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
孟子尊为亚圣,后人没有不知晓的。而与孟子几乎同时代的大学问家邹衍就鲜为人知了。还有苏秦,幸好他有勾连六国、合纵拒秦的事功才让后人记起,不然也会默默无闻的。可今人哪里知道,当时吃得开的偏偏是邹衍、苏秦之辈,而不是孟子。
当时诸侯割据,战争频仍,一些学问人便游说诸侯,争相兜售自己的学说,以图匡世救民。最风光的当属邹衍。他到梁国,梁惠王亲自到郊外迎接;去赵国,平原君侧着身子伴行,用自己的衣服把他的座位擦干净;上燕国,燕昭王不仅恭迎到国界,而且亲自替他清扫道路。一个学问人,为何受到如此高的礼遇?原来邹衍谈的是阴阳玄妙之术,各国君主听了觉得高深莫测,几乎把他视若神人。苏秦讲的是攻伐之道,正是诸侯们安邦自保,或图霸天下所需要的。苏秦受到各国诸侯礼待,居然身佩六国相印。中国历史上,邹衍、苏秦这么神气过的读书人没有几个。
孟子却没那么吃香。诸侯们碍于面子也會礼遇孟子,可并不相信他的学说。那位亲自去郊外迎接邹衍的梁惠王见了孟子,连先生都不愿叫,只叫他“叟”:老头儿,你不远千里到我这里来,不知你有什么办法为我国谋利?孟子得孔门真传,怎么会开口就是利?他回答说:为什么要讲利?有仁义就行了。孟子便把仁义之道说了一通,叫梁惠王但行仁义就够了。梁惠王哪里听得进这些东西?便以为孟子迂阔。
好在最后发言的是历史。受到万世尊崇的并不是邹衍,也不是苏秦,而是曾经落寞的孟子。现世浮华与万世尊荣总是绞不到一起去,这似是条教人无奈的历史逻辑。现世总是势利的,只能让圣贤们备受苦难,正如唐玄宗对孔子的感叹: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
孔子也罢,孟子也罢,他们不论生逢何世,时命永远不会好的。因为现实中的人们永远都是短视的。孔子的弟子子贡懂得经营之道,赚了不少钱,就连孔子晚年生活也是靠他周济的。于是,鲁国司马叔孙武叔公然说子贡之贤更胜仲尼。好在子贡毕竟是孔子高足,他眼中的孔子是不可逾越的日月,就对人说:拿房子的围墙来打比方吧,我家的围墙仅仅齐肩高,我家里有几件好东西,你们一眼就看见了。我老师家的围墙有数仞之高,你若找不到大门走进去,就看不见里面宗庙的堂皇和众多房屋的富丽。可惜能找得着我老师家门径的人太少了,叔孙武叔说那些话不很自然吗?
好在历史自有它幸运的一面,“夫子”们不会总是“栖栖”的。他们活在漫长的历史里,其功果就是张载说的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