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体面劳动思想的文本解读①

杜德省

马克思毕生追求无产阶级和人类的解放。他站在无产阶级劳动者的立场上，从“现实的人的活动”以及“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深入剖析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的异化形式及工人不体面的存在状态，进而揭示出工人不体面的深层机理，并积极探寻工人体面劳动的可能路径。尽管在马克思的经典文本中，他没有明确提出或使用“体面劳动”概念，但是从他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体系建构和逻辑推演来看，“体面劳动实际上是马克思劳动观的核心内容与实践形态”(1)杜德省，蒋锦洪：《体面劳动：走向当代的马克思劳动观》，载《云南社会科学》2014年第2期。。其实，在经典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对劳动的大量描写和论述，其体面劳动思想的产生也经历了一个萌芽、形成与逐渐发展的过程。

一、萌芽阶段：对“体面的行动”意蕴的原初阐发

在马克思的经典文本中，唯一提到“体面”两字的，是他的中学毕业论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当时，因为很快就要中学毕业，大家都在考虑是升学还是就业的问题。有人打算当教士或牧师，有人希望成为诗人或哲学家，有人想做商人或银行家，他们都把舒适享乐作为自己的理想。与其他同学不同，马克思没有考虑选择哪种具体职业，而是从更高的理想层面做了考虑和回答。

在马克思看来，人与动物不同，人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虽然人有选择的自由，但是也不能“随心所欲”。人们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希望和想法选择职业。人们所处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将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人们的职业选择。而且，这些限制“在我们有能力去对它们起决定性影响以前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开始确立了”(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页。。

马克思指出，选择职业不能仅仅为了一时的兴趣，或者渺小的激情，甚至个人的虚荣。我们应当选择使自己“最有尊严的”职业，而且这种职业是我们深信不疑的，是能够让我们为人类劳动的。他认为，从事最有尊严的职业时，“不是作为奴隶般的工具”，而是“独立地进行创造”。(3)同上，第6页。在这里，马克思对“最有尊严的”职业进行了详细阐释，从事这项职业，不能被当作工具，不能被看作奴隶，而且能够独立创造，不受任何的约束和规制。他特别指出，从事的这项职业，是没有任何不体面的行动的，它是让人体面的职业，任何人都愿意主动去从事它。很显然，马克思将“体面”与“最有尊严”做了勾连式阐释。

马克思认为，人们在选择职业时，必须要对自己的能力有清醒的认识。对青年来说，应该选择与现实生活相关的职业，而不是选择只关心抽象真理的职业，因为一旦脱离了现实生活，他最终将一事无成。那种既能把理想与现实、思想与行动紧密结合，又能让人深入现实生活中的职业，才应该是有为青年的理想追求。因为只有从事这样的职业，人才有可能真正发挥出他自己的才能，才有可能真正对人类做出有益的贡献。

马克思指出：“遵循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4)同上，第7页。。他认为，一个人如果只考虑个人的欲望，信奉利己主义原则，即便他成为非常出色的诗人、学者或者哲学家，他也绝不可能成为一个伟人，他也品尝不到真正幸福的滋味。因为他的事业是个人的，是渺小的；他的幸福也是个人的，是自私的。只有那些选择了为人类服务，为最大多数人谋幸福的人，才称得上是高尚的人、伟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马克思谈到，选择最有尊严的职业，即为人类福利而劳动。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给人以无穷的力量和乐趣，人将成为高尚的人、伟大的人、最幸福的人，历史将会永远记住他。这是马克思中学毕业论文所阐述的主要思想，也是少年马克思的崇高理想。很显然，马克思在少年时就立志选择最有尊严的职业，他希望通过从事这种职业，为人类福利而劳动，使人们过上幸福而美好的生活。在他眼里，这种职业是最有尊严的，没有任何的不体面的行动。后来，在大学时期，马克思给自己制定的择业目标也是体面的职业，他也同样希望人们能体面工作，体面生活。马克思的一生，是为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而奋斗的一生。在漫长的岁月中，马克思始终忠于少年时的誓言，始终坚持为人类福利而劳动。在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过程中，马克思享受着最有尊严的职业，诠释着既幸福又体面的人生。

二、形成阶段：对“异化劳动”不体面本质的揭示

马克思从人的自由本性角度把握劳动的本真内涵，认为劳动是“人的自为的生成”(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05页。。由此，他以自由劳动为价值尺度，从资本主义“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对国民经济学家和黑格尔进行了批判，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工人劳动是“异化劳动”这一意旨，并论证了“异化劳动”四个方面的表现及其不体面的本质。

1.对国民经济学家和黑格尔的批判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马克思使用了国民经济学家的一些论述和数据，进而来论证他自己的理论观点。但是，他和国民经济学家对工人劳动的过程及其结果的认识是不同的。国民经济学家把劳动看作创造财富的源泉。马克思认为，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是站在资本家那一边的，他们“抽象地把劳动看作物”(6)同上，第127页。。所以，在国民经济学家那里，“劳动仅仅以谋生活动的形式出现”(7)同上，第124页。。

事实果真是这样吗？马克思从资本主义“当前的经济事实”中发现了一些真相：工人凭借劳动所获得的工资报酬并不与他的劳动成正比，而是先后扣除了土地的租金和资本的利润之后的一点剩余，“是从劳动产品中让给工人、让给劳动的东西”(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3页。，是经过了层层盘剥所剩下的那一部分，且仅仅是为了工人这个奴隶阶级繁衍下去所必不可少的那一部分。工人的劳动，使社会财富不断增长，但他自己并不能获得丰厚的回报。他们劳动的产物和生产的财富被资本家占有，进而成为继续剥削他们的工具，使得他们变得更加贫困。事实也证明，是资本家剥削了工人创造的财富。工人的工资仅能够维持自己生命所用，资本家总是想方设法继续剥削工人。而国民经济学家们却没有看到这一点，他们只是站在资本家的立场上看问题。在马克思看来，“国民经济学把工人只当作劳动的动物，当作仅仅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牲畜”(9)同上，第125页。。

在《手稿》中，马克思肯定了黑格尔的一些观点。他吸收了黑格尔关于劳动是人的本质的合理思想，并就其理论局限性进行了批判。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只看到劳动的积极的方面，没有看到它的消极的方面”(10)同上，第205页。。黑格尔同国民经济学家一样，其理论立场也是站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社会上的，也认为资本家剥削工人是合理的，工人创造的社会财富就应该掌握在资本家手中。虽然黑格尔看到了劳动为社会积累了财富，促进了社会不断进步发展。但是，他疏漏了一个重要事实：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工人的劳动是被迫的异化的劳动，已经不再是自由自在的活动了，劳动带给人们的只有贫穷和饥饿。而在黑格尔的理论中，他把劳动看成抽象的、精神的，“把劳动理解为人的自我产生的行动”(11)同上，第217页。，远离了人类的生产和生活，脱离了现实的实践活动。这种劳动是不可能存在的。他强调，抽象的劳动，只会使异化状态更严重。抽象劳动是对人类劳动本质的远离。当工人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得到保障时，他根本不可能确证其人类的本质。因此，我们很容易得出结论，黑格尔的观点是片面的，其抽象劳动并不是人自我实现的确证。

2.对资本主义异化劳动表现的揭示

在《手稿》中，马克思从“当前的经济事实出发”，以现实的人为主体，用劳动的异化来说明人的本质的异化，使异化概念超越了“自我意识”和“人的本质”，使之具有了科学性和现实性。

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页。他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几乎所有人都成了资本家招雇的雇佣劳动者。诸如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他们也变成了雇佣劳动者，他们从事的职业也不再是令人敬畏的职业了。异化无处不在，渗透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成为整个社会的普遍现象，工人无法逃避，资本家也无法避免。由此，马克思从基本的经济现实出发，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的工资、利润和地租等经济形式。马克思从这些经济形式中，抓住了工人及其产品的异化这一事实，揭示了资本主义条件下“异化劳动”的四种具体表现形式及本质。这些构成了异化劳动理论的基本内容。

一是“物的异化”，即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异化。马克思认为，劳动产品是劳动者创造的，本应属于劳动者所有。但是，一个现实是，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劳动者所生产的劳动产品，成了“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6页。换言之，劳动者成了只是出卖劳动力的一个工具。他们生产的财富越多，生产的规模和数量越大，他们就越贫穷，越受到他们的产品的统治。劳动者的劳动产品并没有给自己带来财富，反而使得自己更加受资本家控制和剥削。马克思指出：“工人对自己的劳动的产品的关系就是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14)同上，第157页。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这样的事实：资本主义制度造成了劳动者与其所生产的产品的对立，使得劳动者受其劳动产品的奴役和统治，而且正是由于这种对立和奴役，使得劳动者自己愈发变得穷困，劳动者自己的本质力量也就无法得到体现。这种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对立，是异化劳动不体面性的重要表现之一。

二是人的“自我异化”，即劳动者与劳动自身的异化。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是“人的自为的生成”(15)同上，第205页。，是自由自觉的活动。但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者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16)同上，第159页。。劳动成为一种受他人统治和压榨的活动。工人的劳动是强制的和被迫的，并不是对自己意愿的肯定。工人“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17)同上。。他们始终觉得，在这样的劳动中，总是有一种异己的东西，一直在折磨着自己的肉体，摧残着自己的精神。工人的体力和智力无法得到充分发挥。马克思写道，一旦被停止了那种约束和强制，“人们就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18)同上。。我们也可以看出，马克思在这里深刻揭示了一个事实：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者的劳动是折磨自身肉体的东西；是摧残自我精神的东西；是让自己感到不幸的东西。在劳动中没有任何幸福可言，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脱这种劳动。在这里，异化劳动的不体面性也凸显出来了。

三是“类同人相异化”，即劳动者与人的类本质相异化。马克思认为，人是类存在物，人的类特性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62页。。这种自由有意识的活动，是人类的目的。这就要求人们在生产的过程中，不应仅仅把劳动当作自身谋生的手段，而是要把劳动当作一种享受，一种展现自己体力和智力活动的享受。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被资本家控制和奴役，他们除了自身劳动力一无所有。劳动者成为资本家的一种劳动工具。劳动被贬低为维持自身的一种手段，一种仅仅维持自身肉体存在的手段。异化劳动使得人与人的类生活相异化。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者的劳动被贬低为动物式生存的手段。劳动者在这样的劳动中，找不到自己的精神和意志，劳动的自由自觉的类本质已不复存在，劳动者失去了自己的类本质，成为资本家支配和控制的工具。这种异化形式也是不体面的。

四是“人同人相异化”，即劳动者与他人的异化。在马克思看来，人与他人的关系，决定着人与自身的关系。人与自身的关系，受人与他人关系的相互影响。“只有通过人对他人的关系才得到实现和表现。”(20)同上，第163页。也就是说，如果人同他自身相对立，他也必然与他人相对立。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成了异化的、外化的劳动。劳动不属于工人自己而属于资本家的，因此，劳动是被资本家控制和支配着的。同时，工人“生产出一个同劳动疏远的、站在劳动之外的人对这个劳动的关系”(21)同上，第166页。，即他与资本家的关系。工人生产出了与自己对立的资本家。工人的劳动产品，不是属于工人，而是被资本家占有。资本家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同工人相对立。很显然，资本家与工人间的这种对立关系，实质上就是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在这种对立关系中，资本家剥削着工人，工人被资本家剥削。人与人关系的异化，也正是在这种对立关系中得到体现的。可见，马克思充分揭露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根本对立的关系。这种关系是资本主义制度自身的产物。也就是说，资产阶级就是统治工人的异己力量，工人劳动的不体面性源于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剥削。

三、发展阶段：对“过度劳动”不体面状态的批判

继《手稿》对“异化劳动”的不体面进行揭示之后，马克思又从工人遭受的“过度劳动”着手，用大量的触目惊心的事实和数据，对资本主义雇佣制度下工人的不体面劳动进行了批判。正如马克思所说：“过度劳动，把工人变成一种役畜。”(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1页。马克思在《资本论》和《工人调查表》中，深刻批判了资本家肆无忌惮地摧残工人生命的残酷现象。

1.劳动时间与劳动报酬上的不体面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家为了榨取更多剩余价值，总是想尽办法增加工人的劳动时间。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列举了大量事实。他非常同情面包工人的“过度劳动”：面包工人的工作时间通常是晚上11点到第二天早晨8点，几乎不能休息；第二天要去运送面包或者烤面包干，最早也要持续到下午4点，甚至到7点；他们每天的睡觉时间，只有5—6个小时。周末前后，一直从周五晚上10点，工作到周六晚上8点，甚至周日的早晨4—5点。那些“低价”面包房的工人，他们的工作时间则更长。(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0页。很显然，工人们的工作时间，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身体界限。这是资本主义剩余劳动的基本特征。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虽然很多，但是，他们的报酬却很少。他们获得的只是资本家的少量“可怜”和“同情”，仅仅是维持肉体基本生存的工资。马克思指出，工人的“工作日越长，工资就越低，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24)同上，第629页。。

马克思在《工人调查表》(二)第1、2、3、4、5、7、13条中，详细列出了他所关心的内容，如工人每周、每天的工作时间是多少，休息时间是多少，吃饭时间有多长，吃饭时要不要工作，晚上是否要加班，生产旺季要不要延长工作时间，等等。(2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29—430页。他在《工人调查表》(三)第8、9、10、11、12、13、17、19、20条中，又列出了：工资是计时的还是计件的，是按小时计算还是按天数计算，有没有加班工资，能给多少，雇主是否克扣工资，工资多久能发一次，每天或每周的工资是多少，最高和最低工资分别是多少，等等。(26)同上，第431—432页。

在马克思看来，正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剥削本质，使得资本家无限度地逼迫工人过度劳动，疯狂地占有工人的劳动时间和劳动产品。资本家为了追逐更多的剩余劳动，千方百计地增加工人劳动时间。但是，工人却只能领取少之又少的工资，还不时被克扣，并且有不断下降的趋势。马克思指出，有些工人不得不每天连续紧张劳动长达16小时以上，但是他们工作的时间越长，反而工资就越少，由此导致了他们的痛苦和绝望程度也就越深。

2.劳动条件与劳动安全上的不体面

马克思指出：“生产条件同时又是工人的生存条件和生活条件。”(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2页。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谈到，资本家为了获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总是想尽办法节约投入成本，他们把厂房空间弄得很小，尽量少地购置机器设备，工人的工作空间非常狭小，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他说，即便是那些看起来条件很好的工厂，“也缺乏保障工人安全、舒适和健康的一切措施”(28)同上，第104页。，车间依旧是那么拥挤，通风条件仍然很差。工人在那样恶劣的劳动条件下工作，缺乏最基本的安全保障，由于他们都是处于长期过度劳动的状态，所以工人患病和死亡的人数在不断上升。因此，马克思大胆疾呼：政府应该制定法律法规来保护工人的权益，使他们获得正常的劳动条件，在工人的劳动场所内设置通风设备，让工人能健康地劳动，并且要尽量限制那些不太卫生的劳动部门对工人健康的危害程度。(29)同上，第111页。

在《工人调查表》(一)第15、16、17、18、19、24条中，马克思也对工人的劳动条件给予了关注，他写道：工人的劳动场所有多少，它的卫生状况怎样，面积有多大，通风情况、温度湿度、空气质量怎样，机器噪音如何，对工人的健康有没有影响，政府是否监督工厂，机器有多少，照明设备怎么样，等等。(3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28页。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本身就消耗着工人的生命和健康。资本家在疯狂追逐利润的时候，根本不重视工人的劳动安全，“把危险的机器塞进同一些场所而不安装安全设备”(3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1页。，甚至是取消必要的劳动安全保护措施。工人总是在恶劣条件下被迫地进行强制劳动。马克思写道：“人为的高温，充满原料碎屑的空气，震耳欲聋的喧嚣，等等，都同样地损害人的一切器官，更不用说在密集的机器中间所冒的生命危险了。”(3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90页。

在马克思看来，人性化的制度和环境应是生产资料节约的基本前提。但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这种节约却变成了对工人劳动条件和劳动安全的掠夺。工厂变成了“温和的监狱”(33)同上，第491页。。工人们的劳动环境，不仅空间非常狭小，而且空气中弥漫着污油，也很少能看到阳光，根本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和福利保障可言。因此，他在《工人调查表》(一)第20、21、22、23条中写道：“工厂有防止工人受机械伤害的措施吗？都采取了哪些防护措施呢？这些措施的效果如何呢？”(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28页。可见，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根本谈不上合乎人性和舒适放心。这充分说明了资本主义条件下的过度劳动是不体面劳动。

3.劳动培训与劳动保障上的不体面

马克思认为，工人既有自己的精神文化方面的需要；也有要求接受培训、从事各种社会活动和提高家庭生活质量的需要。所以，在完成了一定量的劳动之后，工人也需要满足这些自身的各种需要。但是，一个令人痛心的现实是资本家为了获得更多剩余价值，无限度地延长工人的劳动时间。工人的时间就是劳动时间，没有满足其他需要的时间。也就是说，资本家剥夺了工人的这些需要。马克思指出，工人终生都是资本家的工具，都是一种劳动力。工人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他的时间被用于资本的自行增殖。工人没有时间接受教育、发展智力，进行社交活动。资本家甚至剥夺了工人周末休息的时间。在马克思看来，所谓工人的时间和需要，“这全都是废话！”马克思揭露了另一个事实：工人为了生存，很小就得出来工作。他们没有机会接受教育和培训，“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不识字，他们通常都是非常粗野的、反常的人”(3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8页。。由于没有文化知识和技能培训，工人的劳动技能低下，资本家随时都有可能解雇他们。某种程度上，他们“成为罪犯的补充队”(36)同上。。

马克思指出，资本家把工人当作一种役畜。工厂里缺乏必要的保障措施，各种病患侵袭着工人，极大地损害了他们的健康。马克思在《工人调查表》(一)第18、21、26、27、28条和(二)第35、36条中列出了以下问题：在所在的工厂里是否有致使工人患病的有害因素？造成工人致死或致残的工伤事故有哪些？雇主是否会依照法律规定给予受害者及其家人赔偿？如果没有赔偿，雇主又采用何种形式对受害者及其家庭给予抚慰？工厂里是否有必要的医疗服务？有没有普通工人在50岁时退休而只靠以前的收入就可以维持生活？一个身体健康的工人一般可以工作多少年？(3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28、429、433页。可见，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家已经剥夺了工人的技能培训和劳动保障。由此，无数工人的生命无谓地受到摧残而缩短了。这充分表明了此种过度劳动的不体面性。

4.雇用女工和童工上的不体面

资本家为了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他们还对女工和童工进行剥削。一些女工和童工，被迫从事着和成年男工一样的工作，创造着同样的剩余价值。但是资本家给予他们的工资，却比成年男工的工资低的多得多。在资本家看来，只要是有可能，他们总是把用工计划放在使用女工、童工和不熟练工人身上，因为他们都是“所谓的‘廉价劳动’”(3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31页。，他们可以支付更少量的工资。马克思指出：“机器使儿童和妇女以压倒的多数加入结合劳动人员中。”(39)同上，第463页。

资本家雇用女工和童工，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后果，最为突出的就是，妇女和儿童的道德堕落。马克思指出，许多儿童被安排在炼狱般的制砖厂里，在资本家的强制下，不得不从事着高强度的劳动。制砖厂里的环境极其恶劣，在资本家的威逼和强制下，他们的思想开始懈怠，精神开始萎靡，道德开始堕落。他们从小就学习说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伴随着他们的慢慢长大，这种情况也是越来越糟糕，越来越严重。他们从小就养成了一些不好的习惯，恶劣、猥琐、下流成了他们的专利。他们成年以后，变得更为所欲为，变成了道德败坏的无赖。一些女工的情况，其实更加的糟糕，长大以后她们变得粗俗、无知、下流，和那些粗野的男孩子相比，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差别。(40)同上，第534页。

马克思对此予以高度关注，他在《工人调查表》(二)第8、9、10、11条及(四)第18条中指出：工厂里的童工和16岁以下工人的工作时间是多少？他们之间是否经常换班？政府是否真正落实有关童工劳动的法令？雇主是否严格遵行这些法令？工厂是否为童工和少年工人设立学校？他们什么时间可以学习？学什么内容？被雇佣的女工的体力、智力和道德状况如何？(4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30、436页。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家肆意使用女工和童工，是反人道、反文明、反道德的。

综上，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历史与现实的产物。马克思的体面劳动思想是他对那个时代的工人不体面现象观察、思考以及对不合理的资本主义制度尖锐批判的结果，也是他对人类公平正义价值观不懈追求的结果。今天，体面劳动已成为“全球目标”。在中国语境下，努力让劳动者实现体面劳动，“既是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积极确证，也是对现阶段社会民生的深层关切，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内在要求”(42)杜德省：《体面劳动的价值旨趣及当代省思》，载《学术论坛》201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