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民
(西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西安 710127)
新时代深化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是多重因素共同交汇的结果。一方面,自20 世纪80年代以降,随着越来越多的新文献资料的涌现、国内外学术交往与理论对话的不断深入、方法论资源的累积和视野的拓展,深化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已成为学界的共识;另一方面是贯彻落实新时代习近平学哲学、用哲学的讲话精神,用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即毛泽东哲学思想所蕴含的科学的世界观、方法论、认识论和辩证法来武装教育党员干部的需要,同时,也是反击毛泽东研究领域历史虚无主义的需要。本文在审视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的现状和趋势的基础上,试图从文献学、方法论、价值论等维度初步探究如何深化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
20 世纪80年代以来,虽然随着以《毛泽东哲学批注集》为核心的文献群的出现,国内外学者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拓展性研究已取得很大成绩,但是还要看到在对其他相关文献资料的利用和挖掘上,依然存在一定的“空白”或“遗漏”。这个问题与研究毛泽东哲学思想史的方法论①,以及文献资料之间存在的矛盾或张力都有很大关系。我们可以把对文献的考据以及对非主流文献资料的耕犁称为“碎片化”研究,但这绝不是像多斯所批判的那样只是“受到不可抗拒的好奇心的驱使”[1]167-174。这是因为那些被忽略或未被充分关注的“细节性”的或辅助性的文献资料不只可能有助于重新勾画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生成历史②,甚至对重新评估毛泽东的马克思主义素养也大有裨益。客观来讲,只有革命实践的催化而没有马列主义知识的积累和辩证思维的训练,以“两论”为核心的毛泽东哲学思想是写不出来的。以下仅举两个案例来说明深入探究“细节性”的文献资料对拓展和深化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的重大意义。
第一,被忽视了的德波林。陈晋、李锐共同提到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的一段讲话对丰富毛泽东哲学思想在20 世纪30年代的发展脉络以及纠正关于以“两论”为核心的毛泽东辩证法的理论来源问题具有拾遗补缺的功效。在研究毛泽东20 世纪30年代的哲学思想时,一般都会按照《毛泽东选集》的时间序列把毛泽东在1930年写作的《反对本本主义》作为毛泽东哲学思想初步形成的标志,然后直接跳跃至1933年之后,特别是“两论”之前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虽然从勾勒毛泽东哲学思想史的整体性发展框架来看是合理的,但是无意中忽视了毛泽东在相对闲暇的1932年里,为了从理论上回击别人扣给他的“狭隘经验主义”的帽子所进行的极为重要的马列主义理论学习。按照毛泽东在庐山会议的说法,他在苏区受排挤期间,“读了几本书”,其中“德波林的《欧洲哲学史》,就是打口水期间读的。原来不懂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是什么东西”[2]99。毛泽东也对曾志说过,“1932年开始……我就埋头马列著作,差不多整天看,读了这本,又看那本,有时还交替着看,扎扎实实下功夫,硬是读了两年书……后来写成的《矛盾论》《实践论》,就是在这两年读马列著作中形成的”[3]316。这两段文献资料引发了几个重要的理论问题:一是如何看待毛泽东在以“两论”为核心的文献群(包括《毛泽东哲学批注集》《辩证唯物论(讲授提纲)》)中所勾画的德波林政治肖像与庐山会议语境德波林思想肖像之间的冲突?特别是毛泽东提到的德波林著作到底在哪些方面能触发毛泽东如此正面评价德波林。二是关于“两论”的理论来源问题。虽然曾志关于“两论”就是在这两年读马列著作中形成的说法不妥当,但是如果结合陈晋和李锐的说法,毛泽东在这期间的学习的确能为毛泽东在延安进行哲学研究提供一定理论基础。藉此我们至少可以判定,“两论”的理论来源绝不只限于苏联1930年代的哲学教科书、中国传统哲学,还应该有更为多样化的途径。
第二,在研究毛泽东哲学思想(特别是毛泽东辩证法理论)时有一个无法回避的理论问题——黑格尔哲学,特别是黑格尔辩证法,是否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生成、发展产生过一定的影响以及途径的问题——必须解决。因为列宁曾说:“不钻研和不理解黑格尔的全部逻辑学,就不能完全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特别是它的第1 章。”[4]151也就是说,能否理解黑格尔辩证法是把握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重要条件。这一问题之所以需要深化研究,不仅是因为陈晋从毛泽东读书史的角度指出黑格尔并没有缺席“毛泽东的哲学思想形成的理论准备过程”[2]99-101,也不只是因为毛泽东以《矛盾论》为核心的辩证法与黑格尔哲学的关系一直是国外“毛泽东学”、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在研究毛泽东哲学思想时极为关注的一个重要理论问题,而且也因为联邦德国总理赫尔穆特·施密特以及随行的中国问题专家克劳斯·梅奈特(Klaus Mehnert)各自在回忆录中都提起毛泽东曾言黑格尔对他的思想或世界观的形成产生了很大影响[5]294。同时,学界在争论毛泽东关于“矛盾就是差异”的观点时,曾有学者主张毛泽东的观点“吸收了黑格尔辩证法思想”或者与黑格尔的矛盾观一致③。但是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并未对其理论假设,即毛泽东如何知晓黑格尔辩证法,进行合理论证。以至于有学者指出,“如何把握黑格尔哲学遗产在毛泽东《矛盾论》中的定位”,“这一重要的学术性问题,在以往国内学界的相关研究中却鲜有关注”[6]。如果从文献学的角度看,毛泽东不仅在晚年阅读过张世英的《论黑格尔逻辑学》以及黑格尔的《小逻辑》等著作[7]490-495,而且还要注意到以下事实:在毛泽东青年时期,藉由杨昌济、马君武,黑格尔哲学就已进入毛泽东救国图存、融中西之粹、探寻大本源的理论视野;在毛泽东投身革命实践的过程中,藉由马克思、恩格斯的相关著作、李维汉的文章、苏联哲学教科书以及上文毛泽东所阅读的德波林著作等途径,黑格尔辩证法成为毛泽东理解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批判党内教条主义、经验主义,构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重要理论质料。恰如张仲民所说的那样,在此期间“较之蒋介石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推崇与使用,中共领袖毛泽东则有过之而无不及”[8]154-155。即使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也多次提到黑格尔哲学,并在政治实践中赋予不同的价值功能。因而,如果经由更细致的文献考证以及文本研究厘清毛泽东与黑格尔的关系,不仅可以在此问题上加强与西方学者的对话,而且能更真实展现毛泽东理解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深度。当然,如果把以上“碎片化”研究与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整体研究结合起来,则会更好地勾画毛泽东的思想肖像,揭示毛泽东更真实的心路历程。
毛泽东曾指出:“不解决方法问题,任务也只是瞎说一顿。”[9]139对于新时代拓展和深化毛泽东哲学思想这一艰巨的理论任务而言,能否采用合理的、科学的方法论资源(即使其只是一种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研究的深度和广度④。客观来说,国内方法论的革新既是从政治正确的意识形态化的单一路向向多样化的学术理路转变的必然结果,又是对国外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成果积极进行批判性透视的结果。不过,虽然国内学界提出要借鉴、吸收国外毛泽东学领域使用的各种研究方法,诸如比较分析、综合反映、语义学以及科学主义和人本主义解读范式等,但是由于疏于对国外方法论资源的深度透视或者说“反思性”不强,对其缺陷或者问题没有保持足够的警觉,导致要么对其把握还没有实现从外在性向内在化透视的转变;要么还主要停留于理论思维的言说层面。为此,方法论的创新,不仅需要以西为鉴,也需要以西为戒,扬长避短,实实在在推进毛泽东哲学研究向纵深发展。整体来说,对国外方法论的反思大致包含以下几个层面的要求:
第一,考察理论假设是首要环节。从国外中国学领域对研究毛泽东哲学思想的方法的几次论争——比如数量方法与质量方法(霍勒布尼奇对弗朗西斯·苏);以读者为中心与以作者为中心(尼克·奈特对斯塔尔)——来看,与其说是因为方法的差异而引发的,毋宁说作为阐释问题之基础的假设之间的相互抵触才是真实的根源。而大多数的理论假设不仅是自我证实的、被悬置的,而且在相当程度上具有意识形态的偏见[9]20-26。当国外学者“要么怀有敌意,要么非常渴求,把毛泽东的思想看成是在中国历史文化和哲学传统中发展起来的一种思想形式,并且是对中国特殊问题的一种反应”,或者“极为强调毛是中国人,强调要把研究重点放在他在中国历史传统中的位置上,放在中国文化和哲学以及关系到他思想和行为发展的现代中国问题对他的影响上”[10]61-62时,毛泽东哲学不过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衍生品罢了;当中国学领域的学者把“毛泽东是唯意志论”视为毛泽东思想的恒定性因素,将马克思是“决定论者”作为理论假设前提介入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时,无论采用什么样的研究方法,他们“剩下的唯一的任务便是追溯它的知识根源”[11]141,只能得出毛泽东哲学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异端”这一他们早在理论假设中就隐藏的结果。比如,施拉姆正是因为受“唯意志论”先天理论架构的制约,才把《矛盾论》中关于宋江三打祝家庄的段落硬释为“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接近无限复杂的现实是毛泽东的行为最突出的特征”⑤。这也提醒我们,无论运用什么样的研究方法,都应该考量理论假设是否违背文本内在的客观事实。也就是说,读者作用的发挥绝不能脱离文本自身的理论逻辑与历史逻辑而肆意扩张。奈特在试图重建毛泽东思想的来源问题时指出,研究重点必须回溯毛泽东的学者使用的那些假设,因为如果是学者的假设而不是文本内在的东西导致了对毛泽东哲学思想来源的不同解释,那么今天研究毛泽东的学者都理应比任何时刻都更加谨慎地表达和阐述自己的观点[9]25。
第二,反思比较分析法是关键环节。如果审视国外方法论的内核,比较分析法无疑是基础性的。比如学界推崇的弗朗西斯·苏的综合反映法的核心方法就是“比较文化分析法”[12]4;即使是阿尔都塞独树一帜的科学主义解读范式,也不过是比较分析法在症候阅读模式支配下的深化运用而已。正因为如此,无论是运用比较分析法来研究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理论来源或性质,还是评估其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上的地位,都要有避免陷入经验主义认识论窠臼的自觉,即必须慎重选择比较的对象,必须在对所选文本所处的历史环境、所提出的问题的细致耕犁的基础上进行比较,必须摒弃通过“文字关联法”或简单的比较类推法进行研究的理念。其实,毛泽东在相似的意义上就说过:“类推法的危险,中国人犯的太多了。类推须是真正的同类。若是形同类而实不同类,而妄用类推法,没有不错误的。”[13]316-317阿尔都塞在《保卫马克思》中谈及如何阅读青年马克思文章的观点,对于我们反思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常使用的比较分析法大有裨益。他提醒我们,在研究文本时,既不能简单地把各种观念随意连接起来或者对各种术语作简单比较,也不能轻易对不同文本的理论成分作对照或比较。因为这种比较分析虽然会产生一些初步的作为“真正理解原著的先导”式的东西,甚至有些深刻的比较分析能够打开一些有益的新境界,可是一旦人们仅仅停留在这种简单化的外在对比,加之缺少对文章本身进行历史的分析,又受到源泉论或前提论等老观念的浸染,则很容易犯折衷主义方法的错误。最终导致肢解文本的整体性,进而误解或误判作者的思想及其意图的错误后果[14]41-42。
第三,创新性运用是价值归宿。方法论的反思不只是为新时代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提供更科学的研究方法,更为重要的是要把反思之后的方法论资源运用于具体的拓展研究中,并在与国外学者积极进行交流对话的基础上,更好透视毛泽东是如何把历史逻辑、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综合”于自己的哲学思想。如果我们真能经由批判性审视把阿尔都塞科学主义解读范式、莱文新人本主义解读范式、德里克后现代主义的解读范式、齐泽克和巴迪乌拉康式的马克思主义的解读范式,以及以白鲁恂和所罗门为代表的心理分析的解读范式中的合理内核有机结合起来,重新从资本主义在全球化扩展的历史背景;从毛泽东探求实现中国现代性的价值追求;从毛泽东重构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的历史性镜像;从毛泽东探寻替代资本主义的发展方案;从毛泽东一生的心路历程来理解、走近毛泽东的哲学思想体系,那么将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理论景观会呈现在我们面前呢?不过,一方面,这种创新性运用并不是要放弃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根本的方法论原则;另一方面,这种创新性运用并不是要把毛泽东哲学思想勾画为“哲学实践”或者“理论实践的理论”,而是在坚守“实践哲学”这一根本底线的前提下,通过方法论革新,改变传统的解读模式,从而更好地展现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理论魅力与实践功效。
深化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不仅仅是为了“回到毛泽东哲学的历史原像”,也不仅仅是为了回应毛泽东哲学研究领域出现的历史虚无主义问题,还在于希望通过探究其在当代中国历史语境中的出场路径,赋予其时代价值,激活其强大的理论生命力,为解决实现中国梦这一伟大而又复杂艰巨的历史使命提供理论支持和指导。
如果说中国实际是毛泽东哲学思想根植的土壤,那么资本主义全球化所导致的资本主义内部矛盾向发展中国家的转移则是毛泽东哲学思想不可或缺的世界背景。瑞贝卡曾指出,有关毛泽东时期的书籍、论文、回忆录以及虚构性记述,都将毛泽东从被人为披上了帝国主义和殖民外衣的全球资本主义的语境当中剥离出来,而视之为孤立封闭的中国出现的伟大历史人物。为了修正这些偏见,必须将毛泽东放置在他所处的时代,放置在20 世纪中国历史,以及反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及其革命实践的世界性试验的历史大背景之下来考察[15]6。正是因为“毛泽东从同西方考察世界资本主义的视角不同,他从作为世界资本主义运动前提和结果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出发来认识帝国主义并探索中国革命道路,开创了帝国主义分析的第三世界视角和马克思主义在第三世界的叙事路径”[16]93,从而将中国革命作为世界资本主义的矛盾和危机在中国的转移而导致的激烈的民族矛盾以及加剧了的中国国内各种矛盾共同作用的必然结果。正是在帝国主义与殖民地的不平衡发展这一大的链条上,毛泽东敏锐捕捉到了中国链条上的薄弱环节或决定性环节,提出了“国中之国”的重大理论命题⑥、明确中国革命的首要对象和所要完成的历史性任务。也正因为此,毛泽东哲学思想才能成为深受资本主义全球化侵蚀、压迫的第三世界追求民族解放的一面旗帜,才能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全球化背景下探寻反抗资本主义或寻求资本主义替代方案的重要理论来源。同样,在新时代,随着中国越来越融入全球化的潮流,甚至成为全球化坚定的捍卫者,以及世界资本主义迈进更富有制度弹性、技术活力、危机与机遇并存的新阶段,认清中国在资本主义全球化图景中所处的地位和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所面临的挑战和压力就成为治国理政需要加以认真解决的基本理论问题。
如果说唯物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的“决定要素”[13]14,那么毛泽东辩证法,特别是“两论”,无疑是毛泽东哲学思想本质的体现。勒(Lew R)就指出,要想真正理解、评估毛泽东哲学的本质特征,就必须审视以“两论”为核心的方法论。因为“两论”是在马克思主义被忽视甚至被篡改数十年后,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真正的“重新占有”,恢复了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本真的重要著作[17]。具体来说,“两论”呈现出毛泽东哲学的本质特征包含以下两重要义:一是实践性。毛泽东哲学思想并不是以空洞的抽象的思辨的思维的运动的哲学之思为依据,而以轰轰烈烈、悲壮雄伟的实践为绝对出发点所获得的体悟和反思,是以“血的代价”或者“自己流血的经验”写就的实践哲学[9]172,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革命实践双向互动、双向解构、双向重构的产物;二是革命性与批判性。这一方面表现在毛泽东辩证法是对中国传统辩证法的批判性改造和本质性的超越,是马克思现代历史性的辩证法在中国的崭新形态。另一方面,毛泽东辩证法遵循马克思主义哲学“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8]527的价值旨趣和矛盾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的根本观点,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历史宿命论,反对任何形式的形而上学的宇宙观,主张用历史的、现实的、具体的眼光来认识和把握任何事物,在中国语境中极大彰显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革命性、批判性本质。迈斯纳就指出,在毛泽东的历史哲学中,“矛盾和斗争不仅是阶级社会中历史变革的动力,也是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继续存在的普遍永恒的自然和历史规律”[19]159-160。可以说,推崇革命性、批判性的辩证法贯穿于毛泽东哲学发展的始终。今天,虽然新时代的主题、主要矛盾、历史使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但毛泽东哲学的本质要求依然没有过时,依然是我们正确认识世界形势、中国实际、社会矛盾的强大的理论武器。只是新时代的“革命”方式已用“改革”的方法取代了以往所依靠的阶级斗争、武装暴力或暴风骤雨般的群众运动等方法。不过,即使在新时代,矛盾或问题依然是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基本动力⑦。习近平同志所说的“改革是由问题倒逼而产生,又在不断解决问题中得以深化……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会产生”[20]497就是对此道理的很好说明。而习近平多次强调的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一场伟大革命、伟大斗争以及党自觉进行自我革命的生死攸关性则是对革命性的、批判性的辩证法的核心要义——“自我否定性”的当代表述。
习近平总书记不仅在毛泽东诞辰120 周年的讲话中明确指出,要“坚持和运用好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即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精华,“把我们党建设好,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继续推向前进”[20]695,而且在多个场合强调要精耕细悟以“两论”为核心的文本并灵活运用其中所蕴含的富有实践智慧的认识论、辩证法。这些重要论述为我们在新时代拓展和深化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指明了基本的方向⑧。如果再结合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发展史的考察,需要从以下几个层面加以推进:
一是进一步以自觉的历史意识或当代意识来透视毛泽东哲学思想,秉持马克思关于“人体解剖相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21]705的研究方法和理念,以“理解现在才能更好地理解过去”[22]为出发点或思维原则来介入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研究,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在过去的、历史性的、时代性的语境中去解读它。这意味着,一方面,只有在深刻把握新时代中国社会的现实问题和发展趋势的基础上,才能真正透析出毛泽东哲学思想所具有的理论魅力和强大的生命力,才能说明新时代高举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的根本原因所在。另一方面,当齐泽克、巴迪乌等国外学者在新世纪从世界维度探究毛泽东哲学思想在解决世界性难题以及把握世界乱局上所具有的重要理论指导作用时,我们亦有必要挖掘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精神实质和逻辑力量及其它所蕴含的对社会、国家、人类的理解在世界层面的出场路径、价值和意义。
二是深化“两论”研究。九十多年前,毛泽东曾给自己提出“改造哲学、伦理学”的任务,七十多年前他在《辩证法唯物论(讲授提纲)》中曾经提出将来要写出一部研究辩证法好书的宏愿,五十多年前他自言不很满意“两论”并流露出“重写”“改写”“两论”新篇的希冀。结合新时代的要求和新的实践,完成毛泽东构建新“两论”的嘱托,使“两论”研究再上新台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显得具有紧迫性和必要性。这主要是因为在实现伟大民族复兴的中国梦的伟大历史性变革中,我们所面对的种种挑战和压力是前所未有的,遇到的矛盾和问题不仅是层出不穷而且更为复杂。新的实践需要新的理论的指导,新的时代召唤新的理论出现。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与时俱进地拓展和深化“两论”研究,更好地认识和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中出现的新矛盾、新问题、新情况,为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提供方法论、认识论的支撑就显得极为重要。
三是拓展毛泽东哲学与中西哲学关系的研究。首先是由于这一问题关系到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性质——“中国式”或“马克思主义式”——的判断,因而直至今日依然是国外学者关注的热点问题之一⑨。对此我们要从学术研究角度加以积极回应并以证是非。其次应当适应毛泽东哲学研究主题、重心变换的需要。从毛泽东哲学研究的发展趋势向看,深入研究毛泽东哲学与世界哲学的关系,探求在中国日益走向世界舞台中心的过程中如何应对“西方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文化心理”带来的冲击、渗透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哲学走向世界的重大课题。而如何“从中西哲学、文化的比较、融合”的视野来探求实现的基本路径无疑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23]9-10。最后,毛泽东哲学思想既不是中国传统哲学的翻版,也不是对西方哲学的简单照搬,而是在进行批判性改造的基础上实现了多种哲学资源有机的融会贯通⑩。可以说,毛泽东哲学思想是中国共产党人在革命、建设时期对中国传统文化成功进行创造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典范。因而,深刻总结毛泽东在此领域的经验,对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新时代进一步实现中国传统文化创造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重要指示大有裨益。
总体而言,深化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的任务依然极为艰巨。不仅仅是因为一些新的文献资料可能会引发毛泽东哲学思想发展史的变化,以及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理论来源问题至今依然众说纷纭,也不仅仅因为平衡或化解毛泽东哲学思想观点之间存在的张力或矛盾需要付出更多理论上的努力,还因为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领域本来就留有一些悬而未决或被忽视的问题。更值得注意的是,与国外一些研究相比较,无论是对毛泽东哲学思想在解决现代性问题、内含的空间辩证法以及对毛泽东晚年极为复杂且相互冲突的哲学思想的耕犁的深度、广度还远远不够的。勾画更为丰满、客观的毛泽东哲学思想的肖像,在既能“回到毛泽东哲学思想的历史原像”的基础上,又能超越毛泽东哲学思想生成发展的历史时空的界限对其进行当代解读或诠释,为发展新时代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理论支援,就成为新时代毛泽东研究领域的学者义不容辞的任务。
注释:
① 由于毛泽东哲学思想被界定为集体智慧的结晶,因而主要重点研究集体智慧和发展规律,而不关注历史细节和个人活动。参见庄福龄:《毛泽东哲学思想史》(第1 卷),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44页。
② 石仲泉其实早在1995年也提及这个问题。虽然他说的是“毛学”研究问题,但也同样适用于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参见石仲泉:《“毛学”研究要上新台阶》,载《毛泽东思想研究》1995年第2期。
③ 参见吕世荣:《论差异就是矛盾》,载《河南大学学报》1991年第6期;沧南:《论“差异就是矛盾”》载《湘潭大学学报》1996年第2期。
④ 石仲泉就指出,毛泽东研究要立足于当代,寻找新研究视角,探索新研究方法,对提高研究水平,使研究成果具有新意就起着重要作用。参见石仲泉:《“毛学”研究要上新台阶》,载《毛泽东思想研究》1995年第2期。
⑤ 见Schram S R:“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Mao Tsetung”,New York: Praeger,1969年,第90页。实际上,毛泽东所讲的是不了解矛盾各方面的特点或片面的看问题或只看见局部不看见全体,是不能找出解决矛盾的方法的意思。
⑥ 正是在这个重大论断中,毛泽东科学阐释了中国社会内部各种矛盾发展不平衡的现实、中国与各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不平衡的现实、各种势力在中国分布的不平衡的现实。
⑦ 更要看到新时代矛盾状况更为复杂。从党的十二大报告到党的十九大报告,我们党指出社会矛盾存在的多样性、复杂性。当我们体味毛泽东关于“问题就是矛盾”的论断时,再回想一下邓小平所说的“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不比不发展时少”,我们才可能真正理解习近平为何多次强调新时代矛盾的多样性、复杂性以及解决的过程性、长期性和艰巨性。
⑧ 国外最新研究成果参见Robert Elliott Allinson:“The Philosophical Influences of Mao Zedong”,London:Bloomsbury Academic,2020。爱心莲在此书中重点研究了毛泽东早年所接触的中西哲学对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生成和发展的影响。
⑨ 有学者指出,习近平在毛泽东诞辰120 周年的讲话是新时代学习好、理解好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最新的经典指导文献。参见陈晋:《新形势下研究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新进展》,载《党的文献》,2014年第1期。
⑩ 有学者指出,由于以往对毛泽东哲学研究中常常忽略了毛泽东对于融合中西两种哲学传统的努力,因而难以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深层中国化。参见王南湜:《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历程及其规律研究》,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5页、第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