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与“木”的演绎生成了“树”

2020-03-01 06:24徐刚
绿叶 2020年9期
关键词:刻画竹林竹子

◎徐刚

“森林”二字观之,五木也、木之众也。人类对森林的认知、利用需要在实践中细察、了解。其实,森林中与木差不多同时出现并自成一派风光的是竹子、竹林,先民因竹的形态及笋之可食、壳之可衣,便截竹为器、弯竹为弓,而伴随着人类的前行,则“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竺可桢先生在气候、考古、文字中,也论证了竹曾遍及黄河流域,然后随气候之演变而南迁的情况。

于绿色浩然中取一竹一木,先民仰观俯察之下,此一竹一木与中国汉字,又会出现何种关联、美妙?

——题记

当最早的森林在中国出现时,在森林中,是先有树还是先有竹?竹茂还是树盛?无论如何,中国的竹子是中国森林中,别有特色,别具一格的种类,不可或缺。直到民国时期,中国林业有时仍以竹木业名之,由此可证也。

竹何以在木之前?

与南国的望天树、北国的红松相比,竹林竹海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高大的震撼,而是柔和的亲切。是枝叶疏密的竹形使然?或者为“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神根合拱,贞干百寻”的文人赋予的气质、精神所感动?都有道理,但人的移情于竹却是后来的事情。推想起来,其因有三:东亚大陆竹林生态的优良环境,尤以中国地广而青竹丰盛,分布八方。古人类沿水草而行,采摘狩猎时,往往面对着浩然无际的竹林,竹子柔软,竹叶婆娑,更甚者竹林可以蔽风雨,有新笋,掘而食之,美味也。中国南方多竹林的区域,古人类流浪游荡之后的最早居所很可能就在竹林旁,就地取材,稍加搭建,风雨可避,其乐何如!绿竹实物考古发现迄今年代最为久远的是河姆渡,出土有竹子实物,这一竹子实物含有诸多历史的信息。河姆渡遗址最令世人惊讶的是“悬虚结构”的干栏式房屋,河姆渡人开始便是住榫卯结构、企口拼接的干栏房屋吗?因为地理环境,太湖流域先民当时不可能如黄土高原的古人一样,掘地而居,河姆渡人曾依竹林而居,后来又因为虫害瘴疫而发明悬虚结构,这一推想虽无实证亦非荒谬。曾经以竹林为最初的家园,此其一也。后来又有了竹笋的发现,古代先民其实都是尝百草的神农,把竹笋挖出,食之味带甘,满山竹林,遍野竹笋,不妨说在有竹子的地域,竹笋是当时先民食物之一。而七千年前的河姆渡已种稻谷,考古者还捡拾到了一块锅巴,已有煮饭煮汤的陶器,喝汤的陶匙,陶质纺轮等。先是生吃的竹笋后来熟吃了,太湖多鱼,不知道的是鱼笋分煮,还是竹笋鱼汤?总而言之,在中国江南考古挖掘证实,我们的先民不再茹毛饮血,而是吃饭喝汤着衣麻了。因为吃,丰富了饮食结构,这是人类亲近竹子的原因之二。其三,在古人类与竹子长期的亲密接触中,发现竹子有弹性,弯折后可以复原,于是试着用竹子制作可以弹射的弹弓、弓箭,有上古的古歌谣《弹歌》为证:“断竹,续竹;飞土,逐穴。”八个字写出了截竹为弓为矛,尘土飞扬中围猎的场景,可以读出原始社会的流风余韵。其中透露出来的更重要的信息,是为竹制弓箭的劳作与发明,除了可以“逐穴”使当时人类能吃到肉从而强壮体魄以外的心脑智力的开发,还有制作工具技能的提升。

因为木、竹的不易保存,我们通常认为的新、旧石器时代中,石头敲制过的粗细石器,是唯一的工具,而忽略了竹木工具。只有还原这一史实,才可以解说当新石器时代行将结束而进入夏、商、周三代之前的一千多年间,红山文化、良渚文化——从建筑、器具,到玉器及刻画符号,等等,何以如此斑斓美妙!

竹木森林与汉字何干?刻画符号透露了何种信息?有先秦,先秦大哲之思想学术,精美博大为何如,前章已述。欲知此种思想学术,必见诸文,而文见之句,句见之词,词见之字。字由笔画成,一撇一捺一横一竖,字之源也,何来?清人沈德潜编选《古诗源》,序云:“诗至有唐为极盛,然诗之盛非诗之源也。今夫观水者至观海止矣,然由海而溯之,近于海为九河,其上为洚水、为孟津,又其上由积石以至昆仑之源。记曰:祭川者,先河后海,重其源也。”依沈德潜之论,文至先秦,辉煌已极,然探究文之源,除去仰观俯察,其本为笔画、为象形会意。学子从识字起,何止学子,先秦先知诸子百家孰不以识字为始,道亦是,儒亦是。是以有《说文解字》。

“仓颉造书,形立谓之文,声具谓之字……在于竹帛谓之书”(《古今通论》)。造字造书者,虽非仓颉,然“在于竹帛谓之书”是对的,后文有述。更多古籍称:伏羲作书契。许慎作《说文解字》这一部中国最古老的字书,其“序”称,周代之末,诸侯四起不统于王,“言语异声,文字异形”。又称,文字之源起于伏羲之八卦,以“坎”“离”两卦为例,“坎”为水,“离”为火,“确为篆‘水火’二字所本,但一横一纵耳,此象形字所出也。乾坤两卦,以奇偶表阴阳之概念,以阴阳表天地之概念,此会意字所从出也”(梁启超《志语言文字》《饮冰室合集·专集》之六)。许慎、任公言字之所本为八卦,令人茅塞顿开,河南安阳殷墟出土之甲骨文字,共2700余字,可以说已是成熟的文字系统,其结体之美,妙不可言传。其字在牛肩胛骨上的刻画,除了不能不追及八卦之源,还使人想到八卦之外的刻画符号。古人大量施于陶器、玉器,或山崖之壁,岩刻岩画也。

在众多刻画符号中以“个”为最,饶宗颐先生在《符号·初文与字母——汉字树》一书中说:“‘个’此一符号,流行最为普遍,汉土南北各地均有之。”李学勤先生《中国古代文明研究》认为:“中国史前文化中大量存在的陶器上的刻画符号其中一部分只是符号,另一部分则应视为原始文字”。从而“个”之象形,有了饶宗颐的“汉字树”之说。

如果说古人类以森林为依托,以竹木器、石器作为工具。以群体合力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因采集、狩猎而开创了人类史上最初级、最早的社会学行为的话,由森林为出发点的人类历史和文化的序幕也因此展开。此一过程的漫长与艰难及为此付出的血的代价,我们只能说可想而知。那深重的幽暗,唯火光象征着一点光明及未来。火光成为烈焰,光明渐次扩开,是在新石器时期的烧制陶器时,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里程碑式的时刻,是人类用心、手搅拌泥土和水的时刻,此一时刻是梦幻一般的时刻:水和土的结合成为泥团,水消失于土中,土的形状因此变化。人的手揉捏其中,为什么前文说心、手呢?手在动作,心在发出指令,心、手的协调产生了揉捏,揉捏是心、手深入泥团中感觉泥团,感觉泥团就是感觉土和水的另一种形态,深入其中就是深入水土,无论彼时先民、今时今人,都会生出亲近感,因为我们已经以心、手接触本源了。手的触摸和深入,可以传递爱的感觉,使人类不仅创造了物质器具,而且有了精神之极峰——爱的艺术。倘说此种感觉可称之为天性,那么接下来的便是创造性劳作了。把泥团揉捏成各种形状,然后刻画,有“个”的符号,有水波形,有花叶,等等,再置于烈火中。这时候,水火不相容已成水火做亲密状,于是一件陶器出生。一件陶器的出生意味着人类的历史和文化因为创造性的劳作而大步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可细想之下,如前文所述,即便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仍然离不开森林,没有竹与木柴燃出的火光,泥团只是泥团,何来陶器?

现在我们要说“个”这一符号,不可思议的是,揉捏泥团烧制陶器的先民为什么要刻画此一符号?以水波纹示水,以花卉示草木,以蛙纹示多子多福,后人均可会意,然则“个”是什么?“个”从何出?

“个”为何字?《说文》中“竹字为竹,冬生艸也,象形下者箁箬也”。南唐徐锴释箁箬:“竹皮箨之属也。”箁箬所指实为笋箨竹叶之下垂状。清人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称:“象两两竝生,恐人未晓下垂之旨,故言之。”又谓,“个,半竹也。”并自注,“各本无,见于‘六书’故所引唐本。按‘竝’则为‘竹’,单则为‘个’,竹字象林立之形,一茎则一个也。”引《史记》中,“木千章,竹竿万个……竹曰个,木曰枚”。段氏之说,为时人不屑,如王筠谓其大谬,“信口雌黄”,“不得如段氏杜撰篆文也。”段玉裁的释义却有别出心裁处,一通猛批之后,“个”为半竹之说,流布至今。

半竹之解,可能还会有争议,不妨回到周时“六书”本义,再细察“个”这一符号。按周制,小儿八岁入小学,教以“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起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假借”(梁启超语)。任公又言,“最初所造为象形字,其所表之心理为直觉,其所表之对象为具体。日月山水鱼鸟草木牛马,凡自然界之物象,有形可指者,则写为表之,实与绘画同源。”那么可以想见,无竹帛之前,玉石、陶器上的刻画符号,类同绘事也。水波纹水也;枝叶花卉,草也;“个”为何指?显而易见,乃独竹双叶也。中国当时地无分南北,竹林遍野,或竹木同生,竹较之于木六年可成材,竹器使用范围甚广;冬春可食笋,与民生极关;竹之形状昂然独立,不弃荒山块垒,先民心有所动刻画之,而有“个”之符号也。

“个”的符号是迄今已发现的出土文物中,最早出现在甘肃天水秦安县大地湾遗址的彩陶残片上。2007年春夏之交,笔者偶然获见这一资料后,追寻伏羲的足迹,先到西安,拜访了当代中国考古界前辈石兴邦先生,向他请教“个”及别的刻画符号,不约而同,说及中国文字的起源。此种符号还不是字,但已经有了字的雏形;此种符号的出现,已极为生动地刻画出大地湾先民心智和想象的飞跃,他们把最熟悉的渭水支流的水波刻画在陶器上,还有花枝、鱼、蛙,以及女人头形器口彩陶瓶。由这一高31.8厘米的彩陶器,可知六千年前大地湾女人剪短发、有耳孔,其纹饰以两个弧三角形对接组圈,内设弧线,又配之以凹三角纹、垂弧纹,线条的变化与对称,令人叹为观止。

近八千年前的“个”的刻画符号被发现在两块残片上,当是制陶者面对坡上竹林取其一茎刻而画之。人们从“个”的刻画中所产生的猜想,无所谓对与错,只需说明一点足矣:那是近八千年前大地湾人,在陶器上留下的心理印迹,他们肯定在铭记什么,他们肯定在呼唤什么,他们正在造字。他们的初始刻画,使汉字、汉文、汉学在开始时就有了刻画的传统,并传承几千年,此汉语之所以为世界最美语言之根本所在。

最初的刻画者——他们是谁?

“个”这一符号,遍及新石器时代之中国各地出土陶器、玉器上,就不能不考虑到当时气候的暖湿条件,中国地处世界竹类分布中心地带,至今大江以南,黄河之北,称为竹海的林林总总,更何况中古时代之华夏大地?中国林业又称为竹木业,竹在先,木在后,竹种之繁、竹林之广可见。又,竹的成熟期较短,竹笋、竹壳、竹鞭可食、可用,竹之于人类有天生的亲和性,又加其挺拔凌霄的形象,更有可能成为先民自然崇拜中的自然物,于是刻画,以撇、捺两画示叶,中间一竖为竿,“个”也,“个”连绵不绝也。推源文字初造,刻画者“心理为直觉”,“对象为具体”,“凡自然界之物象,有形可指者,则写为表之”,梁启超还说“实与绘画同源”。当时中国画远未出现,所谓“同源”。最初的字是画出来的,如“个”,如“木”,画出了“物象之本”,陶器和玉器上的符号刻画也是画,只是更有力、更具深刻性的画。

“个”为竹之本字。无可争也(参考资料:《“个”字探源》《绿竹神气》,中国林业出版社,2006年5月)。在后来的演化中,“个”“个”并列更有竹的气象,更具象形味,于是双“个”为竹。同理,“木”乃林之本字也,以“个”以“木”为偏旁,加上“艹”字头,“”字头,千百汉字出矣。

造物主造物之初,不知可曾想到,“个”“竹”与“木”为中国汉语的造字有万世不朽之功绩,并且成就了一个古老民族悠久历史之最为辉煌灿烂的基石。

从新石器时代的刻画符号,汉字中不少本字的初见雏形,到殷墟甲骨文,到中国最古的字书《说文解字》,全书分列540个部首,收录9353个字,其中竹部151个,木部445个,草(艹)部464个,占总字数的11.3%,且为常用字。再看汉字中的象形字,如“山”,如“水”,如“竹”,如“日”,如“月”,物象之描摹也;形不可象,指事以代,“其所表之心理,兼直觉与比较,其所表之对象为具象”(梁启超语)。汉字初造时的基本笔画即为,横:一,竖:丨,撇:丿,捺:ヘ,加之三点水——氵——包括一点、两点,然后组合,“其所表之心理为联络,为推见,其所表之对象为抽象”(梁启超语)。如兼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之“木”字,十口相连即为“古”字,相人偶之为“仁”字,以一贯三为“王”字,王字加一点则为王者所有之“玉”字,大字再加一横为“天”字,“地”则土也,等等。若干文字有随时代而演化者,却万变不离其宗,与进化论无关。“艹”字头,“”字头,“木”字偏旁在中国字中实为三大系列,而指向草木植物,《说文》:“文者,物象之本”“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诸物也,舍草、木其谁?汉字中极为微妙的抽象观念,包含了博大精深的宗教哲学寓意,如“天”字中的天人相接、天人关系,“其什七八皆先秦之旧”(梁启超语)。先秦时代先造字而再造文又造诸子百家,于我华夏文明,功德无可量也。笔者至今喜手写,在一横一竖一笔一画点滴成水的书写中,得到的是汉字本身的古意,其基本笔画会把我带进草木丛林,山川形胜,能看见汉字的架构,一树千枝,交叉成字,竹叶飘摇,江河奔流,仿佛有先秦诸子的身影。

有文字之后便是书写,书写的材料与方式体现着不同民族的不同风格及不一样的智慧,甚至可以成为民族心理、精神的象征。书写之初,殷商甲骨文、青铜器铭文,仍是刻画,刻画的工具需尖锐而坚硬。当中国的书写材料以竹简、木简为主时,书写工具随之变革,笔、毛笔诞生。唐人耿湋有诗赞毛笔:“寒竹惭虚受,纤毫任几重。影端缘守直,心劲懒藏锋。落纸惊风起,摇空见露浓。丹青与文事,舍此复何从。”甲骨文中有“笔”字初文,1974年,湖南左家公山战国墓出土最早的毛笔一杆,1975年湖北云梦古墓出土三支秦时竹竿毛笔。西周(公元前1046—前771年)已有专门从事竹子加工业的“篱笆工”,“篱笆工”很可能是一种总称,竹子的开发使用不只篱笆一项,但篱笆为其中之要者,篱笆的作用广泛见诸生活实用,篱笆可作墙,篱笆可作围栏,篱笆可饰之园林,篱笆可作水坝,等等。竹简、竹筷,很有可能是在“篱笆工”作业过程中所发现,如同竹简成书,竹筷的发明与使用,所带来的是饮食习惯的改变,“夫礼之初,始诸饮食”(《礼记》),持筷而食其为一也。

春秋时(公元前770—前476年),史书有记的有名的竹简在郑国,把刑法书于竹简,时称“竹刑”,不知其故的或认为乃以竹鞭打之刑罚,谬也。惠施讲学,竹简以五车所载,“学富五车”由此而得。秦始皇功在开辟,罪在灭文,每天阅读竹简奏章一百二十斤,东方朔的呈文书于三千个竹简,由两个壮夫抬着进宫。一片竹片称为“简”,一片片缀连而为“册”或“策”,一文既成,长册连绵,可舒可卷,是中国最古老的书册,亦为写本书籍之始。有竹之地以竹为简,多木之地以木为简,敦煌汉简,西域汉简,为白杨木、胡杨木,也有松柏木料。

从初民时代,森林庇荫人类,提供衣食住之源,到西周以后的竹木简书册,以森林为发源的华夏民族的历史与文化,刻画并书写了万般气象。民族文化之根基,民族心理之印迹,因为这些蒙尘于地下的竹木简,而达致登峰造极,此祖宗饷我之厚重优美也。湖北荆门郭店1号古墓,于20世纪90年代初出土竹简八百零四枚,墨书篆文一万六千多字,有《老子》等战国时的典籍。《竹书纪年》《穆天子传》是在战国魏襄王墓所得。1972年和1973年从山东和湖南长沙马王堆两处汉墓中出土的竹简中,发现了佚亡的古籍及传世古籍的最古抄本等,不一而足。殊为可惜的是,在一切以经济价值、值钱不值钱而判定的当下,竹简的保存和整理却不容乐观。祖宗留下了,考古学家发掘而出了,会不会后来被我们弃之一隅了?

竹木简集中国历史与文化于一体,书写的工具是竹管毛笔,毛笔先为钢笔、圆珠笔取代,现在则电脑流行,人脑渐残。毛笔意味着什么?辜鸿铭先生在谈到中国人的精神时说:“中国的毛笔或许可以被视为中国人精神的象征。用毛笔书写绘画非常困难,好像也难以精确,但是一旦掌握了它,你就能够得心应手,创造出美妙优雅的书画来,而用西方坚硬的钢笔是无法获得这种效果的。”(《中国人的精神》,海南出版社,1996年4月第1版)辜鸿铭先生反复阐述的是,中华民族这一古老民族的民族精神是柔性的、诗意的,是“心灵与智慧的完美和谐”,“是一种永葆青春的精神,是不朽的民族魂”。而竹竿毛笔,正是此种精神的书写工具,也是象征物。

字也,简也,毛笔也,其轻重若何?其美妙若何?经训所托、国训所托,悬针垂露,崩云裂石,其中有精神之不朽者也。

《诗经》里有远古的风,风从草上来,风从竹林来,《郑风·萚兮》:

萚兮萚兮,风其吹女。

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萚兮萚兮,风其漂女。

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萚”与“箨”古时通用,倘不用“萚”而用“箨”,以竹字头取代草字头,更多春夏生机,可见青年男女在竹林中拾笋箨的情景,笋箨即笋的外衣,也称笋壳,是远古人类制作防雨蔽体物的天然原料。少年男女既劳动雀跃,也男欢女爱,是何其自由美妙的图像!

对竹子在人类——尤其是与中华民族文化史相关的追思、追问——实际上已给出了一个话题:我们很可能将不得不重写历史书上的若干章节。关于竹子的叙述,是历史宏大叙事的一部分。

比如:是先有竹器还是先有陶器?

比如:中国水墨画,先画山水或者先描竹木不重要,然画竹的历史贯串并摇曳于一部中国美术史。相关竹的诗画,如前文所记,不仅在文人墨客间传扬,而且影响了几千年中国人的生活与精神。世有“竹一生,兰半世”之说,画竹,一生之功也,兰需半世也。中国历史上代有歌竹、画竹之名家,其千姿百态、中空有节、伴以块垒,生于荒野,凌空蹈虚,万竿独立,有引领中国水墨画之意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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