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
摘 要:在古希腊哲学中,似乎并不缺少对始点的追问和追寻,但只有亚里士多德才把始点问题说得清除。亚里士多德的“始点”概念,是对前人的继承和批判,是对“所以是的是”的追问。亚里士多德认为“始点”是哲学对真理的追求,对“本原”和原因的追问,这是形而上学所必须关注的根本问题之一,只有通过哲学的思考才能获得这一概念。如果说,哲学的思考是哲学家在沉思生活中开展的实践活动,是把始点呈现在表象里、把握在意识中,那么相较于哲学式的沉思生活,政治生活更符合城邦社会中的大多数人,大多数人的实践活动均在城邦制中展开,在此基础上,道德德行的习惯养成得以使“始点”概念在政治生活中实现了其实践意义。因此,对于个体的好生活和城邦的公共生活而言,始点的实践意义大于它在哲学上的理论意义。
关键词:“始点”;真理;努斯;逻各斯;实践活动
中图分类号:B502.2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1)11-0019-06
在《形而上学》中,亚里士多德多次使用了“始点”一词,并且将“始点或本原”连用,试图说明事物运动最初的本原和原因。亚里士多德指出“真理是离不开原因的”,由此可见把握事物的“始点或本原”尤为重要。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只有把握世间万物的“始点”,才能真正地把握事物的原因和过程。亚里士多德的“始点和本原”并非简单地对前人的概念进行总结归纳,和前人思想一致的是亚里士多德也希望通过把握事物的“始点”来理解事物。而与之不同的是,在亚里士多德之前,对“始点”的探索就一直存在于前人的哲学之中,“质料”被普遍认为是事物的“始点或本原”,亚里士多德并未完全认同这一观点,如果“质料”是事物的“本原”,事物的“始点”则会囿于某一具体事物之中,“始点”应该先于具体的事物。这种区别对亚里士多德之后的西方哲学中关于事物的“本原”概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始点”:“本原和原因”
对事物所以然的考察是对“始点或本原”的探索。亚里士多德将“所以是的是”作为对事物所以存在和运动“始点”的探索根据。苗力田先生将希腊原文翻译为“所以是的是”,并对“所以是的是”和“作为存在的存在”在注释中进行了区分。苗力田先生认为,“作为存在的存在”强调的是事物存在的普遍性,而“所以是的是”是讨论事物何以如此的原因,对实体的“本原”和原因进行追问,强调了实体的先在性。在《形而上学》中“始点或本原”在连用时是两个并列的词,都是在追问原因。亚里士多德也单独地使用过“始点”和“本原”,在不同的语境中均有不同的意义。在《形而上学》第五卷的开篇第一章中,亚里士多德对“本原”做出了解释:“本原的意思或者是事物中运动由之开始之点”,他列举了几种开始之点:线段的起点;事情的开端;内在于事物的“始点”;外在于事物的“始点”;可变化的东西变化的意图;技术;事物最初。在这一章中亚里士多德也表达了原因和“本原”具有基本相同的意义,所有的原因都是“本原”,“本原”即开始之点,因为原因和“本原”基本同义,所以“始点”的原因也是多种的。
在《形而上学》第一章中,亚里士多德在对前人思想的梳理过程中质疑了前人哲学中“始点”的可靠性。亚里士多德首先提出了关于“始点”的四种原因,即“四因说”,通过“四因说”将“所以是的是”放在了首位,取代了前人关于“始点或本原”的“质料”。以“质料”作为“始点或本原”是指,“在那些最初进行哲学思考的人们中,大多数都认为万物的本原是以质料为形式”,这种哲学思考认为所有存在着的东西均是“质料”,是以某种形式呈现出的实体,实体无论有多少种,均是作为“始点”的“质料”的形式变化。实体来自“质料”,在最终消灭之后又回归于“质料”之中,因此事物存在和运动的“始点”和“终点”均是“质料”。作为载体的某种或多种“质料”所呈现出的事物的本性是永恒的,这些载体可以是远古时代人们所崇拜的“水”,也可以是第欧根尼认为的“气”和赫拉克利特认为的“火”或者是阿那克萨戈拉所说的“同素体”。但上述学者对“始点”的确认,都是基于将“质料”作为“始点”,亚里士多德也正是因此对上述学者所提出的“始点”进行了质疑和批判:“然而如若像这样继续进行下去,事情自身就会广阔起来,强制人们探索下去。如若生成和消灭果然只出于某一种或多种本原,那么事情怎么会这样出现,原因是什么呢?”因为基于“质料”形式变化而呈现出的本性的永恒,忽略了其他原因而将本原归结于“质料”本身。
亚里士多德继而否定了“質料因”和“动力因”同时存在的观点,在他之前有部分学者持有这种观点。巴门尼德和恩培多克勒将感情和欲望作为事物存在的“始点”,但他们掌握的仅仅是部分原因。他们对事物运动的“始点”的态度并不清楚,对自身所持观点并不能合理地把握,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使用哪一种原因来阐述事物存在的“始点”,这让运动和事物存在的“始点”分离开来,或者机械地归结为理智,或者将其分裂开来。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观点则是主张存在就是“一”,“质料”的“一”或是原理的“一”。虽然他们偶尔会提出两种原因的观点,但他们讲得也同样不清楚,“从他们所设定的以及所说的来看,数学的物体和可感觉的物体并没有什么两样……我想,关于可感的物体他们没有什么特别可说的。”
柏拉图虽然也认为“始点”是由两种原因构成,但是相较于上述学者,他所持观念更为先进,柏拉图在此引入了“形式”用以把控感性事物,同时他也认可“质料”方面的原因,“形式”为“一”,“大和小”则是“质料”。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这里存在着矛盾,“质料”作为实体的本原,反复产出不同的实体,但“形式”并不同每个实体相匹配,因为“一”是“形式”的原因,所以柏拉图提出的原因并不是事物变化和运动的“始点”。
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对前人关于“始点”的批判是对原因的追问,前人对事物存在原因的总结以一种笼统的方式呈现出来,带有个别经验的色彩,实体被赋予了另外一种意义,不再是具体的,而是抽象的实体。“我们忽略了智慧在于寻求日常所见事物的原因”,日常所见事物的“始点”并不能用抽象的实体概述,前人所列举的原因并不能合理地解释事物“所以是的是”。以“质料因”作为“始点”对事物运动的原因做出解释,不能清楚地说明事物运动的“始点”,仅是解释事物存在的原因,其实是模糊了乃至回避了事物运动的原因。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这些原因并没有找到“始点或本原”,“在某种意义上这些原因他们全都说过了。而在另一种意义上他们干脆什么也没说到。”先人的哲学似乎只找到了事物存在的某个原因就停止了继续探索,这与时代背景相关,具体科学的水平不足以支撑最初的哲学将事物存在的原因阐述出来,事物所以运动的原因更难被把握。然而对“始点”的探索正是要求人们去探究最初的那些原因,即原因的原因,或者说,这种探索是对真理的追求。
二、“始点”:哲学对真理的追求
对真理的追求是对最高一级的“真”的追求,是对事物所以存在的“始点”和事物运动“始点”的探索。在各种事物中,最高级的“真”可以通过自身将其特性在其他的事物中呈现出来,使得所有其他事物都具有某一相似的特性。探究事物运动的原因是哲学智慧必须面对的课题,所以何为最高级是对“始点”的探索所必须讨论的问题,借此来确定事物运动的根本原因。对“始点或本原”的探索是困难的,前人为追求真理所总结的原因,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并没有将最根本的原因准确地表述出来。将“质料”作为始点,使思辨科学从事物的运动中孤立出来,科学成为追求产品的工具,与科学自身相分离。因此对真理的追求,离不开思辨科学。思辨科学是对理念和形式的研究,考察的知识是知识自身,以知识自身作为对象是对真理的考察,“思辨知识以真理为目的”而非技术的产品,把真理作为目的是要求我们必须去探索真理的原因,真理是永恒事物的“始点或本原”,在时间上具有延续性。永恒事物的“始点”是其他所有事物存在的原因,没有其他的原因作为永恒事物的存在前提,是绝对的、最高的。所以这种科学是最神圣、最高尚的。亚里士多德认为,只有神才能完整地掌握这种科学,因为神是最完善的,能够掌握全部知识,所以在众多科学中也没有其他科学比思辨科学更具有神性。虽然这门科学具有神性,但这并不表示人不能去研究这种科学。这是因为神性包含两方面的意思:一方面是指神才具有的智慧;另一方面是指关于某种东西的众多知识中,最神圣的那部分。即使人不能像神一样通晓这种科学,人也可以接近并研究这种科学。换言之,必须通过对真理的思考才能把握事物的“始点”,这是思辨科学高于其他科学的原因,哲学则是通过思辨科学获得的知识。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进行哲学思考是人摆脱无知的途径。人的思考首先是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在满足了人自身的生存需要之后,才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哲学思考正是在人获得了充分的生活必需之后才会展开的娱乐消遣活动,“人都是由于好奇而开始哲学思考”。在这个过程中,人会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如疑惑宇宙的起源或自然的变迁,从而开始为了获得这些知识而追求知识,继而展开对事物存在和运动的原因的探索,随着这个过程的发展,对“始点”也就是对“真理”的追求不可避免。
对真理的追寻是智慧的活动,要求寻找事物最具普遍性的原理,在最初认识事物是所找到的原因,并不能被认定为“始点”,最初的原因还有前置于它的原因,在这个基础上对原因展开持续追问,最终呈现出的原因就是“始点或本原”,是“所以是的是”这个原因并不因其他原因的存在而存在。哲学对“始点”的研究正是如此,在这里有必要对科学和哲学的关系进行区分,亚里士多德将科学分为三类,前两类分别是以生产和丰富人类生活必需品为目的的创制科学,以满足人快乐需要的实践科学。这两类科学均和人的生活需要相关,而人对哲学的思考是在此基础上开展的,所以在前两类科学的基础上引出第三类科学,即思辨科学。思辨科学的目的非上述两类科学的目的,并非对实用性和快乐的追求,而是对世间普遍性原理的追求。这类科学包括数学、物理学和哲学,三者中因为数学和物理学具有一定的功能性,均不及哲学对真理的追求来的纯粹,哲学在一定程度上对具体的科学起到指导作用,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最富有智慧的人不应听从他人,而是指导他人,哲学或思辨科学在各门科学中正是最具有智慧的科学。“每一门科学因其自身所研究的对象而分高低”,具体科学的研究对象均是在某个种属的范畴之中的普遍性,而哲学的研究对象则是先在的普遍性。哲学的普遍性是最难被把握的,人最初通过感觉来认识世界,但哲学的普遍性与这种最初的认识相去甚远,越难被认识到就越接近真理,也就越是智慧的活动。与此同时,哲学不应脱离具体的科学,哲学追寻的“始点”是以具体科学为基础的,固然不需要对每一事物都了解到最细微的程度,但是脱离了具体的事物,哲学最高级的普遍性将无法成立。
亚里士多德对“始点”给出了限制,即哲学所把握的知识本身就是这个限制,限制作用于“始点”,也作用于“中点”和“终点”,这里暂且不讨论后两者。“始点”是对真理的追求,原因是事物的“始点”,因为人的认识受到限制的约束,即便科学对事物原因的认识是循序渐进的,向上的,“始点”也一定是被限制的,“总的来说,倘若没有最初之点,也就没有原因。”如果“始点”是无穷无尽的,便无法获得普遍性的原理,与“真理”反向而行。正因为存在着限制,哲学和各门科学的关系得已分辨。首先,哲学独有的研究对象是其他各门科学的普遍性原则,具体科学活动的开展需要依据这些普遍性原则,这些普遍性原则仅由哲学来研究,具体科学在活动中仅是运用这些原则而不究其原因。其次,具体科学的研究的前提是哲学对事物“始点”的研究,具体科学的参与者并不能通过自身的活动来获得自身最高级的“真”,在具体科学研究之前,应当先去了解哲学给出的关于本门科学的前提知识。再次,如上所言,哲学是能够把握“始点”受于何种限制的知识,而具体科学则没有能力去把握全部事物的“始点”,因为具体科学并不能通过自身的活动来获得“始点”。因此具体科学只有通过哲学才能获得自身活动的“始点”。
由此可见,对“始点”的探索是具体科学所不能实现的,只有哲学具有把握事物“始点”的功能,哲学是关于真理的知识,是最高级的智慧,是真正掌握事物的“始点或本原”的知识。因此哲学高于其他各门具体科学,并对其他各门具体科学具有指导作用。哲学通晓一切事物的普遍性原则,是对事物所以然的原因的追问,通过在设定限制中的向上的探索而获得事物最根本的原因。原因即“本原”,故此人们能够通过哲学的研究而知晓何为“始点”。
三、“始点”:实践活动的原因
人的实践活动的“始点”,是把形而上的概念引入到人的現实生活中的过程。亚里士多德将“始点”的“目的因”结合在对善的讨论中,从城邦的善到个人的善,将善作为目的具体到人的实践活动之中。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第一卷中探讨善的概念时说道:“始点是研究的一半,它使所要研究的许多问题得以澄清。”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的实践活动以善为目的,实践活动与前面讨论的科学具有一致性。这里他做了区分,将实践活动分为两种:第一种活动将实践活动自身作为善的目的,并不以活动产品为首要目的;第二种活动则是以活动产品为目的,是为了获得活动产品的实践活动。相较于第一种活动,第二种活动也是善的,但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活动本身,而是为了活动以外的产品。如同在各门科学中,因知识自身而被追求的知识是最高级的思辨科学。在实践活动中,以活动本身的善为目的的活动更高级。活动的目的仅是为了获得活动自身的善,因此第一种实践活动更接近活动的“始点”。
城邦社会是雅典人社会性存在的依托,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的社会性要求人必须在城邦中才能实现个人的善。而城邦自身的善,相较于个人的善更为完满。政治学作为最权威的科学,“看起来,它是最权威的科学和最大的技艺的对象。而政治学似乎就是这门最权威的科学。”一个城邦的运作是遵循着政治学的指示,“政治学制定着人们该做什么”,所以个人的善的实现必然无法脱离城邦。亚里士多德在此指出:“一个人对一件事情的性质的感觉本身就是一个始点。”他在此将人分为三个等级,最高等的人足够智慧,能够找到“始点”并且明白自己如何去做。次一等的人是受过良好道德教育的人,虽然他们找不到实践活动的“始点”,但他们受过教育,听从他人的劝告,因此他们也能明白自己如何去做。最下等的人既找不到“始点”也没有正确行动的能力。
这三种人对应着三种生活,最低等的人对应享乐的生活;次一等的人对应政治的生活;最高等的人对应沉思的生活。过享乐生活的人,只是满足肉体的快乐,如同动物一般,“欲望”支配了他们实践活动的“始点”。过政治生活的人将获得荣誉视为善,但是对于人自身的善来说,荣誉属于脱离了实践活动自身的外在的善。不否认这部分人在获得善的实践活动中是符合德性的,但其目的并非活动本身的善,所以他们获得的善并非最高级的善,这种实践活动只是第二好的。区别于前两者,过沉思生活的人,“爱智慧的生活及其幸福是最好的”。他们的一切活动都是符合努斯的有德性的活动,努斯是神性的,以努斯为“始点”的实践活动是第一好的。因为人的实践活动的“始点”理应是努斯,所以只有进行沉思的实践活動,人才是最好的,最幸福的。
沉思活动中的人是爱智慧的人,人获得幸福是因为在生活中的实践活动与神的活动具有相似性,所以沉思活动是关于人的最好的实践活动。因为沉思的人是最具有智慧的群体,所以他们所关注的事物和神所关注的事物具有一致性。哲学家就是这类人,沉思的活动即是哲学的思考。哲学思考对最初原因的追问,使哲学家能够把握人的实践活动的“始点”。在人灵魂的有逻各斯的部分中,智慧是对努斯、理智、科学、技艺、明智的总体把握。人的实践活动中,努斯和欲求共同构成了活动的“始点”,人是活动的实践者,欲求是实践理智的“始点”,实践理智的终点则是行为的始点。沉思的人可以在实践活动之初通过实践理智清楚地判断如何处理欲求和努斯的关系,从而让人的多数时间的实践活动合于努斯。努斯是持续存在于人的灵魂之中的,然而人的肉体却具有植物性,这就导致人不能长久不间断地进入沉思活动中。可即便如此,人仍然能够借助努斯这一“始点”进入沉思活动中,哪怕这个活动不是持续不断的。
然而在城邦之中,只有少部分人可以开展沉思的生活。正如亚里士多德所提出的对原因的“本原”的追问,既然努斯是人的实践活动的“始点”,为什么只有少部分人可以进行沉思生活,而更多的人却只能在政治生活中实现自身。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第一卷末尾和第二卷对道德德性的分析中指出,德性既不出于自然也不反乎自然,自然并不能赋予人德性,自然赋予了人接受德性的潜能,“由自然造就的东西不可能由习惯改变”,所以多数人是通过习惯的养成来获得德性。因为沉思的生活不具有普遍性,所以第一好的实践活动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开展的,只有少部分人才可以将实践活动的“始点”合于努斯。因此大部分人开展实践活动的“始点”,只能受到灵魂中分有逻各斯部分的指引。亚里士多德认为在人灵魂中无逻各斯的部分中,除了植物性之外还有一个似乎分有逻各斯的部分,道德德性对应着灵魂中分有逻各斯的部分,受到分有逻各斯的指引。亚里士多德将道德德性分有逻各斯描述为“实际上是在考虑父亲和朋友的意见的意义上,而不是在服从数学定理的意义上听从。”道德德性只能服从灵魂有逻各斯的部分对它提出的逻各斯,这个分有逻各斯的部分离不开习惯的养成。在这个前提下,人只有在实践活动中才能获得道德德性,因此习惯养成的过程尤为重要。一个人如果养成了慷慨的品质,这种品质会在他的实践活动中呈现出来,同理,恶的行为也会把人品质败坏的一面展现出来。
亚里士多德给出了多对伦理范畴作为评判道德德性的标准,这些标准确定了人在实践活动中应有的责任。责任对道德的判定从更为客观的角度出发,评判一个人是否具有道德德性,并不应该只以行为的结果作为标准,还应该考察行为者的意愿。因为意愿包含在人实践活动的“始点”之中,表现在人的选择之中,如果一个人自幼养成偷盗的习惯,那么他之后选择进行的偷盗行为必然是符合其个人意愿的。除了被迫的人和无知的人以外,大多数人能够在行为之前做出选择,这就表明行为人是自愿的进行某一行为,所以行为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行为人会因此获得赞美与谴责。城邦中的人是集体生活中的人,责任概念使实践活动的“始点”有了合理的评判标准,赞美和谴责体现了责任对个人的约束力,这使道德德性的习惯养成不再是个别的经验活动,而是责任,责任作为普遍的道德概念高于个别的经验活动而适用于全体城邦中的个人。
由此可见,符合道德责任的习惯养成,在多数人的生活中作为实践活动的“始点”而存在。习惯养成对于人的实践活动具有重要的影响,一个没有好习惯的人,偶尔做一次符合德性的事,并不能称其为有德性的人,所以实践活动的性质尤为重要。习惯养成作为道德德性的“始点”,是人的实践活动中最重要的开端,对人活动的性质具有极为重要的影响。“从小养成这样的习惯还是那样的习惯绝不是小事。正相反,它非常重要,或宁可说,它最重要。”从小到大的习惯养成贯穿于人的成长过程,对人的品质来说,优秀的品质贯穿一生才是合乎德性的。在道德德性的范畴内,实践活动是人获得德性的必要前提,因此在道德责任的约束下进行的习惯养成对个人一生的品质至关重要,是大多数人的实践活动的“始点”。
四、行动作为“始点”:责任的根源
之所以得出追问和追寻始点是人的宿命这一结论,乃在于人的存在状态及其展开方式这一“始点”自身。只要有人存在,只要人愿意生活下去并意欲过上好生活,他就必须承认这一“始点”,一切关于始点的追问和追寻都源出于它。哲学意义上的“始点”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对我们而言的,另一种是就事物自身而言的。对我们而言的“始点”是知识论的,亦即,前人的被证明是正确的认识是我们讨论同类或异类事物之本源的起点,我们无需再度花费同样的精力去获得同样的知识,惟其如此,人类才能不断积累知识、创造新知识,包括自然知识、社会知识和实践知识。
而就事物自身的“始點”而言,又有两种情形,一种是事情因其自身而不是因人的行动而成的情形,它属于逻各斯自身,是不变的事物,无论人喜爱还是厌恶都不会改变事物自身,此时,人能够做的是遵循逻各斯自身而行动,这是灵魂科学地把握“真”的方式。灵魂通过科学把握“真”从而获得知识,似乎不具有实践意义,但实质上却从行动哲学的意义上决定着人类对自然的态度,即必须尊重自然、敬畏自然,自然先在于人类而存在,人类不过是自然展开其自身的一种特定形态。这种态度和观念对于现代人而言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
除了具有遵循机械规律而不变的事物之外,尚有诸多因人的行动而可改变的事物,用于把握可变事物的能力及其品质乃是人的理智德性和道德德性。在可因人的行动而成的事物中,有一种是以追求结果为目的的,这就是技艺,有一种是以行动自身的适度为目的的,即实践。在亚里士多德的讨论中,技艺似乎不存在适度问题,如果有也仅仅是科学意义上的,即如何创制技术制品和艺术品的问题,在此种意义上,技艺行动更像是分析的,其所遵循的规范是程序、秩序。相反,只有朝向权力、资源、财富、地位、身份、机会的分配的行动才可以称为实践,才可归属于“属人的善”的范畴。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似乎只有适度概念,而没有责任范畴。这与雅典城邦的经济、社会、政治、科技状况以及城邦治理和社会管理的结构和方式密切相关。起始于15世纪、发展于16、17世纪而成型于18、19世纪的现代化运动,改变了雅典城邦的社会结构及其运行方式,亚里士多德的“始点”问题具有了新的内容和性质,因我们的行动而成的事情,已经远止于实践,而是扩展到技艺和自然那里。更为重要的是,除了保留亚里士多德的美德之外,一种用于约束人的行动的规范体系的创制和变迁,集中地呈现在对始点的追问和追寻之中,与此密切关联的问题就是,责任问题成为现当代道德生活实践中的根本性问题,成为道德哲学和伦理学研究中与德性论并重的重要问题。如何为一个因自己的行动而成的行为进行伦理基础的奠基,业已成为现当代研究“始点”问题所必须着力分析和论证的问题。亚里士多德“始点”理论的实践意义,不仅仅体现在作为学科和学说的道德哲学和伦理学中,更表现在当代人的道德思考和道德选择中。如何基于对现代性问题的研究而深入分析当代世界的“始点”及其实践意义,已经成为人们必须正视和重视的问题,甚至是难题。
结语
亚里士多德的“始点”概念,有别于前人的“始点”概念,是对“所以是的是”的追问,他在实体的基础上追问事物何以如此的原因。他继承和批判了前人的思想,总结概括了前人的“始点”概念,一方面承认“质料因”的存在,但同时也批判了前人“始点”概念过于单薄。他将“形式因”看作事物的“本原”。不同于柏拉图的“形式因”,亚里士多德的“形式因”不再是单一的。“形式因”作为事物发展的“始点”,既包含了事物运动的原因,也包含了事物发展的原理和目的,对事物的存在的“始点或本原”进行了更具颠覆性的阐释。
真理作为普遍适用于各种事物的最根本的原因,是最高级的“真”。探寻真理是智慧的活动,即哲学的思考。哲学是思辨科学的知识,思辨科学高于创制科学和实践科学,后两者满足人的生存需要,而前者是在人满足了自身的生存需要之后,才会有闲暇的时间来进行的思考活动。哲学对原因的追问高于具体科学,因此哲学的知识本身就对“始点”给出了限制,从而对“始点或本原”的概念进行阐述,以此来指导其他各门具体科学。
亚里士多德将实践活动分为以活动自身为目的的活动和以活动产品为目的的活动。能够开展前一种实践活动的是哲学家,只有哲学家才能把握人实践活动的“始点”。然而沉思者以外的大部分人,并不能开展沉思的活动,他们更多的时候仅能通过分有逻各斯地指引来开展实践活动,继而获得道德德性。习惯养成是大部分人得以拥有各类品质的基础,而道德责任则是使习惯养成可以作为实践活动的“始点”得以存在的保障。这种区别并没有与形而上的“始点”概念相背离,正是因为有哲学家对“始点”的把控,才使得道德德性的“始点”得以成立。
注 释:
在中文版的亚里士多德著作中,发行量较多的《形而上学》译本主要有吴寿彭译本,苗力田译本,李真译本。吴寿彭先生的译本中采用了“原”或“原始”的译法,因为译本中并未刻意使用“始点”一词,所以如无特殊标注,本文引用均是引自苗力田先生的译本,吴寿彭先生的译本则用作本文参考。
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全集(第7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60,33,110,33,33,50,55,57,59,31,254,61.
如无特殊标注,本文均引用自廖申白先生译注的版本。
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21,4,4,9,337,37,35,38.
(责任编辑 曹彩霞)
On Aristotle's "Starting Point" and Its Practical Significance
WANG Bo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Law,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China)
Abstract: Aristotle's concept of "beginning point" is the inheritance and criticism of predecessors, and the questioning of "so yes is". Aristotle believes that the "beginning point" is the pursuit of truth in philosophy, the questioning of "origin" and cause, which is one of the fundamental issues metaphysics must pay attention to, and only through philosophical thinking can we obtain this concept. If philosophical thinking is a practical activity carried out in the contemplative life of philosophers, and the beginning point is presented in the appearance and grasped in the consciousness, then in terms of individual life and public life, what is it like to inquire and pursue the beginning point? Compared with philosophical contemplative life, political life is more suitable for most people in the city-state society, and most people's practical activities are carried out in the city-state system. On this basis, the habit formation of moral virtue makes the concept of "beginning point" realize its practical significance in political life. Therefore, for the good life of individuals and the public life of city-states, the pract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starting point is greater than its theoretical significance in philosophy.
Keywords: "Beginning Point"; Truth; Logos; Pract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