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灿烂

◎吉布鹰升

对于野花，除了植物学家，我们知之者甚少。然而，即使素来不关心自然的人，我相信一朵花开在路边，哪怕它是最卑微的，也令人眼前一亮。

面对一朵花，我们的心灵立刻变得清静了，即使浮躁的人，仔细去观察也会如此。

一朵花，让我们学会宁静，学会远离世俗纷扰，像一朵花一样安详，静静沐浴阳光，抚摸微风，享受美好时光，是多么自在惬意呀！

在大山里，从海拔二千多米到三千六百多米，每个季节都有野花绽放，即使在严寒的冬日里。从一月到十二月，每种花陆续登场，尽情绽放生命的灿烂，装扮大地，把美丽献给人们和过往的风、鸟儿、虫子。

它们从悄悄然露出花苞到绽放，然后渐渐凋谢，这个过程是一场奇幻之旅。花的习性不一，只要细心观察，花朵的奇迹将突破你的常识和想象。

譬如：鳞叶龙胆从春天到冬天，只要天气适宜，就会绽放蓝色的花朵，宛如吹奏蓝色的乐曲，又如弹奏蓝色的口弦，春天三月纷纷绽放蓝花，和众多的花儿迎来了暖和的春日。然而，就在前几天，即一月十三日，在山坡灌木林间草地，一朵孤零零的鳞叶龙胆花灿烂绽放，白雪覆盖的季节呀！对我来说，这是首次重大发现。我俯卧，枯草和灌木的气息袅袅飘来。

那一朵鳞叶龙胆花，我凑上前嗅着，暗想有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然而令人失望。也许，人类的鼻子无法辨别它的幽香。它的微笑，那样灿烂迷人，人间的污浊已然远离。我多想吻一吻它，怕它吓着了。这个艳阳天，附近一朵紫菀同样孤零零绽放。阿拉伯婆婆纳娇小的花瓣耀眼夺目，刺蔷薇枝上开着细密的淡黄色的花。冬日，蜡梅独占枝头，清香四溢，令人神清气爽。而卑微的鳞叶龙胆花、紫菀、阿拉伯婆婆纳是往往让人忽略的。这些花朵不畏严寒，让人啧啧称奇，而人的血肉之躯是无法抵御严寒的。蜡梅渐渐凋谢，阿拉伯婆婆纳纷纷绽放蓝色星光般的花朵，二月就来临了。

三月，庭院里的白玉兰、樱花、梨花、桃花怒放，山林里的蜡瓣花如黄玉般通透，野八角树花如温润白玉，蜜蜂嗡嗡叫嚷着落在花朵上忙不迭地采蜜。无论走向何处，春天欣欣向荣，给人浪漫憧憬。春雨淅淅沥沥，新鲜的绿草纷纷破土而出，鸟儿归来，如柳莺、鹊鸲、乌鸫、黄喉鹀等放开歌喉，赞美春日的美好和赢得伴侣的青睐。茵茵绿草洇染了草坡，白杨树冠从褐红色渐渐浮起绿雾，光秃秃的桤木同样浮起了绿雾。树林里的落叶树，如落叶松、牛奶子等异常珍惜日光和雨露，纷纷抽出可人的新芽，腋花杜鹃绽放粉红的花朵，小檗枝上黄花灿烂。坡上，紫花地丁零星绽放，显得娇小、弱不禁风。蒲公英拼命绽放，分分秒秒争夺阳光，朵朵黄花灿烂夺目，然后幻化为毛茸茸的冠毛，随风撒播种子。这简直是不顾命地和时间赛跑，是那样珍惜大好春光，从而孕育花朵和种子。瞧，早上明净柔和的日光照耀，它们开始舒展花瓣；等到正午日光强烈就完全展开花瓣；夕阳西下，又渐渐收拢花朵，日暮闭合。采摘一朵，几乎是残忍。

四月，水杉树鼓出点点嫩芽，渐渐长成一片片鲜绿的羽状叶子。蒲公英黄花遍地盛开，又相继幻化为白色冠毛。鳞叶龙胆花如众星一样灿烂，香青草抽出了青青的、被细柔毛的茎叶，一簇簇紫菀绽放，一年蓬撑开白色的小伞，牛奶子抽出纤细的、淡青色的花蕾，小檗黄花灿烂，金丝海棠花金灿灿，槐树白花夺目，刺玫白花耀眼，接骨草纤细的白花围成了伞，狼毒草吐露点点黄花，茅梅紫花翘起手指，腋花杜鹃灿烂山林，高山栎披挂着一条条金色的花穗，松树的花穗如擎着褐红色的灯，红桦木绿的花穗迎风摇曳，珙桐花如白鸽凌空飞翔……各种野花迎着春光怒放，唯恐落后，令人目不暇接。

随处可见的野花，它们的形色、气息，远远地招惹路人。苜蓿草，白花点点，农妇蹲下收割，远远望去，广袤的草坡犹如一幅幅素净的古典画。然而，最为灿烂的是山林里的灌木杜鹃花朵，那是腋花杜鹃和小叶杜鹃，粉红、紫蓝色一片片，灿烂了山林，芳香扑鼻，孩子们看见了去采摘，甚是愉悦。可惜的是，这些被摘下的花朵，本该在山林里静静灿烂，却被无情糟蹋。

我是那样怜爱它们，小心地观赏、嗅闻，仿佛我和花心相同。

腋花杜鹃和小叶杜鹃花盛开在丛林里，犹如粉红、紫蓝色的地毯铺展着，那么柔软、舒适，又灿烂夺目，如梦如幻，令人无限感慨，“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如今，很多地方以旅游的名义不断开放荒野，一条条新修的公路伸向那里，游人如织，破坏荒野的静美。甚至，有的人去采摘杜鹃花，随意丢弃，杜鹃花不堪采摘，黯然失色。

有人的地方，就可能有破坏。大地上最后的荒野，不要消失了。人需要自然，自然不需要人类。

花朵的绽放，是一场奇幻之旅。有的花从初露花苞到绽放，其色彩在不断变幻着，譬如牛奶子，别名胡颓子、甜枣，其花由淡青渐变为淡黄，然后变为乳白，香气袭人，异常浓郁。

野花琳琅满目，有的散发清香，荡涤心神；有的臭不可闻，甚至让人过敏，从而保护自己和抵御鸟儿的啄食。

天气的暖和，让野花竞相绽放，也让众鸟归来。每个晨昏，尤其是天气晴朗的时候，无论村子、树林，鸟语此起彼伏，那是美妙绝伦的天籁，没有丝毫的矫饰，是自然真情的流露，人类的任何音乐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人间的音乐、文学、绘画等艺术无不因自然获得灵感，然而唯有自然让我们心灵无比纯净美好。

四月中旬，大杜鹃归来开始啼鸣，过了几天，“布谷……布谷……”，声音从内敛羞怯变为激越高亢，时常造访村子树林，是对村人的声声问候。我们初次听见陌生鸟鸣，如松鸦、猫声鸟，然而有的难见真容。去年我在一片稀疏桤木林里，听见熟悉的“阿卜卜谷……阿卜卜谷……”的声音，极像是四声杜鹃的歌声，然而，循声望去，一只黑色的鸟儿栖息树梢上。我悄悄上前窥探，不管我如何小心翼翼，它都能很快发现了树下的我，扑棱惊飞了。那刻，我瞧见了它，通身黑色，黑羽和体形近似乌鸫，又似噪鹃、乌鹃和黑卷尾，竟然一点也不像是四声杜鹃，真是奇了怪了，是它模仿杜鹃还是本来的声音呢？它飞落在对面的一片树林里，立即飞离而去。那天，我是多么幸运呀。

松鸦、太阳鸟也来到村子，然而不像乌鸫、草鹀、白鹡鸰等鸟儿一样时常光顾，而是路过而已。众鸟齐鸣，依其声是难以辨别鸟的，因为有些很善于模仿其他鸟儿，以假乱真。某个黄昏，一片稀疏树林，鸟鸣，如吹叶笛，如清泉喷涌，时而高亢嘹亮，时而低回婉转，真不知是乌鸫、黑卷尾，抑或是乌鹃呢。

在树林和村子，总会遇见稀罕的事情，令人惊喜。譬如：车前草点点洁白的花穗，令草鹀等小鸟迷醉，松鸦的叫声似乎是放牧少年跟你招呼，一种近似柳莺的小鸟发出近似蝉鸣声。

五月，夏日到，野花处处盛开。村里，槐花如白雪堆积枝头，孩子们去采摘，树枝太高，就用劈来的树枝击落，于是，一簇簇雪白的花朵坠落在地。花朵丝丝甜蜜，令他们满脸欢喜，嘴里甜丝丝的。不久，树上的槐花日渐如白雪消融，只有满目的绿叶覆盖枝头。山林里，大白杜鹃花盛开，有如白羊漫游，又如朵朵白云落在山间。倘若走上去，浓郁的芳香扑鼻而来，在阳光的烘烤下，连一些虫子也迷醉，如蚂蚁、金甲虫在花瓣里吮吸花蜜，然而，有的被蜜汁粘住因此丧生。这个时节，谁不为杜鹃花的烂漫陶醉呢？谁不为山林的秀美惊艳呢？连山冈的云雀也为这五月的芬芳不知疲倦地鸣啭。倘若走进树林，众鸟的歌声此起彼伏，那是对夏日草木生气蓬勃的歌唱，那是对大地生命的礼赞……火棘灌丛爆出纤细的白花，如点点白雪。鸢尾花艳丽，马先蒿粉红花惊艳，珠芽蓼缀着粉色花穗，鼠曲草戴着黄冠……草木无时无刻不为开花结果而努力，有的开始结果，如：小檗的果实如淡黄色的米，醋栗的青色果实缀满枝头。

六月，刺玫果实变黄，如挂着黄玉，到了下旬，有的变成了玛瑙红，上面留着蚊虫叮咬的痕迹。沼泽金盏花金灿灿，为盛夏溪流悠悠乐曲的弹奏绽放精彩。

七月，唐松草一袭华丽紫衣，夏枯草紫花点点。最为素朴的是火绒草，又名雪绒花，朵朵精巧别致，堪称绝妙的刺绣。这是山冈里最优雅、素净、不媚俗的花朵。刺玫的果实已熟，它把果实馈赠大地上的人们和鸟儿。马先蒿盛开，繁缕花如白色火焰，千屈草花艳丽，千里光金灿灿，银露梅白花如素锦。花朵让虫子迷醉，蜂鸟蛾，像蜂，像鸟，像蛾，这种昆虫，不住地扑扇薄翅吸吮花蜜露珠。随着花朵相继凋谢，蜂鸟蛾也销声匿迹。

八月，珠光香青、铃铃香青，白花灿烂，状如太阳，散发蜂蜜般的清香。山冈，香青草花一片片，灿烂夺目，风吹来，轻快地摇曳起舞。倘若行走在山冈，那香青草花随风轻舞，幽香扑鼻；倘若行走在山坡，那蓝色的龙胆花一簇簇，犹如向天空吹奏曼妙的、蓝色的乐曲。那是让人无比舒心、愉悦的呀！大自然无时无刻不荡涤着人的灵魂，世间的污浊已然远离。那些人们孜孜以求的金钱、荣誉、名利又算得了什么呢！大蓟草紫色冠毛，熊蜂嗡嗡采蜜。这种花朵，为紫色的球状，叶子长刺，是为了护花，从而避免了牲畜的啃咬。唐菖蒲一袭衣裳，粉红惊艳，散发幽香，宛如是睡梦里的美人。

九月，马兰花朵朵盛开，洁白美好，开在田野、路边，令人眼前一亮。花锚簇簇绽放，紫蓝色渲染草坡、山冈。

十月，寒气袭人。然而，香薷草花悄然绽放，花形似毛毛虫，在绿叶上蠕动，香气袭人。艾蒿苦涩的清香袅袅，不顾命地绽放纤细的白花，因为初冬的严寒会让花儿凋谢。它们和时间赛跑，挣得光和热，把针眼小的黑褐色种子随风撒播于广阔的大地，简直是奔赴死亡似的。

十一月，树林色彩斑斓，醋栗果实红艳艳缀满枝头，很多花朵早已相继凋谢。然而，林下红花龙胆寂静绽放，有的杜鹃花还在艰难绽放。坡上的野棉花幻化为蓬松的棉毛。天气晴好，腋花杜鹃、大白杜鹃花异常绽放，遇见的人是多么幸运。刺梨挂着金色的刺果，火棘挂着金灿灿或玛瑙红的果实。它们是花朵绽放的结果，换言之，花朵历经不懈努力，已然完成了使命。

十二月，腋花杜鹃依然零星绽放，松树暗暗抽出褐红色的花穗。香薷草虽枯，其香犹存。阿拉伯婆婆纳悄然绽放，那精致的花朵闪耀着蓝色的星光，无论草坡、路边，还是人家房前屋后，甚至楼顶有泥土的地方，都会现出那点点星光般的蓝。那是预示着春天不远了。

野花，无论四季，它们是那样无畏，即使是在严寒的冬季。

野花，让山林丰饶，让鸟儿欢悦，让大地美丽。

倘若大地上没有野花，人类的生活又是多么枯燥乏味，死寂一片。

野花，让我们更加懂得生命的珍贵和美好。

远行，很多人不知以后还会和什么野花邂逅呢。它们在远方的树林、草坡寂静等待。然而，在你生命里最为难忘的仅有少数几种花呢！花与人，这大概也是看缘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