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门》英译本中的翻译转换方式研究

李庆明 ， 胡雪娇

(西安理工大学 人文与外国语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54)

1965年， 英国著名的语言学家和翻译理论家卡特福德出版了《翻译的语言学理论》一书。 书中以新颖的现代语言学视角为西方翻译理论研究开创出新的途径， 在西方语言学界和翻译理论界同时引起了巨大反响。[1]207卡特福德沿袭了弗斯和韩礼德的语言学模式， 从交际的角度分析语言在语境中的作用和功能， 并在不同层面和层级对语言进行分析。[2]86

《土门》是中国当代作家贾平凹的代表作之一。 小说以梅梅为第一视角讲述了城市化大背景下仁厚村经过一系列反抗最终仍被拆迁成废墟的故事， 并借范景全之口对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进行了双重批判。 2017年11月出版发行的《土门》英译本TheEarthenGate由胡宗锋教授和贺龙平历时两年多翻译完成， 是又一本向外讲述“陕西故事”的书。 中国文学作品的英译研究有利于中外文化交流， 对于中国文化面向世界有着重大意义。 贾平凹的创作极具时代特色， 因而贾平凹小说的英译研究具有丰富内涵及国际传播价值。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 要讲好中国故事， 传播好中国声音， 《土门》英译本的出版响应了国家战略， 为讲好中国故事， 尤其是讲好陕西故事做出了贡献。

一、 翻译转换理论简介

在《翻译的语言学理论》一书中， 卡特福德认为翻译就是“一种语言(源语)的文本材料用另一种等值的语言(译语)的文本材料来进行替换”， 并指出在此替换过程中， “对等”是关键词。[3]24卡特福德认为转换即是“从源语到目的语的过程中偏离了形式上的对等”。 翻译转换理论基于语言学视角， 对源语与目的语之间的语言形式差异进行比较， 并详述两种语言在词汇与句法层面应该采用怎样的转换策略。 卡特福德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 在结合韩礼德系统语法功能理论的基础上， 他将翻译转换分为层次转换与范畴转换， 其中范畴转换又包括结构转换、 类别转换、 单位转换以及系统内部转换。 层次转换指目标文本和原文本所用的词语处于不同的语言层次上， 也是指在语法层次和词汇层次之间的相互转换。 所谓范畴转换， 是指翻译偏离两种语言的形式对应。 结构转换， 即按照目标语要求改变原文本结构。[1]210类别转换， 这类转换包括将一种词性转换为另一种词性。 单位转换指的是目标语中等值翻译与源语不在同一个层级上时进行的转换。 此处的“层级”指不同等级的语言学单位， 包括句子、 从句、 词群、 单词和词素。[2]87系统内部转换是指源语和目标语拥有近似对应的体系， 但是“翻译时涉及对目标语言体系中不对应的词语进行选择”[3]80。

二、 层次转换

英语的某种语法在汉语里面没有， 翻译时将英语的语法层次用汉语的词汇形式表达， 通常会增词或减词等， 这便是一种层次转换， 反之亦然。 层次转换通常表现为单复数和时态的转换。

例1: 当阿冰被拖下来， 汪地一叫， 时间是一下子过去了多少岁月， 我与狗， 从此再也寻不着一种归属的感觉了。[4]1

译文: WHEN A-BING WAS dragged down and barked out a wow, how many ages passed by in an instant! From that moment onwards, the dog and I both found ourselves incapable of ever cherishing a sense of belonging.[5]7

例2: 这个年龄却更多地生发了烦恼， 每天醒来后， 杂货铺的光头照例在他家后院的桃树下拉胡琴， 弦索上的声音悠过来， 悠过去， 我们的眼皮又合上， 意识里天空中有一只大鸟平着翅膀在往下落……[4]9-10

译文: Nonetheless, maturity brought with it more vexations. Every day after we had woken up, Shaved Head from the grocery store would play his two-stringederhuunder the peach tree in his back courtyard. The bowed music swung back and forth and we shut our eyes again, visualising in our minds a huge bird landing from the sky with its wings outstretched.[5]23

分析: 汉语属汉藏语系， 汉语的词汇只有一种形式而没有诸如复数、 词性、 词格、 时态等变化， 汉语的语法意义通常由独立的虚词和固定的词序来表示。 英语属印欧语系， 是具有屈折变化的语言， 其语法关系通过屈折变化来表示。 例1中“时间是一下子过去了多少岁月”的“了”表达的是过去的状态， “多少岁月”表达的是汉语名词的复数概念。 例1中的“了”转换成了译文中的“passed”， 用英语的一般过去时来表示过去某个时间里发生的动作。 英语可数名词有单复数形式， “多少岁月”转换成了译文中的“ages”， 用来体现原文复数的含义。 例2中原文用“生发了”“每天醒来后”和“照例”来体现一系列的时态变化， 译文分别用英语中的一般过去时、 过去完成时和一般将来时的语法结构， 将汉语中的词汇用英语中的语法现象表达出来。

三、 范畴转换

(一)结构转换

卡特福德认为结构转换是最为常见的转换， 多体现在语法结构的转换上。

例3: 在我的一生中， 我见过了两次勒狗的场面， 这是一个人的最大的不幸。[4]190

译文: Twice in my life I had witnessed dogs being lynched; this time it seemed like the greatest tragedy.[5]345

例4: 奇怪的是药房在收存这批药材时， 在一筐人参里， 发现了一棵参王， 个头非常的大， 形状酷似跪着的人。[4]185

译文: What was strange was that when the pharmacy received and deposited the delivery in the storeroom, a “king of ginseng”, very big, resembling a kneeling man, was found in one basket of ginseng roots.[5]336

分析: 英汉两种语言都有被动语态， 但在英语中被动语态使用得比汉语更为普遍。 英语的语态分为主动语态和被动语态， 前者表示主语是动作的施动者， 后者表示主语是动作的承受者。 英语重形合， 常借助语法结构来连接语篇。 汉语重意合， 不讲显性的语法和逻辑。 例3中“勒狗”为主动语态， 隐含的逻辑主语为人， 在原文中人这一施动者并未出现， 译者将其翻译为被动语态“dogs being lynched”， 还原了逻辑关系， 此时逻辑主语为狗， 是动作的承受者。 同样， 例4中“发现了一棵参王”为主动语态， 译文“a ‘king of ginseng’, very big, resembling a kneeling man, was found”为被动语态。 译者将原文的主动语态， 译为英文的被动语态， 实现了同一个句子层级上的语言结构变化， 即发生了结构转换。

例5: 仁厚村人不下软蛋， 要松口除非拿了钳子来拔了牙齿！[4]91

译文: The folks of Benevolent Lenient Village are incapable of laying soft eggs. We won’t loosen our mouths unless they use pliers to pluck our teeth.[5]173

例6: 老村长真是宽厚之人， 在任命他为村长的会上， 他面部严肃， 言语恳切， 竟检讨着自己以往的不是， 这使我们心里得以平衡， 原谅了他也认同了他。[4]185

译文: The old Village Head was nothing if not lenient. At the meeting when his re-appointment was ratified, he wore a serious face, spoke earnestly and excoriated himself for his past wrongdoings. That redressed our mental imbalance and won our forgiveness and acceptance.[5]337

分析: 例5中原文“要松口除非拿了钳子来拔了牙齿”以肯定形式表达了成义保卫仁厚村的决心， 译文转换为否定形式“We won’t loosen our mouths unless they use pliers to pluck our teeth”， 加强了语气， 完美再现了原文思想。 例6中“村长真是宽厚之人”虽为肯定形式， 但是话中另有深意。 译者将其转换为英语中的“nothing”和“not”的双重否定结构及if引导的条件状语从句“The old Village Head was nothing if not lenient”， 从而使文章更具戏剧性， 达到幽默讽刺效果， 批判了村长的无为， 增强了文章的感染力。

例7: 虽然仁厚村对外封锁着成义处决的消息， 而隔日一张的市报上却报道了处决一批罪犯的文章里有着成义的名字， 并且明明白白写着飞天大盗成义是仁厚村人。[4]185

译文: We tried to suppress the news about Chivalry’s execution from being spread, but a city newspaper reported that a group of criminals had been put to death. Chivalry’s name was among them. Moreover, it was pointed out that the superhuman thief hailed from Benevolent Lenient Village.[5]336

例8: 我深深地悲哀起这条德国狼犬了， 甚至怨恨了它死前的一切愚蠢的举动， 却又想: 这垂死的反抗多么得不偿失。[4]7

译文: The German wolfhound left me deeply saddened, and I even hated it because of those stupid exploits before its death.[5]17

分析: 例7中“仁厚村对外封锁着成义处决的消息”主语为仁厚村， 而仁厚村为物， 物不能实施动作， 真正封锁成义处决消息的是居住在仁厚村的村民们。 译文“We tried to suppress the news about Chivalry’s execution from being spread”将原来的物作主语转换为人作主语， 还原了原文的内在逻辑关系。 例8中“我深深地悲哀起这条德国狼犬了”以人作主语， 表达了梅子对这条德国狼犬遭遇的同情， 译文“The German wolfhound left me deeply saddened”还原了逻辑结构， 转换成以物作主语， 运用了英语中的使役动词leave， 突出了狼犬的遭遇使得梅子同情。

(二)类别转换

类别转换主要涉及动词、 名词、 介词、 形容词和副词的转换， 常见的有动词与名词之间的转换， 动词与形容词之间的转换。

例9: 好了！蛮脸的警察提着警棒跑过来了！[4]1

译文: Good! The ferocious-looking policeman ran over with a nightstick![5]7

例10: 我拍拍阿冰头， 叮嘱它回祠堂， 就往村口体育场家属院那儿去。[4]52

译文: Giving him a pat on the head, I asked A-Bing to go back to the shrine and then walked to the compound at the entrance of the village where the families of the stadium staff lived.[5]101

例11: 仁厚村清晨的寂静， 第一次被这奇怪的声音打破， 使我稍稍感到意外， 但毕竟没有冲醒我的瞌睡， 迷迷糊糊间， 悠来悠去的琴音在哪儿呢？[4]12-13

译文: Mornings were serene in Benevolent Lenient Village and this was the first time that serenity had been broken by such a strange noise. This took me a little off guard but did nothing to dispel my drowsiness. Where was the lingeringerhumusic?[5]28

例12: 大家欢天喜地都来了， 阿顺娘是细心人， 就在家熬了两桶绿豆汤挑来， 吆喝着喝汤解暑。[4]82

译文: The villagers gathered in festive mood. A-Shun’s ever-considerate mother simmered two pails of green bean soup at home and carried them over, shouting at us to drink a little to assuage the effects of the heat.[5]157

例13: 人的心灵是一个真正的地狱， 这就像一个原始的森林， 而得到文明光照的地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可文明偏偏固执己见， 以偏概全， 把这很小的一部分当作心灵的全部或最合理的东西， 所以就编造出一大堆诸如崇高、 优美、 善良一类的自欺欺人的东西， 提出一些虚假的问题， 强行去构建一些道德化、 秩序化、 理性化， 而完全漠视很多负面的东西， 以至于完全拒绝正视自己的内心世界。[4]119

译文: “A man’s heart is a true hell, like a primitive forest, only a very small part of which is illuminated by the light of civilisation. Nonetheless, civilisation follows its bigoted course and plays its part, believing that this small part is the entirety of the heart or its most rational part. Therefore, a big pile of self-deceiving qualities such as loftiness, beauty, kindness and the like are cooked up and some illusory questions are put forward so as to build a moral, orderly and rationalised internal world that completely ignores negative things and refuses to face the inner world of one’s self.[5]223

例14: 我给她开始讲成义的故事， “孩子， 世上许多事情发生的原因其实极简单， 人的错误往往是把最简单的事想得太复杂， 把复杂的事又处理得太简单， 譬如成义。 ”[4]174

译文: I began to tell her the stories about Chivalry. “Child, many things in this world happen simply because they happen. Man’s mistake is that he always complicates the simplest matters and oversimplifies how complicated problems are to be settled. Take Chivalry as an example. ”[5]317

分析: 在《土门》英译本中， 词类转换十分常见。 中英文动静差异明显， 中文善用动词。 例9中原文的动词“提着”， 转换成译文中的英语介词“with”作伴随状语。 例10中原文的动词“拍拍”转换成英文“giving him a pat”， “pat”本身既可以作动词， 也可以作名词使用， 但在此为名词性质。 例11中原文的名词“寂静”， 译文中转换成了形容词“serene”。 例12中“阿顺娘是细心人”的“细心人”为名词， 转换成了形容词“considerate”。 例13中名词“道德化、 秩序化、 理性化”转换成了形容词“moral, orderly and rationalised”来修饰“internal world”。 例14中修饰“原因”的形容词“简单”转换成了修饰动作“发生”的副词“simply”。

(三)单位转换

卡特福德将语言分为五个等级: 句子、 子句、 词组、 词、 词素。 单位转换可以跳出短语和短语、 词与词之间的对应， 根据表达需要在不同的层级之间做出选择， 例如将句子翻译成短语， 或者将短语翻译成单词等， 以符合目标语表达方式， 再现原文的风格。

例15: 到这时， 我才知道成义这一两年里是去了西藏。[4]48

译文: It was not until that point that I knew that Chivalry had spent the past year or two in Tibet.[5]92

例16: 我去见云林爷。 一推开土围墙的栅栏木门——我的感觉里——历史就推开了。[4]28

译文: I dropped by to see Grandpa Cloud Forest. Pushing open the fencelike gate in the clay brick wall, I felt I was pushing open a portal into history.[5]55

例17: 也就在这一次， 我们的关系彻底发生了分裂。[4]11

译文: That was when our relationship soured.[5]26

例18: 仁厚村的四个大的巷口， 卧着有八块青白石头的， 先前这是上马石， 据说最早巷头还有竖着的四个石鼓， 任何人不能骑马进村， 在那石鼓前停了， 马缰绳拴在拴马桩上或墙头的拴马环上， 要出村了， 解了缰绳， 踩上马石登鞍。[4]67

译文: CROUCHING AT THE head of the four big lanes in Benevolent Lenient Village were eight bluish-white boulders which, in bygone days, were used to help people mount their steeds. It was said that four stone drums also once stood at the head of the lanes. Nobody was supposed to ride into the village; the procedure was that they should stop before the stone drums and tie their reins to the horse-hitching stakes or the hoops in the wall. When it was time to depart, they unfastened the reins and stepped on to one of the horse-mounting stones to get into the saddle.[5]127

分析: 例15中原文“到这时”转换成了英文的“It was not until that point that”， 增强了语气。 例16中译者将“见”字译为英文的词组“dropped by”， 这里由字到词组的转换体现了梅梅去云林爷家不是特意而为， 而是具有一种随意性。 例17中的“在”字译成“when”引导的时间状语从句和例18中的名词“上马石”译成which引导的限制性定语从句， 两个例子都是由字和词的层面转化到从句的层面， 体现了中英文差异: 中文多为短句语言， 常使用逗号隔开句子； 而英文多为长句， 使用逗号较少， 多使用连词、 介词和引导词等来连接句子。

(四)系统内部转换

系统内部转换指源语和译语在形式上大致对应， 但翻译时要在译语系统中选用一个与源语不对应的形式。

例19: 但他一住院， 仁厚村的人就彻底失望了， 他不仅是一个软蛋， 还简直老奸巨猾！[4]26

译文: But, once he had himself admitted to hospital, the villagers became utterly disappointed. He was not only a soft egg, but also a very cunning old hand.[5]51-52

例20: “人是要架子呀， 猪没个架子都长不大哩， 村长也是个官啊！梅梅！”[4]55

译文: “A man needs to put on airs sometimes. A pig never grows up without putting on airs. When all is said and done, a Village Head is a government official, Plum. ”[5]104

例21: 当身体为一辆铁与木做成的车子或麻绳织成的袋子， 要腐烂败坏了， 灵魂就飘离而去到天上， 天上到处都漂浮着类似这样的灵魂， 它们如云一样在汇集， 融聚和分散。 物以类聚就是这样的。[4]16

译文: When the body, like a vehicle of iron and wood or a hempen sack, was ready to decompose and rot, the soul floated up to the sky, where similar souls were floating everywhere, gathering, converging and dispersing like the clouds. The saying thatbirdsofafeatherflocktogetherreferred to this.[5]33

例22: 我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问他这是什么？[4]62

译文: Still feeling in the dark, as if I were struggling to reach up and touch the head of a 12-foot-high statue of Vajrapani, I demanded to know what he was driving at.[5]118

分析: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 汉语中有大量的反映中华民族风俗和文化、 包含哲理的成语和歇后语等语言形式。 英文中也有大量的习语和固定表达。 例19中汉语成语“老奸巨猾”指阅历很深， 老于世故。 译文中“old hand”指人在某方面经验丰富， 加上修饰词“cunning”映照着汉语成语“老奸巨猾”。 例20中的“架子”指装模作样的自大神态或姿势， 例21中的“物以类聚”指同类的东西聚在一起， 分别对应英语中的“put on airs”和“birdsofafeatherflocktogether”。 在英汉互译中， 通过系统内部转换可以传神地表达原文思想， 获得异曲同工之妙。 但同时也存在其他情况， 中英文并不总能一一对应。 例22中歇后语“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比喻弄不明情况， 搞不清底细。 在英语中没有相对应的习语表达， 译者先用“Still feeling in the dark”表达出它的本意， 然后以as if引导的状语从句来补充说明“as if I were struggling to reach up and touch the head of a 12-foot-high statue of Vajrapani”。

本文依据卡特福德的翻译转换理论， 剖析了贾平凹经典小说之一《土门》英译本中的翻译转换现象， 研究发现， 翻译转换理论在汉英翻译中具有可操作性， 给翻译实践提供了理论指导。 英汉两种语言在词汇、 语法和表达习惯上存在着较大差异， 译者可通过层次转换与范畴转换选择更加地道的表达来传达出原文思想， 帮助外国读者更好地理解中国文学作品， 推动中国文学在世界范围的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