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河南·戏之国》序

2020-02-28 11:52于涵
书屋 2020年2期
关键词:努斯多情诗作

于涵

如今中国各省,唯有河南的乳名孑然立于《周易》六十四卦之中,是为“豫”。“豫”,原义为欢乐、逸豫,却被现代节奏带偏航道,愈显忧“豫”矣。好在“外来和尚会念经”,诗人不甚计较,他一眼发现此间美好,遂恬然移居,随处留情,极力开挖“豫”之宝矿。在木旻诗作中,河南之美如塵沙之遗珠,虽久不见天日,一旦托出,即层叠绽放,使人应接不暇。诗人之诗力亦因磨砺而得精进。

杜子美《戏为六绝句》诗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此“老”非但指岁月生理之“老”,更指写作的老练、老辣。洪迈曾在《容斋随笔》序言中自豪地说:“始予作《容斋随笔》,首尾十八年,《续笔》十三年,《三笔》五年,而《四笔》之成,不费一岁。”两年来,木旻写作节奏愈速,质量也愈精了。《三国新解》之后,《殷墟的黎明》、《只有河南·戏之国》如音符沥沥,轻扣读者心门;《丽泽兑乐》也已扬帆起航,将不日抵达。诗人诗绘的拼图又多了这重要几块,幸甚至哉!

木旻诸多作品中,一以贯之的是其诗风与情绪,而醇炼多变的是其表达与诗艺。坡仙曾说:“某平生无快意事,惟做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不管是写曹魏许都的《三国新解》,写安阳的《殷墟的黎明》,抑或这部将整个河南作为元素生剖活剥,倾泻笔下,又跃然纸上的《只有河南·戏之国》,诗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文思直如海啸潮涌。

大凡好诗,皆有灵性,如仙乐妙音,只合妙手偶得。好诗的写就不似“绞尽脑汁”的发明,而似顺理成章的降临,其旨大多揭示神性。希腊哲学最早将神性定义为“努斯”(Nous),以区别于代表人性的“明智”。不同于神灭后的“明智”和以人为本,“努斯”反映最高善。不必如人一般皓首穷经,止于至善,“努斯”天然就是至善。好诗都是万物具足、逻辑自洽的,它的源头为活物——因而也是永不枯竭的。伟大的诗人都有这个特点——永不枯竭。他们并不汲汲于反映自我(ego),而更爱反映“实在”,或称传达“存在”,诗人近似于使者、天使之类。他们传达表象之后的“意志”部分(或称“能量”,这部分也是永不枯竭的)。法国作家夏萨尔(Malcolm de Chazal)说过:“艺术乃是造化加速,神明放缓。”余光中认为艺术能至如此,多有赖于想象,并认为包括文学创作在内的一切艺术发明,作者在心智上都不免需要三个条件:知识、经验、想象——三者缺一不可。

木旻的想象力,从其诗文中可以一览无余。足不出户而神游六虚,于物、于人、于幻、于真,莫不可随意拈来,化成自然。建业伟楼的穹顶,诗人未必登临,而读者已然能从文字的节奏中感觉到高处不胜寒,一边下意识地搓手交臂,抵御凛冽呼啸的怒风,一边又随文字“荡胸生层云”,迭起“一览众山小”的豪情。诗人只是无病呻吟欤?非也!瞎编乱造欤?非也!康德论致知时说:知识必自经验始,而不尽自经验出。只有如此,才不会出现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里调侃的“《水浒传》之作者必为大盗,《三国演义》之作者必为兵家”之类论调。

作者的诗和诗的作者当然是有分别的,多情之诗何必出自多情之人!秦观颇为其“艳”诗所累,《夷坚志》竟传义娼为其殉情而死,实情当不如是。少游文辞或尚浮艳,其人却恬淡寡欲,为能全心修道,曾不惜割爱,毅然休其美妾。妾尚不容,何容一妓?此非无偶,巴尔扎克创作《婚姻生理学》、《风雅生活论》时本是纯情少男,而其文章内容之老辣洞明使一些中年贵妇脸红心跳之余,不免揣度他为风月场上的花花公子,一时撩拨纷至,少年不堪其扰。

两例皆为作者与作品不必相同的确证。鉴于对木旻及其诗作的了解,我在此当负责任地声明:诗人现实中至为可敬而其诗作至为可爱,木旻性格恬淡洒脱而其诗风沉郁厚重,两者不同如此,却并不矛盾。

木旻是我的恩师,也是真正的歌者。他不计名利,只求发声。就像歌德所咏叹:“我歌唱/就像那/栖息枝头的小鸟/从喉咙里发出的歌声/已经是丰厚的酬报。”

木旻自然得到缪斯垂青。女神虽然多情,却不滥情。她只垂青为文艺而文艺者,换句话说,她要诗人爱她,还要不计一切地只爱她一个(for ones own sake)。木旻就是那个爱艺术爱得深沉而炽烈的人。他既然敢在时光里自焚,也一定能在永恒里结晶。

(木旻:《只有河南·戏之国》,河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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