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休闲性体力活动的城市绿色空间研究综述

张冉 舒平

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简称WHO）指出：缺乏体力活动是全球十大死亡风险因素之一，增加了非传染性疾病负担并影响全球总体健康，在中国相当一部分人的健康问题归因于缺乏锻炼（不锻炼）。WHO针对不同年龄群体推荐了有利于身体康健的最低强度的体力活动，鼓励居民进行体力活动以增强体魄进而降低多种慢性疾病发生的风险[1-2]。医学研究中体力活动（physical activity，简称PA）是指任何由骨骼肌收缩引起的、导致能量消耗的身体运动[3]，是全身性协调的有利于健康的活动。日常PA的增加和多种疾病指标的改善之间存在正相关，其中的休闲性体力活动（leisure time physical activity，简称LTPA）在居民日常活动中占据重要比例，成为研究和干预的重点[4-5]。LTPA的发生受主客观综合因素影响，在环境与PA关系的社会生态学模型中，建成环境是影响LTPA的重要方面[6]。

绿色空间（green space）为PA的发生提供优质的环境条件，对LTPA的发生产生重要影响。当前有学者试图通过改进绿化环境特征进而促进居民发生PA，为公共健康做出贡献。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城市建成区面积不断扩大，绿色空间成为一种稀缺资源，其对宜居生活、身心健康的作用逐渐受到关注[7]。绿色的稀缺性以及居民日益增长的休闲康体功能需求容易导致绿色空间供需失衡，从而衍生出环境正义和健康公平性问题[8]。因此，绿色空间除具有美化净化环境功能外，更承担了促进健康、疾病防治以及促进社会公平和社会关系和谐的重要责任。

1 研究方法及文献现状

1.1 研究方法

以中国知网、Web of ScienceTM作为国内外文献数据库基础，收集并分析截至2019年10月的相关研究文献。在中国知网将“绿色空间”（或含“绿地”，或含“植物”）、“体力活动”（或含“锻炼”，或含“运动”，或含“步行”，或含“骑行”，或含“跑步”）作为关键词进行检索。涉及农业科技、医药卫生科技、信息科技、哲学与人文、经济与管理等领域被认为与本研究无关，故得到1 218篇中文文献。再将获得的文献中涉及“仪表仪器”“轻工”“工业经济”“机械工程”“通用技术”“纺织”等与本领域无关内容继续剔除，留下与本领域相关性较强的“城乡规划与市政”“城市经济”“交通运输”方面相关的文献。

外文数据库方面，在Web of ScienceTM以“Physical Activity”“Exercise”“Running”“Jogging”“Biking”“Walking”“Green Space”“Vegetation”“Nature”作为检索词，得到7 355篇外文文献。检索结果分类中涉及植物学、燃料学、大气气象学、水资源、渔业、法学等相关领域被认为与本研究无关。将检索结果按相关学科及检索词相关度排序，结合人工阅读题目、摘要及结论（由从事3年相关研究的硕士研究生筛选，该领域博士、教授核查），共筛选得到相关性较高的中文文献229篇，英文文献1 116篇。中文文献使用中国知网的计量可视化分析功能，英文文献使用Citespace和VOSviewer对文献进行计量可视化分析，并用Histcite对文献进行引文分析。

1.2 检索结果分析

1.2.1 文献发表年度趋势

从文献发表年度趋势结果看，中外文文献数量均有一定增长（图1），基于体力活动的绿色空间相关研究受到学者与公众更多的关注。

1.2.2 研究领域

利用中国知网和Web of ScienceTM的分析工具，分析该数据库下的文献检索结果。中国知网229篇文献检索结果中工程科技II占比最大，为79.5%；农业科技占比7.1%。Web of ScienceTM核心数据库检索结果，其研究学科分布较广泛，包括：健康医学、公共职业健康、运动科学、环境科学、生态学、地理学、地理物理、区域城市规划、城市研究等。将英文文献用Citespace按关键词做时间线聚类图（图2），发现文献研究方向大致可分为医学相关、疗愈景观、健康调查以及锻炼和预防研究等，涉及心血管疾病、久坐、绿色空间、公众健康、身体活动、环境等以健康为目的的研究。

1.2.3 研究主题

中文文献以中国知网检索结果作为数据基础，得出关键词网络共现图谱（图3），目前绿色空间与LTPA的相关研究重点主要包括：步行、街道、步行空间、开放空间、健康城市、建成环境、步行环境、公园、绿色交通等。外文文献以Web of ScienceTM检索结果为数据基础，VOSviewer做关键词共现分析（图4），出现频次最高的词汇集中在体力活动、绿色空间、建成环境、公园、健康、自然、肥胖症、压力等。本研究是医学、公共职业健康、运动科学以及环境设计等领域共同关注的话题，部分文献关注于在绿色空间中进行PA的多种健康效益[9-10]，如疗愈景观探究的景观对于精神和心理方面的健康效益[11-12]或医学关注自然环境对具体病症如肥胖症、心血管疾病等慢性病的改善效果的证实。本研究更多聚焦于绿色空间与PA之间相关关系的分析。

基于检索的相关性较高的文献用Histcite进行分析（图5），并将本地数据集中被引用次数（local citation score，简称LCS）排名前30的经典文献与引用本地数据集中参考文献的数目（local cited references，简称LCR）排名前20的新文献①进行重点阅读，结合人工进行分析。

2 现阶段研究成果

2.1 绿色空间与PA的研究现状

2.1.1 PA等级与健康相关的研究

在医学和运动科学领域的研究人员对PA的能量消耗按静息代谢当量（metabolic equivalent，简称MET）②为基准进行较细致的划分[13]。1993年安斯沃思（Ainsworth）等首次发表了《体力活动概要》的文章[14]受到运动科学领域和公共健康领域专家的广泛认可，之后则按代谢当量消耗划分不同的PA等级③，可用于证实观察研究和临床研究中的PA调查。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首次正式发布的《2008年全美体力活动指南》，是一部关于体力活动的全方位指导手册，针对各类人群推介不同健身方案，对国民健康产生重要影响[15]。

前人对PA与疾病防治的研究有一定进展，例如不同强度的健步走、有氧运动对心肺功能、血压等有显著改善效果[16]，与心血管健康指标（包括冠心病的发病率和死亡率，脑卒中，控制血压、血脂异常所致的动脉粥样硬化，血管功能指标和心肺机能等）的改善之间呈正相关[17]。目前全球范围慢性疾病问题日趋严重，研究者更关注哪种强度的运动对降低心血管等疾病干预效果最明显，由于存在个体的病情差异与个体体质对运动反映效果不同，在目前还没有完全一致的结论，亟待进一步的研究分析[18]，但2011年美国运动医学学会（The American College of Sports Medicine，简称ACSM）在发表的声明中达成初步共识：中高强度体力活动（moderate to vigorous physical activity ，简称MVPA）能够带来最大的综合健康效益[19]（表1）。中高强度的休闲性体力活动可调节幅度大，在居民日常活动中占据重要比例且适合不同人群参与，成为研究和干预的重点。

表1 PA等级及分类Tab. 1 PA grading and classification

2.1.2 主要PA类型与绿色空间的相关研究

PA按目的可分为工作相关、家务相关、交通相关以及LTPA[20]。在城市建成环境与健康的研究领域更关注休闲活动中以步行、跑步、骑行为主的活动类型。研究步行活动与绿色空间关系的相关文献比较丰富，表明休闲步行活动对绿色空间可达性与安全性等因素较敏感，对绿地内部景观细节更加注重。跑步、慢跑活动主要目的是锻炼身体，受到绿色空间中道路安全性、连续性、道路质量以及路径的规划等因素的影响[21]。与骑行活动相关的文献更多侧重城市道路规划、以交通为目的的骑行方面的研究。根据以闲暇骑行活动为研究对象的文献发现，骑行活动受规模较大的城市线性绿地的吸引，如城市线性绿地、风景旅游区等，受道路坡度、地形、道路规划、景观连续性及与机动车之间的安全性等因素影响[22]。

虽然绿色空间对3类运动的促进效益在多数的研究中被证实，但很多研究由于干扰因素不易控制而出现较多难以解释的结果，或存在正向、负向作用兼有的混合影响[23]，如：研究发现绿化水平仅在一定范围内对PA有促进增加的趋势[24]；研究方法无法避免对出行中往返路段的重复计算，导致开放绿色空间的邻近度与步行活动有关的相关结论并不一定成立[25]；有组织的集体运动的发生要求一定面积的坚硬地表，因此往往不发生在绿地中。此外，多数研究是将以步行为主的混合多种PA作为观察对象。关于绿色空间特征与特定类型PA之间复杂作用关系因受到客观环境的限制目前没有统一的定论。再者，中文文献相对于英文文献在PA定量分析方面有一定差距，中文文献的相关研究更关注活动类型或数量，而外文文献除关注PA的类型数量外更关注PA强度，有较科学的计量方法,如使用加速度计或科学的问卷计算方式。

2.2 绿色空间影响LTPA的多重因素

在LCS代表的经典文献的前30篇和LCR代表的研究前沿中前20篇中，学者更加关注涉及绿色空间及建成环境特征的相关研究，结合关键词聚类将其分为个人及社会属性、建成环境因素、绿色空间特征3方面。

2.2.1 个人及社会属性影响因素

居民是否进入绿色空间进行活动受多重因素影响，包括个人特征如性别、年龄、健康状况、习惯偏好等，社会属性包括社会地位、收入、宗教信仰等[26]。有学者发现人们在环境偏好方面存在性别差异[27]及年龄差异[28]。国外学者对居民社会地位、经济收入的差异研究中发现，少数族裔和低收入阶层相较于白色人种和富裕阶层而言，对绿色空间的支付能力更弱，拥有较少进入绿地机会的居民进行更少的PA，因而更有可能受到慢性疾病的困扰[29-30]，国内学者戴颖宜等发现不同档次社区因绿化条件差异导致居民的LTPA水平及健康状况差异显著[31-32]。

2.2.2 建成环境因素

建筑规划领域更加关注建成环境因素对LTPA的影响，例如Salvo G等[33]针对公园特征对PA影响因素进行丰富细致划分，Mika Moran[34]将主客观社会状态对PA发生的影响因素进行了全面、深度的描述，笔者综合相关的研究文献将与绿色空间有关的客观环境因素归为道路可步行性、绿色可接触性、景观舒适性和安全性4类（表2）。

表2 建成环境因素与PA关联性的研究Tab. 2 Research on relationship between built environment factors and PA

2.2.3 绿色空间特征影响因素

文献证明：城市绿色空间的特定场所特征和植被特征与LTPA存在相关性，场地特征如绿地形状[46]、规模[47]、场地视线[48]、绿视率[49]，植物特征如种植方式、植物种类及景观多样性等均会显著影响LTPA的发生。绿色空间与PA的相关研究已经涉及较多因素，且部分涉及医学、环境心理学、景观视觉、植物学等领域，部分文献表明绿色空间特征如植物多样性、乔灌草群落特征、景观美观程度等与PA正相关，但学者发现高密度城市绿色空间的实用功能更加重要，如可进入的绿色空间的健康效益要远远大于仅有观赏价值的绿地。也有研究表明：临近地区大规模的公园与步行活动反而呈负相关，原因是在规模较大的绿地中行走使人产生不安全感，这一结果与固有认知相反。由此可见，绿色空间的细部特征因素与PA的关系的结论在脱离特定的环境背景后是较难有说服力的（表3）。因此，尽管由主客观单独的研究向多因素交叉的主客观综合量化的研究越来越丰富，所囊括的要素越来越全面，但就景观规划领域关注的客观环境对PA的影响方面，依然有以下问题尚未解决：绿色空间究竟在何种水平上对PA产生影响？对健康有高效益的绿色空间是怎样的？在特定地区多少的绿量是足够的？类似的研究虽然在逐年增多，但由于人口、地区、政治背景等条件的限制，这些问题依然是值得进一步探究的。

表3 绿色空间与PA关系的其他结论Tab. 3 Other conclusions on relationship between green space and PA

2.3 探究PA与绿色空间关系的研究方法

针对绿色空间与居民PA及健康相关的研究内容和方法涉及公共卫生领域、地理学、建筑规划、风景园林等多领域交叉学科（图6）。量化的数学模型囊括更多主客观因素，提供更综合全面的分析模型，由定性关系转向定性定量关系相结合的研究是未来的主要趋势。

3 研究难点及不足

3.1 研究难点与争议

1）虽然大部分研究证明了绿色空间与PA相关，不少研究试图通过排除人们自主选择意识的因素来证明是绿色空间促进了积极的生活[54-55]，但由于研究方法的局限性及潜在未知的影响，目前依然无有力证据证明绿色空间与人们进行LTPA之间的因果关系及影响机制。

2）尽管绝大部分学者相信绿色空间对LTPA有积极促进作用，但很多研究并没有发现两者有显著相关[56]，或发现两者关系呈负相关[57]；甚至Richardson等的研究中认为PA的发生并不能完全解释绿色空间与居民健康水平关联性[51]318。此外，绿色空间特征对PA具体类型的具体影响效果目前为止尚存在不清晰的结论。由此可见，PA与绿色空间和健康水平之间依然存在混淆未知的因素，部分卫生和城市规划者认为社会经济发展是产生问题的根源，简单的环境干预措施可能无法明确潜在混合的影响因素，试图通过城市景观重新设计弥补社会问题的做法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

3.2 研究不足

3.2.1 城市绿色空间对PA关注度不足

当前城市公园与PA的相关研究比较丰富，但此类综合多因素的量化研究多集中在外文文献，中国国内研究相对薄弱，绿地分类及演变方式与国外差距较大[58-59]，目前中国城市绿色空间对PA的关注度依然较为缺乏。近年15 min社区生活圈④成为国内社区规划建设工作关注的热点，建设公园城市成为城市建设的新方向，邻近地区绿色空间如住区绿地、街头绿地等是居民最便捷有效进行PA的场地，也是连接城市绿色基底的重要组成部分[60]。在城市化建设过程中以及相关的理论研究中应更多关注绿色空间对PA的支持性。

3.2.2 居住环境邻近绿色空间指标精细化程度不够

研究表明，同等绿地总量以众多小型绿地的形式分布在城市中，尽管绿地总量相同，破碎化的绿地将由于品质不高的问题而可能仅产生最少的健康效益[61]，这侧面证明了或许中国不是缺少绿地，而是缺少可以高效使用的绿地。国外对于积极健康导向型绿色植被方面的研究已开始关注细部特征和测量指标，而国内已有学者提议：将三维绿化量指标从生态、经济、景观3个效益维度包含绿地的便捷程度、通达性和景观多样性、绿色空间郁闭度等纳入绿地系统建设和评价体系[62]。景观破碎化程度[63]、植物多样性[64]等指标在其他类型绿地（如林地、公园等）的研究中被广泛使用，但城市中小型的、破碎的绿地如城市住区绿色空间的研究中常以“绿地率”或“绿化覆盖率”来描述，这样的指标不足以描述绿色空间的特征，也难以完全表达绿色空间的生态效益、健康效益及其对实际活动使用的效益，城市中邻近绿地是居民最便捷有效、使用率极高的活动场所，因此需要应用精细化的指标对邻近绿色空间进行研究。

4 展望

4.1 关注邻近绿色空间对PA的支持性

学者发现，由于低收入群体对健身房或其他需要付费的活动形式的支付能力较低，因此邻里附近有绿色空间与LTPA发生概率的相关性显著的结论，在低收入群体的研究中更加明显。城市公共开放的邻近绿地是居民进行PA最便捷的场地，有必要开展社区公园、邻近地区绿色空间支持和促进LTPA的相关研究，对预防改善慢性疾病、提升居民健康水平和促进社会公平等方面有重要意义。

4.2 主动式环境干预成为新趋势

规划设计领域主动地进行环境干预（environmental interventions）成为新趋势[65]，大多数的研究发现主动环境改造对LTPA有显著促进效应，如已有的干预措施发现通过开发绿道[66]、增强道路连接性、环境更新[67]、改善设施可接触性[68]等措施可以显著促进步行、跑步与骑行等休闲性体力活动。对环境的主动式干预既是一种研究科学问题的方法，也是一种通过规划设计来促进居民健康的手段。

4.3 多学科交叉带来新机遇

对环境与LTPA的研究探索也更加体现其相互作用关系的复杂性，在未来的相关研究中需要考虑更综合全面的因素，多学科多领域的交叉研究成为必然趋势。关于绿色空间与PA的深入研究需要规划、景观甚至运动科学、生态学等多领域学者的共同合作。

未来研究的内容整体上可能更加全面，具体的各学科领域会更加关注细节，需根据研究目标确定适宜的方法。综上，绿色空间对LTPA的积极影响已得到多方面证实，如何使绿色空间更好地发挥其公共健康服务功能，是风景园林工作者需要协同城市规划、公共卫生等领域的学者共同探索的重要课题。

注释(Notes)：

① LCS排名前30的文章为该领域经典文献，常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LCR排名前20的文献通常为该领域较新的文献，用于了解最新研究进展及趋势。

② 代谢当量（MET）是表达各种活动时相对能量代谢水平的常用指标，是指基础状态（静坐时）的耗氧量，1MET=3.5 ml·(kg·min)-1。

③ 体力活动以METs表示的能量消耗率进行活动强度水平分级[14]。

④ 2018版《城市居住区规划设计标准》将15 min、10 min、5 min生活圈和居住街坊作为居住区分级控制规模，以步行时间为依据来组织居住空间。

图表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and Tables)：

图1由作者根据中国知网和Web of ScienceTM检索文献数据绘制，图2由作者使用Citespace软件绘制，图3由作者使用中国知网计量可视化分析功能制作，图4由作者使用VOSviewer软件绘制，图5由作者使用Histcite软件绘制，图6由作者绘制；表1由作者根据Physical Activity and Health: A Report of the Surgeon General和《台湾健康体能指引》手册改绘，表2、3由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