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雅◇
柏拉图的《理想国》无疑为世人构造了一个脱离现实的政治乌托邦,就连他本人都承认“这种城邦在地球上是找不到的”①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92页,第601页,第607页。。在公元前5世纪末的古希腊,民主制度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打击和质疑,类似《理想国》的乌托邦构想四起。戏剧家、哲学家、诗人纷纷加入了构想的队伍之中,可是柏拉图的乌托邦构想中却没有诗人和部分戏剧家的容身之地。
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对于哲学和其他创作划定了清晰的界限,不同于他的导师苏格拉底,他明确表明自己对诗人的鄙夷:“从荷马以来所有的诗人,都只是美德或自己制造的其它东西的影像的模仿者,他们完全不知道真实”②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92页,第601页,第607页。。不同于他的弟子亚里士多德,后者通过《诗学》为艺术和诗作出了最终的辩护,认为人的本能模仿以及从模仿中得到的快感都可以被归纳为“知识”,柏拉图认为诗歌属于可感世界而不属于永恒不变的可知世界。他通过其在《理想国》中贯穿始终的对于哲学的推崇明确了哲学高于诗歌和历史的地位,推翻了“荷马是希腊的教育者,在管理人们生活和教育方面,我们应当学习他,我们应当按照他的教导来安排我们的全部生活”③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92页,第601页,第607页。的历史认识。一方面来说,柏拉图在城邦衰微之际巩固了哲学的地位,一定程度挽回了乱世不道德的局面。从另一方面来说,柏拉图对于完美城邦的构想所留下来无法解决的遗憾也暴露了在一个古老城邦乃至现代社会治理中所存在的弊病。本文将集中探讨在《理想国》中“诗”与“哲”之争中所体现的思想进步以及制度与人之间有待进一步解决的矛盾。
柏拉图在《理想国》卷十中明确指出“哲学与诗歌的争吵是古已有之的”①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07页,第518页,第480页,第509页,第509页。。可见,在他的概念中,哲学与诗歌是完全对立的两种事物。柏拉图是尝试将哲学从诗歌中剥离的,这种剥离与其说旨在区分哲学和诗歌,更不如说是在为哲学和其他学科划分界限。“柏拉图的诗哲之争,也意味着从一个现象的日常世界向一个只有经过训练的理性才能把握的不变的、非现象的世界,即理念世界的转换。这种转换就是形而上学。”②牛宏宝:《理智直观与诗性直观:柏拉图的诗哲之争》,《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划分界限有助于明确哲学的定义,以及找到哲学独特的思考方式。
柏拉图对于理念上的真实存在有一种执念,这种执念构成了哲学性的基础并引导了《理想国》全篇的制度构想。可以说,对于哲学地位的抬高是整个理想城邦能够成立的前提,因此将哲学与其他传统类型的“知识”区分开来是非常必要的。在柏拉图的话语体系中,哲学意味着崇尚最高的“正义、善、美”,是一种具备先验性的能力才能加以探索的学科。在书中限定学习辩证法的资格也正是因为只有少数人具备这种先验的能力。正如洞穴中的大部分人绝大多数只能在火光照耀中生活,能真正接触到阳光的人毕竟是少数。“知识是每个人灵魂里都有的一种能力,而每个人用以学习的器官就像眼睛。”③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07页,第518页,第480页,第509页,第509页。在柏拉图的论述中,“知识”有着绝对统领的地位,哲学成为一种恒定的评定标准。他将知识称为“那些专心致志于每样东西的存在本身的人”④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07页,第518页,第480页,第509页,第509页。,“知识”的指向是永恒的,而着眼于实际的“意见”则是流动的。因此只有前者可以被作为标准检验其他事物。在哲学和诗歌中,柏拉图在评价诗歌中运用的是哲学的评价标准。因为在哲学的话语体系中,诗歌只是一种着眼于实际的模仿。感性世界和理性世界因为有了哲学才有了高低之分。
在《理想国》中,哲学是被赋予神圣性的。照应书中所提到的洞穴中理论,哲学就是现实世界中如太阳般的存在,“太阳不仅使看见的对象能被看见,并且还使它们产生、成长和得到营养”⑤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07页,第518页,第480页,第509页,第509页。“知识的对象不仅从善得到它们的可知性,而且从善得到它们自己的存在和实在”⑥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07页,第518页,第480页,第509页,第509页。。哲学是带动其他学科的本源探索,其他学科只能接近本源而无法阐述本源。
虽然在书中柏拉图对于很多理念的讨论有着阶段性和片面的特点,但是他所构建的一套哲学至上的话语体系,以及在不断论辩中对哲学概念的明晰却为后世哲学学科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让哲学能够一直参与到其他学科范畴的讨论。海德格尔分析说:“自柏拉图以来,关于存在者之存在的思考便成了‘哲学’。因为这种思考乃是一种对‘理念’的仰视。而这种首先从柏拉图发端的‘哲学’,此后便具有了后人所谓的‘形而上学’的特征。”⑦海德格尔:《柏拉图的真理学说》,孙周兴译,《路标》,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271页。可见,在海德格尔看来,柏拉图清晰了哲学的定义,并且让哲学具有了一种形而上学的视角。而在文艺美学的研究中,黑格尔直接认为美学等同于艺术哲学,哲学的观念已经深深植入艺术的审美中。可见,不仅仅是诗歌,文艺创作的辨析已不自觉地受到了哲学的影响。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对于哲学的强调就是从将哲学超脱于其他创作中开始的。他将哲学视为本质的认识性工作,而将其他的创作视为模仿,因此要对其他的艺术作品作出客观的判断必然是要在哲学认识论的框架中工作。甚至,在逐渐演变为实证科学之前,心理学和社会学始终没有脱离哲学母体的关联。而对于包括诗歌、绘画等一众的创作在内,这样的脱离进程还在继续,诗歌是否能脱离哲学的体系性建构自成一派至今仍值得思考。
除了构建一套完整的哲学话语体系,柏拉图在理想国中对诗歌的排斥还另有现实层面的原因。这样的排斥既与时代背景相关,也与哲学本身用于认识现实世界存在的困难有关。诗歌对现实世界造成的影响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哲学“话语体系”的建立,也更证明了“诗哲之争”的必要性。
柏拉图所处的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后逐渐走向衰落。古典时期的雅典人将政治生活作为生活的一个部分,并对雅典的民主制度有着高度的认同感。但这种认同感却在战争中遭到了挫败。雅典政府在战争中陷入一片混乱,杂乱不堪,荒谬至极,统治却不治理,施令却不引导,民主派叫嚣着胜利,城邦被不道德的风气所感染。最重要的是苏格拉底的去世让柏拉图对民主制度和暴民产生了更强烈的反感。柏拉图在此时如此强调建立哲学“话语体系”,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敦风化俗,改变城邦的这种风气。而在他看来,诗歌此时本身就是一种具有煽动暴民力量的可怕事物。在《伊安篇》中,他早就预设过诗人在进行创作时是处于一种神灵附身的迷狂状态的。柏拉图深知诗歌的感染力,于是强调诗哲之争的重要性:“这场斗争是重大的。其重要性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它是决定一个人善恶的关键。因此,不能让荣誉、财富、权力,也不能让诗歌诱使我们漫不经心地对待正义和一切美德。”①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08页,第602页。
虽然“灵感说”背后的神话思维看似和柏拉图要驱逐诗人离开城邦的理由相背离。因为从哲学层面上来考虑,诗歌之所以不如哲学就是因为它被限于一种单纯的模仿的技艺而与事物的本质离得太远。但实际上,从道德和宗教层面来考虑,柏拉图对诗歌的排斥又是合乎情理的。从道德上来讲,柏拉图否认诗歌是因为诗会对听众产生一种不道德的影响,只提供感官的快乐、刺激情欲、败坏年轻人。诗人“他尽管不知道自己创作的东西是优是劣,他还是照样继续模仿下去。看来,他所模仿的东西对于一无所知的群众来说还是显得美的。”②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608页,第602页。宗教上来讲,过往的诗歌没有塑造良好的神的形象,对于神真实化,人化的情欲描写,坏脾气的作为都是不够虔诚的。柏拉图一方面为诗歌所动容,一方面又惧怕诗歌的到来会破坏自己所构建的哲人王城邦的和谐。这样的矛盾心理恰恰是之后很多乌托邦似的制度构想陷入困境的原因。
柏拉图的崇拜者之一雪莱曾这样评价道:“柏拉图前所未有地将严谨精深的逻辑推理和热情奔放的诗歌融为一体,用绚丽缤纷却不失圆润和谐的段落谱出一曲曲令人无法抗拒的美丽乐章,说服并推动着读者紧随其前行,脚步急促得仿佛没工夫喘气一般。”③威尔·杜兰特:《哲学的故事》,蒋剑峰,张程程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年,第23页。柏拉图在《理想国》的创作中用鄙夷的手法推行自己的观念,宣扬哲学的正义。柏拉图是从只求胜利的辩论者变为思想者的,他既急于与诡辩的手法割裂开来以求得城邦的安定和谐,又迫切想要推行自己的主张。这是柏拉图时代社会和文坛风尚的遗存,也是追求进步之人必经之路。卡尔波普曾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将柏拉图的理想城邦看作极权主义国家的先驱,将柏拉图与希特勒作类比。这样的看法虽然片面且极端,但是却准确说明了“理想国”在构建时所暴露的问题。柏拉图曾在《高尔吉亚篇》中说:“因为,他们将无节制视为卑劣,他们禁锢自身崇高的自然需求并赞美正义,只因他们是懦夫。”换一个角度来想,对于诗歌的严格限定也算是懦夫的表现。如果说哲人是为了维护城邦的德性和正义来对公众的接触内容作出限制,而僭主是出于权力,那么哲人和僭主的区别在制度上来讲就是模糊的。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写道:“当一个人或因天性或因习惯或因两者,已经变成醉汉、色鬼和疯子时,也就成了一个十足的僭主暴君了。”①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73页,第476页。哲人和僭主的共性很多,而最大的差异只在于爱欲的体现不同,前者爱智慧,而后者是爱权力,这是伦理学的问题,而柏拉图希望通过教育来解决这个问题。修昔底德记录雅典特使要写米洛斯加入雅典对斯巴达之战是说:“你跟我们一样清楚,这个世界上公理只存在于力量均等的强者之间。强者随心所欲,弱者受苦纯属活该。”②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年,第105页。柏拉图认为“正义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取决于社会组织形式”③威尔·杜兰特:《哲学的故事》,蒋剑峰,张程程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年,第27页。,认为理解正义最好是把它作为社会结构的一部分来理解而绝非是个体行为的特质,这也是他反复强调城邦和个人德性关联的原因。这样的讨论还是没有对制度提供合理的保障。柏拉图通过对教育过程的强调来弥补了制度构建上不可避免的疏漏,希望通过限制学习辩证法的灵魂以及教育对有智慧之人的选择性。
柏拉图运用逻辑和语言构建出了必然适合城邦的哲人,最大程度避免了民主的错误。但实际上,只要教育的选择性存在,那么苏格拉底的死依然是必然的。我们可以限制没有能力的人学习辩证和治理,我们却不能保证哲人不会成为僭主。这样看来,对诗人的驱逐也显得过于绝对化和理想化了,哲学的到来固然对诗歌的发展造成了冲击,但是冲突和融合的过程绝不是通过简单的“驱逐”诗人就可以解决的。
阎步克先生曾说:“所谓政治制度,主要是政权的组织制度、人事制度和法律制度;所谓政治势力,指不同群体、集团、阶层、阶级的相互关系,前一个可以说是‘制度’的方面,后一点可以说是‘人’的方面。‘制’与‘人’:二者的结合,共同构成了‘政治体制’。”④阎步克:《波峰与波谷:秦汉魏晋南北朝的政治文明》,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1页。在《理想国》中,哲学与诗歌的对立,从制度的层面上来理解,更像是“制”与“人”的对立。出于对民主制度的痛恨,柏拉图选择了贵族制的理想城邦,通过对立理性与感性来增加制度的可行性。在他所描绘的理想城邦中,公民的自由是有一定程度的保障的,而这种对自由的保障要求更高的教育水平。他要求人们从声色的爱好者变为“认识美本身,能够分别美本身和包括美本身在内的许多具体的东西,又不把美本身与含有美的许多个别的东西,彼此混淆的人”⑤柏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573页,第476页。从而变为理智的自由公民,而不会受感性支配。受教育的公民有公平的选举权是最理想的结果,但是见识过暴民威力的柏拉图在理想国的构建中否认了这一可能性。
民主政体的优异性在于它隐藏着追求自由的价值观,民主政体下,哲人们有更多自由空间思考。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说:“公民地位的独立性是他们生活在孤立状态中。只有自由才能使他们感到温暖,并一天天联合起来,因为在公共事务中,必须相互理解,说服对方,与人为善。”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尽可能维持了自由的优势,通过划分出护卫者、哲人和民众所追求的三种不同自由和自由的目的,构建出了一个人人合作的城邦。但是他却未将重点放在构建保障这三种自由的制度上,转而发展出另一种共产主义的设想,延续在言语上构建理想国。这一点在护卫者的责任分配上尤为明确,护卫者的唯一奖励是荣誉和为人民服务的责任感,他们从自我的个人主义中解脱,从家庭个体主义中解脱。这无疑是不可能实现的,如后来包括亚里士多德在内一众人的分析。共产只会造成责任的稀释,而且规避了人自私自利的一面。等级森严的理想国制度虽然一定程度维护了柏拉图假设的各个阶层的自由,却阻止了人更大的可能性。
护卫者集立法、行政和司法权力于一身,不被法律束缚于教条之中,他们的统治原则就是城邦的标准。孟德斯鸠曾说:“如果司法权不同立法权和行政权分离开,自由也就不复存在了。”“最自然的中间的、附属的权力,就是贵族的权力。贵族在一定方式上是君主政体的要素。在一个没有贵族的君主国,君主将成为暴君。”①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张雁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年,第16页。《理想国》中“诗哲之争”最后是指向对于诗歌的阉割的,本质上就是想要把作为政治统领的哲学家置于底层,而忽略保证中间层级存在的体制必要,直接从道德角度给予顶层哲学家最高的保护。但如果只有哲学家在顶层,而面对奸佞之事,唯一的约束只有共产机制的话,城邦很快便会沦为少部分人的城邦而并非全体共鸣的城邦。诗人被驱逐出城邦后,对民众输出的出口将只来自顶端,城邦容易从一个美好的设想走向一个危险的极端。诗歌被哲学边缘化的后果带来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从中世纪欧洲史来看,这种反复的教条灌输行为能一定程度维护社会的安宁。罗马教廷在近千年的历史中,都统治着顺从的各级官员与城民,达到了政治上的占领。教士如同柏拉图笔下的护卫者一生安贫乐道不受家庭观念的束缚,以与世人的隔离达到个体的自由。柏拉图“高贵的谎言”或许也影响了中世纪形式下的天堂、炼狱和地狱。实践的经验证明理想国的法案在经过调整后也是可行的。但是实践的结果告诉我们,少数人拥有对知识绝对的垄断,拥有宣传的绝对权力对人类社会的整体发展未必是件好事,限制诗和艺术也往往是这种集权政权关注的头等大事,在这样的政权下,僭主和哲人的距离又缩小了。
如果说《理想国》的写作意图是推辩与教育,而并非完全是理想政体的构想,那么柏拉图通过构想这样的乌托邦想要催生的则是最独特最难得的人类物种,也就是所谓的哲人。哲人的统治自然会催生出具有“德性”的城邦,而人的原始欲望如果不加限制必然会生出如动物般的物种和“猪的城邦”。
《理想国》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柏拉图在书中对于诗和艺术的诋毁也当然不是之后数个专制集权政权运用宣传手段的先声。柏拉图在旅行中为古埃及的神权政治所折服:“在这里,一个古老而强大的文明被少数僧侣阶层统治;相较于雅典公民大会的喧哗、暴力和无能,柏拉图觉得这才是一种更高明的统治方式。”②威尔·杜兰特:《哲学的故事》,蒋剑峰,张程程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年,第44页。柏拉图带着自己青年时代从导师苏格拉底那里学习来的爱智之道,通过言语构建出了一个理想之国。他的最终目的是在理想的城邦框架下,把野心和热情都引向共同之善,高于正义,无限接近神的旨意。哲学是柏拉图在《理想国》中的最高追求,也是最高手段,他凭一己之力构造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政治体系的哲学统治体系。这是哲学之幸,也是民众之幸。诗歌与哲学的争辩只是理想国构建中的一环,如果把这种对立以全书的整体视角来看,也不难理解将“美的概念置于如此重要地位并如此清晰厘清美的概念的柏拉图,却在他的《理想国》中给予了诗和艺术以最严肃的诋毁”③牛宏宝:《理智直观与诗性直观:柏拉图的诗哲之争》,《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