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郁茹
亨利·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三卷本系列分别于1947 年、1961 年和1981 年面世,从第一卷到第三卷的写成,一共历经34年。如果将《日常生活批判》三卷本分别对应于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观念的早、中、后三个时期的话,可以发现,列斐伏尔三个时期的日常生活批判观念发生了一些策略性的思索演变,其中还包括对现代技术、消费社会、城市、社会空间等观念的新的思考。列斐伏尔在第一卷中,从日常生活的范畴、日常生活批判的特点与主题、如何展开日常生活批判、日常生活批判的意义等方面对日常生活进行了一个概论式的梳理。在这里,异化被当作主要的批判对象,通过对科学技术、机器生产给人带来的异化的批判,唤醒被意识形态异化而不自知的人。到了第二卷,列斐伏尔重新认识到不仅是人发生了异化,而是整个社会都发生了异化,由此揭示出社会日常生活异化背后隐藏着的资产阶级统治策略的控制,并通过符号象征、现代技术、公共生活与个人生活等方面对“被消费控制了的官僚社会”展开有力的批判。在书写第三卷时,列斐伏尔放弃了对异化本身的揭示,将个体的解放与日常生活革命联系在一起,力图通过艺术、诗化等创造性的实践革命来解放日常生活,回归人类生活在大自然的时期。从第二卷到第三卷,包括他于1968 年出版的,被当作是《日常生活批判》第三卷本提要的《现代世界中的日常生活》一书,都可以看出列斐伏尔中后期在对消费社会批判的过程中,对马克思社会学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和思考。他开始关注日常生活发生发展的空间场所,并在日常生活现代性、城市社会学等方面提出了新的见解。至此,列斐伏尔开启了整个空间政治生产观念的萌芽和转向。更重要的是,在列斐伏尔思想演变的过程中,他把从马克思那里继承而来的唯物辩证法扩展到日常生活层面,形成自己独有的方法论并将之运用到接下来的理论研究中。他的日常生活辩证法脱胎于《日常生活批判》但不仅仅局限于《日常生活批判》,在不同时代的不同作品中都能找到日常生活辩证法的运用。
从1991年到2003年,随着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三卷本的英译本相继面世,英语世界掀起了一股日常生活批判的理论浪潮。英语世界的研究主要以罗伯·谢尔兹、米歇尔·伽丁纳和斯图尔特·艾尔登三者为代表。谢尔兹在《列斐伏尔,爱与斗争:空间的辩证法》中对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概念的理论源出、思想背景以及前后期的变化等方面都做了非常详尽的解释。伽丁纳在《日常生活的批判:导论》中系统地梳理了从超现实主义到列斐伏尔日常生活理论的演变。艾尔登在《理解亨利·列斐伏尔:理论与可能》中对列斐伏尔各个阶段的理论进行了分章介绍,倡导以融会贯通的思维来对列斐伏尔展开研究。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理论在英语世界的流行也间接影响到国内对列斐伏尔的研究。国内学者刘怀玉所著的《现代性的平庸与神奇: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哲学的文本学解读》是国内目前对列斐伏尔日常生活批判最为系统的解读,他善于把握列斐伏尔在日常生活批判各个阶段中辩证的方法论。吴宁的《日常生活批判——列斐伏尔哲学思想研究》则是从列斐伏尔的哲学思想角度对日常生活批判进行分析。除此之外,张一兵、陆扬、仰海峰、张笑夷等学者也都在各自的专题研究或理论作品中展开了对列斐伏尔日常生活理论的探讨。总而言之,日常生活批判的策略贯穿了列斐伏尔的整体思想层面,这是国内外学者形成的普遍共识。对他的《日常生活批判》三卷本进行策略演变研究可以更好地探究列斐伏尔在不同时期思想观念的转换,尤其是20 世纪60 年代后期开启的重要的城市化与空间生产理论的思想观念转向。立足于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辩证法,以此为基础发掘出在不同时代背景下列斐伏尔思想背后内隐的历史逻辑,从历时的角度把握他不同思想之间的内在关联与合理脉络。
关于异化的观念占据了《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的大部分篇幅,这也是列斐伏尔早期进行日常生活批判的主要理论武器。列斐伏尔的异化观主要受到马克思、卢卡奇和马尔库塞等思想家的影响,他们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下劳动者的异化以及商品社会使人变得消极、麻木的现状。但列斐伏尔发现,工人阶级除了劳动生活之外还有家庭生活、闲暇生活、社会生活、个人生活等,这些通通都归属于日常生活层面。于是,他将马克思等人的异化概念从劳动工厂引入日常生活领域,异化的对象也从阶级性主体转向个体性主体,并认为这是他对马克思主义作出的最主要的贡献。列斐伏尔尤为强调的是人在意识形态方面的异化,在资本主义对日常生活施加的统治策略下,人发生了极大的异化,这种异化表现在人对自己的远离,对自己属性、对人性的远离。异化无视日常生活的生产与创造性潜能,导致日常生活现实感和价值的缺失,使物质上的贫乏变成了精神上的贫乏。早期的列斐伏尔试图以异化来引起人们对被控制的日常生活层面的注意,唤醒工人阶级对自身被异化了的认知,唤醒哲学、文学、艺术对日常生活的再表现,变革日常生活的生活方式、意识观念,把人从异化的压抑中解放出来,回到原始的人与人性相融合的状态,实现“完整的人”。
但是在第二卷和第三卷中,列斐伏尔的批判策略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关于异化理论的出现频率极大减少。他认为,传统的异化形式已经过时了,新的异化理论演变成了一种社会实践和阶级策略,中产阶级才是最大的被异化的主体,但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异化。〔1〕随着新兴科学技术的发展和消费社会的建构,日常生活被带入一个极端的异化点中,列斐伏尔认为这时候异化带来的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体性危机,而是遍及整个社会层面。所以异化理论开始与消费社会紧紧联系在一起,以日常生活的社会学为基础,把日常生活当作一个层次,对生产关系的再生产、现代技术的垄断控制等进行了比对。通过对官僚组织运作机制的研究,进而挖掘出在这背后有着更加强大的控制力量:资产阶级的统治策略。消费社会通过参与人们日常生活的方式渗入日常生活,以自然的方式间接控制着日常生活。与以往相比,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被重新定义,资产阶级通过征服时间和空间,最终达到征服日常生活的目的。“城镇给人提供了场所,人异化了,城镇也异化了。”〔2〕列斐伏尔认为,这时候的空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斗争的场所,一个容纳所有事物的中介,空间带有了强烈的政治意味,本身也成为了被争夺的对象。
关于以去异化来实现总体自由与解放,《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给出的方案是:既然异化是人与人自身的疏离,那么去异化的方式就在于用“人化”来还原“完整的人”以此达到去异化的目的。“我们的整个社会都被卷入了异化,只有通过大量的思想(意识)和实践(创造)方面的努力,我们的整个生活才会慢慢回归到它自身。”〔3〕早期列斐伏尔在去异化方面的不断探索与努力还是显示出他的乐观主义倾向。但是到了第二卷,异化和去异化都不再被当作固定的状态,而是相对的、运动着的,这意味着从异化到去异化的过程可能会走向新的异化。例如,如果试图通过集体来摆脱个人的异化,但集体又会产生新的异化。以休闲活动来摆脱劳动过程产生的异化,并不代表休闲活动本身不会导向异化。并且异化还是复杂的,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都有异化,但二者的异化有着极大差距,工人、妇女、儿童的异化也不尽相同。经济异化、社会异化、技术异化等多方面的异化也表明,异化很难有一个可以界定的标准。所以在此基础上,一种完全的异化与完全的去异化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与以往相比,现代社会日常生活在衰退,资本主义的大幅度扩张使现代日常生活的风格和节日都在衰退。那么,去异化的革命尝试到第三卷就转移到了“创造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实践,这是对过去的风格、节日实现复兴,进行创造性复兴的生活实践。这种实践首先在于改变日常生活,把日常生活变成节日,让日常生活成为艺术品。列斐伏尔认为,为了让日常生活成为艺术品,某种程度上可以从日常生活话语入手,在日常话语中加入适当的象征和比喻,用诗歌、戏剧语言来代替平淡无奇的日常语言。除此之外,还可以通过恢复传统的节日感、仪式感,来使日常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和有趣味等等。
从《日常生活批判》的第一卷到第三卷,从人的异化到社会的异化再到空间的异化,从争取去异化的尝试到发现去异化的不可行性再到寻找新的创造性实践新出路,可以看出列斐伏尔关于异化和去异化的观念越来越科学和辩证,从纯粹静止的理念概论到辩证的实践经验观的过程中,也显示出了列斐伏尔对马克思主义更深层次的理解与运用。从异化的批判到革命的创造性实践,从个人主体性到社会性问题的扩展,让列斐伏尔有了更广阔的思索视野和理论展开面,为他后来的都市革命观、空间观的转向奠定了基础。
从20世纪60年代末期开始,列斐伏尔意识到空间尤其是城市空间在日常生活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人建立空间,人存在于空间,如果要定义人,首先要先定义空间,关于人的存在与人的未来走向的思考始终绕不开人与空间的关系。空间成为了资产阶级统治的重要策略之一,资产阶级通过控制空间来控制日常生活。日常生活被殖民化了,而殖民的场所就在空间,但这并没有引起人们对空间的充分重视。于是,列斐伏尔在经历了1968年的“五月风暴”后,正式将思考重点转向了城市空间与空间的生产的研究。《进入都市的权利》写于1968 年,在这部作品中,他第一次对都市问题进行了系统的思考。随后写于1970 的《都市革命》、1972 年的《空间与政治》与《马克思主义观点与城市》、1973 年的《资本主义的幸存》以及1974年的《空间的生产》这几部作品逐步形成了列斐伏尔的空间思想研究脉络。在马克思政治经济理论的基础之上,列斐伏尔试图建立起一种新的关于空间的政治经济学,阐明在资本主义统治的社会下空间被当作商品参与到生产和消费中。
事实上,早在《日常生活批判》系列,尤其是第二卷以及《现代世界中的日常生活》中就可以明显发现列斐伏尔的空间化转向意图。《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出版于1947年,当时二战刚结束,资本主义各国的经济和社会生活方式都处于重建状态,许多民众都以为他们能迎来一个新的社会。而事实真相是,社会秩序只是在原有基础上稍作修改,资产阶级对经济的重建是为了能通过经济较量使本国重新跻身世界前列,这种新的“殖民”手段伴随着的便是商品社会的建立。在消费商品不断渗透进日常生活中并试图控制日常生活时,列斐伏尔敏锐地发现了这一事实,他在《日常生活批判》第二、第三卷中揭示出这个时期资本主义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日常生活成为了微不足道的、被摒弃的对象,看似不经意的日常生活方式却处处渗透着资产阶级的统治手段。随着城市化进程的进一步加快,日常生活在新的社会语境下有了新的解读,城市空间作为不容忽视的存在,逐步参与并影响着日常生活。前期,工业化带动了城市化进程;后期,城市化带动工业化。空间、人口都按照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发展要求被“规范”地安置。新型交通工具通过缩短时间来克服空间问题,科学技术、信息媒介的迅速发展又为资产阶级统治策略向全球化扩张提供了可能。所以日常生活的空间,已经不仅是中性的载体、作为中介的容器,不仅是物理学所研究的数字模型,不仅是哲学的、先验的、想象的感性物,空间理应加入政治经济学批判,成为社会批判理论重点研究的对象。
空间是日常生活发生发展的基础,列斐伏尔认为如果要找一个空间场所能够将日常生活具体而微观地展现出来的话,那么城市大街将是最合适的选择。城市大街到处都是符号,这里充斥着“百科全书”式的各色人物形象,他们从事着各种行业,来自于不同阶层,他们有的游离在商店之外,有的进入商店之中享受着服务。商店中罗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商品背后隐藏着的是生产者目的性的消费建构,他们在满足消费者需要的同时又创造出新的消费欲望。城市大街是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发生的主要场所,城市一边创造着日常生活,一边表达着日常生活。除此之外,空间问题也通过城市逐渐暴露出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进一步发展,为了给工业化生产提供大量的劳动力,乡村里的居民大规模涌入城市成为工人从事工业生产劳动,他们的日常生活变得麻木、异化。而在城市住宅的居住方面,工业化的兴起将大多数乡村人口转移到城市,却没有为其准备合适的居住空间。在过去物质资源匮乏的时代,空间是充裕的,日常生活所担忧的是对物质资源的获取。而当今社会,物质资源比以往丰富了许多,却出现了空间资源紧缩的问题。越是发达国家的发达城市,人口充盈和空间资源紧缩表现就越为明显。〔4〕消费社会下,土地也成为了商品,日常生活必要的空间资源也加入到了商品的交易队列里。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资本主义经济迅速发展,城市化进程进一步加快。空间资源紧张、环境恶化、失业率大幅度增加等一系列城市问题被暴露出来。尤其是1968年的“五月风暴”使城市矛盾冲上极端。日常生活亟需革命,列斐伏尔将日常生活革命的突破口寄托在都市革命中,希望“最优与最大程度地使用技术来解决都市问题,从而改善都市社会的日常生活”。〔5〕因为在列斐伏尔看来,日常生活与城市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6〕在此基础上可以发现,空间理论是进入日常生活批判的重要视角,空间是日常生活发生、发展必不可少的场所,日常生活的变化也与空间息息相关,列斐伏尔将日常生活批判与空间问题并列在一起重新思考,对于当代社会城市空间问题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列斐伏尔早期给日常生活下的定义是抽象性、整体性与模糊性的。他自己也承认,第一卷既没有创造日常生活这样一个词汇,也没有发明日常生活这样一种事物,更多是将重心放在克服“哲学—非哲学”“有意义—无意义”“无知—有知”的分割。日常生活概念涵盖范围之广,以至于连列斐伏尔本人也不能将之下个准确的定义。日常生活是非常复杂的,复杂之处在于它与其他事物的结合,日常生活并不是单独的、纯粹的概念,更加强调的是日常生活作为一种经验的整体性和事实性。因此,如果要彻底变革日常生活将是一次浩大也难以完成的革命。在此基础上,列斐伏尔在中后期决定将日常生活当作一个层次看待,作为一个事件和作为整体的社会内部的层次。“日常生活不是实践的同义词……日常生活是一个层次。”〔7〕层次的出现首先包括一致性,同时也容纳了不同层次之间差异性的出现,因同一性而归类层次,因差异性而划分层次。层次观的提出并不意味着对整体观的放弃,整体的概念依旧是展开日常生活研究的基础,同时在整体范围内层次间也相互作用。日常生活批判具有整体性是必然的,因为任何事都属于日常生活批判的范畴,但层次观视域下能让日常生活批判定位更加精确。在第一卷中,日常生活批判概念的提出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人们一般不了解他们如何生活。但层次观表明,日常生活的定义并不能同等适应于所有人,日常生活内部也存在着明显的分层。例如,有一端人处于被日常生活所淹没的底层,他们为吃穿发愁,终日忙于家庭琐碎之事。而另一端人处在上层,独立于日常生活之外,他们感受不到也不需要感受日常生活。对于处在日常生活之下的那一部分人来说,他们并不是不知如何生活,而是退回到个体层面,他们是被限制了富裕的想象,从而约束了他们对日常生活愿望与需要的表达。由此得知,如果要对日常生活进行批判的话,既要从整体角度来把握和看待日常生活,又要对日常生活进行更深刻的层次性分类探究。
以物化意识和商品世界作为立足点,构成了青年卢卡奇的日常生活批判观。他将被物化了的商品社会当作日常生活社会,提出在商品社会中,物化被资产阶级当作统治策略的一部分,并从中获益,而与此同时,无产阶级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8〕晚期的卢卡奇则把日常生活领域看作是“比较低级的、起着基础中介作用的层次”。〔9〕虽然涵盖的领域有所扩大,但日常生活依旧处于比较低级、被动的从属地位。海德格尔将日常生活视为不真实的或不合适的领域,他不认为日常生活是有意义和价值的,人之所以导致异化,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因此,要摆脱异化,就是要摆脱日常生活。最理想的状态便是建构一个理想的乌托邦空间以“诗意地栖居”。〔10〕列斐伏尔否定了卢卡奇和海德格尔对“日常性”的定义,也提出日常生活最早的来源不是他们所提出的“日常性”,而是早期的浪漫主义最早开始注意到日常生活的审美性和诗化现象的。列斐伏尔给日常生活界定的范畴是把除了工作之外的所有琐事,都称作日常生活,包括衣食住行、邻里环境、闲暇娱乐等。日常生活同时具有平庸和神奇的两面性,是一个充满着不断重复、琐碎、单调乏味的过程,但也是可以不断更新的,不断地被重写的具有创造性激情的过程。日常生活处于严肃与轻浮、公共与私人、压迫与反抗之间,平凡性意味着它易被控制力量渗透,但不平凡的部分又包含着反抗的可能,如节日、庆典、狂欢等。节日本身就是日常生活用于自我重构的一部分,节日来源于生活但又不同于生活,节日庆典是更精彩的日常生活,虽然节日庆典与日常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节日庆典并没有脱离日常生活。日常生活的特性不断在平庸与神奇之间来回变动,平庸孕育着神奇,神奇脱胎于平庸,两者分属于日常生活的不同层面。
卢卡奇认为,总体性方法是克服物化意识的必要途径,总体性是指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受到晚期卢卡奇思想观念的影响,列斐伏尔也将“总体的人”当作日常生活批判的理论基础和所要达成的目标,只有实现“总体的人”,才能真正摆脱日常生活的异化。在《日常生活批判》第一卷中,可以看到列斐伏尔矛头对准的是传统的抽象的哲学观,力图将日常生活纳入哲学的一次尝试。但“总体人”和“总体性”概念终究是一种乌托邦的构想,列斐伏尔因为早期受到超现实主义观念的影响,所以对“总体人”的最终朝向持比较乐观的态度。但在第三卷中,日常生活将不再满足于成为哲学的一个分支,而是与之并置,成为日常生活元哲学。正如本·海默尔评价列斐伏尔日常生活辩证法时所提出的那样,“在列斐伏尔那里,哲学充当的是一种批判性工具”。〔11〕元哲学的主要攻击点是更新理论与实践的根本联系,也就是对马克思的实践概念进行修正。列斐伏尔认为,实践的发现目的就在于对哲学的拒绝,实践的最高层次就是具有创造性的、诗意的实践,并以此来取代马克思的物质生产实践。〔12〕也正如刘怀玉所说,《现代世界中的日常生活》连同列斐伏尔中后期的日常生活批判思想越来越明显地走向了一种“后马克思”的哲学视野。〔13〕
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辩证法不仅是在日常生活批判中得以运用,在都市与乡村、空间的生产等研究中都体现了这些方法论的渗透,这成为列斐伏尔整体研究思想中一套有力的分析工具与研究方法。《日常生活批判》三卷本前后跨度长达三十多年,其中体现了列斐伏尔不同历史时期思想观念的重大变化,日常生活辩证法作为一套科学有力的方法论,也伴随着历史语境的变化进行了进一步的强化和修订。
列斐伏尔是一个始终站在边缘向中心挑战的哲学家,无论是日常生活元哲学、都市的革命还是空间政治经济学,都是力图唤起对过去常常被忽略的但却极其重要的观点的重视。他对马克思主义与哲学思想进行了充分的理解和吸收,反对教条的马克思主义,对专一独断的观点提出质疑。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是列斐伏尔早期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理论的进一步引申和具体化实践的尝试,但关于日常生活批判的概念一直内在于列斐伏尔作品的整体思想之中,对他的都市的革命、空间政治经济学甚至是他晚期提出的“节奏观”等重要的思想转向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无论是谢尔兹、伽丁纳还是艾尔登,他们作为重要的列斐伏尔的研究者都一致认为日常生活研究是贯穿他一生的。关于日常生活批判对空间理论转向产生的重要影响,也是刘怀玉、包亚明、陆扬等许多研究列斐伏尔的中国学者们的普遍共识。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与空间的生产都是列斐伏尔重要的思想理论成果,一方面,可以认为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及其辩证法贯穿他思想理论的始终,尤其对他后期的空间理论转向产生了重要影响。另一方面,也可以认为日常生活原本就是都市与空间的一部分,日常生活寄寓在空间中。日常生活批判是空间转向的理论先声,空间理论是日常生活批判的进一步发展。总之,二者是密不可分的。张笑夷认为,“所谓的‘日常生活批判’、‘都市社会理论’和‘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并不是在时间和逻辑上前后相继的不同批判立场和领域,而是列斐伏尔从日常生活这个具体层次上探索总体的不断具体化的理论成果”。〔14〕立足于日常生活批判,以全面贯穿的眼光研究列斐伏尔的思想演变脉络,才能更好地理解列斐伏尔,把握列斐伏尔的当代意义,对中国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与城市化的社会空间发展经验提供现实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