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炜冉
(通化师范学院高句丽研究院,吉林通化,134001)
高句丽(公元前37年—公元668年)是汉唐时期中国东北亚的地方民族政权,关于其事迹最早的正史记载见于《汉书·王莽传》,而《三国志》是最早为高句丽专门列传的正史文献。因为高句丽国祚较长,从西汉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至唐总章元年(公元668年),所以中国正史中的《高句丽传》(或称《高句骊传》《高丽传》)多为断代史,而对于其建国时间早期文献多含糊不清,未有较为明确的记述,只是在追述其早期历史时言及“汉武帝元封四年(前107),灭朝鲜,置玄菟郡,以高句丽为县以属之”[1]3111。宋朝时期,朝鲜半岛上的王氏高丽史学家金富轼根据高句丽流传下来的文献,编撰了《三国史记》,其中便有《高句丽本纪》,这是一部系统记录高句丽通史的编年体史书,其中明确记载了高句丽建国时间为西汉“孝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2]175。因为唐代文献明确记载高句丽灭亡的时间为唐总章元年(公元668年)九月[3]5327,所以高句丽国祚的下限学界未有异议,但就其建国时间却多有分歧,由此引发了关于高句丽建国时间的诸多讨论。①参见姜孟山:《试论高句丽族的源流及其早期国家》,《朝鲜史研究》,1983年第5期,第1-14页;耿铁华:《高句丽起源和建国问题探讨》,《求是学刊》,1986年第1期,第79-85页;朝鲜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朝鲜全史(第三卷)》,延边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孙进己:《高句丽国家的建立和发展》,《东北民族史研究(一)》,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245-249页;[朝]孙永钟:《高句丽的建国》,李运铎译、孤鸣鹤校,《东北亚历史与考古信息》,1995年第1期,第19页;[朝]蔡熙国:《高句丽封建国家的建国年代问题》,颜雨泽译,《东北亚历史与考古信息》,1999年第1期,第5-11页;[韩]奇修延:《玄菟郡和高句丽建国研究》,《高句丽渤海研究》,2007年第29期,第181-200页;等等。因此,有必要对高句丽建国时间的几种学说情况,尤其是学术分歧的原由予以梳理和辨析。
高句丽作为一个古老的民族政权,必定在创立前有一定的民族基础,才可能建立起一个国家性质的政权机构,不可能凭空产生一个高句丽民族,这是常识性的问题。所以在《汉书·地理志》中才会有“玄菟、乐浪,武帝时置,皆朝鲜、濊貉、句骊蛮夷”[4]1658的记载,学界对于“句骊蛮夷”应当就是早期高句丽民族的先民,已基本达成共识。但这些民族被记成“蛮夷”,说明了其社会发展程度还比较落后,因此,不能也不应该将其视为一个政权国家建立的开端,只能作为国家前史和民族起源史看待。因为,从后来的高句丽民族发展来看,真正意义上的高句丽民族是在高句丽国家建立之后才逐步形成的,其中不仅包括句骊人、秽人、貊人、夫余人等混杂的同族异名的本地土著,还有大量的汉人以及其他族系人群移民的加入,才最终形成了具有民族意义的高句丽人。
王氏高丽时期(918—1392),高丽民族(即后来的朝鲜民族或韩民族)开始形成,尤其经过辽的三次征讨[5]1520-1521,高丽人的民族主义意识越发强烈,亟须构建一条完整的朝鲜半岛民族历史发展脉络,于是才会在僧人一然撰写的《三国遗事》中出现“檀君朝鲜”[6]30,用以取代古朝鲜,即箕子朝鲜和卫氏朝鲜均是由中原华夏民族迁徙至朝鲜半岛建立初始国家的历史事实,构建一条从始至终由朝鲜半岛的原住民自己创建的历史体系,以弥补其早期历史记忆,完成身份认同与政治共同体的建构。同理,因为王氏高丽治下占有部分原高句丽曾经的领土,为了证明其占据并继承这些领土的合法性,便必须否定“汉四郡”(玄菟、乐浪、临屯、真番)存在的合理性。其逻辑是如果将高句丽历史提到汉四郡建立之前,那么,就可以将汉武帝平灭卫氏朝鲜,以其地为汉四郡的行政建置行为视作“入侵”,这种意识在后来蒙元伐丽、壬辰倭乱等几次朝鲜古代政权遭受外来入侵之后变得更加强烈。所以,认为高句丽在汉武帝建立汉四郡以前便存在的认识,以李氏朝鲜(1392—1910)后期的学者申景濬为代表被明确提出。
申景濬 (1712—1781)是李氏朝鲜后期实学家②朝鲜实学是17世纪至19世纪朝鲜王朝盛行的崇尚实际、实效、实用和实事求是的思想流派。参见李英顺:《朝鲜北学派实学思想与诸实学流派的关系》,《东疆学刊》2009年第2期,第13-20页。代表,他根据《北史》和《通典》中的《高句丽传》提出该认识,这种认识与后文的“两高句丽”说亦有相通之处。申景濬根据《北史·高句丽传》中“汉武帝元封四年,灭朝鲜置玄菟郡,以高句丽县以属之”③见于《北史》卷94《高句丽传》。该内容早已在《汉书·地理志》和《后汉书·高句丽传》中被记载过,只是该记录中增加了“朱蒙死,子如栗立,如栗死,子莫来立,乃并夫余”的内容,这是《汉书》《后汉书》中没有的记述。参见[唐]李百药:《北史》卷94《高句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111页。的记述,将高句丽的历史发展解读为:朱蒙的建国和其子孙吞并夫余以后,才有了汉武帝对卫氏朝鲜的征伐。因此,早已经存在的高句丽才被置属在汉四郡之一的玄菟郡内。唐代杜佑编纂的《通典》中记载:“朱蒙弃夫余……至纥升骨城遂居焉,号曰句丽,以高为氏。及汉武灭朝鲜,以高句丽为县属玄菟郡。”[7]5010先叙述高句丽始祖朱蒙建国,后叙述汉武帝灭卫氏朝鲜、建立玄菟郡的记述方式,申景濬认为这是一种按照时间顺序的记述,因此提出《通典》比《北史》更为明确地记录先有高句丽在前,其后才在汉武帝灭卫氏朝鲜建四郡之际,其被辖属于了玄菟郡。基于这种认识,所以出现了高句丽在汉武帝征伐卫氏朝鲜之前已经建国的主张。
申景濬在其著述的《旅庵全书·前后高句丽之辩》中提出:
《舆地志·三国史》东明王朱蒙以汉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始起为高句丽,而《汉书》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置玄菟其属县有高句丽,则朱蒙未起之前,又有所谓高句丽。而至朱蒙南奔至卒本,为三国之始欤。《北史·高句丽传》观之,朱蒙之起似在汉武以前,《通典》所记,亦然。而《三国史·本纪年表》又皆历历如彼,是未可知也?[8]312
申景濬针对《后汉书》等记载的高句丽国和小水貊国情况,对二者进行了区别认定。他认为,“高句丽国”是夫余别种,以消奴部等五族构成,因熟悉战斗和喜寇抄,所以曾吞并了沃沮、东濊,汉武帝灭卫氏朝鲜时把高句丽作为县隶属于玄菟郡。[8]与高句丽相比,小水貊国是《后汉书》中所谓的“句丽,一名貊耳。有别种,依小水为居,因名曰小水貊”[9]2814的国家,在王莽时期其名降为“下句丽侯”,到了光武帝时期恢复了其王号,这个“小水貊国”才是朱蒙所建立的高句丽。[8]
申景濬如此把高句丽国和小水貊国区别来判定之后,还附加了如下“按说”,指出后代对这两个高句丽没有区分开的错误认识:
按:汉高句丽县之置,在于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朱蒙高句丽之与在于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其间为七十有余年,《汉书》截作两传,而上所谓消奴部等,是汉所灭之高句丽也;下所谓小水貊,是朱蒙之高句丽也。两高句丽前后若是不同,史家不察记事,多混错。如杜氏博雅,其叙“高句丽曰朱蒙之纥骨城居焉,号高句丽。及汉武帝灭朝鲜,以高句丽为县。又王莽改名下句丽侯者”。《汉书》则入于小水貊,而杜氏入于上高句丽,全没《汉书》分传之意,而袭《北史》之谬者也![8]312
由此,李氏朝鲜后期,实学家们普遍认为,在玄菟郡建立之前便有所谓高句丽国,其后才有辖属于玄菟郡的高句丽县,这就是所谓的“前高句丽”。这种认识的出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此时李氏朝鲜的历史地理学是随着考证学的学术方法论发展的结果。在这个时期,还出现了有关高句丽史的“三玄菟说”“四扶余说”等,以及下文要讨论的“两高句丽说”。这些认识一直影响至今,现在仍有一些朝鲜和韩国学者秉承这样的认识。
如前所述,申景濬将《后汉书》《三国志》中所谓高句丽国和小水貊国区分为两个实体,视作为“前高句丽”和“后高句丽”。他主张,在以往文献前后两个高句丽的混乱错误记述中,造成了高句丽史的认识模糊不清,所以专门撰写了《前后高句丽之辩》(收于《旅菴全书·疆界考第四》中)。他以这种认识为基础,将成为玄菟郡郡治的高句丽县视为早已存在的高句丽国,将其又称为“古高句丽”。④《旅菴全书》疆界考2《国都·纥升骨城·卒本川·沸流水》“按:古高句丽国,为汉所灭之后七十余年,朱蒙自夫余来,建国于高句丽之地……,古高句丽,在辽东之东千里”,同《丸都城》“按:丸都在鸭绿东北六百余里,盖古高句丽国界也,《后汉书》‘古高句丽传’云:多大山深水”。参见[朝鲜]申景濬:《旅菴全书》,新朝鲜社,1939年版,第312页。
如果说申景濬只是初步提出了“古高句丽”的概念,那么,李氏朝鲜的另一位实学家韩致奫(1765—1814)则是在申景濬的理论基础上进一步明确提出了历史上存在两个高句丽的学说。在其著作《海东绎史》中的记述为:
高句丽或作高丽,《东史》作高句丽,盖句丽之称,非始于高朱蒙也,秦汉之际已有其国,汉武帝灭之,因降国为县,隶于玄菟,至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甲申岁,朱蒙始建国于故句丽地,仍号为高句丽,然则东方前后知有两句丽国也。[10]153
韩致奫主张存在前后有两个高句丽,与申景濬的“高句丽在汉武帝建汉四郡以前存在说”是相通的,在《海东绎史》中明确表示为“两句丽国”。
《海东绎史》接着举出中国清代学者朱彝尊(号竹垞)在其著作《经义考》中对《尚书·孔传》“海东诸夷,驹骊之属,武王克商,皆通道焉”文句的评论,其云:
《尚书·孔传·于肃慎之命》注云:海东驹骊、扶余、馯貊之属,武王克商 皆通道焉。《周书·王会篇》:北有稷慎,东则秽良而已。此时未必即有驹骊、扶余之名,且驹骊王朱蒙,以汉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始建国号,载《东国史略》,安国承诏,作书傅,时恐驹骊扶余之称,尚未通于上国,况武王克商之日乎![11]76
对此,韩致奫直言“谨按竹垞(朱彝尊)未知有两句丽,故致此谬辩耳”,认为朱彝尊之所以有如上认识,是因为其并不知道有“两高句丽”的存在,所以会有这种谬辩。[10]153韩致奫的学说就是在申景濬学说基础上的进一步确认,明确营造出“两个高句丽说”,而该学说与申景濬的认识一样,那就是高句丽的建国时间远远早于文献记载中的西汉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
与“高句丽在汉武帝建汉四郡以前存在说”“两高句丽说”一同被提及的,便是高句丽“有国九百年”说,而这一说法并非是到了李氏朝鲜后期才有的主张,而是源出于王氏高丽时期金富轼所撰写的《三国史记》中的一则史料,记载了侍御史贾言忠由唐征伐高句丽前线返回唐朝时回答唐高宗问题的对话中,其云:
且《高句丽秘记》曰:不及九百年,当有八十大将灭之。高氏自汉有国,今九百年,年八十矣![2]270
很显然,所谓《高句丽秘记》本是战争期间为鼓舞己方士气,打击对方而采用的一种舆论宣传作用的心理战术,并无现实依据,不然其他文献不会不留下只言片语,而只是在唐朝与高句丽战争处于焦灼白热化阶段被唐朝战前侍御史传到皇帝耳中。但是,关于高句丽建国的时间被提升至汉武帝建汉四郡之前的认识出现后,这些内容又被李氏朝鲜的学者们重新认识,悉数被安鼎福(1712—1791)编撰的《东史纲目》等实学家的史学著作沿袭记载。
可是,按照《三国史记》记载,高句丽国祚延续了705年,共计28王,而这个《高句丽秘记》作为高句丽国祚相关内容被记载在史书中,并且记载“不及九百年”或者“有国,今九百年”的理由是不够明确的。其实很明显,此为唐朝在灭亡高句丽时使用的舆论手段,可以视为谶纬术在军事战争中的战术应用。类似这样的战术在唐朝灭亡百济的时候便被充分使用,如文献记载百济灭亡前“众狐入宫中,一白狐坐上佐平书案”“王都西南泗沘河大鱼出死,长三丈”“有女尸浮生革津,长十八尺”“宫中槐树鸣,如人哭声。夜,鬼哭于宫南路”“王都井水血色。西海滨小鱼出死……泗沘河水赤色如血色”“暇蟇数万,集于树上。王都市人,无故惊走,如有捕提逐者,僵仆而死百余人,立亡失财物,不可数”“风雨暴至,震天王、道让二寺塔,又震白石寺讲堂。玄云如龙,东西相斗于空中”等。[2]329-330如果说这些还只是在为灭亡百济做前期铺垫,那么,在百济亡国之际,则使用了与所谓《高句丽秘记》如出一辙的谶纬战术:义慈王二十年(660),“六月,王兴寺众僧皆见:若有船楫,随大水,入寺门。有一犬状如野鹿,自西至泗沘河岸,向王宫吠之,俄而不知所去。王都群犬集于路上,或吠或哭,移时即散。有一鬼入宫中,大呼:‘百济亡,百济亡!’即入地,王怪之,使人掘地,深三尺许,有一龟。其背有文曰:‘百济同月轮,新罗如月新。’王问之巫者,曰:‘同月轮者满也,满则亏。如月新者未满也,未满则渐盈。’王怒杀之。”[2]330因此,能够推测,前文所述的高句丽灭亡当时,已经出现了大量谶纬,预测其要亡国。而谶纬之辞本就是借神怪之口的迷信言论,所以其严谨性和科学性必然极低。
李氏朝鲜后期的学者们提出“两高句丽说”的同时,按照“古高句丽”在汉武帝时期辖属于玄菟郡时开始起算高句丽国祚的话,于是在汉孝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之前增加了70余年。[8]如果加上70余年的话,高句丽国祚几乎增加为800年,这与《三国史记·文武王》十年条中说高句丽国祚“年将八百”的数字就非常吻合了。⑤安鼎福著《东史纲目》(第四下,文武王9年 8月条)参照《三国史记》的内容记录为:“王遣沙飡金须弥山,册安胜曰公之太祖,积德立功,子孙相继,开地千里,年将八百。”参见[朝鲜]安鼎福:《东史纲目》,用晦堂,1778年版,第557页。
李氏朝鲜后期有关高句丽“有国九百年说”或者“不及九百年说”的问题并没有被强烈地予以重视,因此,对于《三国史记》中记载的“高氏自汉有国,今九百年”或者“子孙相继本支不绝,开地千里,年将八百”“高句丽自秦汉之后,介在中国东北隅”[2]273,以及《汉书·地理志》的“玄菟、乐浪,武帝时置,皆朝鲜、濊貉、句骊蛮夷”[4]1658等记录,也没有进行专门的历史阐明。想必相关学者应当也是考虑到其准确性较低的因素,所以并未特别予以鼓吹。
但是,《海东绎史》中有如前述主张“两高句丽”说,并且具有提前高句丽上限年代的目的,这点能够从这些李氏朝鲜的学者引用《汲冢周书》的“成周之会,北方台正东高夷嗛羊”的记录和对这记录的“高夷,东北夷高句骊”[10]153的注、《汉书》的“玄菟、乐浪,武帝时置,皆朝鲜、濊貉、句骊蛮夷”的记录,和对此“玄菟郡,高句骊县,古句骊胡”[10]153的应劭的注等方面看出他们将这些民族前史视作高句丽早已建国的证据。
有关高句丽“有国九百年说”,在《海东绎史》中对高句丽初期世系似乎也提出了疑问,即针对出现在《魏书》中的高句丽初期世系——“朱蒙、闾谐(闾达)、如栗、莫来、宫”等国王的名字,韩致奫通过按说只阐明了闾达便是类利,没有阐明如栗和莫来的关系和身份,对于莫来因为与慕本王的音相似而推测其只不过是讹字的结论。⑥《海东绎史》卷6《高句丽》载:“按:高句丽世次,与东史多在《三国史记·句丽纪》曰朱蒙……则闾达即类利也;类利卒,子无恤立,是为大武神王……无恤卒,弟解邑朱立,是为闵中王;解邑朱卒,大武之子解忧立,是为慕本王;解忧卒,琉璃之孙宫立,是为太祖王。所谓如栗莫来今未可考,而莫来似是慕本之子,讹者也。”参见韩致奫:《海东绎史》,景仁文化社,1982年版,第153页。
诸种学说的并行,韩国当代学者便提出,有必要对高句丽始祖问题和初期的世系及“有国九百年”说等问题进行进一步的探讨和研究。[12]在《三国史记》中谈论到的“高句丽国祚九百年说”,以及李氏朝鲜时期提出的“高句丽在汉武帝建汉四郡以前存在说”“两高句丽说”的问题,这种历史意识后来被朝鲜半岛民族主义史学者所继承,特别是申采浩,其提出了历来史书中削减了高句丽的历史年代。[13]156-158对高句丽历史的“复原”成为了当代韩国和朝鲜学者历史研究的重要课题。
李氏朝鲜后期实学家们关于高句丽建国时间的几种学说,即将高句丽建国时间大幅前移的认识,在后世形成了极大的历史影响。
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的学者以往也都坚持《三国史记》的记载,将高句丽建国年代记为公元前37年或公元前1世纪。如朝鲜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写出版的《朝鲜考古学概要》第三篇封建社会第一章“一至七世纪的文化”中写道:“公元一至七世纪,是我国第一批封建国家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并存时期,高句丽于公元前一世纪在现今中国东北地方建立了国家,百济于公元一世纪在京畿道地方,新罗于公元二世纪在庆尚北道地方,分别建立了国家。”[14]直至1985年有人提出:为把高句丽的建国年代捏造得晚于新罗的歪曲历史行为,还在高句丽亡后不久便由事大主义的新罗统治者予以进行,而它又被《旧三国史》或《三国史记》等原样踏袭。高句丽亡后不久由新罗事大主义者们歪曲了的高句丽的建国年代,便是邹牟所建封建国家的建国年代。因此,由邹牟所建高句丽封建国家的建国年代,便不是公元前37年,至少应该比它上溯70—80年。[15]按照他们的这一推断,高句丽建国年代则被认定在公元前107—前117年间。这时,也有人提出公元前227年的说法,然而只是推测,不仅意见不统一,还缺乏有力的证据和充分的论证。
1990年,朝鲜学者在高句丽儒留王(琉璃明王)之后又增加了如栗、莫来诸王,更是将诸王在位的年代延长,并认为“高句丽建国比起秦的统一要早得多,因此作为公元前221年以前的甲申年,可将公元前277年和公元前337年(均为甲申年)作为对象,公元前337年比公元前37年早300年,五世的统治年代便成为平均60年,比起上述的267年,显得过长。如果认为是建国于公元前277年,那么就比《三国史记》上溯240年(每世平均48年),而比上面列举的267年短27年。因此,是可以成立的。而另一个甲申年是不合适的,所以取这一年是最恰当的”[16]。
显然,朝鲜学界重新拾起了历史上朝鲜实学家们前移高句丽建国时间的认识,这种认识同样被韩国学界广泛继承和发扬,而中国学者中亦有持该认识者,有学者便将朱蒙建国的时间比定为公元前126年。[17]
客观地说,高句丽的建国时间在朝鲜半岛上的首部官修史书《三国史记》中已经被明确载记,即为西汉建昭二年的公元前37年。此前虽然文献有关于“高句丽县”及“句骊蛮夷”的记述,但这些都是与高句丽民族发源的相关记载,而决不能将其视为国家建立的标志,这便已经昭示了高句丽民族从起源到发展都是在汉四郡中的玄菟郡内完成的。但是,出于对朝鲜早期历史记忆、民族身份认同与政治共同体建构的需要,以李氏朝鲜的实学家们为代表的古代朝鲜半岛学者,首先把高句丽历史完全纳入其民族国家的范畴,再试图提前高句丽的建国时间,将包括中国东北在内的朝鲜半岛等地视作先于中原王朝建立郡县政治机构之前早已存在的政权国家,以此强调其民族形成的久远性和政治诉求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