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凡,高 磊
(吉林大学 文学院,长春 130012)
月兔神话可溯源至《楚辞·天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王逸注:“言月中有菟,何所贪利,居月之腹,而顾望乎?”洪兴祖《考异》:“菟,一作兔。”(1)洪兴祖《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88-89页。自王逸注以后,世人多以为月中有兔,月兔神话由是生焉。月兔神话在民间妇孺皆知,广为流传,也承载着文人墨客对月亮的无限遐想。唐人涉月诗中常言及月兔,称之为“顾兔”“玄兔”“白兔”“玉兔”“瑶兔”“阴兔”“金兔”“银兔”“桂兔”“狡兔”“寒兔”“老兔”“夕兔”“冰兔”等,又或直接称“月兔”,亦或简称为“兔”。唐诗中月兔的多种称谓,不仅反映了月兔神话的起源,同时也蕴含了多重文化内涵。
《天问》“顾菟”之义,颇有争议。洎乎近世,共四种说法:一是“月兔说”,二是“蟾蜍说”,三是“蟾兔说”,四是“月虎说”。“顾菟”在唐诗中作“顾兔”,有“月兔”和“蟾蜍”两种释义。
王逸以降,“月兔说”最盛行。此说皆以为“菟”即“兔”,“顾菟”即月中之兔。而在具体解读上,又有不同。王逸注以“顾”为“顾望”之义,汪仲弘补辑《楚辞集解》释“顾”为“却望也”(2)汪瑗集解、汪仲弘补辑《楚辞集解》,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84页。。朱熹《楚辞辩证》、毛奇龄《天问补注》则以“顾菟”为月中兔之专有名号。(3)参见:朱熹《楚辞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86页;毛奇龄《天问补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编《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145页。刘永济《屈赋通笺》训“顾”为“乃”,亦以“顾菟”为月中兔名。(4)刘永济《屈赋通笺》,武汉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21页。林云铭《楚辞灯》认为“顾,眷恋之意”(5)林云铭《楚辞灯》,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60页。,游国恩《天问纂义》、金开诚等《屈原集校注》又由此意引申为“畜养,抚育”。(6)参见:游国恩主编《天问纂义》,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65-66页;金开诚等《屈原集校注》,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303页。而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既以为“顾”有“眷恋”义,又以为“顾兔”为月兔之专名。(7)蒋骥《山带阁注楚辞》,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新1版,第72页。贾捷、周建忠《〈楚辞·天问〉“顾兔”考》认为“顾兔”指明眸善视的月兔,即向下看的雄兔。(8)贾捷、周建忠《〈楚辞·天问〉“顾兔”考》,《文学遗产》2009年第6期,第122-123页。此外,还有王夫之《楚辞通释》、刘盼遂《天问校笺》、蒋天枢《楚辞校释》、王泗原《楚辞校释》等,虽对“顾菟”之义存在分歧,但均认为是月中之兔。(9)参见:王夫之《楚辞通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年新1版,第48页;刘盼遂《刘盼遂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4页;蒋天枢《楚辞校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81-182页;王泗原《楚辞校释》,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82页。
二是“蟾蜍”说。闻一多《天问释天》举十一例证“顾菟即蟾蜍”,谓“古无称菟为顾菟者,顾菟当即蟾蜍之异名”,并解释了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以语音讹变之理推之,盖蟾蜍之蜍与兔音近易掍,蟾蜍变为蟾兔,于是一名析为二物,而所设蟾蜍与兔之说生焉。”(10)闻一多《天问释天》,孙党伯、袁謇正主编《闻一多全集》第5册,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11、513页。闻一多此说,袁珂称“其言当是”(11)袁珂编著《中国神话传说词典(修订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73页。。孙作云《天问研究》、姜亮夫《重订屈原赋校注》以及钟敬文《马王堆汉墓帛画的神话史意义》均认同闻一多的“蟾蜍说”。(12)参见:孙作云《天问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35页;姜亮夫《重订屈原赋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73页;钟敬文《钟敬文民间文学论集》(上),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135页。郑先兴不赞成闻一多“以语音讹变之理推之”的单纯音训推理,而主张在历史文化背景下分析:“蟾蜍与玉兔分属不同的神话,只因政治统一、文化的交流,致使其融为一体。……只从音训上去寻求承传契合,恐怕有悖事实。”但通过梳理传世文献和出土汉画像材料而得出的结论却与闻一多相同:“文献记载与月轮一致,也是月中先有蟾蜍,后并有蟾蜍与玉兔,之后就只有玉兔。”(13)郑先兴《汉画像的社会学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06、205页。
三是“蟾兔说”。何剑熏《楚辞拾瀋》从音韵学角度考证得出“顾非顾视意,乃蟾蜍之合音”(14)何剑熏《楚辞拾瀋》,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4页。的结论。萧兵《楚辞与神话》与之观点一致:“顾、菟两个字应该顿开来;菟是兔子毫无疑问,顾则是鼓、蛄的假借字,是蟾蜍异名‘居诸’的合音。”(15)萧兵《楚辞与神话》,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24-125页。吴昌林、唐季冲《试论〈楚辞·天问〉“顾菟”说》亦认为《天问》中的“顾菟”应该释为蟾蜍和兔子(16)吴昌林、唐季冲《试论〈楚辞·天问〉“顾菟”说》,《南昌航空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2期,第83-89页。。
四是“月虎说”。汤炳正《〈天问〉“顾菟在腹”与南北文化交融》认为《天问》中的“顾菟”,“实即《左传》宣公四年‘楚人……谓虎於菟’的‘於菟’,是指虎而言”。(17)汤炳正《〈天问〉“顾菟在腹”与南北文化交融》,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屈原研究论集》,长江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219页。黎子耀《〈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与古史研究》、何新《诸神的起源》第十六章《虎神与玉兔》以及赵宗福《中国月亮神话演化新解——以月虎为主题的考证》皆从此说。(18)参见:黎子耀《〈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与古史研究》,吴泽主编、袁英光选编《王国维学术研究论集》(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2页;何新《诸神的起源——中国远古太阳神崇拜》,光明日报出版社1996年版,第279页;赵宗福《中国月亮神话演化新解——以月虎为主题的考证》,《民间文学论坛》1995年第4期。
“顾兔”在唐诗中有“月兔”“蟾蜍”二义,“蟾兔”和“月虎”之义并未出现。唐诗中的“顾兔”亦多指月中兔,如李白《上云乐》:“阳乌未出谷,顾兔半藏身。”王琦注:“顾兔,月中兔也。”(19)《李太白全集》,王琦注,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206-207页。柳宗元《杨尚书寄郴笔知是小生本样令更商榷使尽其功辄献长句》“桂阳卿月光辉遍,毫末应传顾兔灵”(20)《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3931页。以“桂阳卿月”称颂杨尚书,以“顾兔灵”赞所赠之笔。尚书之笔,月中之兔,一句之中相互呼应。韩愈《和崔舍人咏月二十韵》“净堪分顾兔,细得数漂萍”(21)《全唐诗》,第3844页。和李商隐《赋得月照冰池》“顾兔飞难定,潜鱼跃未期”(22)《全唐诗》,第6219页。中的“顾兔”亦均指月中兔。而李商隐《碧城三首》其三“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23)《全唐诗》,第6169页。,方干《听段处士弹琴》“窗中顾兔初圆夜,竹上寒蝉尽散时”(24)《全唐诗》,第7479页。及《与桐庐郑明府》“映林顾兔停琴望,隔水寒猿驻笔听”(25)《全唐诗》,第7492页。,三诗句中既以“顾兔”代指月,又以之与珊瑚、寒蝉、寒猿相对,一语双关。
在唐诗中某些诗句看来,“顾兔”确有蟾蜍之义。孙纬《中秋夜思郑延美有作》“顾兔云初蔽,长蛇谁与勍”(26)《全唐诗》,第6936页。即是一例。“勍”,《说文解字》释为:“彊也。《春秋传》曰:勍敌之人。”段玉裁注曰:“彊者,弓有力也。引申为凡有力之称。”(27)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700页。此处即“劲敌”之义。据《渊鉴类函》卷四百三十九《鳞介部三·蛇一》引《三教珠英》:“旧说蜍食蝍蛆,蝍蛆食蛇,蛇食蟾蜍,三物相值,莫敢先动。”(28)张英等《渊鉴类函》第1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663页。诗中“顾兔”即是蟾蜍,其与长蛇相对而言:蟾蜍(代指月)既然被云遮蔽,长蛇是谁的劲敌呢?又鲍溶《秋思三首》其二“顾兔蚀残月,幽光不如星”(29)《全唐诗》,第5524页。,言因顾兔蚀月,月光幽暗,反而不如星光。《淮南子·说林训》:“月照天下,蚀于詹诸。腾蛇游雾,而殆于蝍蛆。”高诱注:“詹诸,月中虾蟆,食月,故曰‘食于詹诸’。殆犹畏也。”(30)何宁《淮南子集释》,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173页。詹诸即蟾蜍,“食月”又作“蚀月”。《康熙字典》释“蚀”曰:“《玉篇》:日月蚀也。《释名》:日月亏曰蚀,稍小侵亏如虫食草木之叶。《汉书》韦昭注:亏败曰蚀。《晋书·天文志》:十辉,五曰暗,谓日月蚀。或曰:脱光也。《春秋》本作食。又《韵会》:凡物侵蠹皆曰蚀。”(31)张玉书等编纂《康熙字典(标点整理本)》,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2年版,第1063页。唐诗中均谓蟾蜍食月,而鲍溶诗云顾兔蚀月,则诗中“顾兔”即是蟾蜍。
“顾兔”的“蟾蜍”义在唐诗中的存在可以作为“蟾蜍说”的又一例证。此义在唐诗中偶有出现,仅属极个别现象,说明此义在唐代已少有诗人化用。绝大多数唐诗中出现的“顾兔”仍释为月中之兔。这与闻一多“以蟾蜍为最先,蟾与兔次之,兔又次之”(32)闻一多《天问释天》,第513页。的推论正相符。
有诗中称月兔为“玄兔”。吴融《题画柏》开头不言画柏,却写月中桂——“下荫玄兔窟,上映嫦娥魄”(33)《全唐诗》,第7902页。,其中“玄兔窟”即是月中兔窟。李世民《辽城望月》“玄兔月初明,澄辉照辽碣”(34)《全唐诗》,第5页。之“玄兔”本为“玄菟郡”,汉武帝时所置,所辖范围包括辽东及今朝鲜咸镜道一带。此诗中,太宗皇帝显然是把神话中的“玄兔”与“玄菟郡”融为一体,寓意了大唐的江山一统。诗句所云,“玄兔城上空金黄的圆月似乎已照到海边的碣石。于诗人看来,辽东的广袤河山已是大唐王朝不可分割的领土”(35)沈文凡《唐代韵文研究》,现代出版社2014年版,第33页。。相类似的用法还有高适《信安王幕府诗》:“倚弓玄兔月,饮马白狼川。”(36)《全唐诗》,第2236页。白狼川即大凌河,因出白狼县,故称。《水经注·大辽水》:“辽水右会白狼水,水出右北平白狼县东南,北流西北屈,迳广成县故城南……”(37)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35页。“玄兔”与“白狼”相对,可谓之“奇对”。《文镜秘府论·东卷·二十九种对》引元兢《诗髓脑》所谓“出奇而取对”者:“奇对者,若马颊河、熊耳山;此‘马’‘熊’是兽名,‘颊’‘耳’是形名,既非平常,是为奇对。”(38)弘法大师原撰、王利器校注《文镜秘府论校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50页。“玄兔”与“白狼”整体是地名对,分开则是:“玄”与“白”颜色对,“兔”与“狼”兽名对。且“玄兔月”又暗含月兔神话,足见诗人遣词琢句功力之深。诗意谓强敌已被翦灭,可倚弓而望玄兔之月,亦可饮马于敌国之河。
“玄兔”之称谓,涉及月中之兔的来源,即“阴影说”。月亮表面的阴影形如兔子,故称。《文选·谢希逸〈月赋〉》“引玄兔于帝台,集素娥于后庭”句下,李周翰注:“玄兔,月也。中有兔象,故以名焉。”(39)萧统编、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254页。在对《天问》“顾菟在腹”的阐释中,亦有学者以“阴影”解释之。如王夫之《楚辞通释》:“顾菟,月中暗影似兔者。”(40)王夫之《楚辞通释》,第48页。林云铭《楚辞灯》:“月中微黑一点谓之兔。”(41)林云铭《楚辞灯》,第60页。
关于月中“阴影”的形成,有两说。一说以为月中兔形乃十二地支之兔投影月中所致。洪兴祖《楚辞补注》引《苏鹗演义》云:“兔十二属,配卯位,处望日,月最圆,而出于卯上。卯,兔也。其形入于月中,遂有是形。”(42)洪兴祖《楚辞补注》,第89页。另一说,以两宋几位大儒为代表,认为月中阴影是大地之影在月中的投射。何薳《春渚纪闻》卷第七《诗词事略》“辨月中影”条引王安石之言:“月中仿佛有物,乃山河影也。”又引苏东坡诗曰:“正如大圆镜,写此山河影。妄言桂兔蟆,俗说皆可屏。”(43)何薳《春渚纪闻》,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2页。朱熹亦云:“月中微黑之处,乃镜中大地之影,略有形似,而非真有是物也。”(44)朱熹《楚辞集注》,第53页。
我们认为,月中兔形阴影既不是“卯位兔形入于月中”,亦非“大地之影”在月中的映射,而是原始初民观察月亮而产生的玄想。“这种玄想,是初民思维的直观性特征造成的结果。”(45)冯天瑜《上古神话纵横谈》,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159页。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明言:“‘顾兔在腹’,指月中微黑处。”并汇总了两种观点,一种观点即是苏东坡诗中所言“说者谓是地之影”。另一种观点,几近事实。其引西域傅泛际云:“月体中虚实不一。实故受日光,虚则光出不返。所以暗影斑驳也。”又引倪绥甫云:“月中黑暗,乃本体渣滓,不受日彩。”(46)蒋骥《山带阁注楚辞》,第72页。月球上的低洼平原被称为“月海”,高出“月海”的区域称为“月陆”。“月陆”整体上面积比“月海”大得多,其返照率高,看起来相对明亮。“月海”面积小,反光度较其他地方要低,在地球上的人类看来,便是明亮月球表面的“微黑”阴影。此外,月球表面还有类似地球上峭壁悬崖的“月堑”和类似地表裂缝的“月谷”以及一些山脉等。这些高低不平的地形,在太阳的照射下也会形成或大或小的阴影。月球自转和公转的周期性,使人们逐渐发现了月中阴影的规律性变化。而对于这些规律变化的阴影,原始人无法得到科学的解释,便根据阴影的形状将其想象成蟾蜍、兔等动物。即是《太平御览》卷四引《诗推度灾》的记载:“月三日成魄,八日成光,蟾蠩体就,穴鼻始萌。”宋均注:“穴,决也;穴鼻,兔也。”(47)李昉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21页。
月兔或称“白兔”。杜甫《八月十五夜月二首》其一:“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48)《全唐诗》,第2530页。其中的“白兔”可作两种解释。一是指月中兔。“秋毫,即指兔毫,盖因月中之兔,想见地下之兔也。”(49)杜甫著、仇兆鳌注《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750-1751页。二是代指月亮。秋豪,本指鸟兽在秋天新长出来的细毛,喻细微之物。诗言月明之甚,简直可以数秋豪了。二解均可通。李咸用《夜吟》“白兔轮当午,儒家业敢慵”(50)《全唐诗》,第7388页。,方干《岁晚苦寒》“白兔没已久,晨鸡僵未知”(51)《全唐诗》,第7455页。和杜甫《季秋苏五弟缨江楼夜宴崔十三评事韦少府侄三首》其二“不眠瞻白兔,百过落乌纱”(52)《全唐诗》,第2543页。之中的“白兔”则是代指月亮。
白兔珍稀罕见,古人以为祥瑞之物。《诗识名解》曰:“兔多褐色少白者,故瑞应图以白兔为祥。”(53)姚炳《诗识名解》,纪昀等编纂《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册,北京出版社2012年版,第375页。其色白,又是长寿的象征。葛洪《抱朴子》:“虎及鹿兔,皆寿千岁,寿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54)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增订本)》,中华书局1985年第2版,第47页。白兔的出现,被视为上天对君王敬老之德的赞许。《宋书·符瑞志下》云:“白兔,王者敬耆老则见。”(55)沈约《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837页。并有从东汉光武帝建武十三年九月至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六年六月乙丑四百余年间三十一处各地获白兔以献的记载。(56)沈约《宋书》,第837-839页。唐代蒋防以白兔为赋,借祥瑞之兆,赞颂君王之德馨。其《白兔赋》云:“圣理遐远,毛群效灵。有兔爰止,载白其形。乘金气而来,居然正色;因月轮而下,大叶祥经。岂不以应至道之神化,彰吾君之德馨。皎如霜辉,温如玉粹。毫素丝而可拟,足琼枝而取类。”(57)许结主编《历代赋汇》(校订本),凤凰出版社2018年版,第3706页。
因白兔祥瑞、长寿的寓意,魏晋时期又衍生出了“白兔捣药”神话。《艺文类聚》引傅咸《拟天问》:“月中何有?白兔捣药,兴福降祉。”(58)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新1版,第8页。《初学记》引傅玄《歌辞》曰:“兔捣药月间安足道!神乌戏云间安足道!”(59)徐坚等《初学记》,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716页。白兔所捣之药被视为灵丹妙药,象征着生命的永存。古辞《董逃行》云:“采取神药若木端,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奉上陛下一玉柈,服此药可得神仙。”(60)郭茂倩编撰《乐府诗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505页。“虾蟆丸”即是由蟾蜍制成的仙药,食之可得长寿。《太平御览》卷九百四十九《虫豸部六·蟾蜍》引《抱朴子》曰:“蟾蜍寿三千岁。”又曰:“肉芝者,谓万岁蟾蜍。”引《玄中记》曰:“蟾蜍头生角,得而食之,寿千岁。”(61)李昉等《太平御览》,第4211页。《董逃行》虽未明确捣药之兔是否为月中之兔,但唐人已然因袭于诗中。陆龟蒙《上云乐》“青丝作筰桂为船,白兔捣药虾蟆丸”(62)《全唐诗》,第7220页。便是对“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的化用。李白《飞龙引二首》其二中“载玉女,过紫皇,紫皇乃赐白兔所捣之药方,后天而老凋三光”(63)《全唐诗》,第1683页。则是对“奉上陛下一玉柈,服此药可得神仙”的发挥了。牟融《赠浙西李相公》云:“月里昔曾分兔药,人间今喜得椿年。”(64)《全唐诗》,第5315页。“椿年”意谓长寿。《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65)郭庆藩辑《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11页。“兔药”使人得“椿年”,揭示了“兔药”的长寿寓意。在《月》中,杜甫直言:“入河蟾不没,捣药兔长生。”(66)《全唐诗》,第2407页。李白《把酒问月》:“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67)《全唐诗》,第1827页。言白兔年复一年地不停捣药,亦含有时间长久之意。卢仝《月蚀诗》甚至又赋予兔药辨是非、防奸佞的功效:“长嗟白兔捣灵药,恰似有意防奸非。”(68)《全唐诗》,第4365页。李白《古朗月行》有问:“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69)《全唐诗》,第1695页。既然白兔所捣之药是可使人长生的不死仙方,那么这仙药到底与谁为餐呢?在《拟古十二首》其九中,李白反用“兔药”的长生之义,在感喟生命短暂的同时,又寄寓了对人生理想的追求: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前后更叹息,浮荣安足珍?(70)《全唐诗》,第1863页。
古诗云:“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71)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29页。天地便如暂居之客舍,万古俱为尘矣,岂不悲夫?月中之兔徒自捣药,扶桑神木业已成薪。日月天地尚有销毁之期,何况人乎?森然白骨,凄寂无言。苍翠青松,焉知春意?荣华富贵虚幻无影,不足珍也。“月兔”一联想象力之新颖诡谲,出人意料。末句挺拔之语,一篇之警策。“此言浮荣难久,当厉不凋之节。”(72)高步瀛选注《唐宋诗举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37页。此诗匠心独具,文思逸于凡想之外,天马行空,驰骋纵横,足见其艺术魅力。
月兔又称“玉兔”。如唐彦谦《叙别》:“蟠拏对月吸深杯,月府清虚玉兔吼。”(73)《全唐诗》,第7681页。李商隐《海上谣》由比江水还冷的桂水想到了月中玉兔也为之寒栗噤咽:“桂水寒于江,玉兔秋冷咽。”(74)《全唐诗》,第6217页。李群玉《七月十五夜看月》(一作罗隐《中元夜看月》)以明月珠衬托月之朗照,即使遥远处亦可分辨月兔的细毛:“下射长鲸眼,遥分玉兔毫。”(75)《全唐诗》,第6594页。施肩吾《仙女词》“手题金简非凡笔,道是天边玉兔毛”(76)《全唐诗》,第5604页。,“玉兔毛”亦指月兔之毛。贾岛《病鹘吟》以病鹘自喻述其志——“迅疾月边捎玉兔,迟回日里拂金鸡”(77)《全唐诗》,第6686页。,使人读起来颇有慷慨激越之感。诗言病鹘飞之迅疾,捎玉兔、拂金鸡,可见其神采。罗隐《秋夕对月》“背冷金蟾滑,毛寒玉兔顽”(78)《全唐诗》,第7582页。用极具凄凉色彩“冷”“寒”二字形容蟾、兔,渲染月宫之寒。鲍溶《庐山石镜》“绿萝就玉兔,再与高鸟歇”(79)《全唐诗》,第5510页。中“玉兔”代指月,以月之明喻庐山石镜之亮。此外,施肩吾《笑卿卿词》“出来看玉兔,又欲过银河”(80)《全唐诗》,第5589页。,姚合《对月》“银轮玉兔向东流,莹净三更正好游”(81)《全唐诗》,第5670页。,李绅《赋月》“玉兔镝难穿,桂枝人共折”(82)《全唐诗》,第5496页。,贾岛《赠智朗禅师》“上人分明见,玉兔潭底没”(83)《全唐诗》,第6622页。,齐己《庚午岁十五夜对月》“玉兔有情应记得,西边不见旧长安”(84)《全唐诗》,第9596页。,嵩岳诸仙《嫁女诗》“玉兔银河终不夜,奇花好树镇长春”(85)《全唐诗》,第9741页。,皆为以“玉兔”代指月之作。
“玉兔”之称,有多样的文化内涵。首先,是“白兔”之喻称。蒋防《白兔赋》中即以“玉粹”“琼枝”喻“白兔”。文人为诗作赋,善用修辞,以增强诗赋的表达效果。雪中之树称为“玉树”,如李白《对雪献从兄虞城宰》:“庭前看玉树,肠断忆连枝。”(86)《全唐诗》,第1742页。洁白之羽称为“玉羽”,如鲍照《舞鹤赋》:“叠霜毛而弄影,振玉羽而临霞。”(87)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632页。月亮光洁如玉,而有“玉盘”“玉轮”“玉环”“玉钩”之称。月中之兔,自然可以“玉”称之。其次,“美兔”之谓也。《说文解字》释“玉”:“石之美,有五德者。”(88)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第10页。“古人之词,凡所甚美者,则以玉言之。《尚书》之‘玉食’,《礼记》之‘玉女’,《仪礼》之‘玉锦’,皆是也。”(89)俞樾《春在堂全书》,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573页。“玉兔”亦然。再次,以“天上兔”言之。天界仙境之物,往往以“玉”为称。以“玉池”称仙池,如江淹《杂体诗》效嵇康言志云:“朝食琅玕实,夕饮玉池津。”李善注引傅玄《拟楚篇》曰:“登昆仑,漱玉池。”(90)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1457-1458页。以“玉女”称仙女。《抱朴子》:“神丹……服百日,仙人玉女,山川鬼神,皆来侍之。”(91)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第75页。《神异经·东荒经》亦有东王公与玉女投壶之典。(92)东方朔《神异经》,上海古籍出版社编《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49页。以“玉狗”称守天门之神犬。李贺《绿章封事》:“青霓扣额呼宫神,鸿龙玉狗开天门。”王琦注:“鸿龙玉狗,守天门之兽。”(93)李贺著、王琦等注《李贺诗歌集注》,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58-59页。此外,从阴阳学说言之,“兔”性属阴,“玉”性亦属阴。《五经通义》:“兔,阴也。”(94)徐坚等《初学记》,第10页。《管子·侈靡》:“玉者,阴之阴也。”(95)黎翔凤《管子校注》,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634页。“夫月者,水也。”(96)黄晖《论衡校释》,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502页。而“水之精,粗浊蹇,能存而不能亡者,生人与玉。”(97)黎翔凤《管子校注》,第828页。玉生于水,而兔存于月,两两亦相契合。
“玉之美者”(98)丁福保编纂《说文解字诂林》,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345页。曰“瑶”。《艺文类聚》引《春秋运斗枢》曰:“玉衡星散而为兔。”又曰:“行失瑶光则兔出月。”(99)欧阳询《艺文类聚》,第1650页。故“玉兔”又有“瑶兔”之称。如徐夤《依御史温飞卿华清宫二十二韵》:“对景瞻瑶兔,升天驾彩虬。”(100)《全唐诗》,第8184页。
“阴兔”之称,源于阴阳学说。《后汉书·天文志》刘昭注引张衡《灵宪》:“月者,阴精之宗。积而成兽,象兔。阴之类,其数偶。”(101)司马彪《后汉书志》,刘昭注补,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3216页。故魏徵《五郊乐章·肃和》诗云:“次极阳乌,纪穷阴兔。”(102)《全唐诗》,第438页。在对屈原《天问》的对答解释中,后世文人亦多以兔之“阴性”解析“顾菟在腹”。柳宗元《天对》:“玄阴多缺,爰感厥兔,不形之形,惟神是类。”(103)《柳宗元集》,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68页。杨万里《天问天对解》:“以阴感阴,兔者,阴之类也。”(104)杨万里撰、辛更儒笺校《杨万里集笺校》,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642页。又《吕氏春秋·精通》曰:“月也者,群阴之本也。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群阴亏。”(105)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212页。以为蚌中珍珠的生长与月亮感应。故张说《赠崔公》云:“蚌蛤伺阴兔,蛟龙望斗牛。”(106)《全唐诗》,第928页。
月为“金之精”,月兔又称为“金兔”。如卢仝五古《月蚀诗》:“朱弦初罢弹,金兔正奇绝。”(107)《全唐诗》,第4383页。《开元占经》引《河图帝览嬉》曰:“月者,金之精。”又引《天官书》曰:“太阴之精上为月。月者,天地之阴,金之精也。”(108)瞿昙悉达编《开元占经》,岳麓书社1994年版,第129页。“金兔”之称,除其所有的文化内涵外,“朱弦”对“金兔”也是为了对仗整齐。从修辞的角度说,月光洒地如金银,彰显了诗歌之美。如此,又称“银兔”。如皮日休《醉中先起李縠戏赠走笔奉酬》:“麝烟苒苒生银兔,蜡泪涟涟滴绣闺。”(109)《全唐诗》,第7098页。
或称“桂兔”。如韩偓《元夜即席》:“桂兔韬光云叶重,烛龙衔耀月轮明。”(110)《全唐诗》,第7824页。《初学记》卷一引虞喜《安天论》曰:“俗传月中仙人桂树,今视其初生,见仙人之足,渐已成形,桂树后生。”(111)徐坚等《初学记》,第8页。因月中有兔又有桂树,故以“桂兔”代指月亮。
或称“狡兔”。如李山甫《月》:“狡兔顽蟾死复生,度云经汉澹还明。”(112)《全唐诗》,第7361页。兔性奸猾,古人素以“狡兔”称之。《战国策·齐策四》冯谖谓孟尝君“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113)何建章《战国策注释》,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382页。,遂有“狡兔三窟”的成语。《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范蠡遗大夫种的书信中有“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114)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746页。之语,又有“兔死狗烹”的成语流世。
鉴于诗歌格律的限制和诗人情感表达的要求,在“兔”前加一个形容词来修饰,形成了诸多其他称谓。有谓之“寒兔”者,如韦庄《观浙西府相畋游》以“带箭彩禽云外落,避雕寒兔月中惊”(115)《全唐诗》,第8019页。展现了游猎活动的盛大场面。李贺《李凭箜篌引》“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116)《全唐诗》,第4392页。,表现了一人一兔的对乐曲的痴迷,渲染出李凭的高超技艺和箜篌乐的动人效果。而其《梦天》“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117)《全唐诗》,第4396页。又有“老兔”之称。陈陶《飞龙引》“彤庭侍宴瑶池席,老兔春高桂宫白”(118)《全唐诗》,第8472页。亦是如此。又有谓之“夕兔”者,如骆宾王《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抱膝当窗看夕兔,侧耳空房听晓鸡。”(119)《全唐诗》,第837页。有谓之“冰兔”者,如李绅《奉酬乐天立秋夕有怀见寄》:“冰兔半升魄,铜壶微滴长。”(120)《全唐诗》,第5492页。“同一语素‘兔’分别和不同语素组合成词代指同一个本体,就是为了满足词语对用的需要。”(121)刘艳平《〈汉语大词典〉借代词语研究》,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19页。
唐诗中的月中兔,亦直接称为“月兔”或“兔”。李白《观猎》“箭逐云鸿落,鹰随月兔飞”(122)《全唐诗》,第1876页。,把月兔神话融于诗中,鹰逐神兔,彰显了狩猎的非凡气势。而李隆基《校猎义成喜逢大雪率题九韵以示群官》“月兔落高矰,星狼下急箭”(123)《全唐诗》,第26页。,当是对南朝梁刘孝威《行行游猎篇》“高罝掩月兔,劲矢射天狼”(124)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第1870页。的化用。月中兔落于高矰,天狼星被急箭射下,校猎之盛况由此二句呈跃眼前。或直接称“兔”,如曹唐《病马五首呈郑校书章三吴十五先辈》其一描写病马:“堕月兔毛干觳觫,失云龙骨瘦牙槎。”(125)《全唐诗》,第7343-7344页。言良驹生病如月中之兔堕落月下,徒然恐惧颤抖,亦如云中之龙失云而骨肉削瘦。黄滔《省试内出白鹿宣示百官》“形夺场驹洁,光交月兔寒”(126)《全唐诗》,第8125页。所云“月兔”实是指白兔。诗以白驹、月兔为衬托,极赞鹿色之白。唐代的月亮神话体系已经基本形成,诗人意识中月中既有蟾、兔,又有嫦娥、桂树,故咏月诗中常将其融合化用。如李商隐《月夕》:“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应断肠。”(127)《全唐诗》,第6179页。罗隐《咏月》:“蟾向静中矜爪距,兔隈明处弄精神。嫦娥老大应惆怅,倚泣苍苍桂一轮。”(128)《全唐诗》,第7555页。等等。
沈义父《乐府指迷》指出“语句须用代字”:“炼句下语,最是紧要。如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字。”(129)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郭绍虞主编《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专著选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61页。沈氏所云虽是论词,诗歌亦通此理。诗以委婉曲折为贵,含蓄蕴藉方有余味,用字太露则少深长之旨。骆鸿凯亦云:“六代好用代语,触手纷纶。……言月则曰素娥,曰望舒,曰玄兔,曰蟾魄,此以典故代也。”(130)骆鸿凯《文选学》,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356页。诚如骆氏所言,以月之典故代指月者确乎不胜枚举。因平仄、对仗等格律限制,唐诗中用代语更甚于六朝。唐人把月兔神话融入诗歌,使之既符合格律要求,又增添了浪漫气息。
以“顾兔”“玄兔”“白兔”“玉兔”等称谓的唐诗中,多有以之代指月亮者。单以“兔”为代称的,如:杜审言《奉和七夕侍宴两仪殿应制》“天回兔欲落,河旷鹊停飞”(131)《全唐诗》,第732页。;裴夷直《献岁书情》“音书鸿不到,梦寐兔空悬”(132)《全唐诗》,第5856页。;李群玉《将离澧浦置酒野屿奉怀沈正字昆弟三人联登高第》“春月三改兔,花枝成绿阴”(133)《全唐诗》,第6580页。;贾岛《晚晴见终南诸峰》“圆魄将升兔,高空欲叫鸿”(134)《全唐诗》,第6648页。;韦庄《黄藤山下闻猿》“穿云宿处人难见,望月啼时兔正明”(135)《全唐诗》,第8034页。;李洞《叙事寄荐福栖白》“兔满期姚监,蝉稀别楚公”(136)《全唐诗》,第8289页。,等等。或称月为“兔月”,如:杨师道《阙题》“羊车讵畏青门闭,兔月今宵照后庭”(137)《全唐诗》,第459页。;李峤《市》“细柳龙鳞映,长槐兔月阴”(138)《全唐诗》,第704页。;李峤《烛》“兔月清光隐,龙盘画烛新”(139)《全唐诗》,第715页。,等等。
因兔代指月亮,故圆月如轮称之为“兔轮”:元稹《梦上天》“西瞻若水兔轮低,东望蟠桃海波黑”(140)《全唐诗》,第4605页。;黄滔《和同年赵先辈观文》“玉兔轮中方是树,金鳌顶上别无山”(141)《全唐诗》,第8129页。。弦月如钩称之为“兔钩”:崔橹《过南城县麻姑山》“斜倚兔钩孤影伴,校低仙掌一头来”(142)《全唐诗》,第9994页。。月影称之为“兔影”:卢照邻《江中望月》“沉钩摇兔影,浮桂动丹芳”(143)《全唐诗》,第525页。;刘兼《万葛树》“静铺讲席麟经润,高拂□枝兔影分”(144)《全唐诗》,第8695页。。月辉称之为“兔辉”:黄颇《闻宜春诸举子陪郡主登河梁玩月》“虹影迥分银汉上,兔辉全写玉筵中”(145)《全唐诗》,第6395页。。
《论衡·说日》:“儒者曰:‘日中有三足乌,月中有兔、蟾蜍。’”(146)黄晖《论衡校释》,第502页。唐诗中日月并提,多以“乌”“兔”代之。如白居易《草茫茫》“下流水银象江海,上缀珠光作乌兔”(147)《全唐诗》,第4709页。,言秦始皇墓中用水银象征江海,以宝珠作为日月。黄滔《壶公山》“乌兔中时近,龙蛇蛰处膻”(148)《全唐诗》,第8126页。,以日中、月中之时距壶公山为近,形容是山之高。李绅《新楼诗二十首·望海亭》“乌盈兔缺天涯迥,鹤背松梢拂槛低”(149)《全唐诗》,第5476页。;罗邺《冬日寄献庾员外》“却思紫陌觥筹地,兔缺乌沈欲半年”(150)《全唐诗》,第7518页。;王仁裕《与诸门生春日会饮繁台赋》“谩夸列鼎鸣钟贵,宁免朝乌夜兔催”(151)《全唐诗》,第8403页。;韦庄《夜景》“乌兔不知多事世,星辰长似太平年”(152)《全唐诗》,第8006页。;苏拯《世迷》“乌兔日夜行,与人运枯荣”(153)《全唐诗》,第8252页。;徐仲雅《赠江处士》“金乌兼玉兔,年几奈公何”(154)《全唐诗》,第8650页。;以及颜真卿《三言重拟五杂组联句》“往复还,乌与兔”(155)《全唐诗》,第8885页。:均以“乌、兔”代指日月,谓日月迁移、光阴荏苒。又或以“兔走乌飞”喻时光流逝之迅疾。如权德舆《古兴》“晦明乌兔相推迁,雪霜渐到双鬓边”(156)《全唐诗》,第3606页。;白居易《劝酒》“天地迢遥自长久,白兔赤乌相趁走”(157)《全唐诗》,第4979页。;庄南杰《伤歌行》“兔走乌飞不相见,人事依稀速如电”(158)《全唐诗》,第5345页。;韩琮《春愁》“金乌长飞玉兔走,青鬓长青古无有”(159)《全唐诗》,第6548页。;汪遵《短歌吟》“箭飞乌兔竞东西,贵贱贤愚不梦齐”(160)《全唐诗》,第6956页。;司空图《杂言(一作短歌行)》“乌飞飞,兔蹶蹶,朝来暮去驱时节”(161)《全唐诗》,第7248页。;韩偓《踪迹》“东乌西兔似车轮,劫火桑田不复论”(162)《全唐诗》,第7836页。;薛涛《采莲舟》“兔走乌驰人语静,满溪红袂棹歌初”(163)《全唐诗》,第9041页。;吕岩《赠乔二郎》“乔公乔公急下手,莫逐乌飞兼兔走”(164)《全唐诗》,第9708页。;贯休《蒿里》“兔不迟,乌更急,但恐穆王八骏,著鞭不及”(165)《全唐诗》,第9304页。;韦庄《秋日早行》“行人自是心如火,兔走乌飞不觉长”(166)《全唐诗》,第7997页。,及其《寓言》“兔走乌飞如未息,路尘终见泰山平”(167)《全唐诗》,第7999页。:均妥帖自然、形象生动。而聂夷中《住京寄同志》“白兔落天西,赤鸦飞海底”(168)《全唐诗》,第7298页。和杜荀鹤《与友人话别》“月兔走入海,日乌飞出山”(169)《全唐诗》,第7932页。,则是指昼夜交替了。
月兔神话是中国古代月亮神话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与嫦娥奔月、蟾蜍食月以及吴刚伐桂几则神话共同构成了月亮神话体系。唐人以月兔神话入诗,既是寄托诗情,又是一种文化折射。“在诗人的笔下,月亮是‘有意味的形式’,是民族心理素质和民族风貌的文化符号载体,正是其艺术魅力的奥密之所在。”(170)韩烈文《古代月景诗与民俗文化》,《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3期,第22页。月兔神话在唐诗中的化用,使得诗歌含蓄而婉转,形象生动而具体,意蕴深重而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