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平,陈赵阳
中华传统“践履育德”思想:内涵、依据及其当代启示
林敬平1,2,陈赵阳3
(1.福建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7;2.福建农林大学 林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2;3.福建技术师范学院 马克主义学院,福建 福清 350300)
中华传统核心价值观不仅仅停留在言说和思想运作层面,更含有丰厚的“践履育德”思想资源。践履育德的关键在于“励躬行”“真践履”,是主体在充分理解体悟道德原则基础上的“觉行”。先哲贵“行”重“践履”的知行观为践履育德思想奠定了世界观的坚实基础,同时践履育德思想本质上也是“德者,得也”概念的自然延伸。丰富的“人伦日用”践履育德思想资源,可以在教化方式的内隐性、教化手段的感染性和日常教化的情感性方面,为解决当前“生活化”不足的践行困境提供镜鉴。
践履育德;内涵;依据;启示
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传统核心价值观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中占据着主流意识形态地位。中华传统核心价值观的践行如果仅仅停留在言说和思想运作层面是远远不够的,幸运的是,中国古代先哲对此早有足够的认识。他们提出践履是修身育德的基本方式与“印证信物”、德性的践履是联系内外教化机制的核心环节,是核心价值观真正得到践行的基本方式。本文试着将这种认识概括为“践履育德”思想,并对其内涵、依据及其当代启示展开论述。
本文所述的“践履育德”思想内涵是:一个人品德高尚的最重要标准不是取决于道德知识掌握的多少,而是取决于其能否“行所知而至其极”,在于其能否诚心诚意地按照知明行笃的修养规律去修身践履。清初教育思想家颜元说:“开聪明,长才见,固资读书;若化质养性,必在行上得之。”(《颜习斋先生言行录·卷上·理欲第二》)颜元认为善德培养的关键在“践履”,不在“读书”,这可以说是对“践履育德”思想的精辟概括。同时,他还认为践履育德的关键在于“励躬行”“真践履”,就是要在充分理解体悟道德原则基础上的“觉行”,而不是受制于威权、师长的“机械式践履”,更不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式的“盲行”。颜元“实学”“习行”的知行观对我们准确把握“践履育德”思想的内涵不无助益。
把古代中国重道德践履的思想概括为“践履育德”思想,不是毫无依据的,而是有着丰富的史料印证。
1、先哲贵“行”重“践履”的知行观为“践履育德”思想奠定了世界观的坚实基础。虽然对“践履”(“实践”“行”)概念有不同见解,但总体而言,中国古代思想家们大多持贵“行”重“践履”的知行观。从孔子的“耻其言过其行”到荀子“知之不若行之”,再到朱熹的“知轻行重”,再到颜元强调“实学”“习行”的育德理论,都体现了贵“行”重“践履”的知行观。就连主张“不学而能”的孟子也认为如果没有“扩而充之”的个体践履,那么“四心”充气量也只是个体“善”的萌芽状态。
2、“德者,得也”概念的自然延伸。古代先哲大多赞成“德者,得也”的主张,如《礼记》所载:“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礼记·乐记》)这种观点可概括为“德得论”。此处的“德”是将名词活用为动词,取“行有所得且得于心”之义,这是持“德得论”观点的先哲们对“德”的含义的基本共识。“德得论”概念的核心内容可以概括为:“内得于己,身心所自得也;外得于人,谓惠泽使人得之也。”[1]152不仅自己有所得,也要泽被周围的人,使他人也有所收获。需要指出的是,“德得论”中的“得”是指个体践履过后的“得”,非指学问之“得”,所以先哲大都重视践履习行在修身育德中的基础性作用,认为只有“自得于己”(内化于心)后“惠泽他人”(外化于行),才是真“德”,强调的是“德”的实践性品格。
“道,则人伦日用之间所当行者是也。”(《四书章句集注·论语集注》卷四《述而第七》)这是主张贵行的朱熹第一次明确提出“人伦日用”的道德生活观。针对之前众多儒学大师专注“坐而论道”的虚谈阔论,朱熹坚持再高深莫测的“道”都要在人伦日用中践履贯穿。无论王公贵族或是平民百姓,其坐卧行走、言动视听、迎送往来这些日常事务都要认真地按照特定礼节规范,践履“忠、义、孝、敬”之道。除此之外,受“少成若天性”思想的影响,朱熹极其重视从日常生活情境中培养儿童的人伦意识和道德行为习惯,他主张在“小学”德育实践中做到:“教人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六·题小学》)“人伦日用”思想到了明朝,得到了延续和发展。如泰州学派王艮认为“百姓日用即道”“圣人经世,只是家常事”“即事是学,即事是道”[2],主张圣人之“道”与百姓的“日用伦理”无实质之别,皆根植于日常生活之中,生活本身便是存于世间最高的“道”。王艮的思想消除了“圣人之道”修养途径的神秘色彩,对朱熹的“人伦日用”思想是不小的推进与丰富。
虽然由于时代背景和学术旨趣的不同,古代思想家们对“人伦日用”的内涵无法达成完全一致的看法,但我们根据先哲所论述的核心意涵,可以大致勾勒出他们达成共识部分的“人伦日用”应用场景:“人伦日用”是指在日常化生活化的情境中,人们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将古代中国的核心价值观融入人们日常的吃喝住行和为人处世的生活践履中,融入人们的德性化、礼俗化的生活德育图式中,使之成为“日用而不觉”的隐性生活德育场景。而这种场景不是靠强制性的控制和生硬的外在教化获取的,其效果比单纯的说教要好得多。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古代社会教化史活脱脱便是一部生动浩瀚的“人伦日用史”。在政治道德化、道德生活化的古代中国,“人伦日用”是古代中国伦理型社会的显性表征。中国数千年的古代文明能够绵延长存的原因不是最终取决于自然经济的惰性稳态发展,也不完全依赖于强力而严密的政治控制体系,其不容忽视的深层因素在于“人伦日用”模式的超稳定性。在这种模式下,伦理道德规范已经完全深入人心,并外化于人们吃饭穿衣、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生活样态。正是这种看似平静无奇的生活伦理场景,成为古代中国践履育德思想的理想解决方案,也为中华文明的延续绵延发展作出了文化层面的贡献。
如果说“居敬”是“持己之道”,“集义”则是践履伦理道德过程中的修养工夫。程颢程颐两兄弟主要突出“敬以直内”,“主敬”,即以“仁”来“正心直内”,这是立其体;但二程也认为仅仅立其体是不够的,还必须“明其用”,即“集义”,主张体用一致,认为不“集义”,“居敬”就会虚空。二程说:“敬只是涵养一事。必有事焉,须当集义。”(二程遗书·卷十八)又言:“敬只是持己之道,义便知有是有非。顺理而行,是为义也。”(二程遗书·卷十八)为什么在“主敬”之外还要强调“集义”呢?从根本上讲,二程是通过强调“集义”以防止“主敬”的落空。因为“主敬”突出的是内心的修养要求,主张用“持一”的崇敬态度对天理的自觉服膺,以树立持久如一的道德信念。然而坚定的道德信念如果不能做到“义以方外”,仅仅只是停留在“内心作业”,那不免会使道德修养流于空洞疏阔。所以二程认为关键是要在内在信念的照拂下,落实于道德践履之中,也就是要做好“义以方外”的工夫。二程认为“集义”是一个通过道德践履,逐渐积聚骨气、节气、正气的过程,积聚到一定程度上,则会形成蔚为壮观的精神气象,也就是孟子之所谓“浩然正气”。“养得一分,便得一分”“积聚既久,方能生浩然气象”。从集义到生出浩然之气,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与荀子“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的积善成德思想相类似,也符合道德践履的发展规律[3]513。同时,二程也认为集义的过程,与摒弃“私意”过程是“一而二”的过程,认为这是“义以方外”日常修养工夫的真谛。
当前高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践行机制存在一些明显短板,其中不容忽视的原因就是践行机制的设计和运行脱离生活实际,大部分的践行是脱离主体需要的“浅践行”甚至是“假践行”,无法形成“人伦日用”长期自觉的有效践行。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说过:“不以生活为底色的教科书是死书,不以生活为底色的学校是死学校,不以生活为底色的教育是死教育。”[4]245中国古代德育史上有着丰富的“人伦日用”的思想资源和实践经验,可以在以下几个方面为解决当前“生活化”不足的践行困境提供镜鉴。
不管是“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中庸·二十章》)的仁义思想,抑或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忠恕之道,都不仅仅是封建统治者的价值追求和目标设定,而且是为平民百姓在日常的生活实践中所内化的自觉需要。孝亲、尊长、忠君、信恕的价值观不是作为外化于平民百姓的显性道德说教,而是符合百姓日常礼仪交往的生活需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日常器用不仅具有单纯的功能属性,而且具有等级分明的伦常属性;日常礼仪不只是娱乐和交际意义,而是蕴含着深刻的伦理意义;节日庆典也不仅仅具有单纯的纪念属性而是渗透着浓厚的教化目的。所有这些伦理纲常的教化目的,都被高超地植入到了人们日常生活需求中。这时,封建统治阶级的利益诉求就巧妙地包装融汇于“百姓日用而不知”的德性生活需求状态中。即使是无法接受官学教育的平民百姓们,也能在这种“人伦日用”场景的“本色演出”中接受核心价值观的洗礼熏陶。古代中国价值观教育方式的内隐性,启示着我们当代高校价值观教育,既要旗帜鲜明地反对反马克思主义的错误意识形态,又要注重发挥价值观教育方式和手段的内隐性优势,将显性的价值观教育目标巧妙地隐含于诸如博物馆参观、校园文化活动和礼仪、节庆等活动中,隐含于服务大学生成长成才的管理制度中,让大学生在隐性的场景中接受潜移默化的教育,自觉长久地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中国古代社会重视在生活中树立道德楷模和进行榜样教育,树立分层次分类别的道德楷模有助于增强教育的感染性。首先,分层别类的模范选树增强了榜样的亲近性和针对性。不同层次的人有不同的典型和楷模,统治者有统治者的楷模,如尧、舜、禹、周公等;而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他们的榜样模范则是那些遵守封建礼教和践行“三纲五常”的民众中所谓的模范人物,如二十四孝中“行佣供母”故事中的主人公江革、“涌泉跃鲤”的主人公姜诗和妻子庞氏等“草根名人”。不同行业有不同行业的道德楷模,如教师行业的孔子、商业贸易的范蠡、建筑行业的鲁班。选树不同层次和不同行业的道德楷模,有利于增强榜样的针对性和亲近性。现在一些大学校园的道德楷模评选,从全国范围再到学校层次都是按照分类别评选出各自领域的道德楷模和榜样模范,如“十大大学生年度人物”“全国大学生自强之星”“寻找最美大学生”评比活动,很好地体现了分层分类的模范评选要求;其次,参与推选的过程本身具有教育性和践行性。作为参选对象,他们都是各个层次各种类型的标杆人物,是践行核心价值观的典型代表,参选过程本身就是他们践行价值观集中而生动的展现。而作为推荐评选参与者,不管是古代参与孝子廉吏的推荐的官员,还是互联网时代在线上参与投票评选的同学,他们都要在明确掌握评选条件、全面了解候选人先进事迹的情况下才能投出神圣负责任的一票,这一过程无不渗透着价值观标准的理解、辨析和作出最终道德选择的心理过程。对标先进的过程中,会接受榜样人物的感染,也感知到与模范人物的差距,产生比学赶超的动力;最后,宣传表彰先进具有鲜明的激励性和引导性。一方面,通过先进标杆的树立,通过生动的事迹展示,更清晰地传达向上向善的价值观践行要求,更具象地起到价值观引领作用。如可以结合寻找最美大学生评选活动,让当代大学生在评选中深入思考最美的标准是什么?是外在美、内在美还是内外兼修而“文质彬彬”?这样的活动可以有效地锻炼大学生的道德思维和价值观理性辨析能力;另一方面,传统社会中统治阶级对孝子廉吏、忠臣顺民精神上的旌表和物质的奖赏,对于受表彰者是一个鞭策,起到激励自己更加努力地践行社会核心价值观。对于参与推荐和评选过程的参与者和整个社会民众,也起到了鼓舞和引导的作用,通过发挥标杆榜样作用,有效增强教化的感染性。
正如前文所述,中国古代社会核心价值观的普及和践行呈现出了鲜明的“人伦日用”的总体图景,体现了统治阶级教化执行的日常性常态化。以自给自足的封建自然经济为生产基础和以宗法血缘制为基础的家国一体的社会结构,决定了稳定有序成长的家庭(家族)才是封建国家江山永固的最重要的“压舱石”。同时在“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的封建社会,家庭也是普通民众伦理意识和价值观念萌芽、形成乃至于最终成型的源头和主阵地。古代民众的道德观念以及核心价值观念很大程度是依靠生活化、常态化的家教门风熏染教化而成的。“从个体品德培育的内在机制来看,个体品德的培育实质上是社会普遍价值原则内化为个体的道德意识、道德素质,进而外化为惯常道德行为的双向统一过程。”[5]300从这个意义上讲,丰富多样的家训文化和家教践行方式搭起了将社会核心价值观的一般原则具体化为个体内在品性的日常转化平台,为后人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和宝贵的启示。家庭教育除了具有日常性常态化的特性外,它的教化内容和教育方式更具有情感性生活性的独特优势。传统家训中经常运用讲故事作比喻以及隐匿于其中的亲情感化的教育方式,比起官方晦涩的解经之说更有感染力和说服力。恰如颜之推所言:“夫同言而信,信其所亲;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谑,则师友之诫,不如傅婢之指挥;止凡人之斗阋,则尧、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谕。”(《颜氏家训·序致》)事实上,无论现代高校思想政治教育的场域如何多样,学校教育、社区教育或者网络教育如何重要,都否定不了家庭作为个体成长的第一个学校和家长作为人生的第一位老师的事实。现代家庭仍具有其他途径所不具备的优势:如其具有教育内容的日常性情感性、教育方法的威慈相济性以及解决问题的即时性针对性等优势,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在弃其糟粕的基础上,汲取传统家训精华,结合当代家庭教育的实际,将传统家训进行创造性转化,为建立大学生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长效践行机制作出应有的贡献。
[1]汪凤炎.在中国传统德育心理学思想及其现代意义[M].修订版.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152.
[2]王艮.明儒王心斋先生遗集[M].东台袁氏,1912.
[3]黄明喜.中国传统教育思想史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513.
[4]陶行知.陶行知文集[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2008:245.
[5]符得团.古代家训培育个体品德探微:以《颜氏家训》为例[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300.
2019-10-15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和优化社会心态研究”(15YJC710007)。
林敬平(1981- ),男,福建莆田人,福建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福建农林大学讲师,研究方向: 高校德育与思想政治教育;陈赵阳(1979- ),男,福建莆田人,福建技术师范学院马克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 高校德育与思想政治教育。
10.14096/j.cnki.cn34-1044/c.2020.01.18
G641
A
1004-4310(2020)01-01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