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岭南作家郭小东小说的意象建构

2020-02-28 16:11葛东辉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成长意象建构

摘 要:岭南作家郭小东不同时期创作的小说充满了种类繁多的“意象”,形成了光怪陆离的意象世界。从意象建构的角度解读郭小东的小说,可以理解其作品丰富多元的内涵,还可以发现其小说呈现的独特价值及文学史意义。

关键词:郭小东 意象 成长 追寻 建构

“意象”作为审美要素,其概念有源远流长的发展演变。杨义认为:“意象是一种独特的审美复合体,既有意义的表象,又有表象的意义,它是双构的,或多构的。”练暑生认为:“在中国语境里,比较通行的看法是把‘意象作为一个已经实现主客观(意与象或情与景)相统一的、独立的艺术形象来考察……对于‘意象的考察必须跨越主客观关系范畴,在前在的经验结构中解读主体与物象或表象的相互关系,我们才能在认识的层面上,把握‘意象的特性及其传情达意的各种可能性。”在笔者看来,“意象”不是简单地把“象”与“意”叠加。我们既要看到“象”作为客观事物的象征性标志,也要看到它所内含的客观之意与主观表达之意间的交互递变,看到它对艺术内涵的多元影响。细读岭南作家郭小东从1987年发表的《中国知青部落》到2018年发表的《光德里》等十四部长篇小说,可以发现他不同阶段创作的小说中有种类繁多且含义繁复的“意象”,建构成一个个意象群,形成了光怪陆离的意象世界。

一、丰富的成长经历:繁复的意象世界

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提出,每一件艺术品总要涉及四个要素,即“作品”“艺术家”“世界”和“欣赏者”。由此,从“意象”的角度解读郭小东的小说,有必要了解他的生活背景和成长历程。

郭小东1951年生于广东汕头潮阳铜盂,从小深受郭氏家族和岭南文化的影响。1966年,十五岁的他作为广东省第一批知青中的一员,插队到海南黎母山农场,在原始森林当伐木工人近七年。1976年,他毕业于海南师院中文系,毕业后到广州一所大学任教。他亲眼见到知青同伴的生离死别,以及特殊时代里不同人的种种表现;他亲悟返城知青融入都市文化的思想递变;后来,身为大学教授的他,亲身体验知识分子在教育领域的各种遭遇,这些经历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深厚的积淀。丰富的成长经历,为他建构繁复的意象世界提供了可能。

郭小东小说中的意象有原始森林、荒原、沼泽地、饮马滩、风、微雨、暴雨、泥石流、洪水、獒(天狗)、火车站、码头、渡口、水杨树、曼陀罗、油楠树(政治木)、林中空地、红庐、墓地、祖庙祖祠、碉楼、灯塔、合唱团、银信、侨批、多味橄榄等。这些自然事物、历史事物包含着郭小东复杂的情感,使其本来之意得以延伸,呈现出不同的维度。其中,不同意象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构成了一个意义丰富的意象世界,或表现奇幻诡异,或彰显人性善恶。

二、特殊的情结情怀:独特的意象建构

“建构”一词源于建筑学,是关于建筑的建设构造。“建构”用在文学上多指在已有的文本基础上,构筑起一个可供分析、阅读的系统,使人们以此获得解析的脉络,去理解文本背后所蕴含的因由及意义。

雨、泥石流、洪水、河流、大海这些与水有关的自然界物象是郭小东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自然意象。雨大多是细雨、微雨,朦胧稠密,滋润心田,是浪漫诗意、恋爱时节的代名词。雨的甜腻苍凉给方炜、肖邦、李斯特、饶一苇、夏云、亚雷等带来了忧郁的气质。细雨、微雨有时也会变幻成暴雨,滂沱迅急,让人不可捉摸。暴雨随山势会演变成洪水、泥石流,代表着大自然的强大威力。《青年流放者》中的瑜在大洪水中牺牲,让肖邦对雨产生了一种细微深沉的情感。瑜在肖邦心中挥之不去,朦胧的爱恋中充满怀旧的伤感。黎母山的雷雨令人恐怖又欣喜,雨由小至大,牵涉万千情感,演绎着无数的浪漫,人们在悲欢离合中沉思生命的存在价值。

风、台风、海啸等,也是郭小东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自然意象。在《罪恶》中,九月的风十分寒凉,把地铁广场的尘土扬到空中,旋转着向四方漫无目的地飘扬,象征着丘博文的彷徨。《风的青年时代》更是把“风”作为书名。风为何物,像风一样的人又意味着什么,令人产生无尽遐想。洪宇、纪十、老K、亚雷、方舒、夏云等在时代之风的号召下,来去无形,不同的人赋予风不同的情感内涵。在《当太阳成为河流》中,老羽客问师傅凤角,风从哪儿吹起?又吹到哪儿?风起于何?这里的“风”是心相之意。在《铜钵盂》中,“风不可形就,而惟可神就者亦风。又名等风来去兮。不知知者谁也”。在《光德里》中,风可以吹干血迹,摇动屋檐,遗忘着风物,流传着风气。

狗(獒)也是郭小东的小说中不可忽视的一个意象。在特殊年代,有时人连狗也不如,没有狗的无所畏惧,也没有狗的自由。在《青年流放者》中,何亚义、车剑洪、侯过偷狗喝酒;在《1966的獒》中,郭小东刻画了一只叫“远方”的獒,憨态可掬,天赋异禀,而“我”宁愿从“远方”出入的狗洞爬进爬出,也不愿在审视、轻蔑的目光中从大院门口毫無尊严地进出。

饭店是吃饭的场所,也是人与人交往的空间;酒吧是人们放松娱乐的地方,也是人们追求某种精神享受的场所。郭小东的小说中出现了许多不同名字的饭店、酒吧,体现了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国知青饭店、三家巷餐厅、阿里巴巴餐厅、白天鹅饭店、奥林匹克餐厅、枫叶大酒店,这些在《中国知青部落》《暗夜舞蹈》中出现的饭店,是知青返城后再就业的地方,是他们参与城市生活的场所,也是曾在云南插队回城的知青们欢送林大川、方炜等聚会送别的地方,聚散之间反映了社会的变迁。

墓地也是郭小东的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意象。墓地是人的安息之地,墓地的种类繁多,蕴含着多元的文化思考。《青年流放者》中的麦灿辉,打野猪时误伤老乡,致其死亡,成为他一生背负的心灵枷锁。十年监狱,十年守墓,他坐打修行,在深深的忏悔中度过余生。而《红庐》中的老雷在森林大火中受到重伤,康复之后蛰居知青墓,成为守墓人,这是对大自然的深深忏悔,表达了作者对生命的崇敬之情。

“禁屋”对《铜钵盂》中的周苇、郑惠照,《仁记巷》中的郭文雄、郭凤巢,《光德里》中的荣少爷、许晚,造成了严重的精神创伤。“禁屋”限制人的自由,是封建宗法制度的标志。随着时代的进步,它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在郭小东的小说中,这类文化意象多采用隐喻的手法,生发出多层次的含义,透过它们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的社会心理和文化氛围。

郭小东小说中的神话意象都弥漫着一种神秘感,代表着一种修行的态度,身在其中,出乎其外,渴望超脱;暗示着一种机缘巧合的命中注定,或一种神奇的魔力,一种无缘无故的失去,一种灵魂的不安。这是郭小东对生命价值的另一种解读。如在《青年流放者》中,侯過诵读《般若心经》;麦灿辉师父修行《中论》《三是偈》,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麦灿辉一进入位于广州东郊的维摩诘公墓,就了却尘缘。《暗夜舞蹈》中的苗族老人拥有神奇的能力,他咀嚼过的草药可以治愈冯妙英的重病。《仁记巷》《光德里》中的祖屋在繁华之后变成破屋,气氛诡异、阴森。

灯塔位于海岸、港口或河道,主要用来引导船舶航行。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灯塔的导航作用越来越被弱化,但其具有历史、文化的价值。它代表着目标和方向,象征着希望。在《1966的獒》中,灯塔是中尉工作的地方,也是亚雷放飞心灵的自由之地,那里安放着亚雷愉快的童年。

《铜钵盂》《仁记巷》《光德里》对郭氏、郑氏、马氏祠堂的描写,体现了这些家族民俗文化的薪火相传。郭小东对祖庙、祖祠这一民俗意象的书写,可以看到他对先辈的崇敬,对家教、家规传承的重视。《铜钵盂》中二胡忧伤的弦声,传递的是感伤而美丽的乡愁。这些意象不仅增强了小说的乡土气息,也增加了读者的阅读趣味,具有独特的文学意义。

三、永不停止的追寻:永恒的审美观照

意象之所以会成为传情达意的表现工具,不仅在于其作为事物或现象本身,具有贯通情节、激发意义的特质,还在于其所传达的情感与作家所要表达的情感有契合之处。意象可以激发作家的创作灵感,提高作品的艺术魅力。作家选择的意象,与作品中的人物、环境及情节发展互相衬托,可以生发出更加多元、更加深刻的意蕴。

郭小东在其小说创作中,自由地展开联想,将“我思”与“我想”深度融合,把所见所闻的感悟外化为可感、可想、可思的各种极富生命力的意象。他没有采用传统的历时性叙述,而是多用发散性隐喻进行创作,创造了众多极具个性的自然意象、社会意象、民俗意象、神话意象及文化意象。郭小东的每一部小说都使用了多种意象,有的意象甚至贯穿几部小说,使意象的内涵在不断推移中增加、扩展,形成此在意义与彼在意义的张力。

郭小东小说中的自然意象展示了大自然的五彩斑斓,有美丽,也有残酷。按照“人定胜天”的常理,人们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对大自然进行征服,改造大自然的恶劣条件。但是,不按照自然规律进行改造必然会破坏生态环境,进而破坏人类自身的生存环境,最终遭到大自然的惩罚。

透过郭小东小说中的社会意象,我们可以看到人物背负在心灵上的“十字架”。这些特定年代的社会标志,对人们及当时的社会都有很深的影响。都市的灯红酒绿,反映了社会的变迁和经济、文化的发展,更使得知青在返城后感到迷茫。他们找不到人生的定位,一味地感伤回忆。五花八门的酒吧舞厅,成为他们逃避现实的场所,但他们永远无法摆脱心灵的空虚。郭小东不仅看到了社会的现状,也看到了人们的精神状态。他的小说充满了人文关怀,引起了人们的反思。如林九江,在职场上步步高升,内心却越来越空虚,表里不一导致他心理变态,最终锒铛入狱;邱博文一心营造心中的“红庐”,内心交织着善与恶的矛盾,最终跌入犯罪的深渊。

由郭小东小说中的民俗意象,我们可以看到岭南,尤其是潮汕地区深厚的民俗积淀。随着乡民的外迁,以及现代生活方式的改变,曾经人丁兴旺、一派祥和的热闹景象,变成了寂寥空荡的家族没落,老式建筑破旧颓败,乡间民俗逐渐失传。

郭小东小说中的神话意象流露着作者对未知的好奇和探索。方炜、李斯特、亚雷、方舒、王佬龙……他们在寻找什么?为什么荒原、沼泽、洪水会夺去如花似玉的生命?仅仅是自然的神秘,还是人的不理性,又或者是时代的残酷?是惦念,还是感伤?是忏悔,还是悲痛?郭小东不断地对时间、时代、人心、生死、存在等这些话题进行追问,在疑问、反思、反省、忏悔中向死而生。童年的喜与悲,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希望和创伤;青年时代经历的酸甜苦辣,成为他的精神资源;及至人到中年,他少了些埋怨批判,多了些理解释怀。

透过以上的种种意象,我们可以发现郭小东总是在不停地追问,追问大自然与人类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追问社会的变迁对人产生的影响,追问生命的存在与消亡……郭小东企图在追问的过程中,引发人们的思考,这正是一种永恒的审美关照。

郭小东将“意象”创造性地运用到小说创作中,不仅增强了叙事的诗化,增加了小说的美感,而且让读者在期待视野的受挫中,不断拓展想象的空间,从而提高了文本的价值。意象是读者与作者之间进行沟通的桥梁,读者可以通过对“意象”的认知与思考,深入理解作品,融入作家创造的艺术世界,体验艺术的非凡魅力。郭小东正是通过小说中的众多意象,引导读者自由地想象,使意象的潜在之意、客观之意与个人之意,相互碰撞、交互、融通,从而获得多元启智。

参考文献:

[1] 杨义.杨义文存(第一卷)·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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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胡雪冈.意象范畴的流变[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9.

[5] 余华等.文学:想象、记忆与经验[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基金项目: 本文系广州工商学院2017年院级科研课题立项项目《岭南作家郭小东小说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KA201715

作 者: 葛东辉,文学硕士,广州工商学院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高等教育。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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