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江祁
(湖南省教育厅, 湖南 长沙 410016)
民国初年,党派林立,党争激烈。谭人凤反对党争,声明不党主义,对民国初年无序的政党活动多有批评,并呼吁各党各派消除成见,集中建设人才,共同推进民国建设,但随之而来的“宋案”打破了他的幻想。“二次革命”爆发前夕,谭人凤希望通过努力调和南北,避免发生战乱,但看到袁世凯磨刀霍霍,准备向革命党人开刀,又彻底丢掉幻想,坚定地走上武装反袁的道路。“二次革命”爆发后,谭人凤力促谭延闿宣布湖南独立,壮大革命党的反袁声势。“二次革命”失败后,谭人凤因被袁世凯悬赏缉拿而被迫逃往日本,继续从事反袁活动,待机再起。
1912年4月19日,谭人凤发布《北面招讨使解职宣言》指出:“虽然革命成功之日,乃大乱开始之时,世界历史具有成例。昔者法兰西革命,惨祸延及三次。美利坚革命,血战至于八年。我中华创巨痛深,断不宜演此惨剧。惟南北猜嫌未化,各省兵变频闻,蒙古独立宣言,宗[社]党潜谋煽乱,无策以消弭之,后患犹不堪设想。”[1]39不幸的是,谭人凤在此文中表现出的担忧仅在一年之后就见之于事实。
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遇刺身亡。当时谭人凤正在北京,闻此噩耗后,悲痛欲绝[2]。谭人凤虽年长宋教仁22岁,但在同盟会内部却与这个湖南老弟最为投缘,而且十分欣赏宋教仁的才华和能力。他曾说:“革命党中人物,抱高尚之思想,具远大之眼光,能为国家谋幸福而又与吾契合无间者,吾始终必推君(指宋教仁——引者)与福建之林君时爽二人。”[1]108-109当年在日本东京,谭人凤还曾与阴阳家谈论宋教仁命相,阴阳家预言其“三十年太平宰辅”[1]107。1911年,林时爽在黄花岗起义中英勇牺牲,谭人凤十分悲痛,在为诸烈士所写的“十哭”中,第一篇就是《哭林时爽》,其中还有“长才未了殲仇恨,天意苍茫负此人”[3]之句。黄花岗起义失败之后,谭人凤与宋教仁一同探索中国反清革命的道路,决定筹建同盟会中部总会,致力长江革命,最终促成了武昌首义的爆发和中华民国的成立。民国成立后,正是宋教仁发挥才华的大好时机,谭人凤也对其寄予了厚望,但没有想到这次“星命杳无凭,天道暗难问,被击之后,仅阅十七点钟而竟死矣”[1]107,使谭人凤感到“实出人意外”,“极百端摸索而不能得其解”[1]109。但他冷静分析案情后认为,“国民党中人物,袁之最忌者惟宋教仁。唐解阁时,宋尊重阁制,联辞农林总长职,移住农事试验场。袁极力牢笼,饵以官,不受;啖以金,不受。日奔走于各政党间,发表政见,冀以政治策略,为有次序之进行,改革一切弊政,一时声望大哗。及选举揭晓,国民党又占多数”[1]391。因此,谭人凤认为,“宋案”必与袁世凯政府有牵连。于是,他往谒袁世凯和国务总理赵秉钧,探其口气。但袁世凯作惋惜之状曰:“钝初,中国特出之人才也,再阅数年,经验宏富,总理一席固胜任愉快者。何物狂徒,施此毒手!”而赵秉钧则坦然曰:“外间议论我不与辩,久后自当水落石出也,请先生静待,勿惑浮言。”谭人凤表示:“是否浮言,我将往沪一探情实。”[1]392
次日,谭人凤即离京返沪。谭人凤抵沪时,英租界捕房已捕获了暗杀宋教仁的直接指使者应桂馨,又在应宅内捉住了凶手武士英,同时搜出应桂馨与内务部秘书洪述祖来往的密电本及函电多件,五四手枪一支。
事实果然证实了谭人凤的分析和判断。抵沪后,谭人凤立即匆匆赶到黄兴住处,与黄兴、陈其美和因“宋案”刚从日本赶回的孙中山商量对策。孙中山主张武力解决:“此我错认袁世凯之过也。若有两师兵,当亲率问罪。”[1]392黄兴当时则倾向于法律解决:“此事证据已获,当可由法律解决。”[1]392但谭人凤不同意他们的意见:“孙先生之说空论也,两师兵从何而来?黄先生之谈,迂谈也,法律安有此效力?愚见以为宜遣一使促湘、粤、滇三省独立,再檄各省同兴问罪之师,以至仁伐至不仁,必有起而应之者。”[1]392黄兴听后反驳谭人凤道:“宣告独立,袁不将借口破坏统一,用武力压迫乎?”[1]392谭人凤回道:“公道在人心,曲直是非已大白于天下,袁欲出兵,不特师出无名,且借款未成,每月政费尚无着,兵费从何而来?滇、粤远在边陲,中央鞭长莫及,湘省即当冲要,有赣、皖可以屏蔽,亦可无虑,夫何惧之有?”[1]392-393黄兴仍坚持己见:“先生议论虽豪爽,但民国元气未复,仍不如以法律解决之为愈。证据确凿,俟国民大会发表后,可组织特别法庭,缺席裁判,何患效力不复生?”[1]393谭人凤见国民党主要领导人之间意见分歧,一时难有结果,便以筹划宋教仁葬事为己任,电请中央拨款,一意经营宋教仁葬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案”尚未了结,国务总理赵秉钧、外交总长陆征祥和财政总长周学熙代表袁世凯政府于4月26日晚与英、法、德、俄、日五国银行团(美国中途退团)签署了《中国政府善后借款合同》。
消息一传出,全国舆论大哗。参众两院分别就此召开会议讨论,认为借款合同未经国会批准,决不承认。孙中山、黄兴等人也发出通电,指责政府违法借款,并“深望政府,俯从民意,非得人民代表之画诺,一文不敢苟取”[4]247。湖南都督谭延闿、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广东都督胡汉民等国民党籍四省都督也联名通电,批评袁世凯政府“悍然不经院(即参众两院)议私借巨款”和“以巨金资助(宋案)凶手”。而袁世凯则立予训斥四都督:“当国基将定之秋,不于国际债权求根本之解决,坐待破产,徒为叫嚣”,“以影射勾串之虚言,为(宋案)牵连政府之确据”[4]268,“且唆同僚以抗争,陷国事于危险,雌黄信口,更非身列军界、政界者所当为”[4]268。而身为副总统兼湖北都督的黎元洪也倒向袁世凯,于4月4日主动电请袁世凯“饬李纯派步兵一团到汉,以资镇摄”,并致电驻守河南信阳的第六师师长李纯“请照前电预备混成一团,以便有事来汉镇慑”[5]130,借以对抗鄂、赣、湘、皖四省的革命党人,稳定其统治。
面对更加强烈的社会舆论和日益激化的南北矛盾,从避免南北冲突、维护社会稳定出发,5月4日,谭人凤与岑春煊、伍廷芳、李经羲、王芝祥等通电袁世凯、黎元洪、参众两议院、国务院及省都督、民政长、省议会、各政团、各报馆,提出四点和平解决因“宋案”和借款而引发的党争和政争的主张:“一、‘宋案’词连政府,洪犯固宜速求引渡,归案讯办,赵总理既涉嫌疑,届时亦应出庭受质,方能表白。二、借款由全国负担,必须通过议院,自是正理。三、制造宪法,为国会完全独任之责。……国会诸公亟宜注重国家,牺牲党见。四、舆论为国民导师,议论贵乎正确。”最后,谭人凤等人强调指出:“各省都督,具有保护人民治安之责任,当必能持以镇静,不至逞小忿而乱大谋。各省军人同是共和国民,尤当不忍遂各方面之感情,互相仇杀,同心同德,极力维持,一秉国民公意,和平解决各项问题。”[6]
袁世凯阅电后即对谭人凤等人提出的四点主张作了回应,最后说:“政府与人民未尝不以诚相见。惟因党派争持,入主出奴,政府一秉至公,未尝偏徇,以致不见谅于人则有之矣。”[4]341并希望谭人凤等人赴京面商。于是,谭人凤等人商议后决定,岑春煊与李经羲赴湖北,开导黎元洪,谭人凤与王芝祥则北上,调停袁世凯。
5月22日,谭人凤与王芝祥入京面见袁世凯,强调“南北宜融和,不宜决裂”,袁世凯表示:“中央并无用武之意。”[7]这样谈论两小时之后,谭人凤“始兴辞而退”。既然与袁世凯谈得不错,谭人凤便决定离京南下。次日,谭人凤到总统府辞行,“仍以撤兵、毋易赣督为请”。袁世凯和颜悦色应之曰:“先生此来甚好,民国疮痍未起,诚不愿再见动乱。兵队可否撤退,还请与宋卿相商。赣督去留,我亦尚无成见,但须劝彼等以国家为前提,毋蓄意谋乱方好。不然,我受国民付托,不得不以土匪目之矣。”[1]395谭人凤听后比较满意,“以为尚有和平之希望也”[1]395。从总统府出来,有记者问谭人凤对于此次调停南北冲突前景的看法,谭人凤答道:“‘宋案’听法律解决,借款听国会解决,中央勿用兵,李某(指赣督李烈钧——引者)应服从政府,谓此为根本调停法。”[8]
5月24日,有记者请谭人凤谈时局问题,他充满希望地说:“南北冲突决非如外界所传,其恶感之原因多出于误会。现在有各种重要人物,由各种方面热心、诚实,从事调和,想不久即见平和解决。”[9]
谭人凤在北京的调停,效果似乎不错,“有一点和平希望”[1]394,但岑春煊与李经羲在湖北的调停却“因黎拒谏”而形成僵局。因此,谭人凤闻讯后又马不停蹄,于5月28日赶住武汉,继续调停黎元洪。
黎元洪不如袁世凯世故圆滑,听完谭人凤在京调停的情况后仍不为所动,坚持己见:“李烈钧跋扈桀骜,中央即允留,尚有十三省都督不承认,势非撤任不可。”[1]395-396谭人凤极为愤怒,拍案斥之曰:“汝辈甘为奴隶,必将稍有人格者排挤而去之,国事尚堪问乎?”[1]396黎元洪反问道:“都督不受中央节制,试设身处地,亦先生为总统能容之乎?”[1]396谭人凤说:“现在南北感情极恶劣,万一激成事变,咎应谁司?”[1]396黎元洪则说:“请毋虑。赣省大小军官与各机关人员,多已来鄂接洽,李烈钧已成独夫矣,必无意外之变。”[1]396
既然与黎元洪没法谈拢,谭人凤便赶回上海一面将调停黎元洪的情况电告袁世凯,“请袁勿听黎言”,一面专心安排宋教仁安葬事宜。安葬宋教仁遗体后,谭人凤感到又办完了一件大事,即致国务院及参众两院:“宋豚初先生灵柩择定六月二十六日在沪安葬。特此电闻。”[10]15
虽然谭人凤为调停南北不辞辛劳,奔波京、汉之间,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谭人凤良好的愿望发展。在做好了政治、军事准备以后,袁世凯立即向南方革命党人举起了屠刀。6月9日,袁世凯以李烈钧“不称厥职”“不孚众望”为由下令罢免其江西都督职务,同时任命黎元洪兼领江西都督、贺国昌为护理民政长、欧阳武为江西护军使兼第一师师长节制江西陆军各营。6月14日,袁世凯又步步紧逼,以调任的方式,任命胡汉民为西藏宣抚使,撤去其广东都督职务。此时,形势愈发明朗,黄兴要求谭人凤赴湘发动讨袁,但因宋教仁灵柩安葬在即,谭人凤没有答应,而是在上海专心经营安葬宋教仁事宜。6月30日,袁世凯又下令,免除柏文蔚安徽都督的职务,改任没有实权的陕甘筹边使。
南方国民党籍都督接连被袁世凯罢免,无疑对谭人凤是当头一棒。严酷的现实彻底粉碎了谭人凤对袁世凯的幻想,虽然他先前对孙中山的武力解决和黄兴的法律解决的批评都有一定的道理,但他希望通过与袁世凯、黎元洪的协调来化解南北冲突的愿望,无疑也是一种与虎谋皮的幻想。谭人凤经营完宋教仁安葬事宜之后即丢掉幻想,接受黄兴派遣起程赴湘,督促湖南都督谭延闿反袁,择机宣布湖南独立,以壮大革命党的反袁声势。但路过武汉之时,谭人凤却发现此地正笼罩在一派白色恐怖之中。
原来,孙中山、黄兴在谋划反袁起义时,考虑到湖北为辛亥革命首义之区,又是南北交通枢纽,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立即将湖北列为发动起义的重点。“宋案”发生后不久,黄兴在主张法律解决“宋案”的同时,还暗地为武力解决做准备,令田桐去武汉面告革命党人詹大悲、季雨霖、蔡济民、熊秉坤、蒋翊武等人“务当振奋精神,从新努力”[11]619。4月,湖北革命党人在武昌昙华林举行秘密会议,决定组成“改进团”,以“改进湖北军政,继续努力进行革命事业”,推翻袁世凯政府和黎元洪在湖北的统治为宗旨,设秘密机关于汉口碧秀里和武昌大朝街、巡道岭等处。但不久,改进团事机失密,被黎元洪侦破,逮捕数十人,20多人被秘密处决,季雨霖、熊秉坤等人亦遭通缉。袁世凯罢免李烈钧江西都督职务之后,黄兴从孙中山处领取五万元军费,加紧部署讨袁计划,并把突破的方向定在湖北,急派宁调元、熊樾山赴鄂组织机关、发动起义。宁调元、熊樾山到鄂后即与詹大悲、蔡济民、蒋翊武、王宪章、季雨霖、王华国、熊秉坤等人取得联系,在汉口《民国日报》馆内设立国民党交通部,作为起义联络站,以蒋翊武、詹大悲为正副部长,并积极筹划,广泛联络,准备起义。6月23日夜晚,湖北革命党人发出动员令,决定乘黎元洪26日要到油坊岭检阅新兵,拟于25日夜在武昌南湖集合,26日由起义门(中和门)攻入城内,各路同时大举。但23日因先前发动上海制造局之役而被捕的文仲达变节,招供了湖北革命党人的起义计划和《国民日报》馆这一起义的领导机关。黎元洪获知这一重要情报后,即于24日急派军警会同法国租界巡捕查封汉口《民国日报》,逮捕该报编辑曾毅、杨端鹿、成希禹、周览等人,并从报馆搜出内有“起义宗旨”的布告及“宣布袁罪,迫告湖北独立,组织讨袁军,请各省协应”的电文。负责起义的詹大悲、季雨霖、蒋翊武等人得知机关已被破获,心忧如焚,立即命令于25日晚起义,计划先由南湖驻军发难,进攻起义门,与城内驻军汇合后会攻都督府,并派人到岳口、沙洋通知驻防该地的革命党人章裕昆、刘英共同行动,会师武昌。但由于此时的军队已处于黎元洪的控制之下,原先联络响应的各级军官也都首鼠两端,加之各处机关陆续被破坏,缺少可靠的联络人员及有号召力的指挥人员,起义未能发动即告流产。第二天,宁调元、熊樾山在汉口德租界富贵旅馆同时被捕。晚上,詹大悲再贾余勇,派人四处纵火,依旧一事无成。在黎元洪的大肆搜杀下,詹大悲、季雨霖、蒋翊武等无法立足,只好乘日本轮船离汉,分别逃往上海、湖南。黎元洪乘机大肆搜捕和屠杀革命党人,其中相当一部分为湖南籍革命志士。
谭人凤闻讯愤怒至极,愤然致书黎元洪给予痛斥:“闻公近日政策专以仇杀湖南人为事,而其被杀之人,则不审罪状,不问姓名,概以乱‘乱党’二字加之立予枪毙。此等暗无天日、惨无人道之举动,即前清官吏如赵屠户(即镇压保路运动的四川总督赵尔丰——引者)其人者,尚未闻狠毒至此。殊不意公负长厚之名,又当民国保障人权之时代,竟有过之无不及。”最后,谭人凤正告黎元洪:“湖南人不可侮,请勿轻启衅仇,自祸祸鄂,兼祸天下。”[1]114-115与此同时,谭人凤还致电袁世凯,在痛斥黎元洪“专以仇杀湖南人为事”的同时,要求袁世凯“急电救援”宁调元,“用免湘鄂仇视”[12]。
7月7日,谭入凤抵达长沙,见到湘督谭延闿即传达黄兴指示:“赣、苏、皖、闽、粤各省决计在七月间起义讨袁,湖南万不容坐视,要立即响应。”[13]124谭延闿虽为湖南国民党支部长,但听后未置可否。恰好这天晚上,长沙荷花园军装局突然爆炸,库存的所有械弹尽付一炬,共损失步枪约11000枝,子弹约300万发。原来早在一个月前,袁世凯发觉湖南局势不稳,便派遣向瑞琮、唐乾一、唐镜三等携带巨款回湘,伺机进行破坏。向瑞琮、唐乾一等人见湖南独立已如箭在弦上,便贿买该局科员王章耀、司事喻直三等纵火。军火被焚,极大削弱了国民党人的反袁力量,后果非常严重。这样,湖南独立的形势就变得十分严峻了。对此,谭人凤认为,虽然军装局爆炸无可挽回,但枪弹仍须准备,遂立即致电广东都督陈炯明,请求支援。陈炯明复电答应支持,但需派人前去购办。谭人凤即与谭延闿商议,自告奋勇,拟亲往广东为湖南反袁起义购置军火。
谭人凤正要出发,却传来李烈钧7月12日在湖口通电江西独立的消息。为应对形势突变,谭人凤乃遣罗澍沧代往广东购办军火,自己则留省协助谭延闿维持秩序,督促其响应江西起义。15日,黄兴赴南京成立讨袁总司令部,促使江苏都督程德全宣布江苏独立。7月16日,赣省都督欧阳武、讨袁军总司令李烈钧致电谭人凤和谭延闿,请求趁“武汉空虚,务乞火速发兵,直捣武汉,督师北上,推倒袁黎,巩固共和”[14]。17日,九江保商局长蔡公时也致电谭人凤,在通报九江前线反袁军的捷报的同时,希望谭人凤“即起直追,协诛国贼,还我共和”[14]。
“二次革命”爆发后,黎元洪积极充当了袁世凯的帮凶,不仅电请北军再次入鄂,而且还派兵镇压江西反袁起义。面对急剧变化的形势,谭人凤一面通电各省,猛烈抨击黎元洪,要求其“速撤兵停战引罪,以谢天下”[15];另一方面,与周震鳞、蒋翊武等国民党人积极敦促谭延闿响应江西、江苏,立即宣布湖南独立。
对于谭人凤等人一再的催促,谭延闿的态度却一直暧昧。谭延闿既为湖南都督,又兼任湖南国民党支部长。但作为湖南国民党支部长,谭延闿从一开始就对孙中山、黄兴筹划的“二次革命”不太积极,信心也不足,又不便与革命党人公开唱反调;作为湖南都督,谭延闿又不愿与袁世凯政府为敌,更不愿开罪袁世凯、黎元洪。5月间,李烈钧等人未经谭延闿同意,就以其的名义领衔发表声讨袁世凯政府违法借款的通电之后,谭延闿一直愤恨不已。所以,李烈钧在江西起事之后派信使前来湖南与其联络时,谭延闿即予以婉词拒绝。7月初湖南军装局爆炸后,谭延闿对“二次革命”更加信心不足,因此对于谭人凤等人的催促,他便以种种理由虚与委蛇,尽量拖延。7月14日,在李烈钧通电讨袁后的第三天,谭延闿通电全国,反对讨袁,并称:“伏望大总统开诚布公,与民休息;副总统、各省都督排难解纷,各抒谠论,以维大局。勿使浔阳一隅,首为全国糜烂起点。”[16]396-397同时,他又暗中派人至鄂,与黎元洪私通款曲:“已准备药水,如湘称独立,即服毒自尽,以谢天下”[4]763。
对于谭延闿的骑墙态度,谭人凤等激进派当然不满意。随着安徽、广东、上海、福建等地纷纷宣布独立,谭人凤更是心急如焚,旦夕向谭延闿进言,逼其宣布独立。谭延闿迫不得已,乃同意于7月17日起召开政务会议,讨论湖南去向。
7月17日第一次政务会议,激进的谭人凤携带手枪入场,并举着枪宣称:“今日有不赞同独立者,即以此物相赠。”[17]于是“稳健派”噤不敢声,仅由“激烈派”相继演说而散。第二次会议,由于规定不准携带危险物入场,凡到会者皆由门外搜检,方准入场。此时,“稳健派”方才发表意见。内务司长萧仲祁攻击李烈钧“与北军肇衅,牵动各省,扰害地方,实无人道”,表示对于湖南独立,“决不认可”。省防守备队长余道南、国税厅筹备处长陈炳焕、机关枪营营长张松本等均发言反对讨袁。眼见这些“稳健派”人士不赞成湘省独立,谭延闿似乎底气更足,即于当众宣布:“如必欲宣布独立,鄙人固不敢赞成,然亦无反对之能力,但请另举贤能,继此重任。如不许鄙人去职,鄙人惟有闭户深居,听诸君为所欲为而已。”[17]但是时革命党人谭人凤、陈强、唐蟒等人与“稳健派”“极力辩驳,意气激昂”[17],双方激烈争论一番后,仍无结果。到21日,在谭人凤等革命党人的再三鼓动下,湖南省议会首先致电江西、安徽、福建、江苏、广东、四川等省都督、民政长及上海省议会联合会,表示赞同讨袁。
面对这种局势,谭延闿权衡利弊之后,感到不得不有所表示,即于当日“率学商各界”致电已宣布独立的广东、江西、福建、江苏、安徽等省都督、民政长云:
湘省议会及军政学界,已于个日宣布,与中央脱离关系,军队集中岳州,随诸公后,一致进行,会攻袁贼。[18]
谭延闿虽然发出了上述通电,但谭人凤等革命党人并不满意,因为此电只是对已宣布独立的各省,并不是对全国各省,尤其是袁政府的通电,其份量和成色显然不够。这就表明,谭延闿还在观望之中,并未下最后的决心。延至24日,谭人凤等人眼见再如此拖下去,对反袁的大局十分不利,于是采取果敢行动,“草定宣告独立通电,公推谭都督为讨袁军总司令”。在革命党人的一再催逼下,谭延闿走投无路,乃不得不于25日清晨在都督府悬挂讨袁军大旗,正式宣告独立。同日,谭延闿通电参众两院及各省都督、民政长,历数袁世凯的种种倒行逆施,并宣布:“延闿自光复以来,忝膺重任,保障共和,责无可辞,忠告既穷,仗义斯起,敝省宣布,起誓与袁世凯断绝关系,延闿当勉竭驽钝,率三湘子弟,援旌擐甲,以返共和之魂,伫望各省同胞,协同声势,誓灭袁贼,早奠邦基。”[18]由此可见,谭延闿完全是在谭人凤等人的不断逼迫下,万般无奈才于25日做出上述选择的。
湖南宣布独立后,谭人凤积极与谭延闿研究扩充军队事宜,以抵抗北军南侵[19]。但对于谁来当讨袁总司令一职湖南内部却意见不一,鉴于谭延闿在宣布湖南独立前的骑墙态度,为了掌握讨袁的主动权,谭人凤有过亲自当总司令的想法,但权衡利弊之后,谭人凤主动提出还是由谭延闿担任。当时的报纸也说:“湘省倡始独立之人,以谭人凤最为激烈,其讨袁总司令一职,谭人凤以为非己莫属,而大众则公推蒋翊武,旋因争执甚剧,遂以谭都督兼之。”[20]讨袁总司令确定后,湖南国民党人商议了讨袁的军事部署:以程子楷任讨袁第一军司令,赵恒惕为副司令,进驻岳州;邹永成以湘鄂联军第三军军长,同赴岳州;蒋翊武为鄂豫招抚使,部署对湖北军事;唐蟒为援赣司令,进兵江西;驻守常德、澧州一带的讨袁军,以湖北荆州为进攻目标,在荆州、襄阳一带与四川、湖北讨袁军会师后,进取武昌。
湖南宣布独立后,黎元洪于7月31日致电袁世凯,以鄂中兵力不厚,拟先破岳州,再出师阻断川湘之联合。8月4日,黎元洪致电广西都督陆荣廷令其进兵湖南,次日又电催贵州都督唐继尧进兵湖南。其用意十分明显,企图从北、西、南三面钳制湖南。
这样,湖南用兵的重点主要在北面的岳州。谭人凤因此要求谭延闿“将省垣所有军队,全开驻岳州城陵矶等处”,再将“所有驻扎岳州箪镇之老兵数千,则调往长沙”,其目的是增强岳州前线的兵力。其后,谭人凤积极参加军事行动,亲自赶赴岳州,于城陵矶洋关右侧设立司令部[21]。在布置省内用兵计划的同时,谭人凤还积极争取外省的援助,与谭延闿、周震鳞等致电甘肃教育司马振吾,要求其“联合回族,举兵东向,保障共和”[22]。
然而,湖南讨袁的计划并未实现。当时的湖南本来就兵微将寡,又加上枪弹被焚,其军队的战斗力不言而喻。进驻岳州的部队基本上是采取守势;由澧州起兵的讨袁军向湖北公安、石首二县的进攻没有获胜;援赣司令唐蟒率军开往江西萍乡等地,以掩护赣军主力集中,但赣军节节败退,渐成瓦解之势。不久,赣、宁军事失利,黄兴从南京出走,闽、粤、皖纷纷宣布取消独立。8月10日,袁世凯加谭人凤、程潜、陈强、程子楷、唐蟒以“勾结土匪,诱胁军人,迫悬白旗,妄称与中央断绝关系谋叛民国”“甘心叛逆”等罪名,下令撤销谭人凤长江巡阅使,褫夺程潜等人军职,着谭延闿饬所部“重悬赏格”“严拿惩办”[23]。13日,谭延闿无计可施,只得又宣布湖南取消独立。14日,谭人凤见大势已去,事无可为,“遂雇舆返乡,冀依泉石以终老矣”[4]399。
袁世凯对发动“二次革命”的革命党人恨之入骨,必欲拿获重治而后快。镇压“二次革命”之后,袁世凯即下令各地“严捕乱党,各省首要,务获惩治”[24],并将谭人凤列为“湘省之乱首魁”,交由总检察厅向大理院以内乱罪起诉并开单行文各省通缉。同时,袁世凯还开出包括孙中山、黄兴、谭人凤在内的“乱党”46名,电饬上海镇守使照会领事团协拿。
湖北的黎元洪对搜捕谭人凤十分卖力,悬赏一万元通缉谭人凤。当他得到谭人凤乘日清公司武陵丸轮船于8月15日下午到武汉的情报后,立即派汉口稽查长刘友才带同探警在日清码头守候缉拿,派交涉员胡朝宗与日本领事馆交涉,准予上船逮捕。但武陵丸抵汉后,刘友才带人上船搜查结果一无所获[25]。
在湖北没有抓到谭人凤,黎元洪仍不死心,又致电上海镇守使郑汝成,要求其派员在镇江、淞口等地截拿[26]。后来,他获悉谭人凤确已抵沪,匿居租界的情报后,又立即电请郑汝成设法严拿[27]。当时逮捕谭人凤的传言也甚多,有的说谭人凤在新堤被船舶检验局查获[28],还有的报道说谭人凤被抓获,并说得有根有据。然而,这些都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事实上,谭人凤悄悄返回老家新化后,并无张扬,知之者甚少。但随着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10月5日,邹价人至谭人凤家,促其走避。谭人凤感到在袁世凯的罗网下,躲在家乡也非长久之计,且国内也无容身之地,反复权衡之后,于是决定于11月初冒险东下[2]。
出走前,谭人凤十分谨慎,做了周密的计划。他先遣人星夜至益阳,雇民船,并托信在长沙的儿子谭一鸿先到武汉接应,自己则“绕道荒村僻径,避奸人耳目”[1]403,经过七日跋涉方抵益阳。在益阳上船时,为防止被人认出,谭人凤化装为算命先生。经洞庭湖遇风不能行船后,避风处客船愈泊愈多,人员混杂,谭人凤就日夜卧于舱中,不曾露面。由岳州至武汉,尚须经过税关多处,谭人凤“乃另雇一小划子随行。近税关时,则坐小划先过,以是得免危险”[1]403。行至湖北嘉鱼县境内的宝塔洲时,为避免被黎元洪的侦探发现,谭人凤乘划子宵行,到武汉附近的白沙洲过夜。次日晨,谭人凤行抵日租界,先派人上岸告诉谭一鸿,谭一鸿即偕日人久原仲东前来迎接,相随入一日本人家。当晚,谭人凤在日人掩护下即上火轮,经过湖口、金陵赴上海。一路上,谭人凤见湖口炮台已拆毁,南京下关一带成一片焦土,满目萧条,“不胜感慨”。抵上海浦东后,谭人凤请船主以小轮专送上岸,机巧躲过上海的侦探,平安回到上海的家中。到上海后,谭人凤见租界内也在搜捕革命党人,便决定出走日本。在日本长崎上岸时,谭人凤百感交集,赋《感怀》一绝云:
昔日雠仇耻共天,栖随蓬岛已有年;
而今光复重亡命,令我逢人色赧然。[1]404-405
到日本后,谭人凤隐居福冈县筑紫郡太宰府町,与久原仲东同居,题其室曰“卧庐”,日以观鱼赏梅为乐,文酒之余,散步庙中,并改名林泉逸,表示已忘情世事之意。当福冈《日日新闻》记者泽村幸夫造访再三,指问“谭人凤现在何处”时,他只微示曰:
出笼凡鸟匪无音,权托林泉逸此身;
若欲问我名和姓,南北言和反对人。[1]405
尽管如此,他“忿懑之气未能尽忘”,革命意志未尝衰退,为反袁斗争而继续奔走。护国战争爆发后,谭人凤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反袁称帝的斗争,为中国民主革命事业再建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