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河曲县唐家会村庙会习俗变迁与文化传承

辛可欣

（云南师范大学法学与社会学学院，云南昆明650500）

庙会是我国普遍存在的社会活动，也是农村最隆重、最有仪式感的社会活动。它寄托了农民朴素的愿望，不仅调节农村社会关系，整合经济社会资源，也影响着乡规民约。庙会是农村经济社会文化变迁的载体，对我国农村经济社会文化的发展起着不可或缺的推动作用。研究农村庙会的功能、变迁及其发展趋势，对于促进农村繁荣、农业发展、农民幸福，丰富和充实人们的精神生活，进而推动乡村振兴，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

一、唐家会村的古庙与庙会习俗变迁

唐家会村位于山西河曲县城东南3公里处，地处晋、陕、蒙三省交界，是当年“走西口”的起点之一，属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常年干旱少雨。村里的庙会具有典型的晋西北特色——与民间信仰、唱戏、赶集密不可分。这也符合多数人对庙会的认知。如：高占祥认为庙会是“特定日期在寺庙内及附近举办的集市活动”［1］1。朱越利认为“庙会是由宗教节日的宗教活动引起并包括这些内容在内的寺庙内或其附近举行酬神、娱神、娱乐、游冶、集市等活动的群众集会”［2］128。庙会包含四个要素：“一是神灵和庙宇；二是祭祀仪式；三是‘社’或者‘会’；四是固定的时间单位。”［3］2据唐家会村原村民武永奕老先生讲，唐家会的大型庙宇以及庙宇所对应的戏台始建于清朝，庙会也由此而兴，这一说法在《河曲县志》中也有记载。唐家会庙会最初是出于农耕生活的需要，人们举办祈雨仪式，祭祀龙王，以求保佑风调雨顺。后逐渐演化为大规模的群众集会，并伴随祭祀、祈佛、娱神展演等系列活动及商品交易。

村里曾有四座大型古庙，现今存世的只有铁果门庙和岱岳殿。庙前均建有戏台，庙会一般是在寺庙外面开阔的地方举办，其中影响较大的是龙王庙会和岱岳殿庙会。

龙王庙虽然不在了，但是在其旧址上的庙会每年都要举办，举办的日期是农历六月十八或七月十八（1）。之所以定在这两个日期，是因为六月十八庙会开始前，村民会组织“祈雨会”，俗称“拜旱象”（2）；而七月十八，进入农闲季节，农民等待秋收，届时，四邻八村的人都会来走亲访友、看戏赶会。本村的小商贩以及附近村的商贩也都聚集于此，热闹非凡。据村里的张志德（3）老人讲，通过庙会，人们祈求在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清末，唐家会村请的多是本村的戏班子，戏种以本地的道情和二人台为主。据《文笔图志》［4］129-131记载，咸丰元年（1851），河曲县兴起了“打玩艺儿”，即一旦一丑，外加四五人的丝弦班子，进入每户院内表演。村民张兴旺等人后来将“玩艺儿”发扬光大。光绪九年（1883），村里的“三官社”组织道情班和“玩艺儿”班同台穿插演出，并称之为“风搅雪”。直至民国初年，“风搅雪”一直占据着村里的戏曲舞台。抗日战争爆发后，村里暂停庙会活动。后经社会主义改造、“大跃进”运动，庙院都被农业社征占养牲畜，但唱戏的传统被保留下来。近年来，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创业，前来看戏的只有留守老人和孩子，庙会盛况今非昔比。

和龙王庙不同，岱岳殿庙会一般唱戏三天。庙会上售卖一种七彩泥人，为信众祛病消灾，保佑平安，这种风俗延续至今。庙会参与者也由最初的周边村落发展到闻名晋、陕、蒙周边县市，号称万人会。2018年，第一届“民俗文化旅游节暨千年天齐庙会启动仪式”在岱岳殿举行，邀请了五台山高僧进行大型佛事活动，旨在为民祈福。庙会当天，河曲岱岳殿二人台剧团进行演出、太原梨园晋剧团穿插表演，同时各乡镇的农民进行了广场舞比赛和旗袍秀，平添了许多现代元素。有民众互动，盛况空前。此次庙会还展示了农耕文化，从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农具、农副产品，到祭祀活动的祭品、祭祀对象和祭祀仪式，都显现出农耕文化的印记，甚至庙会时间的确定，也与农民耕作时间息息相关。

二、唐家会村庙会的功能与影响

唐家会村的庙会从古传承至今，在民众祭祀、文化娱乐、商贸交流、社会交往等方面仍影响着民众的日常生活和村落秩序。

（一）庙会的文化传承功能

庙会直接来自民间，贴近民众，尤其戏曲演出，更是村民所喜闻乐见的。同时庙会中的主要文化活动是娱神展演，它为民间艺术交流提供了宝贵的平台，对于民间艺术这些非物质文化的传承有着重要作用。如龙王庙庙会中必不可少的河曲二人台，能够让更多人了解二人台艺术，享受民间艺术，也让河曲二人台得以传播发展。龙王庙会、岱岳殿庙会既是娱神娱人的一场盛会，也是乡土文化代代相传的载体，让人们在领略戏曲故事悲喜，享受文化盛宴的同时，又润物无声地接纳了传统文化的精华，寓教于乐，使乡土文化得以传承。

（二）庙会的商贸功能

庙会除了祭祀之外，还包括重要的贸易活动。平日里，村民采购只能依靠走街串巷的货郎，或去县城；村民想要出售农副产品，也只有到县城摆摊设点，辛苦异常。在庙会期间，十里八乡的商贩会聚集过来，商品琳琅满目，有河曲特色的碗托、茨粉、盐干烙、海红果干和本村特色——唐家会大蒜，也有来自内蒙古的羊肉串，村民自制的鞋垫、绣花鞋、糖葫芦、小玩具，自产的果蔬、种子，也有五金农具，有南边来的耍猴人敲锣打鼓，招揽生意，也有北边来的“拉洋片”的，咿咿呀呀地唱着，吸引着往来的孩童。改革开放以后，庙会的经济职能更凸显出来，极大地方便了村民的物资交流，促进了农村经济的发展。

（三）庙会的精神寄托功能

“乡村庙会是我国民间信仰习俗的重要载体，它是依附于遍布乡村的庙宇、道观等宗教场所的群体性信仰活动而形成的集祭祀、娱乐和商贸等于一体的民俗聚会，其实质在于民间信仰，核心在于神灵供奉。”［5］唐家会庙会也不例外，它主要是用来举行宗教祭祀活动的。人们普遍认为，在这里可以与神灵沟通，寄托精神需求，获得精神慰藉。这里的活动本身既是浓郁的、厚重的民间信仰的载体，有着浓厚的迷信色彩。据《河曲县志》记载，“河曲庙会起始年代无考。境内古迹寺庙百余座，远则宋金，近则明清，它伴随庙宇的起造而产生，初始由纪念神佛先圣而兴起，后演化为举行祭祀，祈求神灵‘赐福、去灾’”［6］2333的大规模群众集会。

（四）庙会的人际交往功能

加强村落内部和村落之间的人际交往，也是庙会的一项重要功能。庙会期间，举行各种祭祀仪式，筹措经费均需要村里长辈和三个大姓相互协调才能顺利、如期进行。这对于调整村里的宗族、邻里关系，促进农村社会和谐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农村由于人们的交际圈较窄，仅局限于亲戚邻里，而在庙会期间，多数村民会出门过会、看戏，且因这里是晋、陕、蒙三省交界，当年走西口去内蒙谋生者，庙会期间，会受邀返乡与亲人团聚，增进了感情与交往。

三、唐家会村庙会的文化传承与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出现大量富余劳动力。城市的发展、扩张为农民进城提供了难得的机遇。农民开始大规模涌入城市，新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给农民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带来巨大变化，也对农村庙会造成巨大影响，都市生活的快节奏日渐取代了田园牧歌式的悠闲，现代社会日新月异，新风俗不断产生，旧民俗渐渐淡出我们的视野。农村青壮年怀揣梦想进城务工，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越来越多。迄今为止，看戏的多半是留守老人，他们见证着唐家会村庙会的由盛转衰。同时，受外来文化、新型购物和消费方式影响，特别是网购，加之现代人的娱乐方式多样化、多元化，让村民的精神文化需求和娱乐方式也与时俱进，从半导体收音机、电视机到我们今天的各种快播、直播、全民K歌……目不暇接，这对庙会文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令人欣慰的是，时至今日依然有许多人坚守着农村文化阵地，借助农村庙会这个独特的平台传播传统文化。唐家会村龙王庙庙会仍然坚持每年举办一次。传统的祭祀仪式随着庙宇的消失不断简化，但娱神展演、庙市并未消失。田间地头的村民依旧会停下脚步，迎接这一年一度的盛会；留守在村里的孩童依旧会换上新衣服，在庙市上买到心仪的小物件；人们也依旧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走亲访友，联络感情。无论庙会形式如何变化，关于庙会的记忆通过一代代的口口相传，从未远离。庙会娱神展演中最常见的戏曲所表达的“仁、义、礼、智、信”这些传统美德，依然潜移默化地教化着村民，并影响他们的价值观。这些传统美德薪火相传，不曾消失；那些戏曲也在传承中不断发展创新，新的形式、新的戏曲使其核心精神源远流长。据赵新平在《新时期山西乡村庙会探微》中讲述，山西各地的乡村庙会随着党的宗教政策以及文化保护政策的落实而快速恢复，取得了新的发展。人们通过参与庙会，娱乐了自己，缓解了生活的压力，也让庙会渐渐融入日常生活。同时庙会提供了人与人交际的平台，扩大了人们的交际圈，使人们的生活更加多姿多彩，同时也推动了农村经济文化的发展。［7］各级政府开始引导农村庙会积极发展，发挥其搞活地方经济、传承优秀文化、巩固民间信仰、和谐乡里的积极作用，抑制其封建迷信的消极功能。有些地方还引导“庙”与“会”分离，把“会”的场所从庙里分割开来，开拓“会”场，放大“会”的作用，削弱“庙”的功能，既搞活了地方经济，又保护了“庙”的清净，实现了经济发展和文物保护的双赢，不失为农村庙会发展的方向，值得探讨。还有一些农村结合区域旅游、全域旅游搞活庙会，充分、巧妙利用各种政策开展庙会活动，释放政策红利。

农村庙会作为一种传统文化，有其独特的魅力，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是历史的真实见证。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8］。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继承革命文化，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更好构筑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力量，为人民提供精神指引［9］。

对于农村庙会，不仅仅是将它放在博物馆明亮的橱窗里、档案馆神秘的文件夹里，抑或课本上遥远的记忆里，当地政府应加强保护力度，从更加长远的角度来看待传统文化对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意义。同时，我们对民族文化应有认同感和文化自信，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让农村庙会文化在新的历史时期大放异彩，在社会生活中发挥其应有的积极作用。

注释

（1）有的年份两个时间都会举办庙会，有的年份只举行一次，六月十八举办偏多。

（2）“祈雨会”是村民自发组织的一种祈求降雨的仪式，不是每年庙会都必须进行的活动，只有在芒种到夏至这段时间没有下雨，旱情严重，土地龟裂，村里才会举办。

（3）访谈者：辛可欣，被访谈者：张志德（唐家会村志的主要负责人，曾经负责过唐家会村的庙会）。访谈时间：2018年2至4月，访谈地点：唐家会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