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锁清
《都柏林人》(Dubliners)是后现代文学奠基者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年)的短篇小说集,同时也是20世纪西方最著名的短篇小说集之一。全书以爱尔兰首都都柏林为写作背景,以15个相对独立的故事,按照人生历程和社会活动的脉络生动地再现了处于大英帝国和天主教会双重压制下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都柏林人的生活状况。
《阿拉比》(Araby)是《都柏林人》15篇小说中的第3篇,不足2 400词,从社会方面描写了当时都柏林少年儿童的生活、学习和情感状况,侧重基于儿童视角描写一名都柏林小男孩儿爱情懵懂期的暗恋故事,以表现“瘫痪”的主题。“我”游玩的环境都是“dark muddy lanes(阴暗泥泞的巷子)”“dark dripping gardens(阴暗阴湿的花园)”“dark odorous stables(阴暗难闻的马厩)”,死寂、阴森的氛围萦绕于字里行间,恰恰象征着少年内心的孤独、寂寞、压抑、昏暗。
小男孩儿并非由自己的父母抚养长大,而是与叔叔婶婶同住。他缺失了父母的呵护、疼爱,叔叔婶婶对他的关注也十分不够。当提出要去阿拉比集市时,小男孩儿的憧憬必然溢于言表,而他的叔叔婶婶却没有过多回应,甚至他的叔叔还在星期六忘记了这件事,很晚才回家,以至于小男孩儿很晚才拿到零花钱,到达集市时已经是深夜,大半摊位也打烊了。可见,他的童年生活没有父母的关怀、呵护,也得不到叔叔婶婶的关注与疼爱;他的生活环境压抑且孤独,充满了疏离感。
然而,即使居住环境黑暗、寂静、孤独,他依然憧憬美丽、纯净的爱情,正如文中所说:“These noises converged in a single sensation of life for me:I imagined that I bore my chalice safely through a throng of foes.(仿佛感到自己捧着圣餐杯,在一群仇敌中间安然穿过。)”在那个混乱、无奈、黑暗的时代,他的内心还保留着一丝热忱。曼根(Mangan)的姐姐在他的心中美丽优雅,神圣而美好,与他的压抑、孤独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位女性温柔美丽,对于弟弟的嘲弄十分包容,她便成了小男孩儿黑暗心中的光亮,寄托着他对美好生活的憧憬:Her name sprang to my lips at moments in strange prayers and praises which I myself did not understand.My eyes were often full of tears(I could not tell why)and at times a flood from my heart seemed to pour itself out into my bosom.(有时,莫名其妙地做祷告或唱赞美诗时,她的名字会从我嘴里脱口而出。我时激动常热泪盈眶,却不明就里;有时,一股沸腾的激情从心底涌起,流入胸中);I did not know whether I would ever speak to her or not or,if I spoke to her,how I could tell her of my confused adoration.But my body was like a harp and her words and gestures were like fingers running upon the wires.(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跟她讲话;要是讲的话,该怎么向她倾诉我迷惘的爱慕。此时,我的身子好似一架竖琴,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则宛如拨弄琴弦的纤指。)。女孩儿向小男孩儿提议去阿拉比集市看看,而小男孩儿也许下承诺要给她带些礼物,于是阿拉比集市便成为他的心之所向,日思夜想。
功能文体学是系统功能文体学的简称,特指以韩礼德(Halliday)系统功能语言学为基础的文体学派(申丹 2002)。功能文体学已逐渐发展成为现代文体学研究中较热门的一类。它是在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的指导下发展起来的(张德禄 2007)。从功能文体学方面研究《都柏林人》,有助于从另一个视角探讨作品的结构和主题,理解作者通过作品所要表达的深层含义。
然而,在真正到达阿拉比集市后,小男孩儿却大失所望。他心中那个丰富多彩的神奇集市,其实大半是黑沉沉的,仅仅开着的几个摊位中,女店员也无心做生意,忙着与异性打情骂俏。小男孩儿站在花瓶摊位前,那曾是他心中最理想和神圣的地方,而在这里他却不被理睬。店员对小男孩儿冷冰冰的语气与不理睬的态度,仿佛是公然昭示对他的嘲讽与敷衍。在那个空旷却黑暗的集市大厅内,小男孩儿看着与理想截然不同的现实,感到孤独、弱小与无助。他曾梦想的美好集市,是如此的俗套而无趣,而他对于理想的憧憬,对于美好爱情的幻想,也在这一刻都破灭了。
在这篇小说中,作者用第一人称讲述了一个懵懂的小男孩儿,在黑暗而死寂的环境中,从憧憬爱情、满怀理想,到梦想破碎、看清现实的残忍转变。而这也与写作背景息息相关,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爱尔兰正处于英国的殖民剥削和饥荒、瘟疫等灾难之中,经济衰退,苦不堪言。而这篇小说揭示了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人们理想破灭、认清现实的痛苦及在艰难的时代背景下的无奈,同时也凸显了整部作品《都柏林人》的主题——都柏林人痛苦而忧郁的精神瘫痪状态。
下面,将从功能文体学中人际功能主要涉及的四个方面,考察短篇小说《阿拉比》的语气特征、直接引语与间接引语的交叉使用、全文时态及情态使用等,并基于功能文体学探讨小说主题思想的体现。
语言通过语气系统和情态系统实现人际功能,语气表达语言的言语功能(赵晓囡 2009),属于功能文体学的人际功能方面。言语功能包含四个类别:提供、陈述、问题和命令,而与这四个言语功能紧密联系的语气则有疑问语气、陈述语气、祈使语气等(赵晓囡 2009)。《阿拉比》与《都柏林人》一书中的第一部分中的前两篇《两姐妹》(The Sisters)和《偶遇》(An Encounter)一样,都是通过小说主人公“我”的角度来观察、描述并表现人物的,注重“我”作为故事的观察者的体验和感受,这也是其与传统小说最大的不同。该小说的语气主要是陈述语气,通篇多运用陈述句描述小说主人公生活和成长的环境和经历。陈述句是陈述一个事实或者说话人的观点。在《阿拉比》中,陈述句的使用更好地为读者展现了小说主人公——“我”在爱情懵懂期“经历了从困惑、绝望到精神顿悟的复杂心理历程”(王占九 2009)。
同时,小说中两个相同的感叹句的重复显得十分醒目,为小说对主人公心理变化的表现起了增色作用:I pressed the palms of my hands together until they trembled,murmuring:“O love!O love!”many times.一句中“O love!O love!”这两个简短的感叹句由相同的两个词组成。此处作者运用了重复的修辞手法以加强语气,着重表达作者内心的感情。这句话是写在“我”与“我”暗恋的对象曼根的姐姐正式交谈之前,而这时的“我”和她只偶尔有过搭讪。两个感叹句的使用表现出“我”心中对曼根的姐姐压抑许久的爱慕之情,在当时都柏林的社会背景下,无法向对方表达,也无处诉说,只能在一个人时喃喃念叨。在这里,“我”对曼根的姐姐的感情达到了第一个高潮,推动了小说后部分得以与曼根的姐姐交谈,并引出阿拉比集市及一系列事情的发展。
阅读全文后可以发现,第一部分人物对话出现在小主人公发出“O love!O love!”的感叹之后。这部分显得尤其特别,在于采用了间接引语与直接引语相结合的方式描写人物对话,曼根的姐姐询问“我”是否去阿拉比集市,并表达了自己想去的愿望(She asked me was I going to Araby.She said she would love to go.)。而“我”对她为何不能去的询问采用直接引语(“And why can’t you?”I asked.),曼根姐姐的回答部分采用间接引语(She could not go,she said,because there would be a retreat that weak in her convent.) 与直接引语结合 (“It’s well for you,”she said.),之后“我”的话再次使用直接引语(“If I go,”I said,“I will bring you something.”),作为暗恋的主动方,这段对话中“我”对于心仪者有着无限的好奇与莫名的关心,直接引语的使用表现出小主人公在与暗恋对象交谈过程中内心的激动与急切。而之后描写叔叔、婶婶、年轻小姐与两位年轻先生的对话,“我”与阿拉比集市货摊的柜员小姐的对话都采用直接引语与间接引语交叉使用的形式。小说结尾柜员小姐向“我”询问“是否想买什么东西”(Observing me the young lady came over and asked me did I wish to buy anything.)采用间接引语并加上一部分“我”的内心活动,认为她“并不希望我买”“只是出于自己的责任”(The tone of her voice was not encouraging;she seemed to have spoken to me out of a sense of duty.)。“我”的回答则使用直接引语“No,thank you.”“我”简短而充满胆怯的回答,表现出“我”充满期待地到达阿拉比集市,所见所闻所感对“我”内心的冲击,同时也促使了小说最后小主人公在经历这一切后内心的“顿悟”。
小说中直接引语的使用,使文章经由过去时态的描述转向一般现在时的对话形式,让读者身临其境,能够以第一人称体会人物在交谈时的内心感受,或紧张,或急切,或尴尬,或失落,对小说表达人物的感情,以及读者理解人物情绪有所帮助。
在时态方面,《阿拉比》主要采用一般过去时和过去完成时叙述故事,全篇除了上节提到的一部分直接引语中的时态外,几乎都使用过去时态。只有“I recognized a silence like that which pervades a church after a service.”这句话的从句使用了一般现在时。小主人公在夜晚到达阿拉比集市之后,大部分摊位已经打烊,和来之前的心之所向大相径庭:阿拉比集市大厅内大部分地方已经一片漆黑,就如做完礼拜之后人潮散去,了无生机的教堂,一片死寂,使带着憧憬而来的小主人公内心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希望变为失望。同时,体现了《阿拉比》及《都柏林人》旨在表达的整个都柏林社会精神“瘫痪”的主题,而这一主题在《都柏林人》的第一篇《两姐妹》的第一段便指出来了:Every night as I gazed up at the window I said softly to myself the word paralysis(瘫痪)。“瘫痪”二字成了全小说的主旨。小说中的“瘫痪”与躯体上的瘫痪不同,主要指在当时的大背景下,都柏林人精神的瘫痪及社会精神支柱的瘫痪。对此,乔伊斯曾在谈论《都柏林人》时说:“我选择都柏林作为场景,乃是因为在我看来,这里是瘫痪的中心。”
有趣的是,在读完《都柏林人》中的第5篇《车赛之后》(After the Race)发现,它与《阿拉比》的时态使用有异曲同工之妙。《车赛之后》中的吉米(Jimmy)作为一个“富二代”,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整日随波逐流,每当黎明来临,酒醒之后,才会有清醒的意识,并为自己堕落的人生感到后悔。小说以一种客观的方式叙述,对任何人或事没有夹杂任何偏好或个人情感。在时态方面主要使用一般过去时和过去完成时。需要注意的是,“Rapid motion through space elates one;so does notoriety;so does the possession of money.”(无论是乘车飞驰,还是抛头露面受人欢迎,或是拥有财富,都能够使人情绪高昂。)一句使用了一般现在时,说的是“这就是吉米在车赛之后兴奋的三个原因”。这句话其实是将吉米作为当时都柏林大部分处于青春期的年轻人的典型:他们追求刺激、名誉、金钱和享乐主义。此句用一般现在时陈述和反映了当时都柏林的社会状况。在小说主体使用过去时和过去完成时的情况下,使用一般现在时的这句话显得尤为突出。这句话是小说想要表达的主题,表现出了作者对都柏林青年人麻痹的思想状况及整个社会“瘫痪”的忧虑,亦与《阿拉比》中的时态使用有异曲同工之妙。
与语气一样,情态也是表达语言人际意义的重要手段。通过对小说情态使用的分析,能够看出讲话者的态度、立场,同时情态也是表现社会角色关系、正式程度和权位关系的主要语言系统之一(张德禄 2005)。
情态的表达有多种方式。情态动词、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都隐含着某种意义。首先,小说在描写小男孩儿的心理活动时频繁使用了情态动词could(共出现10次),would(共出现6次)以及may,will等,并使用了情态副词如hardly(I had hardly any patience with the serious work of life which,now that it stood between me and my desire,seemed to me child’s play,ugly monotonous child’s play.),humbly(I looked humbly at the great jars that stood like eastern guards at either side of the dark entrance to the stall and murmured:“No,thank you.”);I imagined that I bore my chalice safely through a throng of foes.I left the house in bad humour and walked slowly towards the school.The air was pitilessly raw and already my heart misgave me.我悻悻地离开家门,缓缓地走向学校。空气透骨地阴冷,我心里一阵阵忐忑不安。除上所述之外,小说还有6处使用了dark或其名词形式darkness:a dark rainy evening/I looked over at the dark house where she lived./Nearly all the stalls were closed and the greater part of the hall was in darkness./I looked humbly at the great jars that stood like eastern guards at either side of the dark entrance to the stall/The upper part of the hall was now completely dark./Gazing up into the darkness I saw myself as a creature driven and derided by vanity;and my eyes burned with anguish and anger.
情态词的使用增强了《阿拉比》的情感色彩,反映了小男孩儿在与不同的社会角色如曼根的姐姐、叔叔婶婶及阿拉比集市柜员小姐等进行交往时所表现出的不同的心理活动,并突出了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和情感,凸显了小说的“瘫痪”主题。
以功能文体学为指导,从探讨《阿拉比》中语气特征、直接引语与间接引语的交叉使用、全文时态及情态词的使用入手,对小说的人际功能方面作了较详尽的分析。从功能文体学角度探讨了小说主题思想的体现。
综上可知,以功能文体学为指导对小说进行分析,有助于促进学者和读者对作品主旨的理解。反过来,又说明系统功能理论有着很强的应用价值和可操作性(戴凡 2002)。从功能文体学的角度对小说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可作进一步探究。功能文体学本身也希望通过对一些理论问题的不断深入探讨而日趋完善(申丹 2002),但通过对詹姆斯·乔伊斯的意识流作品《阿拉比》从功能文体学角度的研究分析表明,功能文体学能够为语篇的分析提供客观标准,有效地使读者对语篇的主观理解建立在客观的标准上(戴凡 2002),并且可以作为一种分析方法,用于进一步研究其他意识流风格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