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中王熙凤“语言贿赂”多模态隐喻分析

王芳芳 段荣娟

摘 要：本文采用语料库的研究方法，对《红楼梦》中王熙凤的“语言贿赂”进行多模态隐喻分析。通过语料库词表、关键词、主题词，分析王熙凤是如何利用语言符号、动作符号、表情符号等来实现“语言贿赂”。通过多模态隐喻，分析王熙凤语言现象背后的隐喻含义并对其进行构建解读，从而揭示“语言贿赂”的本质。分析在贾府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中，凤姐是如何察言观色、左右逢源，揣摩对方心理，利用多种模态及时调整自己的语言策略来迎合贾母、赚取尤二姐等人的信任以获取自己在贾府中的权力，来再现和凸显原著中王熙凤的嘴甜心狠、两面三刀、八面玲珑形象；同时也警醒人们从王熙凤的语言分析中培养敏锐的洞察力，对“语言贿赂”持以戒心，严加分辨。

关键词：“语言贿赂” 《红楼梦》 语料库 王熙凤 多模态隐喻

一、引言

《红楼梦》是中国近代汉语文学向现代汉语文学过渡的标志性著作，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传统思想精华的结晶a，是中国文学语言艺术史上最杰出的代表，堪称“古典小说之巅峰”。《红楼梦》的语言不论在文艺学还是在汉语发展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b在其艺术世界里，百人百口声，声声有别，是18世纪中国社会语言的百科全书。c其中，《红楼梦》以高度性格化的语言魅力而为人推崇，人物性格、语言复杂多变，达到了“如闻其声，如见其容”的艺术高度。d其中最能言善辩的王熙凤，更是被赋予了高度个性化的语言，是《红楼梦》中栩栩如生的典型形象代表。

本文采用语料库结合多模态隐喻的研究方法，统计分析《红楼梦》中王熙凤如何千方百计利用多模态隐喻实现“语言贿赂”，让贾母等开心和高兴，以此维护她在贾府中的权力与地位。因为在当今现实社会，贿赂不仅仅是送钱赠物，也会像王熙凤一样运用“语言贿赂”，看人下菜，投其所好。语言贿赂正是那些巧言令色之徒为达到个人目的而惯用的策略之一，他们甜言蜜语、满脸堆笑，用“糖衣炮弹”来换取人们的好感。e因此我们需要以王熙鳳为戒，对“语言贿赂”严加分辨！

二、理论基础

英国当代语言学家Halliday认为符号不是无规律的乱码，而是具有不同结构与关系的符号模式系统，其中语言是一种表达意义的社会符号。f人类为了特定的社会、经济、文化等创造了特定的文化符号。随着数字信息化和语料库的发展，作为伴语言g的符号也同语言符号一起参与意义的建构，如：图像符号、声音符号、表情符号、动作符号、色彩符号、空间符号等，这些不同的符号成为多模态表征意义的社会文化资源，以多种手段和符号对各种情景语境中有意义的活动进行抽象构造。

多模态隐喻由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学者Forceville提出，是具体始源域和抽象目标域通过多种符号学的模态进行某种意义的表达，即多模态符号协同参与意义表征的隐喻。h之后 Forceville&Urios-Aparisi 合著Multimodal Metaphor（《多模态隐喻》）论文集，进一步阐述了单模态隐喻和多模态隐喻，并且从多种不同领域探索不同的模态隐喻价值以及构建的理论依据。i近年来，我国许多学者也研究了多模态隐喻的不同领域，如 《多模态隐喻与教学》（李毅，2010）、《多模态隐喻与政治漫画》 （赵秀凤，2013）、《多模态隐喻与广告语篇》 （张辉，2011） 等，多模态隐喻大多集中在课堂教学、漫画、图片、广告等方面，而多模态隐喻结合话语分析的研究相对较少。《红楼梦》虽在文体上只涉及由阅读文字带来的视觉模态，但其隐喻内容中同时包含了多种符号系统，如书面符号、图像符号、动作符号、表情符号等。j因此，本文从多模态隐喻角度和语料库的定量分析，探讨王熙凤的语言符号、表情符号及动作符号等的隐喻映射及表征意义，分析王熙凤如何通过语言策略来实现“语言贿赂”。

三、研究方法

语料库结合分析软件能够使我们通过语言分析对语言现象背后的隐喻含义进行构建解读，通过语料库的各种数据分析，我们能客观地辨别自然发生的语言型式，！ 1从而揭示隐喻的本质及其在语言中的作用。本文以自建“王熙凤语言贿赂”语料库为基础，利用ICTCLA2016分词系统、Wordsmith6.0及Antconc对《红楼梦》 中王熙凤的“语言贿赂”特征 、本质的分析进行相关研究。在选取研究对象时，笔者以《红楼梦》 中王熙凤完整语言的一次话语为一个研究条目，从而避免断章取义。《红楼梦》 共 120 回，王熙凤共说话 888 次（以一个完整话语为一次），其中，前 80 回共说话 666 次，后 40 回中，共说话203 次。！ 2经统计分析，王熙凤的“语言贿赂”主要集中于前80回共44次，本文只研究前80回，未研究后40回。因此，“王熙凤语言贿赂”语料库中包括王熙凤话语共 44 次，一次为一个条目，共 44 个条目。

四、王熙凤“语言贿赂”探析

（一）王熙凤语言特征词表分析 语料库语言研究方法常采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式，其中定量研究主要是文本检索和数据统计。本研究使用Wordsmith软件中的Wordlist功能来生成语料库中词汇使用频率列表（见图1王熙凤语言特征统计图）。图1主要统计了王熙凤语言特征文本的文件大小、形符数、类符数、标准化类符形符比、平均词长、平均句长、句子数、段落数等特征。

形符数表示王熙凤语言特征语篇中词汇的总数；类符数表示该语篇中不重复词汇的形符数。从文本的段落数、句子数、字节数、形符数可推断文本的篇幅长度。王熙凤的语言特征并不能从单纯的形符数和类符数反映出来，通过类符/形符比率（TTR）， 可以观察王熙凤语言特征文本或该语料库的词汇密度。！ 3 TTR越大表明王熙凤使用的词汇越丰富，反之则表明使用的词汇越贫乏。从图2文件大小（file size）可以得知该文本相对较短。该文本类符形符比（TTR）为95.09，说明该语篇语言使用灵活，词汇表达丰富；平均词长（mean word length）为5.66，说明该语篇使用的词汇多为小词；平均句长（std. dev）为20.56，说明该语篇句子较短。综上我们可知王熙凤“贿赂语言”：句子较短 、用词灵活、词汇丰富、 难度较低、较易理解。

（二）王熙凤语言贿赂对象主题词分析 主题词分析可用于描述语言特征并且在语言中找出话语的轨迹。！ 4研究使用ICTCLA2016分词系统对语料的分词标注（见图2王熙凤语言贿赂分词标注图），然后利用AntConc软件通过Keyword List提取主题词 （见图3王熙凤语言贿赂文本部分主题词）。语篇的主题词是出现频率高的词或词组，初步分析这些词或词组可以帮助了解文本的基本内容，但是信息的重要程度却无法区分。因为该文本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前五位是“我”“的”“不”“是”“了”，这些词在任何中文文本中都是高频率词，仅仅从这五个频率高的词是看不出来王熙凤的语言特点的。图3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实义词是笑（41），其次是老祖宗（36） （注：老祖宗、老太太均指贾母，故此本研究合并统计），凤姐（27） ，妹妹（20）。从这四个频率出现最高的实义词可以看出，王熙凤的“语言贿赂”主要是围绕着老祖宗（贾母）、妹妹（尤二姐）等展开的。而“笑”则可以表明王熙凤的容貌神态，经常喜笑颜开以博取温良贤惠的美名。通过这些不断重复的语言，可以帮助我们辨别词语背后的隐喻含义，更清晰地識别和描述语篇。！ 5

（三）王熙凤“语言贿赂”的多模态隐喻解析 “语境中的关键词”KWIC（keywords in context）是主题词表（或关键词表）的主要信息。如果输入人物关键词，利用Wordsmith检索全文，可以将关键词突显于被检索出来的语段中间，以直观醒目的形式呈现关键词的上下文语境及其前后的搭配情况。！ 6主题词显示某种信息的表达方式，在多模态语言分析中具有重要意义。主题词所提供的这种信息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用多模态隐喻的方法去解读《红楼梦》语言现象背后的隐喻。！ 7本研究利用Wordsmith的Concord工具选取代表《红楼梦》 中关键人物的主题词分析，得出了王熙凤“语言贿赂”文本部分主题词（见图3）。因此，通过老祖宗、老太太、太太、妹妹等关键词对王熙凤的“语言贿赂”分析可知王熙凤是如何利用语言符号、动作符号、表情符号等来实现“语言贿赂”，进而取得大家的信任，达到自己的目的。

1.老祖宗

A.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一回……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竟是个嫡亲的孙女。”！ 8（第三回）

B.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 我一见了妹妹……竟忘记了老祖宗。 该打，该打！”！ 9（第三回）

这两句话既取悦了贾母，又讨好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一石三鸟。@ 0其中，“携着”属于动作符号，包括过程、参与者（发出者与承受者）与环境要素（媒介、场所等），过程本身也可以被替换，形成动词隐喻。@ 1这种隐喻通常是一个具体过程代替一个抽象过程。@ 2“携着”，表示拉近，隐喻抽象过程、亲密关系，拉近与林黛玉的距离，让黛玉对凤姐产生好感；“打量”是动作符号，隐喻了凤姐的精明与暗藏心机。其中 “嫡亲的孙女”作为语言符号，属于结构隐喻，即通过一个结构清晰、界定分明的概念去构建另一个结构模糊、界定含混的抽象概念。“嫡亲的孙女”为始源域，目标域为抽象的关系，意为黛玉和其他孙女一样都很美，明着赞美了林黛玉，表明了她对黛玉的关心与呵护，又暗着赞美了贾府三春，让三春听了心里也不会产生对黛玉的嫉妒、吃醋的想法。

“转悲为喜”为表情符号，符合我们的默认语境，即人类生活体验默认的价值体系。目标域和源域之间构成了“EXPRESSION IS CONDITION”@ 3其中 “悲”构成了“SAD IS DOWN”@ 4，“喜”构成了“GOOD IS UP ”@ 5的状态隐喻，王熙凤悲喜瞬间之变，反应之敏捷，变化之迅速，表现了她娴于机变，深通权术，面面俱到。“妹妹”为语言符号，属于结构隐喻，始源域为黛玉妹妹，目标域为抽象的关系，想拉拢黛玉，从而用语言贿赂贾母，讨好贾母的水平之高让人叹服，足见王熙凤的“语言贿赂”之功夫，并且善于察言观色，八面玲珑 ，用言语迎合各方。难怪贾府的兴儿评论她是：“嘴甜心苦，两面三刀，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 6但凤姐就是凭这样一张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的嘴，给贾母的生活增添了乐趣，成了贾母身边的红人。凤姐带来了无数欢乐，化解了各种尴尬，让贾母既疼她又爱她，十分放心地把贾府财政大权交给她。

2.老太太

谁叫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得水葱儿似的……还等到这会子呢。@ 7（第四十六回）

隐喻多形成于目标域参与者替代常规源域参与者，形成“A IS B”@ 8的模式。“水葱儿”为语言符号，目标域为“水灵灵的美女”，形成了“水灵灵的美女 IS 水葱儿”的隐喻。当贾赦想娶贾母身边的贴身丫鬟、贾母大怒，大家都战战兢兢时，凤姐显示的机会来了，凤姐先故意批评贾母，然后用隐喻夸贾母把下人调教得好，把老太太逗得发笑。凤姐以开玩笑的方式回答贾母，这番话说得非常巧妙圆满，而且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听。鸳鸯听见，不再啼哭了，因为谁让你长得那么漂亮呢，让大家都喜欢你呢，而不是自己无端生事；贾赦听了，也许会心中暗喜，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并非好色之徒；贾母听了，会转怒为喜，因为是她老人家的英明才智，把鸳鸯调理成了惊艳脱俗的容华，让大家都争的抢的要；其他在场的人听了，也很高兴，因为凤姐面面俱到的美言，让贾母息怒了。凤姐利用隐喻的“语言贿赂”终于使得这一场令贾母不悦的场面烟消云散了。@ 9王熙凤语言诙谐、有趣，并能用她独特的语言隐喻绘声绘色地道出来，这就是凤姐的语言艺术及特色，正如红学前辈王昆仑先生所言：“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 0，概括得极是，足见凤姐的灵活处世、善用智谋、“语言贿赂”的高超过人之处。

3. 太太

凤姐连忙赔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能知道。”# 1（第四十六回）

凤姐很了解贾母，知道贾母倚重鸳鸯，不可能答应贾赦想娶鸳鸯的这件事，但邢夫人对她的劝说极为不满，见到婆婆愠怒怪罪于她，凤姐马上赔笑说了上段话。“笑”为表情符号，也是我们默认语境中“HAPPY IS UP ”# 2的状态隐喻，隐喻了凤姐的聪明。知道劝了不中用，便“假意”婉言回转，运用语言符号与表情符号构成互补，强化了凤姐的“语言贿赂”，几句“违心”的奉承语、假话，反倒能让邢夫人顺心，哄得她开心，表现出凤姐的聪明。凤姐见风使舵，利用“语言贿赂”轻轻松松把矛盾置身事外，不得不说她把“语言贿赂”发挥到了极致！

4.妹妹

A.凤姐忙下坐还礼，口内忙说：“……如今娶了妹妹作二房，这样正经大事……真叫我有冤没处诉！我的这个心，惟有天地可表。”# 3（第六十八回）

凤姐有颗非常强大的内心，善于使用计谋，她知道贾琏在外面偷偷纳妾，心中非常气愤，不仅狠狠地责罚了兴儿，还思考如何巩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将情况从不利变为有利，以保住自己在贾府大家庭中的权力。“忙下坐”属于动作符号，由一个具体过程代替一个抽象过程，隐喻了凤姐的谦卑，隐喻抽象关系——凤姐的可怜、贤良。面对尤二姐、贾琏的既成事实，王熙凤说贾琏误解了她，认为她是妒忌不堪的人，以博取尤二姐对她的同情与信任。“妹妹”属于语言符号，王熙凤对尤二姐称呼妹妹，始源域是妹妹，目标域为拉近与尤二姐的距离，博得尤二姐的信任，把她认作好人，使大家都觉得她很贤良，映射了凤姐善于揣测对方的心理、察言观色的本事超凡，为达目的，各种“语言贿赂”信手拈来。

B.“妹妹这样伶透人……只求妹妹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就叫我伏侍妹妹梳头洗脸，我也是愿意的。”说着，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了。# 4（第六十八回）

看凤姐说话多么低三下四，可怜巴巴的，完全是被压迫的小媳妇儿。# 5“哭”属于表情符号，目标域和始源域之间构成了“CRY IS DOWN”# 6的状态隐喻。凤姐充分利用“语言贿赂”及表情构成的状态隐喻策略，冠冕堂皇地為尤二姐制造出一个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承诺让她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尤二姐的天真善良、不谙世故，让她不自觉身陷其中。这一席话展现了凤姐高超的语言交际能力和超强的控制手腕，达到了“赚取尤二姐”信任的目的。实际上，王熙凤口蜜腹剑，只要尤二姐迈进贾府一步，就陷入深渊了！尤二姐在王熙凤的“语言贿赂”下听信了她，最后被逼吞金而亡，制造了一幕人间悲剧。

五、结语

语料库为人们提供定量定性相结合的话语研究方法，可弥补凭空直觉推断话语分析的主观缺陷。利用王熙凤话语语料库中词频、主题词、语境中的关键词等提供的定量文本的语言特征信息，# 7便于分析王熙凤话语的隐喻特征。王熙凤形象的成功塑造得益于她富有个性又极具特色的语言隐喻。王熙凤心机极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善于巧妙应用“语言贿赂”，经常给人们带来笑声，但又笑里藏刀。也正因为“语言贿赂”具有隐蔽这一特性，使得王熙凤深谙如何掌握人际关系的平衡，如何利用多模态隐喻对贾母和王夫人等进行“语言贿赂”，她的良苦心机和八面玲珑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擅长“语言贿赂”的凤姐最终自食其果，走向毁灭。

现实中，如王熙凤式的善用各种多模态隐喻进行“语言贿赂”的人也颇多，这需要引起人们的警醒，要能透过“语言贿赂”看隐喻的本质，不被漂亮话所迷惑，要自觉修炼德行，警惕和反对“语言贿赂”，从思想上提防，持以戒心，严加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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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 本文系2015年山西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从文化话语的建构到文化价值观的传播，全媒体环境下山西主流报业的文化报道研究”；2018年山西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互联网+”环境下山西省英语纸质媒体与新媒体深度融合研究（项目编号：2018B037）； 2019年太原理工大学校级教改课题“新工科”“新文科”CLIL通专融合国际化一流本科人才培养路径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作 者： 王芳芳，临汾职业技术学院助教，太原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翻译理论与实践；段荣娟，太原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外语教学、翻译理论与实践。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