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唯物史观的我国少数民族心理变迁探析

2020-03-02 15:02贾孝敏
贵州民族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族群变迁少数民族

贾孝敏

(华中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贵州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

随着我国社会的转型,全球化和信息时代的冲击,人们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行为规范、价值观念和社会心理等方面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从而引发社会的变迁,其中社会心理的变迁是社会变迁的重要层面。少数民族是我国社会发展中的重要群体。在全球化、现代化和信息化的强力冲击下,因其地处封闭、偏远的地区,民族文化正以惊人的速度丧失它们独特的个性,而与现代文化走向融合,民族族群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也因西部大开发、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互联网等飞速发展而发生了巨大变化,由此带来了少数民族心理的强烈震荡。少数民族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状态是关系到国家稳定和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对少数民族心理状态的关注就应该成为社会学、心理学、民族学和哲学等学科的重要课题。然而,我国的社会学和心理学对少数民族群体心理的分析和研究显得薄弱,它们主要是从宏观的角度分析了社会转型时期社会心理的培育和构建问题。对少数民族心理进行广泛深入研究的则主要是民族学,主要涉及民族心理学的概念问题、民族语言、民族宗教和民族文化中的心理问题、民族心理的研究方法和研究理论及研究范式、民族心理对民族发展、教育和社会稳定的影响、文化变迁、生计方式变迁对民族心理的影响等问题。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的李静教授领衔的研究团队,对加强少数民族心理研究的重要性、少数民族的心理结构、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与文化变迁、生计方式变化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取得了一些非常重要的研究成果。然而,在现有的研究成果中,缺乏从唯物史观的视角对少数民族心理变迁进行诠释和解读。我们只有从多学科、多视角去研究分析少数民族心理变迁,才能达到对这一社会现象深刻的、全面的理解和把握。因此,对少数民族心理状态及变化的剖析和阐释,不能完全依赖于社会学和民族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尤其是唯物史观应该在这些重大现实问题上有自己的作为,从而实现哲学“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功能。鉴于此,本文尝试着从唯物史观的视角对我国少数民族心理变迁进行探究和分析。

“少数民族心理”是指少数民族这一特定群体在特定时期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其实,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第一次谈到群体心理的是俄国哲学家普列汉诺夫,在他那里,群体心理是用“社会心理”一词来指代的。国内学者把他在不同场合对社会心理的各种表述进行了概括和总结,一致认为社会心理是指“特定时期特定民族或特定阶级、阶层广大群众中间普遍流行的、自发产生的、没有经过系统加工整理的精神状况”,包括“各种感觉、情绪、理想、愿望、要求、信念、观点、习惯、道德风尚和审美情趣等。”[1]也就是说,社会心理是指特定群体在特定时期的精神状态和心理状态。因此,“社会心理”概念的“社会”二字是群体的意思,而非社会性的,因为无论是个体心理还是群体心理都一定是具有社会性的。本文中少数民族心理就是指我国少数民族这一特定群体的心理状态和趋势,是包括感觉、情感、动机、风俗习惯和审美情趣等方面因素在内的民族情感、民族意识和民族心理状态等精神要素的总和。

当我们探讨少数民族心理变迁时,必须对少数民族心理的形成和来源问题进行整体性追问和前提性反思。少数民族族群的心理到底是如何产生和形成的呢?它是偶然性的产物还是必然性的产物?哪些因素影响或决定着少数民族心理的形成?这些是我们探讨少数民族心理变迁时必须首先要明确的重要问题。在唯物史观中,“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2](P152)。可见,唯物史观把人类精神现象的最终根源都归结为人们的现实生活即实践。按唯物史观的逻辑,少数民族族群心理的形成和产生就不是无缘无故的,也不是偶然性的产物,更不是天赋的,民族心理生成的根基应是他们的现实生活,少数民族心理的生成是被某种确定的因素决定着的,这个因素便是人们的实践。然而,从民族心理和实践之间的逻辑关系来看,不同民族族群心理的形成原因并没有差别,它们都是在实践中生成的,都是实践活动的产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民族族群心理是相同的,根本的原因在于不同民族族群的实践方式是不同的。不同的实践方式会产生不同的社会历史条件,从而制约着不同民族心理的产生。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人们的实践有物质生产实践、处理社会关系的实践和科学文化实践等三种基本形式。因此,制约和决定我国少数民族心理形成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等社会历史条件就是在他们物质资料生产的实践、交往活动的实践以及学习传统文化与传统习俗的实践活动中形成的。概括起来,影响少数民族心理形成的因素主要有三个方面。

第一,生产方式的决定作用。生产方式是指人们在获取物质资料过程中结成的人与自然界之间的关系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统一体,即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统一体。少数民族的生产方式不仅决定着他们生产的过程、生产的内容和生产工具,也塑造着他们的情感方式、价值观念和社会心理,也就是说,有什么样的生产力,有什么样的生产关系,就会有什么样的社会心理,不同的生产方式制约和决定着不同的民族心理。我国的少数民族大多都有自然崇拜的心理,就是由于生产力低下和人们认识能力不足,无法解释自然而导致的。也正如马克思所说,“在不同的财产形式上,在社会生存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的,表现独特的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人生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2](P695)如农耕民族与狩猎民族的民族性格和社会心理是断然不同的,原因就在于他们的生产方式是不同的。我国新疆天山以南的维吾尔族在长期的农业生产方式、定居生活方式的实践中形成了特有的农耕文化,他们强烈的恋土情结、思想观念、思维方式乃至文学艺术无一不是其农耕生产方式的产物。但是,在天山的北边,则是一些逐水草而居的,从事游牧生产方式的少数民族,如塔吉克族、蒙古族、哈萨克族和柯尔克孜族,他们游牧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形成了游牧色彩浓厚的信仰、艺术、礼仪活动、风俗习惯、道德体系以及与之适应的去顺应自然,平衡人与草原关系等特征的民族社会心理。再如,贵州的苗、布依、侗、水等少数民族中存在的“活路头”、布依族的“谷魂”崇拜、水族祈雨活动的“敬霞”、苗族“芭茅草”崇拜等习俗都植根于他们农耕的生产实践,这些习俗都反映了民族对求雨、预测收成和祈求五谷丰登从而追求美好生活的社会心理,这些社会心理特征都深深印上了少数民族农耕生产劳动方式的烙印。然而,生产方式不仅决定社会心理的内容和形式,也决定社会心理的性质。如,少数民族心理在封建社会和现代社会中的差异,不仅仅是民族心理构成因素如情感、愿望、风俗习惯、道德风尚和审美情趣等具体表现形式的差异,而且也是民族心理构成因素所透视的主体能力、人的本质力量和彰显的价值观念的差异。而后者的差异才是二者之间的根本区别,因为不同性质的民族心理蕴含了不同的经济关系和生产方式。

第二,交往方式的制约作用。人是社会中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脱离社会而独立存在。因此,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少数民族都不可避免地会与他人有联系和交往。在民族族群内部和族群之间总会有着物质交往和思想交流,交往和交流方式对民族族群心理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因为不同的交流和交往方式决定着他们对外界的认知程度和水平、认知途径和认知结果。通过交流和交往获得的信息必然反映到少数民族成员头脑中,从而形成不同的民族心理,而交往和交流方式是被少数民族族群社会生活环境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因素决定着的。从宏观上来看,在政治和经济利益的驱使下,不同民族族群之间形成了战争、和亲、朝贡和互市等交往方式,这样的交往方式决定了少数民族特定的交往动机、情感等民族心理状态;从微观上来看,少数民族族群成员之间的交往动机和情感等也都是被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条件决定的。

第三,民族文化的塑造作用。少数民族心理的形成也会受到精神因素的影响,其中民族文化就对民族族群心理的形成有着塑造作用。民族文化一旦产生,它就会成为族群成员生活时面对的客观社会环境和文化空气,它渗透在民族族群成员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像一个无形的幽灵控制着民族心理和行为选择。民族成员的社会心理和社会行为出场的地方,就有其民族文化的影子伴随左右。作为民族文化核心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影响着少数民族族群成员对问题的看法、对艺术的创作和欣赏的方式,也影响着他们对社会事件的评判、表达的态度和情感,还影响着他们的行为选择方式,也就是说,由于相同民族文化的熏陶,少数民族成员会形成价值追求、思维方式和审美情趣等方面的趋同,从而塑造出了相同的民族心理。不同的价值观念、宗教习俗、民族语言和生活习俗等都会制约着少数民族族群不同心理模式的产生。如云南泸沽湖摩梭人的“走婚”习俗形成了一种独特情感表达方式、婚育观和民族心理;新疆的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塔塔尔、乌兹别克和塔吉克族信奉伊斯兰教,蒙古族信奉藏传佛教,达斡尔和锡伯族信奉萨满教,俄罗斯族信奉东正教。因此,这些少数民族会对不同宗教有不同的认知、情感、态度和评判,从而导致他们的民族宗教心理的形成。作为价值规范的民族文化会以各种习俗、宗教、乡约寨规等形式和途径渗透到少数民族成员的信仰、观念、思维方式、情感方式和行为方式中。它们不仅规范着族群成员在现实生活中的价值评判和行为选择,而且也规范着族群成员的精神追求和信仰。少数民族文化的基因在长期的规范和约束过程中,不断内化和固化为族群成员特有的心理模式,从而塑造着少数民族心理。

除了上述社会历史条件外,少数民族生存的自然生态环境对民族心理形成的影响也是不可忽视的。不同地域民族的心理和社会性格都会不同程度地呈现出地域性的色彩,如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与海南的少数民族选择服饰、饮食时的心理差异就是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和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的差异导致的;新疆维吾尔族偏爱绿色的审美心理就在于他们生存于沙漠地带,把绿洲的绿色视为生命的象征;江南水乡的民族因环境柔美而恬静,西北高原的少数民族因深谷大川的环境而具雄浑感。少数民族居住地的自然环境之所以能影响民族心理的形成,根本的原因在于自然环境制约和影响着少数民族在认识外界客观事物时对认识客体的取舍、选择以及选择方式。

我国70%的少数民族人口居住在西部12个省(市、自治区)。历史上的少数民族在长期农耕和狩猎的生产方式中养成了悠闲自在、安逸稳定的生活方式,过着男耕女织或自给自足的封闭生活,在千百年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民族心理。然而,随着人们实践水平的提高,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后,随着社会转型、西部大开发持续深入、全球化和现代化的冲击,少数民族封闭的生活被打破,他们的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民族文化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少数民族心理受到强力冲击,从而引起民族心理的变化,出现了一些问题。民族心理问题都呈现出什么特征?导致这些问题产生的原因又是什么呢?这些都是我国社会转型和现代化过程中必须要重视的问题。少数民族心理在实践中生成,就必然要随着实践的发展、随着实践方式的变化即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文化的变迁而变迁。对少数民族心理变迁原因的剖析应从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文化变迁中去获得最终的、根本性的解释。概括起来,我国少数民族心理发生的变化呈现出以下三个特征。

第一,对生产方式变迁的“不适”和“无奈”。我国少数民族以哪种方式进行生产?以什么手段谋生,抑或说,生计方式是什么?这要取决于多方面的因素和条件,其中,他们生存环境的自然生态特征,以及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是决定生产方式的关键因素。正如上文所说,由于新疆天山南北两面自然环境的差异,导致生活于两地的少数民族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是迥然不同的。天山以南分布着塔里木河等部分绿洲,是一种荒漠和半荒漠的自然环境,由此形成了维吾尔族定居的生活方式和农业的生产方式;天山以北因草场资源丰富而形成游牧的生产方式。然而,少数民族族群的生产方式除了要受到自然环境的制约,还要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随着国家相关政策的出台,少数民族的生产方式也会随之发生改变。如,我国北方少数民族由于国家现代化发展、草原退化以及生态环境的保护等规划和制度的制定与实施,不得不改变他们世代沿袭下来的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如蒙古族、藏族、裕固族和哈萨克族等民族就由游牧生产方式向农耕生产方式转变,也就意味着他们要放弃祖祖辈辈从事的畜牧业而转向一个相对陌生的农业,他们的身份也从牧民向农民转变。这一转变给他们带了不少困难,他们在长期的游牧生活中掌握的知识和技能都只适用于畜牧业,也就是说,他们的农耕知识和技能是非常欠缺的。此外,新环境中各种配套基础设施也有待完善。因此,完善基础设施和重新储备农耕知识和经验,都加大了他们适应新生产方式的难度,从而给他们带来了精神和心理上的痛苦。少数民族生产方式改变的另一种途径是进城务工。在我国中部和东部沿海的都市存在着来自西北和西南等全国各地的少数民族农民工群体,他们的生产方式从农耕或游牧生产方式转变为工业生产方式。这一转变也必然导致他们的生活场域、行为方式、生活习俗、语言环境等发生变化,从而导致他们的思想观念和社会心理发生变化。进入都市务工的少数民族族群被都市便利的、充满活力的现代生活所深深吸引的同时,他们对工作中需要的各种知识和技能、都市生活中各种新的文化、快节奏的生活模式和人们之间的冷漠关系等难以适应,由此生发出对家乡的眷念之情,他们既怀念家乡但又不愿回去,从而产生心理问题。因此,无论是牧业向农耕生产方式转变,还是农业向工业生产方式转变,不仅仅改变了少数民族的生活空间、人与人之间的生产合作关系,而且也改变着他们的认知结构和心理结构,不可避免地会在他们内心世界产生一些问题,即对原来居住环境的留恋、因知识和技能的欠缺而对新生产方式的“不适”和对这一转变的“无奈”。

第二,对民族文化延续性断裂的“惆怅”和“忧患”。民族文化是民族族群区别于其他族群的一个重要标识,民族文化的变迁对民族心理的影响是巨大的。长期以来,由于少数民族大多地处偏远地区,经济发展较为滞后、生活条件和交通条件都较差,独具特色的、原汁原味的少数民族文化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保存得相当完好。然而,随着全球化、现代化与西部大开发进程加快,古老的、封闭的和偏远的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受到来自世界各地文化的冲击与浸润,逐渐丧失它的个性与特色,从而走向弱势。民族文化的这种变迁造成了民族心理的矛盾、焦虑和困惑日益加深,这些心理问题的实质就是少数民族对自己传统文化断裂的“惆怅”,以及对自己民族文化未来发展前景的“忧患”。具体来说,我国少数民族文化的变迁主要有以下三个原因:首先,生产方式变迁导致的文化变迁。正如上文所述,无论是从牧业向农耕生产方式转变,还是农业向工业生产方式转变,都会导致民族族群成员生活场域、居住空间、语言环境和饮食习惯的改变,以及宗教信仰的日益淡化,民族传统习俗的丢失等问题。这是少数民族文化变迁的根本原因,深刻的原因在于,精神性东西产生和变化的根源都应在物质性东西的存在和变化中去寻找,“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3]其次,异质文化入侵引发的文化变迁。随着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经济的发展和交通条件的改善,尤其是全球化、西部大开发政策的实施和互联网等现代信息技术的发展,少数民族族群成员与外界交往不断扩大,相对封闭的少数民族文化受到来自世界各地文化的强力冲击,正以惊人的速度与现代文化逐渐走向融合。例如,西方文化通过电视、广播、互联网和智能手机影响少数民族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和道德规范。尽管少数民族文化依然保持着较大的惯性,然而,西方文化对民族文化的蚕食是不可轻视的。再次,少数民族地区旅游业的开发导致民族文化的商业化趋势。原汁原味的少数民族文化在我国的边缘地带悄无声息地传承着,相对现代文化来说,它是一种神秘的存在,吸引着人们前往窥视。然而,少数民族地区旅游业迅速发展的同时,一些少数民族文化却失去了原有的味道,民族文化的内涵正在蜕变。可见,尽管引起民族文化变迁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它们却都引起了相同的民族心理问题,即他们对自己民族语言、民族服饰、民族节日习俗以及民族村寨风貌的淡化或变化,乃至逐渐消失所表现出的无奈、哀伤与惆怅的一种情感。这种情感表面上看似对语言、服饰、节日和村寨风貌的淡化、变化与流逝之哀、之愁、之痛,实质上,抑或说更深层次上是他们对自己民族文化传统丢失与文化延续性断裂的惆怅,因为他们眷念的不仅仅是年幼时听到的俚语,曾经穿过的民族服饰,参加过的隆重的民族节日和居住过的民族古楼,更眷念的是熏陶他们成长的文化传统。虽然他们对异质文化、现代文明并没有明显的、强烈的排斥态度和情绪,却依然充满了对自己民族文化发展前景的“忧患”。

第三,对身份认同转变的“茫然”和“迷惘”。本文中的“身份”主要指民族身份和角色身份,“身份认同”则是指少数民族对自己在生产和生活中扮演的民族身份和社会角色的描述和认知。随着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民族文化的变迁,少数民族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发生了改变,使得他们难以认同自己新的角色身份,从而导致他们在身份认同转变时的“茫然”和“迷惘”。在生产方式发生改变的情况下,某些少数民族从牧民变成了农民,或从农民变成了市民。然而,少数民族却没能及时地、顺利地接受和认同自己新的角色身份。如,进城务工的少数民族群体因自身知识、素养和各种社会保障的欠缺,而与现代都市格格不入,他们既不是原来意义上的乡村农民,也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都市市民,是一群在农村和城市之间徘徊,在传统和现代之间挣扎的群体,是有着情感撕裂的群体。这种情感撕裂的矛盾心理本质上就是对自身社会角色身份认同的茫然和迷惘,也就是说,他们对社会角色身份的认同是模糊的。不仅如此,他们对自身民族身份的认同也是模糊的。原来生活环境中的各种民族文化符号,如居住的木屋、服饰、民族语言、生活习俗和宗教礼仪等形成了少数民族对自己民族身份的认同感和自豪感。然而,现有生活和工作环境中语言、服饰、礼仪习俗和节日庆典等象征自己民族身份的文化符号的消失或淡化,使得少数民族身份认同的基础被弱化,从而使得他们可能会发问:我到底是少数民族还是汉族?又如,在我国长期从事牧业的北方少数民族看来,祖祖辈辈从事的职业已经成为他们民族身份的象征,放牧就是自己民族区别于汉族的重要标志。然而,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急剧变化导致象征他们民族身份的文化符号丢失,也导致被世人所普遍接受的民族身份认同标准被消解,从而使得少数民族遇到身份认同的困难。

少数民族心理是对现实生活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关系的反映,是知晓民心、民意的“晴雨表”。它既决定和支配着民族族群的行为选择,也制约和影响着民族族群的生产、生活以及国家的稳定和社会的发展,从而成为制定国家方针政策的重要依据。在社会转型期,多民族国家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就更为急剧,也更具有普遍性。因此,关注我国少数民族心理变迁问题就成为当前重要的课题,正确认识和评价少数民族心理变迁的社会现象,无论是对于社会学中民族问题的研究,还是对于人们树立正确的历史观,都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因此,基于唯物史观的理论,对我国少数民族心理变迁的社会现象应从以下三个方面加以认识和把握。

第一,科学理解少数民族心理变迁的历史必然性。为什么说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具有历史必然性,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这既有理论的逻辑,又有着现实的逻辑。首先,从理论上来理解。少数民族心理是属于人们的意识范畴,是民族精神性的东西,它是对现实生活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关系的反映,它的形成是受到诸多条件尤其是社会历史条件制约和影响的。因此,少数民族心理就必然要随着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文化的变迁而变迁,根本的原因在于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民族文化不可能是永恒的,它们都要随着人们实践活动的发展而不断变化。也就是说,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不过是少数民族所处环境中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尤其是民族生产方式、交往方式的变化在他们思想上的反映而已。根据唯物史观的理论逻辑,生产力的进步和发展是必然的,也就必然引起生产方式和交往方式的变更,民族社会心理的变迁也就成为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性现象。因此,没有永恒的、超历史的民族心理,少数民族心理总是具体的、历史的。其次,从实践中来考察。在过去相当长时期内,我国少数民族以落后的生产方式生活在比较封闭的环境中,由此形成了少数民族独特的行为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和民族心理。然而,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开放也随着全球化和我国的城市化、工业化、现代化的进程而成为必然。因此,落后的生产方式,封闭的、古老的民族文化的转型已成为势不可挡的历史潮流,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就成为历史的必然。其实,少数民族心理是人们的精神状态、情感状态和心理状态,它本身就不可能是静止的、凝固的,即使在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缓慢的时期,它也是变动的,只不过它的变动没有社会现实发生重大变化时表现得那么普遍、那么显著而已。少数民族心理的变动会随着现实中生产方式和交往方式的变动节奏而呈现出幅度的不同。也就是说,在西部大开发政策的推动下,在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我国少数民族心理的波动比社会发展缓慢时更为急剧,少数民族心理变迁的轨迹才更加明显,也更具有典型性,从而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

第二,辩证认识少数民族心理变迁的作用和影响的两面性。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作为一种社会历史现象,它带来的影响是非单向度的,一定是两面的,既有消极的影响,也蕴含着积极的价值和意义。因此,我们对少数民族心理变迁应做辩证的理解和诠释。一方面,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不可避免地会给少数民族的社会生活、对国家的稳定发展产生负面影响。首先、在社会急剧转型期,少数民族心理的变化和波动的幅度要比平稳时期大得多,这种民族心理的变化和波动对少数民族地区以及整个社会的稳定造成影响,也考验着国家战略和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其次、少数民族因生产方式变迁、民族文化延续性断裂和身份认同转变而出现的心理问题,对民族族群的存在都具有否定性的意义,将会造成他们在价值观念、文化和道德选择上的痛苦与茫然,从而影响民族族群在转型社会中由牧民变成农民、由农民变成市民等身份转型与角色重塑,最终影响国家现代化和城市化的进程。最后、我国的少数民族主要集中分布于边疆地区,如果少数民族在社会变迁中出现的心理问题被有企图的集团和国家加以利用,将对国家的稳定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另一方面,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也蕴含着积极的价值和意义。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是必然的,原因就在于实践是必然发展着的,实践的方式即生产方式、交往方式的变更也是必然的。反过来说,如果实践没有发展、生产方式和交往方式没有变化,生产力没有提高,也就不可能有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民族族群心理的变迁作为社会发展和变化的必然结果、是社会矛盾和冲突在族群思想上的表现,民族族群心理是社会现实的晴雨表。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民族心理的变迁恰恰是民族地区乃至整个国家和社会进步的表现。如果一个社会中的民族族群没有任何心理的变化,这个族群所处的社会一定是封闭的、发展缓慢的,甚至是停滞不前的,民族心理变迁的幅度和轨迹反映了民族地区和国家历史演进的快慢和节奏。因此,少数民族族群心理的变迁为我们考察少数民族社会环境以及整个社会历史提供了一个反向性的参考坐标和衡量标尺。

第三,积极培育适应新的社会历史条件的少数民族心理。少数民族心理变迁是必然性的社会现象,又会带来一些消极的影响。因此,对少数民族心理的引导和培育就显得尤为重要。那么,什么样的民族心理需要引导,哪种民族心理才是合理的,应该培育什么样的民族心理?其实,所有这些问题实质上都归结为一个问题,即判定民族心理合理性的标准问题。民族心理是有合理性与否的区分的,因为民族心理是随实践的历史发展而变化的,是一个历史性的概念,一切历史性的社会现象都有比较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无论从历时性维度还是从共时性维度来看,少数民族心理都是多元的,不同时期同一民族族群心理是不同的;同一时期,不同地区、不同民族族群也有自己独具特色的民族心理。这些多元民族心理就有比较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因为它们生成的基础是不同的,是在不同的实践水平、在不同自然环境、经济基础、生产方式和民族文化基础上生长起来的。在农耕的生产方式基础上生成的必定有农耕的民族心理,工业的民族心理一定是在工业社会的生产方式基础上生长起来的。在唯物史观的理论逻辑中,民族心理是否合理应以是否促进社会历史发展与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为标准,是否适应社会经济基础和生产方式的发展要求为标尺。从更深层次的角度来看,应该以是否符合历史必然性为准则。当下我国少数民族心理的变化正是由于生计方式变迁、文化变迁和交往方式变迁导致的。因此,少数民族心理的变迁是符合社会历史规律的,是必然的。从社会历史演进的角度来看,我们对少数民族心理的变化应给予肯定的评价,因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符合新的生产方式、新的交往方式和新的文化的民族心理才是合时宜的,旧有的民族心理已经逐渐失去它存在的理由和依据。因此,当下我国正在实现城市化和现代化的社会结构转型,就应该要以唯物史观为指导,对少数民族实现牧民向农民、农民向市民身份转换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心理问题进行调节和引导,尽可能地缩短或化解他们在这一身份转换过程中的痛苦和阵痛,保留少数民族优秀的心理素质,培育适应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要求的少数民族心理,培育符合历史必然性、适应新的社会历史条件的少数民族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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