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赐金放还的李白,漫游齐鲁吴越,看似豪情满怀,其实空洞噬心的寂寞重重叠叠垒成了万古愁绪,如何销得掉呢?唯有长醉不醒,“一醉累月轻王侯”;唯有酒,能消解愁绪、放纵自我、逃遁现实。 《将进酒》 是他无可奈何的杯中醉梦!
关键词:《将进酒》 寂寞 杯中醉梦 消解
毫无疑问,李白的《将进酒》 是超迈拔俗、高蹈绝尘的浪漫主义杰作,磅礴的文字和昂扬的情绪汩汩滔滔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灼灼熠熠如旭日朝阳喷薄而出,烁耀于千古,颂扬于今世。一般认为这首诗作于天宝十一年(752),李白在长安的存在让唐玄宗感到厌倦,很友好很礼貌地“赐金放还” 后,李白东至齐鲁、漫游吴越,在寻友访道、结伴览胜中游目骋怀打发岁月,看似悠然自得、清闲自适,然而“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宏图大志岂能就这样灰飞烟灭、悄然枯谢。“一行佐明圣,倏起生羽翼”“洒扫黄金台,招邀青云客”……满腔的热血岂能随随便便就冷却?告别长安,远离权力中心的李白怎能敛藏巨翼寂寂一生呢?可是进身之阶、重用之机遥遥不可再期,杳然无处可寻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失落与痛苦。幸好有挚友,幸好有醇酒,那么就来一曲《将进酒》,纵有千言万语千愁万绪都在这杯中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诗之首句“君不见”三字已经有无尽苍凉和无限感慨,应见而未见之埋怨,熟视而无睹之责备,或许还有恨不能见唯有想象的悲叹。然而,无论见还是未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壮阔气势是无法回避的,“天上来”极言黄河所出之高迈,以大胆雄奇的想象描绘了破空扑面滔滔奔流之黄河盛景,以无可阻挡的洪流激荡胸怀,动人魂魄,此为黄河之来,其状也烈。“奔流到海不复回”句为开篇之句的落脚点,起兴之说也是由此而出。面对滚滚东逝的黄河之水,诗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流水隐喻、千古慨叹,“不复回”的最终结局中包含着无能为力的寂寥落寞和难以掩饰的无可奈何,此为黄河之去,其情也咽。“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承上而来,由自然景观回归现实人生,提醒中告诫,不可对易逝的年华视而不见,然而对时间“今日非昨日,明日还复来”的乐观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的岁月体认。揽镜而观,看到鬓已飞霜发尽雪染,奈何“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蹉跎了岁月锈钝了利刃,“归时倘佩黄金印,莫学苏秦不下机”的美好期待越来越遥远了,剧烈的悲伤猝不及防涌上了心头眉睫,而朝暮即变的夸张将这悲意渲染得更为凄切;这人生,何其短暂,何其急促,何其伤人于不意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黄河奔流不回,年华易逝难追,受伤的人生是不可避免的,疗伤的灵丹妙药就在金樽之中,还记得“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还记得“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在志得意满的人生中,必须尽情欢乐,千万不要空捧金樽辜负明月;曾经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曾经是“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曾经是“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在失意落魄的日子里,又何尝不需要恣意纵情饮宴欢歌呢?在觥筹交错中释放自己,“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杯一杯复一杯,喝吧!“天生我材必有用”,自信就是在这酒杯中找回的,坚决而肯定,掷地而有声,让人倍感鼓舞,这分明就是确认自我的宣言、人生价值的发现,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惊喜呢!这深入骨髓浸透灵魂的自信是任何打压与排挤、摧折与颠沛都无法涤除与毁灭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贬谪于人世间的仙人,仍旧是仙人,气魄犹在,精神犹存,看这豪气——“千金散尽还复来”,何必为钱财所役使,何必困于一夕之忧乐、苦于一时之得失,“曩者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酒使他释放,沉醉于酒中使他忘却,伤得到了暂时的疗救!
“烹羊宰牛且为乐”,“须尽欢”就是毫不吝惜毫不做作毫不掩饰地将欢乐进行到力所能及的极致,“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看吧,大锅里煮的是羊,砧板上剁的是牛,而这些佳肴美味只不过是姑且为乐,只是尽欢的序曲。极致在哪里?在“会须一饮三百杯”中,喝就喝他个昏天黑地,喝就喝他个痛快淋漓,喝就喝他个大醉方休!“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有甚思”“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人在酒乡,世事何妨?穷通贵贱,贫富夭寿,毁誉褒贬……尽在这酒杯之中烟消云散。“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豪情直冲云霄,哪里有悲怨哀伤,哪里有愤恨恼怒,酒消解了一切,弥合了伤口,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招朋引伴、呼朋唤友,这样的快乐怎么能一个人享受?你们都是我志同道合的知己,能够和我一样理解这酒的妙处,不要停杯,来来来,一饮而尽,不醉不归。如果觉得气氛不足,不能尽欢,那么“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酒的释放功能再次大派用场,使得詩人激情满怀,引吭高歌,“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唱吧,唱给朋友听,唱给自己听,唱给理解或不理解的人听,唱给听或者不听的人听,无论如何,只是要吐露心声,宣泄情绪!
“钟鼓馔玉不足贵”,钟鸣鼎食之家,精美如玉之馔,那里值得青眼有加、奉之若神;摧眉折腰、卑曲以逆不是诗人的选择。然而面对走马趋炎、斗鸡附势的现实,当如何自处呢?“但愿长醉不复醒”是诗人迫不得已的无奈选择,充满豪情也满含激愤,这个以是为非以黑为白的世界里,既然你们都是如此清醒,那么就让我一个人长醉吧。“阮籍醒时少,陶潜醉日多”,离不开的就是这酒,“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什么福禄富贵,什么出将入相,什么功勒金石、书之竹帛……全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只愿醉倒在这酒乡中,只有这样伤口才不会太疼,只有这样伤口才有愈合的希望;可读来偏偏有种扎心的痛,豪情万丈的李白难道真的愿意在这长醉中消磨人生?“古来圣贤皆寂寞”,古往今来,三皇五帝、唐尧、虞舜、禹、汤、文、武、孔、孟等诸多圣者贤君,哪一个不是因为功业名声而被高高供奉,远离了市井百姓,缺少了烟火气味,凛然端坐,被人膜拜,然而谁又能懂得他们那种难以言说的寂寞呢?国君无亲,圣人无名,君子不党,他们只是把自己活得风生水起!抑或是自古圣贤都是心系苍生,胸怀天下,履至尊、制六合,建奇功、铸伟业,“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这种情怀又是多少人能够真正触摸得到、深入体味理解的呢?曲若高其和必寡,庸碌凡夫又怎能走进他们的心灵?沉浸在口腹之欲耳目之娱中的芸芸众生又岂能懂得鲲鹏扶摇万里的志向呢?寂寞是他们的宿命!“唯有饮者留其名”,只有那些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后相与枕藉于酒乡的痛饮者,才能在悠悠不尽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轶事趣闻,于是就有了“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多么快意纵情的生活啊,可为什么是陈王呢?才高八斗不以文辞为能,却欲“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是多么熟悉的形象,李白从他身上分明看到了自己,“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建功立业的雄心远志相隔数百年竟然是如此契合,然而被兄弟排挤和迫害的陈王连保全性命都成了一件难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了自保而退守,为了避嫌而放纵,“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恣意地欢乐嬉戏吧,在酒精的麻醉中忘掉“辅君匡济,策功垂名” 的理想吧,同病相怜的李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无生命之虞,却也难逞其志,只好以酒为媒,引为知己,“恣欢谑”无法掩饰黯然神伤的落寞,“斗十千”中斟满的是满腔的悲愤,他们只愿活在醉梦里。
“主人何为言少钱”,大概是喝得太多了,喝得太快了,主人有了些许的惶恐和不安,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钱不多了,不能再喝了,再喝我们就回不去了!为什么要说这话,太煞风景了,酒兴正盛,酒意正酣,不要这么小家子气嘛,“径须沽取对君酌”,只管沽酒,知己相逢,千杯亦少。来来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五花马”至珍,“千金裘”至贵,然而,为了美酒佳酿,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俨然盛情待客的主人样貌,当马典裘,将宾做主,他真是醉了,而在这醉意朦胧中是干云的豪气。酒后自有真言出,“与尔同销万古愁”,意态尽显,真情毕露,喝酒的目的一不小心和盘托出,“万古愁”,到底经历了什么,究竟有怎样的抑郁不平,聚集成如此深广而厚实的愁绪!是寂寞,是屈原的“国无人莫我知”,是苏轼的“又恨无人省”,是辛弃疾的“无人会,登临意”,还有那欲对君酌却言少钱……这空洞噬心的寂寞重重叠叠垒成了万古愁绪,如何销得掉呢?唯有长醉不醒啊,“一醉累月轻王侯”;唯有这酒,能消解愁绪、放纵自我、逃遁现实。姑且在无可奈何中享受这杯中醉梦吧!
参考文献:
[1]李白.李太白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 松浦友久.李白诗歌抒情艺术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3]杜景华.中国酒文化[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3.
作 者: 李林圃,华东师范大学教育硕士,江苏省苏州市吴江中学高级教师。
编 辑: 张晴 E-mail: 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