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州蛮与唐末五代长江中游政治地理格局的变迁
——以雷氏父子为中心的考察

2020-02-22 07:32曾育荣黄柏权
思想战线 2020年4期
关键词:武陵中华书局政权

曾育荣,黄柏权

安史之乱以降的藩镇割据局面,迨至唐末愈演愈烈,而在地方势力普遍走向独立化的进程中,亦有为数不少的土著豪强趁机壮大实力,乃至演变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左右或牵连区域政局的变动。朗州蛮雷氏父子的崛起与其所建立的地方政权,就是南方蛮族介入藩镇争斗并最终实现割据的典型事例。而朗州蛮政治单元的出现与存在,实际上又对相邻地方政治势力的消长,乃至唐末五代长江中游政治地理格局的再造,产生了极其显著的影响。此点显然是分析和认识雷氏朗州政权必须予以认真关注和着力挖掘的重要内容。尽管学界此前涉及或围绕朗州雷氏研究的成果已有数篇,但其重点在于常德市古史的追溯、蛮族活动的考察、马楚政权形成与朗州集团关系的分析、澧朗军事地理的探讨或政权兴亡意义的讨论,(1)参见陈致远《隋唐五代时期常德的文化及历史人物》,《武陵学刊》1995年第5期;何灿浩《唐末五代湖南地区的蛮族活动及其它》,《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0年第5期;《五代十国时期马楚内争中的三个集团》,《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4年第2期;罗庆康《马楚史研究》,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徐仕达《马楚政权之研究》,硕士学位论文,中国文化大学历史系,2011年;彭文峰《五代马楚政权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周 莎《五代十国时期湖南地区政治势力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南京大学历史学院,2014年;谢宇荣《唐末五代环洞庭湖三区历史军事地理研究》,硕士学位论文,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4年;胡耀飞,谢宇荣《唐末五代初朗州雷氏政权的兴衰和意义》,载《唐史论丛》第24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17年。而较少留意朗州雷氏政权重塑区域政治地理格局的作用,因此该论题仍有深入探究的空间。本篇即以此立论,拟在梳理雷氏政权兴起的过程,澄清其时区域军事纷争复杂局势的基础上,勾勒长江中游政治地理格局变迁的轨迹与走向。

一、唐末武陵雷氏之崛起

介于今鄂西、湘西、湘北和黔东北之间的武陵山区,是中国先民活动的重要地区,也是早期族群的聚居地之一,故有“武陵民族走廊”之称。屡屡见诸秦汉文献的“武陵蛮”,则是先秦时期由江汉平原逐渐迁徙至湘北的“三苗”或“濮人”,与当地土著长期相互融合演变而成的族群。(2)黄柏权:《先秦时期“武陵民族走廊”的民族格局》,《思想战线》2008年第3期。具体就武陵雷氏而论,东汉建武二十三年(47年),“南郡潳山蛮雷迁等反叛”,(3)《后汉书》卷八六《南蛮西南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841页。足见其时的雷氏已经是该地区比较有势力的蛮酋。在此之后,雷氏子孙世代相传,至南北朝时期,雷氏与向氏成为本地的两大著姓。(4)[日]冈田宏二:《中国华南民族社会史研究》,赵令志,李德龙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年,第358页。尽管隋唐武陵地区存在不同的土著蛮夷,包括“清江蛮”“峡中蛮蜑”“武陵蛮”“石门蛮”“五溪蛮”“思州蛮”等众多族群,但因其时的武陵郡或朗州,下辖武陵、龙阳二县,故而其时的“武陵蛮”仅指“朗州蛮”,不再是秦汉和魏晋南北朝时期活动在湘西北、湘西与黔东北“诸蛮”的统称。(5)伍新福:《湖南民族关系史》(上),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129页。就此而言,唐末武陵土著族群实为“朗州蛮”。

唐末朗州蛮的兴起与壮大,与武陵雷氏关系至为密切,雷满则是带领这支地方族群卷入区域纷争的首要人物。雷满,系“武陵洞蛮”(6)《旧五代史》卷一七《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236页。“武陵人”,(7)《新五代史》卷四一《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45页。或曰“朗州武陵人”,(8)《新唐书》卷一八六《邓处讷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421页。实则为武陵地方蛮族,亦即朗州蛮。不过,其并非普通蛮民,而是朗州蛮酋。关于其发迹之经过,史籍有如下记载:

雷满……始为朗州小校,唐广明初,王仙芝焚劫江陵,是时朝廷以高骈为节度使,骈擢满为裨将,以领蛮军。骈移镇淮南,复隶部曲,以悍犷矫健知名。中和初,擅率部兵自广陵逃归于朗,沿江恣残暴,始为荆人大患矣。率一岁中三四移,兵入其郛,焚荡驱掠而去。唐朝姑息务兵,即以澧朗节度使授之。(9)《旧五代史》卷一七《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36~237页。

朗州武陵人雷满者,本渔师,有勇力。时武陵诸蛮数叛,荆南节度使高骈擢满为裨将,将镇蛮军从骈淮南。逃归,与里人区景思猎大泽中,啸亡命少年千人,署伍长,自号“朗团军”。推满为帅,景思为司马,袭州,杀刺史崔翥。诏授朗州兵马留后。岁略江陵,焚庐落,劫居人。俄进武贞军节度使。(10)《新唐书》卷一八六《邓处讷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421页。

综合以上两段记载可知,在王仙芝、黄巢农民战争的冲击下,长江中游的社会局势动荡不安,武陵地区的众多蛮族趁机纷纷起兵反叛。实际上,自唐中后期伊始,中央政权对今湖南地区的控制力已大大减弱,地方豪强用兵逞强对抗官兵、攻城略地的事例时有所见。如乾元二年(759年)九月,“张嘉延袭破荆州,荆南节度使杜鸿渐弃城走,澧、朗、郢、峡、归等州官吏闻之,争潜窜山谷”。(11)《资治通鉴》卷二二一,唐肃宗乾元二年九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7081页。大历十四年(779年)十二月,“湖南贼帅王国良阻山为盗,上遣都官员外郎关播招抚之”。(12)《资治通鉴》卷二二六,唐德宗大历十四年十二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7274页。截止唐末,其风尤炽,乾符六年(879年),“朗州贼周岳陷衡州,逐其刺史徐颢。……石门蛮向瓌陷澧州,权知州事吕自牧死之”。(13)《新唐书》卷九《僖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69页。溪洞诸蛮宋邺昌、师益等酋首,亦皆起兵剽掠。(14)《新五代史》卷四一《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45页。湖南地方局势渐趋全面失控,唐廷仅能采用安抚当地贼帅和蛮酋的手段,以实现地方安宁。

上述客观形势,为朗州蛮雷满的崛起创造了条件。乾符五年(878年),高骈出任荆南节度使,为镇压义军,即“补武陵蛮雷满为牙将,领蛮军”。(15)《资治通鉴》卷二五四,唐僖宗中和元年十二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261页。“有勇力”的朗州小校雷满,被高骈拔擢为裨将,统帅由诸蛮组成的军队,雷满则以“悍犷矫健”而知名军中。高骈调任淮南节度使,雷满以其所统蛮军从行。不久之后,雷满私自带领麾下部伍逃归朗州,进而招纳亡命之徒以扩充实力,并着手整顿军事编制,设立伍长,组建“朗团军”,雷满被推举为这支地方军队的首领,另一武陵土豪区景思为司马。

雷满所统率的由朗州蛮族子弟组成的“朗团军”,是名副其实的地方武装力量。这股新兴的地方势力,对区域社会秩序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并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威胁,其极端行为主要有如下两方面:其一是乾符六年(879年),雷满指挥朗团军突袭朗州,杀刺史崔翥,(16)《新唐书》卷九《僖宗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69页。以谋求掌握地方统治权;其二是在荆江两岸肆行寇略,进攻江陵,焚毁庐舍,将居民财物洗劫一空。上述行为实则与悍匪无异,雷满的朗团军已然成为荆江流域的一大祸害。而雷满统率朗州蛮的所作所为及其表现出的特点,其实也是唐末五代地方势力的通病,更是地方武装走向割据的前奏。但是,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大唐王朝自顾不暇,根本无力控制和驾驭各地反叛的武装势力,对于雷满在朗州附近的为所欲为也只能听之任之,故而在“姑息务兵”的策略下,唐廷不得不承认雷满对于朗州的实际统治权。唐僖宗于中和元年(881年)任命雷满为朗州兵马留后,唐昭宗于光化元年(898年)置武贞军,领澧、朗、溆三州,治朗州,(17)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六八《荆湖北路·常德府》,台北:文海出版社,1971年,第416页。以雷满为节度使。雷满自此取得澧、朗、溆三州的合法统治地位,跻身藩镇行列。

雷满之所以能获得朗州的统治权,当然是唐中后期藩镇坐大、中央王朝无法有效控制地方势力的客观形势使然,亦与其“有勇力”“悍犷矫健”“凶悍獢勇”(18)《新五代史》卷四一《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45页。的个人禀赋有密切关系。然而雷满终究为蛮酋,其所具有的蛮族特征并未因成为朗州合法统治首脑而有所改变。史载:

(雷)满贪残秽毒,盖非人类。于府署浚一深潭,构大亭于其上,每邻道使车经由,必召宴于中,且言:“此水府也,中有蛟龙,奇怪万态,唯余能游焉。”或酒酣对客,即取筵中宝器乱掷于潭中,因自禠其衣,祼露其文身,遂跃入水底,遍取所掷宝器,戏弄于水面,久之方出,复整衣就座,其诡诞如此。(19)《旧五代史》卷一七《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237页。

可见雷满禀性残暴,手段毒辣,习于水性,但行为举止有异常人,由此不难窥知其驭下治军的相关情形。

更为重要的是,行事诡诞、驭下乏术的雷满出任武贞军节度使,所形成的一枝独大局面,一定程度上又打破了武陵地区在湘北的原有势力格局,势必引起本地其他蛮族武装的不满,因此以划分势力范围为目标的新一轮争夺随即展开。挑战雷满对武陵地区统治权的两大势力,分别为周岳与向瓌,诚如史载:

先是,陬溪人周岳与满狎,因猎,宰肉不平而斗,欲杀满,不克。见满已据州,悉众趋衡州,逐刺史徐颢,诏授衡州刺史。石门峒酋向瓌闻满得志,亦集夷獠数千屠牛劳众,操长刀柘弩寇州县,自称“朗北团”。陷澧州,杀刺史吕自牧,自称刺史。(20)《新唐书》卷一八六《邓处讷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421页。

据上述材料可知,同为武陵蛮族的陬溪人周岳与石门洞酋向瓌,并不甘心屈居雷满之下。实际上,周岳是雷满早期聚集蛮众的重要合作者之一,所谓“满与同里人区景思、周岳等聚诸蛮数千”。(21)《新五代史》卷四一《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45页。但两者的结合并不长久,周岳后因琐事而与雷满结怨,甚而大打出手,图谋杀满而未遂,故雷满羽翼丰满、占据朗州之后,其即率众驱逐衡州刺史,取而代之。至于另一酋帅向瓌则组建“朗北团”,并率众攻陷隶属于武贞军节度使的澧州,自称刺史,但这股势力不久之后即与朗州雷氏相互勾结,(22)《资治通鉴》卷二六六,梁太祖开平二年五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701页。并未对割据朗州的雷氏构成威胁。两者之中,以周岳实力最为雄强,其在取得衡州后,又“以轻兵入潭州,自称钦化军节度使”,(23)《新唐书》卷一八六《邓处讷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421页。相继获得衡州、潭州的实际控制权。为铲除周岳势力,唐邵州刺史邓处讷“砺甲训兵,积八年,结雷满为援,攻岳斩之”,(24)《新唐书》卷一八六《邓处讷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421页。最终消灭这股地方势力,削弱了对抗雷满的力量。随后唐廷在潭州设置武安军,领潭、岳、衡等州,任命邓处讷为节度使。至此,湘东、湘北分别由武安军节度使和武贞军节度使管辖,雷满在朗州的统治得以进一步巩固。而且,雷满在朗州,“引沅水堑其城,上为长桥,为不可攻之计”,(25)《新五代史》卷四一《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445页。以稳固后方。至此,雷氏割据朗州的局面已然形成,该政权与相邻政治势力的矛盾则随之逐步升级,并就此陷入与周边多股势力长期的相互争斗之中。

二、雷氏朗州政权与相邻政治势力的斗争

唐末割据一方的藩镇普遍具有“喜则连衡以叛上,怒则以力相并”(26)《新唐书》卷六四《方镇一》,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759页。的特点,雷氏朗州政治势力亦概莫能外。尽管武贞节度使的授予,使湖南动荡的局势短期内有所缓和,但该政权却始终不满足于据守一地,故而在竭力掠夺财物或扩大统治范围的动机驱使下,屡屡发动对外战争,矛头所向即为邻近分属荆南镇、武安军的相关地区,从而引发该区域内的多次混战。

雷氏所据朗州,本系荆南节度使下辖支州,与治所江陵道里相近。由于中唐以后“中原多故,襄、邓百姓,两京衣冠,尽投江、湘,故荆南井邑,十倍其初”,(27)《旧唐书》卷三《地理志二·山南道》,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52页。江陵城内人户繁庶,财富相对集中,也因此而成为雷氏政权觊觎的首选对象。其实,早在中和五年(885年)之前,雷满就多次麾兵进攻江陵,所谓“三以兵薄城,(陈儒)厚啖以利,乃去”,(28)《新唐书》卷一八六《陈儒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424页;《资治通鉴》卷二五六,唐僖宗中和五年正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319页。其目的尚在于获取财物。当年正月,陈儒命摄行军司马张瓌出兵攻击雷满,张瓌却趁机回师江陵“逐儒而代之”。(29)《资治通鉴》卷二五六,唐僖宗光启元年正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319页。文德元年(888年),成汭率兵袭击荆南,自任荆南留后,不久即被唐廷授以节钺。其时朗州名义上仍然隶属荆南,但在雷氏治下实际上已经独立于荆南之外,后者无力凭借军事手段迫使朗州归附,故而仅能冀望中央政府出面干预。成汭即屡求“割隶荆南,朝廷不许,汭颇怨望。及(徐)彦若过荆南,汭置酒,从容以为言。彦若曰:‘令公位尊方面,自比桓、文,雷满小盗不能取,乃怨朝廷乎!’汭甚惭”。(30)《资治通鉴》卷二六二,唐昭宗光化三年九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533页。依据此载还可看到的是,唐廷无意改变荆州被分割的现状,已然默认朗州脱离荆州管辖的事实。

天复元年(901年)十二月,雷满卒,其子彦威自称留后。(31)《新唐书》卷一八六《邓处讷传附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423页。雷彦威“狡狯残忍,有父风,常泛舟焚掠邻境,荆、鄂之间,殆至无人”,(32)《资治通鉴》卷二六四,唐昭宗天复三年五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09页。其作风与被视为“偏州一小贼”(33)《旧五代史》卷一七《成汭传》,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230页。的其父雷满并无二致,仍然以剽劫财物为用兵的出发点,荆州依旧是重点攻击对象。天复三年(903年)五月,趁成汭援救鄂州杜洪之际,彦威联合武安军节度使马殷,“袭江陵,入之,焚楼船,残墟落,数千里无人迹”。(34)《新唐书》卷一八六《邓处讷传附雷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423页。是年十月,雷彦威之弟彦恭,“结忠义节度赵匡凝以逐彦威,据江陵。匡凝弟匡明击之,还走朗州”。而雷彦恭“贪残类其父,专以焚掠为事,荆、湖间常被其患”,(35)《资治通鉴》卷二六六,后梁太祖开平元年九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84页。但与其父有所不同的是,彦恭的军事出击则明显具有争城夺地的意图,其东连淮南杨行密,西结西川王建,阻绝王命,隔断江、岭行商之路,荆、湘间饱受其害。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朗州雷氏政权连续多年进攻江陵的同时,中原地区以朱全忠、李克用为首的两大军事集团,经过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前者逐渐在汴晋争衡中占得上风,并形成独霸中原的局面。北方战事的稍有缓和,为朱全忠对付长期与其对立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提供了时机。赵氏兄弟不服朱全忠,在“天子微弱,诸道贡赋多不上供”的形势下,仍然对于唐廷“委输不绝”,(36)《资治通鉴》卷二六四,唐昭宗天复三年十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21页。并“东与杨行密交通,西与王建结婚”。(37)《资治通鉴》卷二六五,唐昭宗天祐二年八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45页。朱全忠既深恶赵氏兄弟,又有意攻占素有兵家要地之称的荆襄,遂于天祐二年(905年)派遣军队攻伐荆襄,一举而下之,相继占有襄阳、江陵等地,荆南被纳入朱氏势力范围,贺瓌充荆南留后。次年十月,雷彦恭屡次兴兵进攻江陵,留后贺瓌闭城自守,“朱全忠以为怯,以颍州防御使高季昌代之,又遣驾前指挥使倪可福将兵五千戍荆南以备吴、蜀,朗兵引去”。(38)《资治通鉴》卷二六五,唐昭宗天祐三年十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63页。开平元年(907年)六月,雷彦恭联合楚兵进攻江陵,荆南节度使高季昌引兵屯公安,绝其粮道;彦恭败,楚兵亦走。(39)《资治通鉴》卷二六六,后梁太祖开平元年六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83页。当年九月,雷彦恭又麾师进击涔阳、公安,结果再次被高季昌击败。(40)《资治通鉴》卷二六六,后梁太祖开平元年九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84页。雷氏朗州政权夺取荆州的计划终究以失败而收场。

除多次用兵荆南治所江陵及其辖地涔阳、公安外,朗州政权也曾将兵锋指向武安军所属岳州。岳州,本系唐武昌军节度、鄂岳观察处置等使所辖六州之一,唐末伊始其隶属关系屡有变更。光启二年(886年),岳州刺史杜洪乘虚入鄂,自称武昌留后,唐廷因以授之。湘阴贼帅邓进思复乘虚陷岳州。(41)《资治通鉴》卷二五六,唐僖宗光启二年十二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343页。天复二年(902年),邓进思卒,其弟进忠自称刺史。(42)《资治通鉴》卷二六三,唐昭宗天复二年十二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589页。在此阶段,岳州已脱离武昌军管辖。天复三年(903年)五月,武安军节度使马殷部将许德勋,“还过岳州,刺史邓进忠开门具牛酒犒军,德勋谕以祸福,进忠遂举族迁于长沙。马殷以德勋为岳州刺史,以进忠为衡州刺史”。(43)《资治通鉴》卷二六上,唐昭宗天复三年五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09页。岳州并入马楚政权,其后虽一度隶入杨吴,但为时甚短,不久即重入湖南。从地理形势来看,岳州“绾荆、湘、郢三州之冲,谈形胜者,未尝不首及巴陵”,(44)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七七《湖广三·岳州府》,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627页。诚为控制湖南东北面的军事要地,朗州雷氏对之亦有吞并的企图。开平元年(907年)九月,雷彦恭举兵进攻岳州,但未能如愿。(45)《资治通鉴》卷二六六,后梁太祖开平元年九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84页。

由于雷氏统治澧朗期间,“专以焚掠为事”,尤其是交结淮南杨吴政权,频频对外征战,严重干扰了区域社会的稳定,对于马楚和高氏荆南政权的统治构成了较大威胁,故而,开平元年(907年)九月“丙申,(梁太祖)诏削彦恭官爵,命季昌与楚王殷讨之”。(46)《资治通鉴》卷二六六,后梁太祖开平元年九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85页。关于高氏荆南与马楚对于朗州的讨伐,史载甚详:

(开平元年)冬,十月,高季昌遣其将倪可福会楚将秦彦晖攻朗州,雷彦恭遣使乞降于淮南,且告急。弘农王遣将泠业将水军屯平江,李饶将步骑屯浏阳以救之,楚王殷遣岳州刺史许德勋将兵拒之。泠业进屯朗口,德勋使善游者五十人,以木枝叶覆其首,持长刀浮江而下,夜犯其营,且举火,业军中惊扰。德勋以大军进击,大破之,追至鹿角镇,擒业;又破浏阳寨,擒李饶;掠上高、唐年而归。斩业、饶于长沙市。(47)《资治通鉴》卷二六六,后梁太祖开平元年十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85~8686页。

上述朗口之战是雷氏朗州政权建立以来,第一次遭受外部力量的主动攻击,此次战事的结果也彻底扭转了战争双方的攻守形势,朗州长期引为奥援的淮南政权,则已基本丧失对其的支持能力。如开平二年(908年)四月,淮寇侵轶潭、岳边境,欲援朗州,以战舰百余艘扬帆西上,泊鼎口。湖南马殷遣水军都将黄瑀率楼船遮击之,贼众沿流宵遁,追至鹿角镇。(48)《旧五代史》卷四《梁太祖纪四》,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第61页。在与淮南的联系被切断之后,朗州雷氏政权日渐孤立,马楚掌握了对朗州的战略主动权。

朗口之战结束后,马楚并未解除对朗州的进攻,并对其治所朗州城形成了合围之势,雷彦恭被迫“引沅江环朗州以自守。秦彦晖顿兵月余不战,彦恭守备稍懈;彦晖使禆将曹德昌帅壮士夜入自水窦,内外举火相应,城中惊乱,彦晖鼓噪坏门而入。彦恭轻舟奔广陵。彦晖虏其弟彦雄,送于大梁。淮南以彦恭为节度副使。先是,澧州刺史向瓌与彦恭相表里,至是亦降于楚”,(49)《资治通鉴》卷二六六,后梁太祖开平二年五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8701页。澧、朗二州为马楚所有,朗州政权就此覆灭。至于雷氏自中和元年(881年)夺取澧、朗至开平二年(908年)为马氏所灭,前后存在不到30年即迅速败亡的原因,则大体如论者所言,雷彦恭不善处理对外关系、中原王朝不再姑息与淮南援助的丧失等。(50)胡耀飞,谢宇荣:《唐末五代初期朗州雷氏政权的兴衰和意义》,载《唐史论丛》第24辑,第291~293页。

三、雷氏朗州政权与长江中游区域政治格局的再造

尽管雷氏朗州政权存续的时间有限,但因其地缘位置特殊,且与邻近势力连年角逐,故而其不仅仅对其时区域范围内的政局动荡产生了极为显著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其作为独立政治单元的出现,直接打破了唐末以来长江中游政治地理的原有格局,造成了政治地理格局的重新洗牌,其所产生的结果又在相当程度上确立了本区域在五代十国乃至今日政区划分的基本面貌,影响极为深远。

雷氏割据政权的统治中心朗州,北屏荆渚,南临长沙,实为要会之所在。其与澧、岳、潭、辰四州接壤,“东抵洞庭,西邻夜郎。……荆渚以为唇齿”,(51)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六八《荆湖北路·常德府》,台北:文海出版社,1971年,第417页。“左包洞庭之险,右控五溪之要”。(52)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八O《湖广六·常德府》,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771页。自古以来,朗州便为兵家常争之地。对于朗州特殊的地理形势,清人顾祖禹有如下详尽分析:

今自巴陵而西,江陵而南,取道辰、沅,指挥滇、黔者,郡其揽辔之初也。由江陵陆道而西南,则澧州为必出之道。由巴陵水道而西南,则洞庭为必涉之津。又公安县有孙黄驿,两京陆路由常德以达云、贵者,此又为会合之所,一从江陵而南,一从巴陵而西,皆自澧州达于常德云。然则常德不特荆、湖之唇齿,即滇、黔之喉嗌也欤。(53)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八O《湖广六·常德府》,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770页。

朗州实则是由江汉平原进入大西南通道的必经之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朗州的稳固与否直接影响荆州的安危,自两汉以来就存在“荆州之治乱视群蛮之顺逆”(54)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八O《湖广六·常德府》,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770页。的关系。

具体就中唐以后朗州与荆州的关系而言,至德二年(757年),唐廷设置荆南节度使,也称荆澧节度,治所在荆州。荆州“右控巴蜀,左联吴越,南通五岭,北走上都”,(55)《全唐文》卷三三六,颜真卿:《谢荆南节度使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3405页。是长江中游的交通枢纽,也是唐廷掌控长江中游政治局势的关键性区域。对于设置荆南镇的重要性,皇甫湜曾有如下概括:“荆山之南,府压上游,置尹视京、河,置使视扬、益,同巴蜀吴越之治。臻自上古,为天下敌,在今为咽喉之地,置荆南之治否,乃天下低昂也。”(56)《全唐文》卷六八六,皇甫湜:《荆南节度判官厅壁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7029页。设置荆南镇实为天下大势低昂与否的关键所在,确保江陵对于唐廷意义重大,荆州实际上已上升为影响唐廷政治全局的区域政治中心。而唐王朝在设置荆南节度使之初,其所隶十州包括荆、澧、朗、郢、复、夔、忠、万、归等,朗州为其一。是年,升夔州防御使为夔峡节度,乾元二年(759年)置澧、朗、溆都团练使,治澧州,领夔、峡、忠、万、归五州,其后废置无常。(57)《新唐书》卷六七《方镇表四》,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870页。但至唐末之前,朗州长期隶属于荆州,所谓“领(荆州,即江陵府)澧、朗、硖(峡)、夔、忠、归、万八州”,(58)《旧唐书》卷三九《地理志二·山南道》,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52页。即为其证。可见,朗州是荆南节度使所辖地域的重要构成部分之一,与地缘位置相近的荆州关系相当密切,两者系长江中游南北两岸的军事要地,战略意义重大。正因如此,朗州形势的变化必然波及荆州,进而对区域政治地理格局的重新分布造成影响。

在唐末地方割据浪潮逐年走高的总体形势下,荆南镇所辖诸州,也先后沦为相邻军阀争夺的对象,截止唐亡前夕,荆南原管八州被分割殆尽,惟余荆州而已,即如史载:“乾符以来,寇乱相继,(荆南)诸州皆为邻道所据,独余江陵。”(59)《资治通鉴》卷二六六,后梁太祖开平元年五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8680页。最早脱离荆南镇管辖者即雷满割据澧州、朗州,其以中和元年(881年)雷满被授以朗州留后为标志。天复三年(903年),成汭失荆南,西川王建乘机袭取荆南属郡,并于当年十月取得夔、忠、万、归、峡等五州。(60)曾育荣:《高氏荆南史稿》,新北: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5年,第27页。如此一来,中唐以来一直为唐廷稳定控制的荆南镇,(61)李文澜:《湖北通史·隋唐五代卷》,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70页。至此接近解体,荆南镇左右长江中游局势的能力亦随之大大下降,区域政治中心的地位不复存在。而荆州区域政治中心地位的丧失,反映出的则是唐廷无力控驭长江中游局势的事实,这就为当地各方势力争相加入割据行列铺平了道路。上述情形的出现,显然与朗州雷氏的崛起存在直接关系。

并且,朗州的独立即武贞军节度使的设立,本身就意味着新的割据势力的产生,今湖南境内的政区亦随之有所变动。联系唐末形势来看,乾宁元年(894年),割据淮南的杨行密与“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朱全忠交恶,两者势同水火。而朗州在较长时期内表面上仍然接受唐廷控制,如天复三年(903年),唐昭宗命淮南节度使杨行密讨伐鄂州杜洪,“朱全忠使韩勍救之,讽汭与马殷、雷彦威掎角”,(62)《新唐书》卷一九O《成汭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484页。其时朗州雷氏似乎仍能听从朱全忠号令,但其与淮南的密切关系,妨碍了朱全忠利益的实现。特别在朱氏篡唐建梁之后,朗州政权实际已经处于后梁的对立面,这就为归附后梁的马楚、高氏荆南攻击朗州政权埋下了伏笔。后梁立国的当年九月,朱温即下令马楚与荆南联合出兵攻打朗州,次年马楚即据有澧、朗二州。

澧朗地区的并入,不仅使马楚政权彻底解除了来自西部朗州势力的军事骚扰,控制范围扩展至武陵山区,而且从防御高氏荆南兵锋奔袭的需要出发,朗州由以上升为马楚辖区内仅次于潭州的第二大军事中心,并一直由马氏子弟直接管辖。不过,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潭州和朗州的并立关系,却对其后数年间马楚政局的变动产生了直接影响。马殷死后,马氏诸子分别以潭州和朗州为据点,为争夺楚王之位相互攻伐不已。南唐灭亡马楚之后,朗州地方势力刘言等人又起兵驱逐南唐军队,以潭州残破,移治所于朗州,后周即升朗州为武平军,置武安军之上。不久湖南再次陷入混战,武陵人周行逢为众所推,继任武平军节度使,取得湖南统治权,建立后朗州政权,且以朗州为政治中心,从而形成以朗州为核心统治湖南的局面。(63)谢宇荣:《唐末五代环洞庭湖三区历史军事地理研究》,硕士学位论文,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4年,第45~65页。乾德元年(963年),该政权亡于北宋。

追根溯源,上述五代末年至宋初湖南以朗州为统治核心的格局,尽管是经过长期混战之后最终塑造而成,但细究其实,显然与唐末以雷氏父子为首的朗州蛮地方势力的强势崛起密不可分。正是因为雷氏割据导致的朗州独立政治实体的出现,才极大程度提升了朗州的军事地位,朗州也一度成为马楚境内仅次于潭州的军事中心,其后乃至演变为控制湖南全境的政治、军事核心。所以说,雷氏朗州政权的出现与存在,不仅影响及于唐末五代初期二三十年间长江中游的政局动荡,而且对于此后数十年湖南统治中心的位移起到一定的作用。

另外,如前所述,原属唐武昌军节度、鄂岳观察使的岳州,也在唐末兵戈扰攘之际多次易主,乃至最终脱离鄂州管辖而依附马楚政权。杨吴政权在取得鄂州后,意欲夺取岳州,恢复鄂州旧境,其原因在于,“盖湖南得之,足以规取荆、鄂;淮南得之,足以包举湖南,故争之急也。……盖自江而东西,自湖而南北,巴陵皆居其要会。巴陵未下,不可以图进取也”。(64)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七七《湖广三·岳州府》,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627~3628页。天祐三年(906年),杨吴曾短暂占有岳州,次年因进攻潭州失利,岳州复为马楚所有。天成三年(928年),淮南又遣王彦章、苗伦等寇岳州,结果大败,乃至不得不遣使乞和。此后截至马楚亡于南唐之前,岳州归属未有变更。值得注意的是,地处朗州的雷氏政权,亦曾一度“攻岳州”,虽说未能遂愿,但多少显露出该政权向外扩张以争夺长江中游控制权的野心,夺取岳州则是争霸的前提。不过,上述情况又表明岳州已从鄂州辖下脱离而出,而与潭州联为一体,并与衡州共同构成武安军节度使的辖区,系马楚政权防御江北、江东势力进攻的军事重镇。这种变化在政治地理格局变动方面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岳州划入湖南,而淮南杨吴政权在长江中游的势力止于鄂州。

因此,朗州蛮雷氏割据朗州所引发的反应,绝不仅仅限于地方政局的长期失衡,其更为明显的后果,则是对唐中叶以来长江中游政治地理格局产生的巨大冲击,包括荆南、湖南、鄂岳等镇的原有辖地都不同程度地因此而受到影响。其具体表现就是,继澧、朗二州从荆南割隶之后,岳州也从鄂州脱离而出,并先后成为湖南马楚政权的辖地。上述变动,则直接促成了五代时期荆南、马楚与杨吴鼎峙于长江中游的局面。

余 论

以雷氏父子雷满、雷彦威、雷彦恭为首的朗州蛮,在唐末地方独立化浪潮中的崛起,乃至独占其地,这既是藩镇割据持续恶性发展的必然产物,也是土豪蛮酋介入地方权力争夺的典型个案。尽管朗州雷氏政权因实行焚掠扫荡的野蛮政策,加之采取联系杨吴而背叛中朝的不切实际的外交政策,导致其迅速走向覆灭,但其实际影响却不仅仅在于对其时长江中游政局带来的长期震荡,更在于对于政治地理格局产生的再造作用。正因为朗州政权这一独立政治单元的出现及其与邻近势力的斗争,原属荆南的澧、朗二州被先行割隶,荆州作为唐廷稳定长江中游局势的地位已然丧失;原辖于鄂岳的岳州则归附马楚,鄂州捍御长江中游的能力亦因此而削弱,淮南杨吴在江汉地区的实力有所下降;马楚则因相继获得岳州和澧、朗二州,大大增强了与荆南、淮南抗衡的实力,故而五代长江中游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维持的就是马楚、荆南、淮南鼎足而三的均势格局,与中唐以后该区域范围内的政治地理秩序存在显著区别。

毋庸讳言,五代时期长江中游的上述三个割据政权彼此制衡的局面,相当程度上就是缘于以朗州为核心区域的武贞军辖地的并入,朗州也因其特殊的地缘优势而上升为马楚政权的又一军事中心,担负防御和牵制江北荆南势力南下的任务。马氏统治者长期苦心经营其地、任命子弟为节度使以防止控制权旁落的奥秘即在于此。不过,潭州和朗州两大区域中心的并立,固然在后梁至后晋各朝的确有助于马楚政权东部国境的巩固及西北部边疆的捍御,但至后汉时期马氏诸子陷入纷争的情况下,朗州地方势力的再度抬头,却成为对抗潭州的巨大威胁,并又一次造成了区域社会秩序的严重失衡,最终更是导致马楚政权的覆亡。其后,潭州的区域中心地位甚至被朗州取而代之,后者一度主宰湖南全域的政治局势。而在宋初推行统一战争的进程中,由于乾德元年(963年)荆南和后朗州政权相继被宋廷吞并,此前多股势力绞结于长江中游的复杂局面得以简化,荆南、湖南和淮南的三足鼎峙格局,也被北宋和南唐的对立所代替,朗州在唐末五代长江中游多元政权博弈中的重要性不复再现。其间的原因显然在于,朗州蛮的势力因遭到了中原王朝的强力遏制,对于地方社会的影响力渐趋式微,朗州的军事战略价值也因此而大大降低。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唐末五代朗州蛮的崛起,对于区域政治地理格局改造的终结。

如果将历史的视线向下延伸,不难发现,因朗州蛮介入而造就的唐末五代长江中游的政治地理格局,至宋初统一南方之后,再度有所调整。以唐五代旧制为基础,结合权宜治理所灭南方诸国疆域的需要,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廷在长江中游及其邻近地区设立山南东道、江南西道和淮南道三个高级政区,荆州仍属山南东道,鄂州、岳州、潭州、朗州、澧州则依旧是江南西道的辖地。至道三年(997年),宋廷始分天下为十五路,以荆湖南、北和淮南、江南路分别领有长江中游的若干州县。咸平二年(999年),荆湖地区南北分治定制,荆州、鄂州、朗州、澧州和岳州隶属于荆湖北路,而潭州则辖于荆湖南路,各以荆州江陵和长沙为其治所。与唐末五代相较,荆州、鄂州与潭、朗、岳州分治的情形,至此被改造为荆、鄂、朗、岳州联为一体,而以潭州为湖南统治中心的格局所取代,两者之间存在明显差异。至于其间的原因,恐怕在于经过唐末百余年分裂割据和恢复南北统一之后,在吸取前代政区设置的经验和教训基础上,赵宋王朝对于长江中游地区的高级政区设置,一定程度上放弃了前代奉行的“犬牙交错”原则,更多考虑的是“山川形便”因素。毕竟地处洞庭湖以北的荆、鄂、岳州均同属江汉平原,朗州则与荆州所辖峡州、归州同处武陵山区,族群性质亦几近一致。或因如此,长江中游上述数州的隶属情况,才会在宋初出现如此大幅度的调整,而这种格局也一直与两宋相始终。

本文临了之前,还有一语不可不提。应该是由于岳、澧、朗三州在五代时期曾一度并入马楚的缘故,元代统治者实施行省制度时或许对此有所借鉴,其时湖广行省下辖的湖南,领有十四路三州,其中即包括岳州路、澧州路和常德路。一直到明清时期乃至今日,湖南政区的大体面貌仍然如此,长期沿而弗改。就此来说,朗州雷氏政权对于唐末五代以来长江中游政区变动的影响不可谓不深远,此点显然是今人考察唐末五代长江中游政治地理格局变动时,不能不予以留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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