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婚礼文书研究

张亚琴 薛青

摘 要： 土家族婚礼文书又称“七言四句”或者“吉利话”，是土家族在传统婚礼仪式中使用的七言四句诗，该文书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本文在贵州铜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县调研收集的土家婚礼文书资料的基础上，从其韵律、修辞手法及其思想内涵三方面分析其艺术特色。

关键词：土家族婚礼文书 韵律 修辞手法 思想内涵

对土家族文化的研究一直是土家族的一门显学。著名的学者说：“一定的风俗习惯是一定社会发展历史阶段的产物，它与一个民族的生活环境、物质生产、宗教信仰和心理状态有密切的关系，并成为一个民族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之一。”a土家族婚礼蕴含着土家族独特的思想内涵和风俗习惯，在文学上也具有很高的价值。倪黎在《土家族婚庆文化特色》 中介绍了“婚前”“婚礼”“婚后”整个过程，夏洋在《土家族婚俗探析》 中详细介绍了土家族婚礼与其他民族的区别，重庆教育学院史地旅游系在《小议土家族婚俗的民族特色》 中描绘了土家族活泼欢快的民族婚俗。以上学者较多关注土家婚礼的风俗习惯，但并没有对婚礼中十分重要的文书进行解释分析。土家族婚礼文书又称“七言四句”或者“吉利话”，是土家族在传统婚礼仪式中使用的七言四句诗，在婚礼中写在红色信笺上并置于信封里的，在婚礼中起着传达消息或表达祝福的作用，具有较强的文学性和研究价值。本文是以本人在贵州铜仁市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实地调研收集的婚礼文书作为研究对象，从其音律、修辞和思想三个方面进行研究。

一、 土家族婚礼文书

诞生礼、成年警冠礼、婚礼、葬礼规范着土家族传统生活，凝结了土家族人的传统人生观和世界观，长期地支配着人们的精神和思想。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仪式——婚礼，包括递准书、烧香请庚、送年月准期、吉日送四书等环节，每个环节又包括了不同的内容。这四个环节如下。婚礼第一步是递准书。媒人确认双方意愿之后，带领男方家族向女方提交递准书作为提亲的正式文件，其内容是“孔雀开屏射中头，丝萝有托意绸缪。从今永定鸳鸯谱，笑看关雎永好逑”，并尊敬地顿拜。女方家族同意后，男方需要再正式的求婚文件——递准书，具体内容为“肇星六礼递准书，籽合百年今在初。总是千金凭一语，山盟海誓复如何”。双方订婚之后，男方需要再次请媒人举行隆重的烧香请庚仪式，并宣读文书“毕竟朱陈某月中，凡光不与四时同。从今两性聊归后，楚水吴山喜气通”。烧完香，告知了列祖列宗并得到了神明的庇护和准许，男方请媒人递上正式文书，以请求女方的生辰八字，该文书为“诗咏桃夭喜及时，请传庚帖看佳期。子辈有愿今须了，两造乾坤并置之”。男方将女方的生辰带回后，需要请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选取良辰吉日作为婚期。定下婚期之后，男方要以“某年两造步星通，某月查来利亦同。某日佳期皆叶吉，仰祈金诺协予衷” 的传统文书的方式，将具体的日期填于诗文中，以告知女方。在结婚当天，男方就要送投书、启书、礼书、拜书到女方家。投书为“投闻潭府早安排，车马纷纷载道来。顷刻登记申奠雁，不防拥护扫金阶”。启书为“启者时险某月中，天开美景与人间。桃夭梅吉诗堪咏，二性欢腾乐也融”。礼书为“礼呈奠雁古人凡，愧乏琼瑶表我通。献曝献弃中到意，愿祈台甫纳予衷”。拜书为“拜谒君家宝府前，朱陈结籽乐奇缘。来循亲迎深德耻，仰冀高门谅不宜”。新娘于第二天清晨着新装，这时，男方司仪需要大声念道：“久闻圣淑会新装，脂纷调和独擅长。灵髻先传夫子诲，有劳梳洗配衣裳。”然后新娘上了花轿。以上的文书，作为结婚中各个环节的正式仪式，均写在表示吉利的红色纸上，并用精致的托盘呈送，盖上锦布，由专人呈送选读。婚礼文书是贵族铜仁沿河土家族千百年来语言的精华，具有极高的价值。

二、婚礼文书的韵律

由于土家语和汉语同属汉藏语系，是亲属语言，两种语言的根词和词根绝大多数是单音节。从句子结构来讲，都屬于整句。结构整齐、形式对称、句式相同。文书的七言四句类似汉语中的七言绝句。字数和句数是固定的，讲究平仄，如“孔雀开屏射中头，丝萝有托意绸缪。从今永定鸳鸯谱，笑看关雎永好逑”，是“仄仄平平仄平平，平平仄平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仄”。讲究押韵，如“毕竟朱陈某月中，凡光不与四时同。从今两性聊归后，楚水吴山喜气通”，首句平收入韵，第一、二、四句的最后一个字同为一东韵。“久闻圣淑会新装，脂纷调和独擅长。灵髻先传夫子诲，有劳梳洗配衣裳”，首句入韵，同为二昂韵。“孔雀开屏射中头，丝萝有托意绸缪”，前两句押韵，押五欧韵。“投闻潭府早安排，车马纷纷载道来”，前两句押韵，押八哀韵。“诗咏桃夭喜及时，请传庚帖看佳期。子辈有愿今须了，两造乾坤并置之”，首句押韵，平收，押十二衣韵。

土家族语言的发声规则和汉语发音基本一致。土家族婚礼文书讲究押韵，大部分压“i”“ai”“ou”“an”“ang”“ong”等韵。如“诗咏桃夭喜及时，请传庚帖看佳期。子辈有愿今须了，两造乾坤并置之。”“投闻潭府早安排，车马纷纷载道来。”“拜谒君家宝府前，朱陈结籽乐奇缘。”“投闻潭府早安排，车马纷纷载道来”；“i”韵起源于土家祖先八部大神之一的la55u55mi53 （那乌米） ”，li53（地）、pan35lie55 i55（葡萄）、hin21hin21o35si21（蝉）等；在土家族语中还有“倮很第盖”（lo53x 53ti35kai35）大意为“英雄故事”，“阿惹来”（a55e55lai55），意思是“妹妹”发的是复韵“ai”；感叹词an21an55（唉）发的是复韵“an”。韵在土家语中是有着一定的历史发展过程，而且与土家族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它们是土家族人在长期的日常生活中逐渐形成的一种用韵偏好。比如“i”有高平，高降，低降，声调多变，体现了身处大山的土家族人生活的高低起伏或喜乐悲哀；“ai”在土家族语中听起来比较亲切，如妹妹“阿惹来”（a55e55lai55）就用这个音。

韵是土家族思想情感、精神面貌和人生价值的体现。婚礼文书结尾都是平收，在最后一个韵的时候缓缓收起，余味深长，显得不慌不忙，从容淡定。这也是土家族人长期与大自然紧密接触、和谐共处所形成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大自然除了给予他们充足的食物之外，如《汉书·地理志》：“或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蓏赢蛤，食物常足。”b最重要的是给予了一种积极乐观、淳朴善良的本性，他们在自然中过着“长刀短笠去烧畲”简单朴实又具有诗意的生活。

三、 修辞手法

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表达思想感情的独特方式，有自己的审美趣味。土家族在自己的歌谣中也表现了人们表达思想感情的特独方式和审美趣味。婚礼文书采用了大量修辞，如比喻、象征、用典，等等，在表现手法上有鲜明的特色：一是以物拟人，即大多不直接写人；二是赋予物以人的感情、意志和性格特征，把物加以人格化、形象化，使作品委婉曲折、寓意深刻。

在土家族，孔雀是健美男子的象征。 将男子比作孔雀，具有追求美好婚姻的寓意。目前，贵州铜仁市、毕节市现在仍有多处孔雀养殖基地。雄孔雀常常以开屏求偶。因此孔雀成为土家族重要的喻体。“孔雀开屏射中头，丝萝有托意绸缪。从今永定鸳鸯谱，笑看关雎永好逑”。将男求女比喻成孔雀求偶，“孔雀”耀眼的光辉吸引了女孩，她见着这美丽的“孔雀”，于是也向他表示自己的心意。“拜谒君家宝府前，朱陈结籽乐奇缘”，“肇星六礼递准书，籽合百年今在初”是用籽做比喻。土家族生活在山地，祖辈以种植为生。种子，一般是由两瓣组成，播种之后便孕育了新的生命，因此也成为土家族的原始图腾，被运用到了建筑、刺绣和文学中。比喻一个和谐美满的婚姻便可以像种子一样发芽开花结果。种子的两瓣合在一起即可永生，发芽开花结果，果实的种子又落入泥土，来年春天又发芽开花结果，如此循环得以永生。

同时，随着土家族与汉族的交往。土家族诗歌也受到了汉族的影响。土家族吸收了大量的汉族文化。这反映在土家族婚礼文献中，就是该文献有大量的汉族文学典故。例如：“从今永定鸳鸯谱，笑看关雎永好逑。”其中“关雎”引用了《诗经》里面千古传诵的佳句，关雎求鱼比喻男求女。据《中国古代文学史》记载关雎即鱼鹰，鱼鹰喜欢独行擅长捕鱼，故以鱼鹰求鱼比喻男求女。在中国古代各朝文人都普遍使用。土家族的民族文化与中华民族文化一脉相承，渊远流长。又例如：“桃夭梅吉诗堪咏，二性欢腾乐也融。”上联以“桃夭”喻女子，桃花鲜艳美丽，《诗经·桃夭》 便是歌咏美人的鼻祖；下联则是“之子于归”，场面欢腾，以幸福美满结尾。

四、思想内涵

著名学者钟敬文也强调民间文学是一种综合的文化现象，它是跟整个历史、社会事象（如物质生产、原始科学技术、宗教活动、生活习惯、社会制度及各种艺术活动）和各种意识形态联系着，它们具有一定的整体性。土家族人世代居住于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宁静幽美的自然环境造就了他们朴素纯净的感情。婚礼文书表达土家族人民对美好婚姻的向往，对于爱情他们是执着的。

大自然中的雁是一种忠诚的候鸟，在南北迁徙过程中配偶是不变的。土家族先辈认为，这种坚持最初配偶的行为顺乎阴阳，合乎义礼，旨在表达对忠贞专一的婚姻的追求。土家族婚礼仪式中也逐渐融入汉族婚礼的“奠雁”。在迎亲时，手执雁而导，就是“奠雁”。在文书中记载了“礼呈奠雁古人凡，愧乏琼瑶表我通。献曝献弃中到意，愿祈台甫纳予衷”。文书中引用的“雁”正是土家族人执着的爱情观的体现，择一人相伴，择一人而终。

土家族人民具有既不大喜又不大悲的平常心态。在婚礼上，除了喜悦之外，更有悲伤的一面。土家族的婚礼有传统的“哭嫁”习俗。午夜一过，新娘就开始哭爹妈，俗称“开声”，既表示对父母养育的感恩之情也有恋恋不舍的离别之情。有接亲的欢乐场面也有“开声”的哭哭啼啼。所以土家族婚礼的场面可谓悲喜交融。虽逢喜事，分离之际却情不自已，难免感伤“。哭嫁歌是由哭嫁者随着思想感情的变化脱口而哭唱出来的，所以语言上绝无雕凿痕迹，注重天然本色，口语人诗。为了适应思想感情表达的需要，哭嫁歌句式自由，长短不拘，押韵而不强求，多重迭复沓，一唱三叹，抑扬顿挫，起伏有致，洒脱的表现形式与真挚的感情结合在一起，极富于艺术感染力”c。土家族人认为这是离别前对亲人最真诚的告别仪式，因此，这是具有土家族浓厚特色的，蕴含着土家人独特的思想内涵，体现了一定的文学价值。

a 韦其麟：《壮族民间文学概观》，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11月第1版，第188页。

b覃代伦：《中国少数民族人口丛书·土家族》，中国人口出版社2014年版，第66页。

c②②曹毅：《土家族民间文学的产生与发展》，中央民族大学出版1999年版，第3页。

参考文献：

[1] 韦其麟.壮族民间文学概观[J].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8.

[2] 覃代倫.中国少数民族人口丛书·土家族[k].北京：中国人口出版社，2014.

[3] 曹毅.土家族民间文学的生产与发生[J].恩施：湖北民族学院学报，1999.

项目基金： 2018年浙江农林大学大学生科研项目（项目编号：KX20180230）阶段性成果

作 者： 张亚琴，浙江农林大学中文系本科生，薛青：浙江农林大学文法学院中文系教师，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法律与文学、文学人类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