那话儿”来表达原文的委婉语,《金瓶梅》也多用此词。

但这种使用方言的处理方式并没有得到编辑的认同,最后还是被更为委婉的“那……”取代了。 最终出版的译本后半句为“但是亲爱的,我想说就凭你那……恐怕想跟宝宝“say hello”都难吧”[10]21,明显无法跟原文“NO WAY can it reach that far. Not even close”对应。

(三)无奈而必需的选择,直接删除

原文:Since having a baby, all I can imagine during sex is the image I saw in the mirror. I will never look at my vajayjay the same way again.[7]21

译文:自从有了孩子,每次做爱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镜子里的自己。 我以后再也不敢赤裸裸地站在镜子面前看自己了。[8]33

如今的中国处于开放的时代,但中华民族根深蒂固的传统伦理价值观和道德标准并没有被西方文化所征服。 中西伦理意识之间有着巨大差异,在两性关系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对西方文学中的一些赤裸裸的性描写和下流的性禁忌语,我们的主流伦理文化仍然难以容忍。 中性化、古词语化、概括、直至删节仍是译者对付译介活动中此类伦理冲突的主要策略。[13]如果说男性生殖器官无法被接受,那么女性生殖器官就更难容了。 上面的例子中,“vajayjay”是英语中指代女性下体的俚语用法,男性译者直接采取了删除的方法。

对文学中大段的性描写,绝大多数中国译者和翻译学者都秉持或认同删减的策略,但也有学者表达了不同看法,认为中国文学作家在性描写上似乎更为大胆,中国读者和观众也更加包容,因此译者也应该更为大胆一些。[14]当然,与之不同的是,《我不是完美妈妈》中的这种性幽默恰恰构成了该畅销书的语言特征,译者就不能简单粗暴地全部删减,否则会很大程度上丧失原文的语言特色。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看到,在文本翻译阶段,译者通过双关语、委婉语、删除等方式对不符合汉语文化的语言内容进行了过滤,既体现了目的语文化对译者的操控,又体现了译者作为翻译主体的顺应与创造性。

四、译本审校中编辑的修补完善

张南峰在谈到自己翻译《王尔德喜剧选》的经历时说,由于自己的翻译策略并不符合中国的主流观念,出版社请来的英文教授对其评语是“错漏百出”,差点导致译文无法出版。[10]VI编辑的作用在图书翻译出版中不可忽视。

译本审校阶段,编辑会纠正译者疏忽造成的语言错误,评估译者的翻译选择是否满足出版方的出版要求,其主体作用得以突显。 在畅销书翻译中,译者需要在极短的期限内完成巨大的翻译任务,尽可能保证高质量的翻译要求,但是错误总是难以避免,表达也有不妥之处。 如上文例子,编辑对译者译文进行改写,编辑的这种删减或修改权力是不为读者或批评家看到的,可以说是编辑的无形之手。

编辑的作用也体现在书名的翻译上。 书名翻译有时很简单,照字面译出即可,但有时需要灵活,需要动脑筋,作较大的变动。 需要考虑两种语言的不同习惯和不同的文化、社会背景,妥善处理,使译出的书名能更准确地传意,而避免误解与不确切。 出版社的选题单采取了直译的方法,将ConfessionsofaScaryMommy译为《不良妈妈告白书》,并要求译者按照此书名翻译。 全书定稿后,出版社最终确定的书名是《我不是完美妈妈》,看不到和原书名太多的关联,明显受到了市场上《我的完美××》、《我不是完美××》系列图书或影视作品的影响!这种互文性影响也多见于影视翻译中,比如《××总动员》系列。

编辑的无形之手,还体现在图书的编排、插图等细节之处。 比如,封面突出了“连美国总统奥巴马都是Scary Mommy推特的忠实粉丝”,无疑增强了该书的市场号召力。 又如,原书的每个章节都以“不完美妈妈告白录”开始,译著中在该内容后面增加了“告白”环节,邀请读者也来吐露自己作为妈妈的心声。 无论是封皮上用奥巴马为该畅销书背书,还是每个章节增加的“告白”环节,都是编辑为图书出版作出的努力,为读者的阅读与接受提供保障。 长久以来,批评家们都认为译著为译者一人所为,完全忽略了审校阶段编辑的主体作用。

基于上述分析,我们看到出版社、编辑与译者一起构成了翻译过程中的主体因素,他们在畅销书译介过程中受到目的语的文化、社会、市场等因素的影响,通过自身的选择与方式实现了文化操控。 一方面,将出版社、编辑等主体纳入研究范围,扩大了翻译主体研究的范围; 另一方面,从文化、社会、市场等因素分析翻译主体的选择,丰富了畅销书翻译研究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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