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的心智蜕变之旅
——为《诺桑觉寺》的女性成长主题辩护

2020-02-25 10:27李健宁
关键词:索普伊莎贝拉哥特

冯 军, 李健宁

(1.四川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重庆 400031;2.韶山毛泽东同志纪念馆,湖南 韶山 411301)

一直以来,简·奥斯丁被誉为“爱情导师”“婚姻教母”,她的小说也被奉为十八世纪英国年轻女性的“入世指南”。对于《诺桑觉寺》的主题,学界一直存有争议。概括而言,主要有三大主题说:爱情婚恋主题、元批评主题、女性教育主题。婚恋主题说认为,《诺桑觉寺》反映了奥斯丁对当时英国社会的金钱婚姻观的揭露和批判,对以情感为纽带的婚姻观或浪漫主义的婚姻观的颂扬[1]250;元批评主题说论者将目光聚焦于小说中的哥特小说情节,将《诺桑觉寺》看作是元批评小说[2]7-16,认为该小说体现了作者对哥特小说的揶揄和戏仿[2]13[3]54-60;成长教育主题说认为《诺桑觉寺》反映了女性的自我认知过程[4]17-21,通过爱情故事演绎了女性教育主题[5]62-67。刘霞敏教授长期专注于简·奥斯丁研究,她是成长教育主题说的倡导者之一。在《<诺桑觉寺>中的女性教育主题》一文中,她指出,“爱情不是该小说的主线,女性教育才是小说的主题,凯瑟琳和亨利的爱情故事只是作者借以展示教育主题的工具”[5]62。而且她还进一步将教育内容明确为“理智”[5]63,并概括出凯瑟琳的四个导师分别是巴思的社会生活、伊莎贝拉、亨利和哥特小说。

笔者基本赞同刘霞敏教授等人的女性教育主题说。但是通过对比简·奥斯丁的其他五部小说,我们发现,“理智”并不是《诺桑觉寺》所独有的甚至不是最突显的。从小说命名来看,《理智与情感》似乎比《诺桑觉寺》更符合“理智”教育主题说。因此,如果要为《诺桑觉寺》的女性成长教育主题说辩护,我们需要找到更多的证据,或者将“理智”概念进一步细化。

一、《诺桑觉寺》中的社交智力

认知文学研究是当前国外文学研究领域的一个新兴流派,旨在运用认知科学、认知心理学等方面的理论和概念解释和深化传统文学研究。针对以上三种主题争议,本文借鉴国外认知文学研究中应用广泛的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TOM)来剖析《诺桑觉寺》女主人公凯瑟琳的心智蜕变过程,试图深化前人关于《诺桑觉寺》的成长教育主题的论述,并为其提供新的证据。虽然简·奥斯丁的六部作品都反映了女主人公在社交活动尤其是婚恋活动中展现出的复杂的心理活动,但只有《诺桑觉寺》最完整地揭示了十八世纪英国乡下年轻女性进入上流社会的整个心智历程,反映了女性认知成长过程中遭遇的普遍问题。从这点来说,《诺桑觉寺》最符合十八世纪英国年轻女性“入世指南”的功能定位。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诺桑觉寺》中有一个不起眼的细节,亨利在谈论他母亲时说过这样一句话:“美德不是经常能引起这种兴趣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在家里表现出一些朴实的美德,并非能常常激起这种热烈的崇敬之情。”[6]171这句话可以反映出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审美要求是不仅能“下得厨房”,还要能“上得厅堂”。也就是说,在人际交往中游刃有余的女性更能受到男性的青睐。这就需要具备一定的社交智力,而这也正是凯瑟琳一开始所缺少的。在《诺桑觉寺》中,简·奥斯丁一开始就明确对凯瑟琳的社会认知能力进行了评述:“但她对爱情的花招和友谊的职责毕竟不够老练,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插科打诨,什么时候应该迫使对方吐露隐衷。”[6]31

社交智力(Social Intelligence)也叫社会认知能力,是指个体在各种社交情境中观察他人言行、推测他人心理和目的从而做出恰当回应以维持人际关系的能力[7]485。社会认知能力中最核心的能力就是心智阅读(mindreading)能力,心理学术语为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是指正常人能够根据他人的面部表情和言行举止感知对方的心理和意图的能力[8]4。认知科学家和进化心理学家普遍认为,心智阅读是人类天生的和必备的一种技能,这种技能在人类进化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依靠心智阅读才能知道他人的心理意图,才能在竞争环境中生存下来[11]。我们生活在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社群中,我们通过地域、血缘、婚姻等方式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在简·奥斯丁的作品中,这种社交关系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诺桑觉寺》作为十八世纪英国年轻女性的“入世指南”,集中反映了女主人公凯瑟琳的社会认知能力由低到高的发展过程,心智理论能够为《诺桑觉寺》的成长教育主题说提供新的辩护。

二、凯瑟琳的“心盲”

小说一开始便交代了女主人公凯瑟琳和一般的十七岁姑娘一样“蒙昧无知”,甚至比一般人还笨。由于从小在乡下长大,与外界没有什么接触,因而在社会认知能力方面存在一些缺陷。这种缺陷在到达巴斯后展露无遗,凯瑟琳无法识别谎言、伪善,也没有意识到别人对她的操控和利用。凯瑟琳的种种表现与认知科学家对自闭症患者的研究结果具有类似的地方,即无法正确感知别人的情感和意图。巴伦·柯恩(Baron Cohen)认为这是“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机制没有发挥作用,并将这种情况称为“心盲”(mindblindness)[9]xvii。丽萨·詹塞恩(Lisa Zunshine)指出,心智理论是我们作为社交物种最关键的认知天赋,如果在这一关键技能方面存在缺陷,那么其在社会活动中将处于劣势[8]8。后来凯瑟琳的种种遭遇也印证了这一观点。

凯瑟琳的心盲主要体现在她在巴斯的人际交往中。在与约翰·索普的交往过程中,凯瑟琳总是从字面上理解约翰·索普的话语,不深究约翰·索普的真实意图,也没有识破索普的谎言。当凯瑟琳搭乘索普的马车时,索普故意提醒说自己的马性子烈,可能会失控,但是事实上,他的马很温顺,马车走得非常平稳,索普解释说是因为自己的驾驶技术好。令凯瑟琳感到不解的是,明明索普能熟练地驾驭马车,为何他要用马的性子烈来吓唬她。她没有意识到索普在她面前的种种奇怪的言行,其实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才能,博得她的好感。另外,索普还告诉凯瑟琳说,詹姆斯和伊莎贝拉乘坐的马车太破了,走不了多远就要散架,但是当凯瑟琳要求转回去告诉詹姆斯驾驶的马车有危险时,索普便立刻否定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说詹姆斯的马车很结实,还能用上20年,就算是驾着它到约克跑个来回也不会掉一颗钉子。对于同样一个问题,却得到前后矛盾的答案,凯瑟琳对此感到很困惑。但此处我们知道,首先索普是想通过詹姆斯和伊莎贝拉乘坐的马车的破旧来凸显自己的马车很豪华。但是凯瑟琳单纯而善良,她想到的却是詹姆斯和伊莎贝拉的人身安全,所以她要求转回去告诉他们。然后,索普想跟凯瑟琳单独在一起,不想跟詹姆斯同行,所以又再次夸张地说詹姆斯的马车多么的结实。

在与伊莎贝拉的交往过程中,凯瑟琳没有识破伊莎贝拉的伪善和表里不一,也不理解伊莎贝拉的反语和暗示,甚至无法配合伊莎贝拉的“表演”。在谈论小说时,伊莎贝拉提到她的好朋友安德鲁斯小姐时,夸赞“她真是一个甜姐儿,一个天下顶讨人爱的姑娘”。但是随后为了讨好凯瑟琳,伊莎贝拉竟然不惜诋毁安德鲁斯小姐,说“她这个人没意思极了”。第二天晚上在剧院,伊莎贝拉让詹姆斯今天晚上不要奢望跟她说话,因为她跟凯瑟琳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事实上她整晚只顾跟詹姆斯说话,跟凯瑟琳没说几句话后就把凯瑟琳冷落在一边。从这两处便可以看出伊莎贝拉其实是富有心机和表里不一的人,但是凯瑟琳对伊莎贝拉的伪善似乎并没有觉察。

随后她们在谈到什么肤色的男人最好看时,伊莎贝拉说道:“我喜欢淡色的眼睛。至于肤色,你知道我最喜欢灰黄色的。你要是在你的熟人里见到这种特征的,可千万别泄露我的天机。”凯瑟琳答道:“泄露你的天机!你这是什么意思?”伊莎贝拉说道:“得了,你别为难我啦。我看我说得太多了。我们别再谈这件事吧。”然后,“凯瑟琳有些诧异地依从了。”从以上几句对话我们可以推断出,伊莎贝拉此处其实说的是反话,她让凯瑟琳千万不要泄露她的天机,其实是在暗示凯瑟琳:如果你在熟人中发现有这种特征的男人,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知道我的喜好,以便让他来追求我。但是,凯瑟琳没有理解她的真实意图,所以伊莎贝拉只能无奈地说:“得了,你别为难我啦。我看我说得太多了。我们别再谈这件事吧。”伊莎贝拉明确表示无法跟凯瑟琳沟通下去了,伊莎贝拉认为自己已经说得够直白了,但是凯瑟琳依然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这种推断是有理由的,因为接下来伊莎贝拉很快再次使用了这种伎俩,同时也证明她不但不担心有人来追求她,反而渴望有男人来追求她。她对凯瑟琳说那边有两个“讨厌”的年轻人盯着自己看了半个钟头了,还说但愿他们别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并叮嘱凯瑟琳:“要是他们来了,你可要告诉我一声。我绝不抬头。”但是后来,当凯瑟琳告诉伊莎贝拉两个年轻人离开了矿泉厅时,伊莎贝拉却急忙转过头说有个小伙子长得真帅,还问他们朝哪边去了。伊莎贝拉口上假惺惺地说“终于甩掉他们了,真是太好了”,但是实际上则以邀请凯瑟琳看新帽子为由跟了过去。凯瑟琳没有读懂伊莎贝拉的真实意图,误以为伊莎贝拉真想甩掉他们,因此她提醒伊莎贝拉说如果她们现在就跟过去的话,很可能会赶上那两个年轻人。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凯瑟琳根本没有真正读懂伊莎贝拉的心理和意图。

在剧院时,伊莎贝拉为了拉近自己和詹姆斯的关系,极力证明彼此有许多共同之处,同时还说凯瑟琳也一定会这么认为。伊莎贝拉此处是在暗示让凯瑟琳撮合她与詹姆斯,但是凯瑟琳很明显没有领会这层意思,所以凯瑟琳并没有配合,而是一再否定,说自己根本没有这样认为。这让伊莎贝拉感到很失望。以上种种情节均表明,凯瑟琳在人际交往中无法准确识别对方的心理和意图。在与索普的交往中,凯瑟琳一直被索普掌控着,无法识别出索普的虚伪面目。在与伊莎贝拉的交往中,凯瑟琳无法理解伊莎贝拉的言行不一,对于伊莎贝拉的暗示也不能作出相应的回应,这也是导致两人关系疏远的原因之一。包括后来与亨利·蒂尔尼的交往,凯瑟琳也表现出了低下的社交智力。在巴斯的社交活动中,凯瑟琳处处都表现出了她的不谙世事,对别人的话从不深究,只理解字面意思,对他人的行为也只看表面,无法理解其真实意图,这让她很烦恼,对很多事情想不通,自己也沦为他人操纵和欺骗的对象,最终导致社交失败。

三、凯瑟琳的“臆想”

在巴斯,凯瑟琳总是太过于轻信他人,只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别人的话语,不懂得识别他人的意图。到诺桑觉寺之后,她吸取了前面的失败教训,但是又走入了另一个极端。她不再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别人的话,而是过度猜想他人行为的目的和意图,将自己的主观臆断强加于对方,甚至到了“臆想”的地步。从心理学上讲,凯瑟琳的“臆想”根源于另一个认知错误——元表征错误。如果把简·奥斯丁的《诺桑觉寺》与塞万提斯的《唐吉坷德》相比,我们会发现二者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即小说中的主人公都因为严重受到小说的影响而做出了一些荒唐可笑的举动。凯瑟琳迷恋的是哥特小说,唐吉坷德迷恋的是骑士小说。在今天的认知文学研究者看来,这是过分夸大了文学阅读中的沉浸和移情效应,因为沉浸可以改变读者的思想和信念[10]52。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看,是主人公的元表征能力出现了问题,即部分丧失了对信息源进行真伪辨别的能力(source monitoring)[7]75,出现记忆混乱,将小说中的信息当成了真实世界的信息。我们现实生活中偶尔也会遇到这种情况:某个人或某个场景我们根本从来没有见过,无论是通过电视、电影、照片还是别的途径,但是我们却有很强的记忆:我们一定曾经在哪见过。

从某种程度上说,人类之所以比其他动物智能,是因为我们除了从直接经验和超验的灵感中获取信息外,还能够从他人(真实人物或虚拟人物)的言行中获取信息,更重要的是我们还知道从他人言行中获得的信息具有个体主观色彩和情境特殊性。因此,准确判断从他人言行中获得的信息的真实性和有效性就显得至关重要了。正常情况下,对于间接获得的信息,当我们还不能判断其真实性的时候,我们习惯于保留信息源标签(Source Tag)[11]91,比如:某某人说、某某书上写道。如果信息最终经过证实是可靠的话,这则信息就会作为已知事实被纳入某人已有的记忆知识库中,信息的来源也就慢慢被淡忘了。凯瑟琳从哥特小说中获取的信息显然是没有经过证实的虚假信息,但是凯瑟琳将其与真实信息混在一起,所以才导致了下面令人啼笑皆非的情节。

凯瑟琳对诺桑觉寺的哥特式臆想主要表现在三个情节:一是她怀疑卧室中的大木箱里藏着邪恶的秘密;二是她想象房间里的大乌木柜里藏着一卷手稿,手稿里面记录了女主人被害的过程;三是她坚信蒂尔尼将军囚禁或杀害了他的妻子。凯瑟琳的这些错误的推测和臆想都是基于她所读的哥特小说,尤其是拉德克里夫夫人的小说,另外还有亨利在来诺桑觉寺的路上给她讲的哥特故事。第二个情节与亨利的哥特故事直接相关。简·奥斯丁在小说中写道:凯瑟琳最初并没有注意到大木柜,而是突然想到了亨利的话,觉得是个惊人的巧合;她本来不指望在柜子里发现什么东西,只是听了亨利的话,她才觉得太怪诞了。凯瑟琳此处虽然并没有忘记关于大木柜的信息来自亨利,但是她没有能辨别亨利所提供的信息的真实性。正如考斯米德斯(Cosmides)和托比(Tooby)所说,仅仅知道故事是谁告诉的还不够,还要知道讲故事的人是否相信他所讲的故事[11]69-72。亨利在途中向凯瑟琳所讲的故事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讲出来的,但是由于凯瑟琳并没有意识到亨利叙述时的嘲讽和戏弄的口吻,高估了故事的真实性。

她的对哥特情节的臆想已经完全控制了她的意识和行为,她不仅在潜意识里极力期待自己的所见所闻跟亨利的哥特故事描写保持一致,甚至在行为上也会有意无意地维护这种一致性。所以麦克马洪(MacMahon)认为,凯瑟琳为了保持这种一致性,她很有可能是故意剪灭蜡烛[12]677。凯瑟琳期望诺桑觉寺中的场景、情节和人物与哥特小说中描写的场景、情节和人物保持一致,诺桑觉寺的主人蒂尔尼将军对应《尤尔多佛的秘密》中的匪徒蒙透尼,将军的妻子对应的是小说中的受害者。凯瑟琳通过蒙透尼来认识蒂尔尼将军,以至于误读了蒂尔尼将军的言语和行为。尼古拉斯R.赫尔姆斯(Nicholas R.Helms)在其2019年的专著《认知、心智阅读和莎士比亚的人物》中指出,心智理论包含想象和推理两种机制,想象是通过将自己置于对方的处境想象他人在情境下的行为反应,而推理是基于民间心理学理论,根据他人的言行举止来推理其心理状态[13]24-25。在《诺桑觉寺》下卷第八章中,当凯瑟琳看见蒂尔尼将军晚上在客厅里“迟缓地踱步,垂着眼,缩着眉,整整沉思了一个钟头”时,凯瑟琳认为:“这简直是蒙透尼的神态!一个尚未完全丧尽天良的人,一想起过去的罪恶情景不免胆战心惊,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表明其忧郁的心理的!”[6]163凯瑟琳此处通过蒂尔尼将军的踱步行为推理出其杀害妻子后的不安和忧郁心理显然是错误的。蒂尔尼将军很正常的言行举止,在凯瑟琳看来都异乎寻常,这充分反映了凯瑟琳的臆想导致她对蒂尔尼将军的心智误读。

四、凯瑟琳的自我反思与心智成长

当亨利知道凯瑟琳对蒂尔尼将军的错误怀疑之后,他责问凯瑟琳道:“你是根据什么判断的?”并教育她要根据自己的所见所感作出判断,而不是依赖于不可靠的哥特小说。这时,凯瑟琳才恍然大悟,拉德克利夫夫人的作品并不足以作为她理解人性的依据。拉德克利夫夫人的作品将人物塑造成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而她过去也总是将好人想得太好,而将坏人想得太坏,现在她意识到这种二分法是错误的,每个人都是既有光彩的一面也有丑陋的一面。凯瑟琳意识到人性的复杂性之后,重新对身边的人作出了评价,首先是消除了对蒂尔尼将军是“杀人犯”的嫌疑,“凯瑟琳完全清醒了”,她“很快就明白了,这完全是她想入非非、主观臆断的结果”[6]173。其次是对伊莎贝拉的重新认识。在下卷第十二章中,凯瑟琳收到了伊莎贝拉的来信,伊莎贝拉在信中表达了对凯瑟琳的思念以及对詹姆斯的真爱,并告诉凯瑟琳说詹姆斯抛弃了自己,希望凯瑟琳能够劝说詹姆斯跟她重归于好。随后小说中写道“这等拙劣的把戏连凯瑟琳都骗不了”[6]189。这句话的也说明,凯瑟琳以前是一个很容易被骗的人,而现在她却能识破伊莎贝拉的谎言。“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封信前后矛盾,假话连篇。她为伊莎贝拉感到羞耻,为自己曾经爱过她感到羞耻。”[6]189这是凯瑟琳对自己过去失败的社交经历作出深刻反思的结果。

凯瑟琳的心智发展过程贯穿于凯瑟琳的整个旅行过程,从富勒顿到巴斯再到诺桑觉寺,短短的几个月,凯瑟琳的社会认知能力明显在不断提高。巴斯和诺桑觉寺之旅既是凯瑟琳走出乡村、“见世面”之旅,也是凯瑟琳心智迅速成长的过程。小说第二章中对凯瑟琳的性格进行了描述,说她“性情愉悦直爽”。但就是这样性格直爽的人,在小说末尾也变得非常谨慎了,她在说话和行动之前也开始揣测别人的心思。例如,在下卷第十三章中,凯瑟琳一方面觉得继续待在诺桑觉寺不太好,容易让人以为她是想赖着不走;另一方面她又想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但是她并没有直接告诉埃丽诺她的想法,而是假装说自己不久就要走了,“探探她的口气再见机行事”[6]191。随后她与埃丽诺的交谈也成功实现了她想继续留下来的目的,“两人当下商定,凯瑟琳要是不再住满四个星期,走的事连想也不要想。”[6]192这种思虑周全的迂回式社交技巧对于一开始“性情愉悦直爽”的凯瑟琳而言是不可想象的,这说明经过这次旅程,凯瑟琳确实学会了如何与人交往,如何通过揣测他人心智而实现自己的目的。正如凯瑟琳回到家中,她母亲所说,“让年青人自己出去闯闯总是有好处的,……你就不得不变得机灵一些。”事实证明,经过这次旅程,凯瑟琳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确实有了一些长进。

虽然凯瑟琳心中充满气愤、委屈和不解,但是她还是用理智战胜了情感,这是她心智成熟的表现之一。回到家第二天她就给埃丽诺写信,她发现“她以前动笔从没有像给埃丽诺·蒂尔尼写信来得这么困难。这封信既要恰如其分地写出她的感情,又要恰如其分地写出她的处境,要能表达感激而不谦卑懊悔,要谨慎而不冷淡,诚挚而不怨恨……”虽然作者在小说中并没有叙述埃丽诺读到这封信的反应,但是我们知道,蒂尔尼将军之所以能够同意凯瑟琳与亨利的婚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埃丽诺趁蒂尔尼将军高兴时替他们求情。这样看来,凯瑟琳没有因为一时的气愤而迁怒于埃丽诺,而是理智地维护了与埃丽诺的友谊。事实上这一选择最终为她换回了幸福的爱情。不得不说,至少在处理她与埃丽诺的尴尬关系方面,凯瑟琳表现得很恰当。

由此可见,无论是在协调理智与情感关系方面,还是在解读他人心理和维持人际关系方面,巴斯和诺桑觉寺之旅都为凯瑟琳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和教训,这是她心智成长的重要阶段之一。

结语

《诺桑觉寺》长期以来一直存在主题争议,在文学研究的“认知转向”[14-15]背景下,运用认知心理学的“心智理论”对小说主人公凯瑟琳的心智发展历程进行分析,能够对小说主题内涵作出新的解释。简·奥斯丁的作品主要讲述年轻女性在婚恋交往中的故事,善于表现女性人物丰富细腻的心理状态。《诺桑觉寺》作为其打算出版的第一部小说,完整刻画了一个青春少女从乡下进入大都市上流社会的心智蜕变历程。从社会认知能力的角度来看,凯瑟琳在人际交往中犯了两种认知错误,分别代表了两种极端:一是没有充分解读他人的言语和行为背后的意图,即心盲;二是过分解读他人的行为意图,将自己脑海中的主观臆想强加于他人身上。凯瑟琳在交往中犯的这些认知错误导致她误信了朋友、误解了蒂尔尼将军。经历过巴斯和诺桑觉寺的种种遭遇之后,凯瑟琳通过不断的自我反思,对于人性的复杂性有了新的认识,学会了洞察他人的心理,用理智控制情感,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有了明显的提高。由此可见,女性成长至少可以看作是《诺桑觉寺》的主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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