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淘金记

◎周缘

2015年夏天，我成了一名大学生村官，总想着给村里面做点什么事情。听说村里很多养殖户的黑猪、白鹅经常生病，于是我请来了赵建国和李金花两位老师。一路上，李老师就给我们介绍，沿途会有什么野生草药，这个草药该怎么利用。当我还沉浸在怎么利用这些草药挣钱的时候，拐角处出现的景色让我眼前一亮，原来这里还藏着一块这么漂亮的湿地！于是后来的日子，一有空我就会到这里来瞅瞅。

2016年9月，为了给镇里引入生态旅游，我认认真真地走遍了这片湿地，却心痛地发现，共同构成湿地的三要素，水、植物和土壤都出问题了。首先，水体已经变得很浑，这是因为上游养殖业的禽兽粪污直接排入湿地，污染了水体；其次，外来物种入侵，比如水葫芦的泛滥，导致本土物种无法生存；最后，过度放牧和大量农田弃耕导致水土流失严重。

湿地是地球之肾，它不是有净化能力吗？但凡事都应该有个度！通过调查发现，湿地上游几百亩的水面上，就有五万多只鸭子。这五万多只鸭子，每天要产生一万多斤粪便，都是直接排入湿地的，这样就污染了一百多万斤水。而水相当于湿地的血液，血液出了毛病，浑身都会出问题。首先是水体浑浊，沉水植物无法进行光合作用而大量死亡；其次是水葫芦的泛滥，它会肆意蔓延，挤占本土植物的空间；更可怕的是，这些受到污染的水体，最终会流入我们城镇的一个饮用水源地。越想越可怕，这些水就是我们日常自来水厂的水源。治污迫在眉睫，那要怎么办呢？用传统的方式，给这些养殖场配备粪污处理装置？可这些养殖业的利润都很微薄，如果再增加这样昂贵的设备，就会导致亏损，他们是肯定不会干的。试着劝离搬走？我们也试过，结果发现第一次还会让你进门，第二次直接不让你进，甚至要放狗咬你，因为你会影响到了他们的生计，他们是靠这个吃饭的。如果搬到别的地方要支付租金，而在湿地这个公共水域，在没有法律介入的前提下，他们是可以免费使用的。只能另寻他法！

我根据植物能够吸收氨、氮，净化水质这条线索，去网上搜索、到线下寻找，后来终于发现安徽的徐善新老师，他用水芹净化水体做得非常不错。于是我模仿他的种植方式，用浮床把我们当地的空心菜和水芹，种在被污染过的湿地水体里面。我特意挑在之前养鹅的小河里边，结果种了没几天，就遇到了第一次危机。一天晚上，村长打来电话说：“听说湿地上游要开始发洪水了，你的浮床很可能会被冲走。”我说：“现在转移肯定来不及了，你看能不能尽快去用铁丝加固一下。”他毫不迟疑地答应了，等我赶到现场时才发现，村长趟着齐胸深的洪水。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在治污这条路上不是我一个人在奋斗。

然而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一定能获得成功。第一批苗没过几天就死了，我们检查时发现它的根部烂掉了。当时我就想着是不是洪水来回地冲刷，导致它的根部损坏。于是，我又换了另一片平静的水面再次种植。这次我们种的时候，要比第一次更加轻柔，日常的管护也更加的细致。结果也没过多久，只是比第一批多活几天，同样还是根部烂掉了。我们通过对比查证，发现是因为水体太肥，秧苗受不了，所以烂根了。这次，我直接上网请教徐老师，问他的水芹是怎么做到在肥水里面也能活下来的。徐老师自豪地告诉我说：“我们的四季水芹，是经过了二十年的选育，所以它能够比普通的品种更加耐污。”当时我还不相信，专程在2017年5月，去了他的基地。直到看到徐老师基地浑浑的水塘里面，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水芹时，我才完全相信。并且徐老师现场给我采摘，用这个水芹招待我。吃过之后我发现，这里的水芹比海南的品种更加清甜，于是我下定决心引种到海南。

这一次，为了避开洪水的干扰，我选择了在隔壁镇地势较高的湿地。刚开始因为人生地不熟，租地的事情不好办，一直犯愁。直到有一天，我恰巧碰到了一位刚刚认识的老支书，我试着向他求助。当他得知我是要引进新的品种，并且还能净化水源的时候，主动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并且立马带我走到他的地前。“这块地你先用，旁边的地我挨个去说、挨个去问。”后来他率先带头供地，并且各个击破的策略非常奏效，不到一个星期，场地的事情就解决了。然而这个期间并不是很顺利，我们在海南经历了天灾冰雹，还经历了人祸造谣。当地有个村民到处散播，说我给水芹使用的沼液会污染水源，我跑到这里来用他们的土地是干了坏事，是想要谋他们的土地。正当我为难的时候，当地的韦吉伍大叔站了出来并回怼说：“你不要乱说话，这个沼液是很好用的液体有机肥，它很快就会被水芹吸收，怎么会污染水源，不要因为小周没有租你们家的地，你就到处乱说。”原来他是记恨我没有用他们家的地，没有让他因此而受益。误会解除了，事情就顺畅了。其间我们还要清理大量漂过来的周边农田泛滥的水葫芦，这是一项耗时费力的工程！在这个过程中，包括像李平生叔叔、庄大伯在内的很多人都给予了我帮助。在这些人的倾力相助之下，我觉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了后盾，在前行路上我也更加有了底气。

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我们的水芹也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了。其间我们还吸引到了海口市处理城市污水的一家企业前来参观，他们当即决定要在过年后引种一批回去试一试。然而过完春节，再回到这片水芹田的时候，顿时傻眼了，因为周边纷涌而来的福寿螺，把我的水芹苗叶片基本上吃完了。这些福寿螺是顽疾，其实在我回家过年之前，就已经放了药进行防治，没想到没能成功。当时我真的非常沮丧，太伤心了，都光秃秃的。要不就放弃吧，反正那个企业也没有跟我签合同，也没有跟我付定金，我也不算违约。但是回想起父母从小教我们的，做人要以诚信为本，既然答应别人的事情还是要办到。我们经过半个月的努力补救，东拼西凑，最终凑够了水芹苗供应给这家企业。

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这家购苗企业的董事长给我发微信说：“我们种在污水厂里面的水芹长得不错，我们还割了一次。”后面还和我通了一个小时电话，一起探讨怎么进行品种的搭配，种植方式的改进。通过电话后，我整个人非常兴奋，都激动地跳起来了。一是因为大企业对我们产品的认可，二是证实了水芹在海南的夏天也能正常生长。经过我们的测算，一亩水芹，一年哪怕只有一茬，它都能收获将近一万斤毛菜，净利润能够达到五千块钱左右。

然而福寿螺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在我们之前的防治过程中，也不是没有想尽办法。当时用了通用的灭螺药，和普遍的农民一样加量使用。加倍、加倍、再加倍，直到加到四倍的时候，不仅没有抑制福寿螺的猖獗，反而毒死了很多无辜的小鱼小虾。那时候我就觉得这种不生态、而且无效的防治方式不应该继续了！难道我们要去尝试网上所推崇的方法，用青鱼或者鸭子？可福寿螺大的时候，就像乒乓球那么大个儿，鸭子根本吃不下！

自然界一物降一物，总有一个东西能够降住它。通过几经查找，我们找到了它的天敌老王八，小王八还不行。为什么要选老王八呢？因为甲鱼是一种生性凶猛的水生动物，它在福寿螺把肉伸出壳的时候，可以一口咬下，然后再把它拽出来，所以它是天生克制福寿螺的大杀器。经过实验，一亩田里一般只需要30只到50只两斤以上三年左右的老王八，就可以控制福寿螺。甲鱼基本上每年都能增重半斤以上，批发价能够在40块钱以上。这样一算，光甲鱼每年还能够增加600元到1000元的收益，这是让农民很乐意接受的。一方面，减少了农民的投入；另一方面，甲鱼还能带来创收。真是一举两得！

水的问题，还有外来入侵物问题得到了遏制和解决，但污染的源头还是没有得到有效治理。通用的沼气工程处理方式，不适合周围缺乏大规模养殖业的地方。因为沼气产生的沼液和沼渣如果得不到就近利用，就不能持续地去处理粪便。本着废物利用，简单易行的理念，我又回过头去请教赵建国老师，还有我的师弟李北水同学，因为他在大学里就研究类似的课题。得知蚯蚓和黑水虻能够帮大忙，这是为什么呢？蚯蚓和黑水虻是腐食性的动物，它们会把粪便经过消化，转化成易于植物吸收的有机肥。并且处理速度特别快，快到什么程度呢？蚯蚓吃掉它相同体积的牛粪，只需要三天时间；黑水虻吃掉它相同体积的粪便，只需要七天的时间。而我们传统的沼气工程，一般需要二三十天。所以速度会快很多，并且能赚钱，每亩的有机肥至少能够净赚300块钱。而高蛋白的黑水虻虫和蚯蚓，可以拿到市场去卖。尤其是我们的养殖业还有一些药厂，卖掉之后又是几百块钱的收益。所以其实没有什么废物，只要方法用得好，废物也能变成宝。

针对水土流失问题，我们主要是通过专家推动立法。首先要禁止过度放牧。其次通过生态旅游，帮助营销当地的生态大米，促使农民主动恢复耕种。

我们还扩繁当地的一些本土优势植物品种，像茳芏能够保水保土；像水菜花，每年有半年时间不间断开花，是很好的蜜源，因此在村子里面20户人家依靠水菜花，养殖了300多箱蜜蜂。

后来调查发现，羊山湿地周围上百个村庄都曾经有过水菜花的足迹。但由于水体污染，长在水里面的叶片无法进行光合作用而逐渐消失。带着发展水菜花的想法，我去请教了当时负责羊山湿地保护规划的袁兴中教授。袁教授指点我说，云南的海菜花和海南的水菜花，是同一个科属，习性非常相近。并且他提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大理海菜花人工繁育得不错，当地一道名菜叫“水性杨花”就是用海菜花做的。于是我专门飞了一趟大理，在大理的洱源县找到了第一批人工繁育海菜花的段大姐，一番请教之后，我回到海南开始繁育水菜花。经过几次的实验，我们的效率越来越高，从刚开始的两株繁育成四株，四株繁育成十株，十株又繁育到三十株，接下来我们还会发动当地农民，一起去种植水菜花，并且导入生态旅游。通过生态游，顺带销售一部分农特产，在精神层面，会鼓舞当地的村民。因为游客们拍照宣传，会增强村民对良好生态的自信心，会更加主动、持续地去呵护生态环境。

一个人折腾，可以走得很快；但是要想走得很远，必须要有个团队。于是，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筹建了机构。现在正在联合多家机构、农业企业还有科研院所，推广以农治污、化污为宝、生物防治的技术，发展生态湿地农业，并且结合生态旅游业，来实现湿地的可持续发展，从而促进人类与湿地的和谐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