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迁

2020-02-24 07:13何建安
美文 2020年3期
关键词:晒场红河谷粒

何建安

何建安 

我原以为河流只是为自己的奔腾开辟出一条河谷,却不知,它同时也为候鸟的南迁开辟出一条通道。

这条河就是红河。

红河发源于云南大理巍山,来到哀牢山里的红河谷也不过三百公里,当曲曲弯弯的干流在三江口和石羊江、绿汁江汇合,巨大的水流便形成红色的河水。红河的水不是泥浆形成的,也不是上游洪水泛滥而至,而是红河谷特有的红色砂页岩河床在河流的巨大冲刷中把河水染红,从而形成一江红水向南流的奔腾画卷。

红色的砂页岩成为了红河的床,同时也孕育了吮吸河流营养的群山。山下埋藏着大红山金铁矿,丰富的矿藏干扰了树木的生长。因此河流两岸的树木是稀疏的,河边成长了耐旱的木棉,古老的酸角树,小丛小丛的灌木林,半山上覆盖了绿色的植被,都是些耐旱的栗树和红花植物,再往上走,山脊灰黑而峻峭,荒凉而焦裂,枯黄的衰草如颓唐老汉的乱发于风中乱舞。河谷的温度一天天慢慢降下来,这时候,我知道,秋天已经来到了戛洒江边的红河谷。

一群一群的伙鸟也是这个时候来到河谷的。秋天了,北方气温骤降,黄叶飘零,森林空旷,南方却依然暖阳高照,碧树盎然,依托着气候生活的许多候鸟就要选择南迁,重新找寻越冬的家园。

飞临红河谷的候鸟叫伙鸟,也有人叫它火斑鸠。这种鸟全身灰黑黑的,很像家养的鸽子,只在两颊上有如画家绘出的两抹淡淡的箭形红色,一对黑色的眼睛就像墨玉一样透亮。它灵巧翩跹,机敏动人,很让人喜爱。当地人为啥叫它伙鸟?原因是它飞来时总是一伙一伙的,成群结队,很少有单独飞来的时候。

来的清晨,红河谷一定是大雾弥漫。

这是伙鸟需要的烟雾。

河谷昼夜温差极大,这是特殊的地形造成的。经历了头天的炎热,夜间的温降,第二天早的红河谷一定是阴霾的,水气凝聚的云层遮盖了狭长的傣乡坝子,太阳出在山峰上,照在群峰上,而河谷的坝子里却在摩挲着小雨般的雾水,飘渺着薄而翻滚的白雾。这就是云海。

伙鸟就是选择这个时候经过河谷的,它们是要在大雾的掩护下沿河而下,沿坝而下,翻越重重的哀牢群山,从而抵达南部热带的某片大森林。

伙鸟们来了。每年都是这个时候,恰如风平浪静的清晨。

我一直对这些伙鸟极为敬佩,它们要经历千山万水,筑巢南枝,必经历许多我们无法想象的磨难,甚至是失去生命,但它们义无反顾。同时也弄不明白,它们头晚是安歇在河谷上段的什么地方?为什么总是能在清晨天亮时分出现在哀牢山中的河谷平坝,在适当补充营养后再翻越重重险阻的哀牢山。

伙鸟在晨雾里穿越,很像奇特的精灵。同时也像灰色的幻影。它们是不会主动发声的,也许是为了隐藏。它们一只尾着一只,一群尾着一群,扇动着波浪式优美的翅膀,速度不急不慢,高度不高不低,时而隐在迷雾里,无影无踪;时而突破密雾,呈现它们优美的幻影;时而还会降下村寨的果林上,一动不动;时而又会三五成群地降落到傣家稻子成熟了的田心里,啄食谷粒。它们似乎是一群会思想的来客,能掌握命运的天使,大自然的奥秘,就握在它们心中。它们在稻田里啄食谷粒的样子,就像一群顽皮的傣家小孩一样可爱,“沙沙沙”“沙沙沙”,谷粒入口的声音仿佛花腰傣的裙摆碰到瓷钵上,发出金属般的些微轻响。

这一季节,戛洒坝的谷穗全部熟了,金黄色的稻浪从山脚铺到江河,河谷的风吹来,全是谷米的香味。

河谷是鸟的天堂,也是花腰傣的天堂。

偶尔,还有顽皮的伙鸟会歇在田间的牛背上,水牛吹着鼻子,甩着尾,或一动不动。牛虽然不会飞,但它会跑动,它根本看不起这些落在它脊背上的鸟。牛继续吃草,它甚至不屑于伙鸟们在它的身上愉快地打斗,牛是强大的,憨厚的,它只专注于荒于田间的草地和潺潺流淌的清水。牛吃饱了,就原地躺在荒田里眯缝着眼睛养神,一直要等主人来赶它,它才会懒洋洋地站起身,随主人一起回到它的村子去。

当然,对于水牛的傲慢,伙鸟也不懊恼,它却要为孤独的牛挠痒,同时还要寻它身上的小虫子。顽皮的伙鸟在牛背上跳动,也会静止着,它观察着周围风推谷穗的声音。鸟开心了,似乎还要站在牛背上梳妆打扮。没有人驱赶的鸟,胆子是大的。

鸟来多了,河谷很热闹。伙鸟飞的飞,落的落,千姿百态都是它们的南迁表演。如果此时人类能和它们对话,那它告诉你此刻的内心,肯定是欢天喜地的自由。人类的最高追求是自由,原来鸟也是。自然界的目标都是相通的,特别是人和鸟。当然,前进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那些落在村寨中大青树上、荔枝树上的伙鸟,它们的样子是警惕的,半山上有一只山鹰在盘旋,它绕来绕去,就像一只饿死鬼。山鹰是伙鸟的天敌,它有时要逮一只伙鸟,就像一个男孩要折断一根小棍子一样容易。同时,树下不时也会有村寨中的人出来活动,他们会在树下刺绣、花篾,编织鱼网,还会吹口哨。他们是悠闲的,但它们不得不提防。

更有的伙鸟会直接地落在村庄的晒场上偷食晾晒的谷粒,它们三五一伙,落在金色的晒场上,身影就像投了几个江边捡来的石头。它们在晒场上跳跃,不时会扑噜噜突然飞离。这当然是极为危险的,总有一些孩子会用弹弓射击它们,还会用鱼网从平顶上撒下来,猝不及防给它们制造麻烦。但很多时候村民都是善意的。这儿居住的花腰傣人,先祖們也是从北部迁徙而来的,他们的迁徙史,就像伙鸟的南迁徙充满着血泪与艰辛。因此他们并不会无端伤害这些远道而来的小鸟。他们愿意为伙鸟们提供食物,送它们去南方。

伙鸟们在晒场上停留了一两分钟时间,“沙沙沙”地吃了谷粒,就“扑噜噜”展翅而去,它们穿过村寨,越过梯田,飞过河流,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

大部分伙鸟们在田间进了食,在果树上,在稻浪风涌的河谷做了短暂停留,它们就继续南迁。它们会“啾啾”地在空中尖叫两声,就像乡村的体育老师吹响哨子开始跑步。悦耳的鸟声回荡在河谷的平坝里,天空却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一只鸟了。薄雾渐渐被河谷的大风吹散,太阳若隐若现地从密雾中煽情地冒出来,红河谷新的一天,似乎才梦幻般地开始了。

猜你喜欢
晒场红河谷粒
晚 稻
食言者
新疆安集海镇辣椒晒场
Relationship between Writing in L1 and Writing in L2
他们会忘记?多么稀奇!
亦如初见(五)
红水河的传说
红水河的传说
发现红河
父亲的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