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硕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文化产业研究所 广东 广州 510635)
文化是民族的根本,文化的衰落便是民族的衰落,文化的强盛即是民族的强盛,而让文化充满力量的关键之一,就在于是否能得到文学作品的创造性表现。从屈原到司马迁,从庄子到陶渊明,从李白杜甫到韩愈柳宗元,从刘义庆到蒲松龄,从曹雪芹到鲁迅,一代代“以文载道”“以文寄言”的优秀文学家,所创造的优秀文学作品早已成为中华文化中的瑰宝。这使得中华文化在精神上有了可以骄傲、自信的资本,而这些瑰宝也往往在民族面临危难之际迸发出强劲的精神力量。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化是民族生存和发展的重要力量。人类社会每一次跃进,人类文明每一次升华,无不伴随着文化的历史性进步。中华民族有着5000 多年的文明史,近代以前中国一直是世界强国之一。在几千年的历史流变中,中华民族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遇到了无数艰难困苦,但我们都挺过来、走过来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世世代代的中华儿女培育和发展了独具特色、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为中华民族克服困难、生生不息提供了强大精神支撑。”[1](P119)可以认为,文学作品构成了这种强大精神支撑的重要一部分,特别是在当下,小说更是肩负着“文以载道”的社会功用,为文化的发展作出引导,为增进大众的文化自信提供精神源头。
小说的创作,与中国社会的发展与变革一直紧密相关。从新文化运动开始,现代小说独放异彩,跟随着时代的脉搏,发出最强音。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小说甚至是民族历史的一种记忆,优秀传统文化的火种在这里可见端倪:鲁迅的《狂人日记》《阿Q 正传》《祝福》,茅盾的《林家铺子》《春蚕》《秋收》,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等作品,展示了旧社会劳苦大众的悲惨遭遇;蒋光慈的《咆哮了的土地》《短裤党》,丁玲的《水》等作品从另一面展现人民不甘于压迫,奋起反抗的高贵精神。更有上世纪40年代成为主流的延安文学,帮助人民从“三座大山”的压制中觉醒,成为一种重要的宣传力量。可见,小说能够触及到民族的文化记忆,就在于与叙事相对应的情感和记忆,进一步说,小说能够“慢放”时代,在同一种文化下成长的人,对小说提供的信息,可获得比其它传播方式更为强烈的感受。
积贫积弱的近代史,与鲁迅笔下麻木不仁的百姓看客,是文化曾经倾颓的不争事实。尽管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几乎代表着人类道德的最高标准,数千年来“文明古国”的美誉响彻四海,但文化的高标准与现实的低紊合产生矛盾时,文化系统内部便会生成巨大的裂隙。幸运的是,即使优秀的传统文化处于最危急的时刻,它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事实上,优秀传统文化绝非是桎梏的代名词,而是对敦伦尽分的宣扬,“仁、义、礼、智、信”偏重的是社会关系中的有节、有序。因此,当代小说应该以何种方式维系、阐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宗族关系,以及儒家思想中的道德准则,是既需要思考的叙事表现问题,也是需要搭建的文化传播问题。当代作家王安忆的《小鲍庄》、郑义的《老井》、李锐的《厚土》、莫言的《红高粱》等,将“诚信”“友善”等核心价值观与当代小说相结合,用“克己爱他”承载对文化道德的自信,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和传播功效。吕思勉提出,“人的应付环境,不是靠生来的本能,而是靠相传的文化”[2](P213),从文本分析的角度来看,作品对高尚人格的认可,表面是对个体人物的颂扬,实际上是将这种品格浸润在一种社会环境和氛围之中,净化和升华群体的道德。
布迪厄说,“表面的同质下面掩藏着感受和表达的差异”[3](P197)。描写对象的表面同质性在小说家的笔下产生了魔力,以至于文化的多面性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需要凭借小说的见证,因此,小说必然是一条能够深入到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以及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理解和研究的重要路径。虽然当代小说在语言叙事方面受到西方文学的极大影响,但在叙事中表现的文化内涵,始终有着本土文化的极深烙印。应该说,文本通过叙事表现出的内涵中,一方面是文化对人物性格形成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文化对人文环境与社会环境的影响。文化与文本息息相关,卡尔维诺认为,“文学是一个社会自我意识的工具之一。当然,它不是唯一的工具,但它是最根本的工具,因为文学的渊源与很多类型的知识、准则,以及各种评论思想的形式的渊源彼此相连”[4](P450)。一个国家、民族的文化,往往需要漫长时间的积淀和筛选,才能对其人民有所滋养,对“仁、义、礼、智、信”的传播和践行,也正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的厚重与高尚。归根结底,优秀的传统文化,必须有利于当代社会的和谐建设,有利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发展,有利于人民总体文化素质的提升。由此看来,当代小说中蕴含的优秀传统文化,的确可以作为当代文化自信构建的坚实基础。
新中国成立之后,小说发时代之先声,有了更坚实的创作土壤,十七年文学对革命文化的承载和传播,让梁波、杨子荣、林道静等人物形象深入人心,作品以重述历史的方式呈现出先辈们对社会主义信仰的高尚情怀。坚韧不拔、吃苦耐劳、勇往直前的革命精神,帮助人民从伤痕累累的旧社会中站立起来,重建对新生活的希望。在革命文化的践行过程中,杨沫的《青春之歌》,周立波的《山乡巨变》,杜鹏程的《保卫延安》,曲波的《林海雪原》;还有吴强的《红日》,罗广斌、杨益言的《红岩》,梁斌的《红旗谱》以及柳青的《创业史》等作品,阐释了革命文化的丰富内涵,成为了时代的旗帜,增强了民众的历史与现实认知。
革命文化绝非对传统的否定,其中最为重要的实事求是精神更与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然而,文化的发展同样需要经历否定与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尽管在今天看来,工业、农业的发展在一些风潮的影响下走了走了不少弯路,也受到了伤害,但是从文化本身来看,却是人民对革命文化充满信心的清晰呈现。因此,在这种自信的指引下,人民自然能与小说叙事所呈现的情感达成共识,形成一种文化自信层面的共同情感。
改革开放后,《伤痕》《神圣的使命》《班主任》《爱,是不能忘记的》《孩子王》《树王》等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改革文学,以及新历史主义创作等的浮现,推动知识分子群体对时代进程中的文化思潮进行了深入讨论,对坚守什么、摒弃什么、创建什么做出了时代的解读。现实虽然“不是始终意识到它在描写和规范二者之间的矛盾,却试图在典型概念中寻求二者的调和”[5](P237),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学主题。到了上世纪90年代,当代小说走向了多元,对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呈现作出了全方位的解读。新世纪小说的多元化是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自信的直接展现,经过了历史痛苦的分娩,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有了集大成的优势。但在新的时代环境中,小说的既有创作与传播体例也受到了挑战。随着新媒体的迅速发展,小说曾经引以为傲的体例成了传播思想的桎梏。当大众的目光被“短、平、快”的信息所吸引时,文化的表现形式显然具有了极其丰富的途径,而无需再局限于传统的小说当中。在贾平凹、莫言、张炜、王安忆等作家仍然笔耕不辍地推陈出新时,大众的目光早已从“讲述什么故事”被“如何讲故事”所取代,社会关系、经济形势、风土民俗等在小说中表现的传统内容,已经逐渐专业化、学科化,被社会学、经济学、民俗学甚至人类学所介入,当这些学科又以传媒为助攻时,新世纪的小说在没有完全从“如何讲故事”中成熟起来时,显然就会轻易地失去以往的阵地。小说的式微究竟是内涵不切实际,还是文化优秀的一面未能在文本中产生效力?单靠想象创新的网络小说、数字媒体小说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担负起文学为人生、为艺术的责任?这些都是需要不断深入解答的问题。
继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人力资本之后,文化已经成为了社会公认的第四种资本形式。文学作为文化的有机构成,是与经济、社会、人力血肉相连的一种文化形态。因此,当代文学的走向与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当下文化资本的厚薄。原因在于,相较于商品交换和社会制度来说,文学中的信仰和观念更能体现出一个民族的气质,特别是小说独有的庞大架构,揽括了民族生命中最为珍贵的精神财富。文化自信在现阶段的建设离不开对当代小说的审视,引导当代小说健康、稳步、蓬勃发展,对于增进大众的文化自信有着重要的价值及意义。从习近平总书记语重心长的教导中可以领悟,当代小说应该对内“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高攀民族精神火炬,吹响时代前进号角,把艺术理想融入党和人民事业之中,做到胸中有大义、心里有人民、肩头有责任、笔下有乾坤,推出更多反映时代呼声、展现人民奋斗、振奋民族精神、陶冶高尚情操的优秀作品,为我们的人民昭示更加美好的前景,为我们的民族描绘更加光明的未来”[6],对外则应该“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发中国精神、展现中国面貌,让外国民众通过欣赏中国作家艺术家的作品来深化对中国的认识、增进对中国的了解”[6](P5)。小说必须要与文化辐射形成良性互动,不但要真实地表现人,更要对人进行文本升华,让大众深刻地认识到“文学即人学”的深刻含义。
物质资料的极大丰富,使许多人在价值多元化的当下社会认为欲望的极大满足便是价值的最高形式,这其实是一种价值观的扭曲。事实上,物质给予人类的满足和精神赋予人类的滋养相较,不可同日而语,物质生产的根本价值在于保障人类的基本生活需求,人类生活越便利,自然的负担就越重,二者之间的矛盾只能通过文化进行调和。西美尔表示,“生活是文化的源头,文化应为生活服务。而文化的趋势则是要让生活解体,变得没有意义,这里充满着矛盾与悖论”[7](P245)。人类的一生是需求的一生,晁错于两千年前便指出,“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论贵粟疏》),现代社会的症结早已不是饥寒的问题,而是精神关怀的问题,凝结着人类情感和智慧的当代小说,不仅为当下的文化发展奠定了基础,更承载了人民的精神追求与寄托。可以这样认为,机械生产的本质是将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和未来填入“燃料炉”,等到人类认识到以自然资源为代价换取经济增长是削足适履的行为之时,生活环境可能已经千疮百孔。学者张栋认为,“中国文化的发展,既处于与历史传统的纵向关联之中,也处于与世界文化的横向交流之中”[8],但没有文化支撑的事业难以持续长久,作为深刻表现文化形态的小说更是如此。因此,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文化自信这一重大命题,对于扭转当代小说的创作走向,乃至转变社会层面的价值观,具有重大的意义。
幸运的是,当代作家意识到了小说对阐释文化的功用。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就是一部凭借宗教信仰为文化背景的优秀小说,文本通过鄂温克族对萨满教的崇拜,讲述了人对神灵的绝对臣服以及对自然的友好关爱。由于鄂温克民族世代生存在极端恶劣的环境当中,对生命的态度明显比“死生亦大矣”(《庄子·德充福》)的农耕文化更为随意,其表现出的感情及伦理更为直接朴素。莫言的《生死疲劳》,通过佛教的轮回思想与民间文化的结合,在对灵魂不死的重复中宣扬善恶有报,一方面使叙事的轮回与轮回的叙事相互推进,暗示了时间无限延展的历史价值观,又在另一方面表达了中国人关于“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强调了个人能动性。也就是说,通过小说建构文化背景,以叙事语言阐释文化脉络,是以一种渐进的方式树立民族价值观的重要渠道。叶兆言、苏童、张炜等作家,则展开对历史文化的挖掘,用小说叙事展现文化的丰富内容,搭建远古到当下的桥梁,开启了新一轮的“寻根”写作。
在多媒体时代,传统意义上的小说进入到了一个艰难的时期,相对于数字化的文字与影像,阅读小说显然不够快捷,特别是信息爆炸的当下,小说带给大众的信息更无法比拟微信、微博等网络社交工具。但需要明确的是,小说凝结的平均社会劳动时间远远高于信息式的制造,因此,当代小说通过展现不同的社会层级,描绘各类的人物,记载乡土民俗,抒发情感,其价值内涵显然高于媒体对文化的阐释。进一步说,当代小说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文化建设提供了有力保障,也是如今方兴未艾的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基石。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中华文化繁荣兴盛,文学艺术要努力创作无愧于时代的优秀作品”[9](P171)。在中美贸易发生摩擦的关键时期,文化生产的地位尤其应该受到重视,它不但平衡了大众商品社会中对物质的需求,而且为工业产业的转型助力,可以说,这不仅是出于环保、节能、可持续发展的考虑,更是对建立大众素养、提升艺术品味、打造正确人生价值观的考虑。学者韩敏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内容体系为文化自信提供了知识基础,也为中华民族文化参与全球文化交往主体建构了知识基础”[10],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说无疑是文化生产、发展的孵化前沿。
从在全球赚取高额票房的《指环王》三部曲、《阿凡达》《哈利·波特》《纳尼亚传奇》《神奇动物在哪里》等电影可以看出,以文化为引擎,是一种既清洁又环保,且能持续发展的新型产业。这些由电影带来的巨大收益并不该完全归功于导演,更重要的是支撑在电影背后的文本,无论是《魔戒》还是《哈利波特》,在未搬上屏幕之前,就已经收获了各个层面的受众。这些被许多中国家长轻率地视为“儿童文学”或“民间传说”的故事,具有无比深刻的哲学意义。作家对西方文化有着全面而客观的态度,不盲目地拜倒于文化历史,也不因欧洲社会近一百年的各种顽疾而轻易否定,给予了这类文本自由且深厚的文化根基,使小说远离了谄媚、狂妄甚至烦躁的气息,孕育着人的精神和价值。托尔金、J.K.罗琳等作家对于英国古典文学、神话、历史有着深厚的学术功底,因此,在他们的小说中,几乎所有的想象都能够从古希腊神话、希伯来神话、罗马神话中找到原型。荣格早已经说到,“生活中有多少种典型环境,就有多少个原型”[11](P6),这样一来,这一类承接了远古神话思维的小说,实际上充实了文化中形而上的一面。作家将神、巫师、英雄、宝物寄予象征符号的寓意,巧妙地将现代社会中的许多现实问题放置在一个虚拟的空间内,对当下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做出呈示。
小说对于文化来说之所以重要,在于它是人类社会与价值的集中表现。在人类对自然了解越来越深入时,语言与工具的利用显然已经不能成为人与动物的区分标准,因此对于文化的坚守,恰恰是人类独特性的源头。使人之所以为人的,并非是飞机、大炮、潜水艇或是计算机的不断升级换代,而是对伦理、智慧、道德的坚守。鲁迅曾说,“知识分子的任务即通过一己之力逐渐对国民灵魂先产生影响,进而改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说对人们的认知与强化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法国哲学家博纳尔德说,“如果一个人阅读过一个民族的文学,即使之前对这个民族的历史一无所知,这个人也能辨别出这个民族曾经的样貌”[12](P2)。从作家的文本创作来看,无论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凭借《人生》《平凡的世界》而在当代文坛享有盛誉的路遥,还是《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还有铁凝、贾平凹、迟子建、刘庆邦等作家,都致力于通过小说引导价值判断,达到对“真善美”的肯定和宣扬。“真善美”始终代表着中华文化中的核心内质,这也正是小说文化价值引导的意义所在。
自信是人类思想意识中的力量源泉,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自信的支撑,人类能够创造出如此璀璨的文明,如果说拥有和认同文化是建立文化自信的基本条件,那么“超越”则是文化自信建设对当代提出的更高层级的要求。中华民族在近两百年间经历了从极度自卑到自信的转变,在当下的时代中,国家的硬实力与软实力发展齐头并进,人民的生活水平不仅由此提高,让世界瞩目的中国新“四大发明”等更是不断更新着世界对中国的认知。中国元素开始在世界舞台上缤纷呈现,中国终于能够骄傲而自豪地面对整个世界。
文化是个极其广泛的概念,在众多的文化研究学者中,泰勒的观点得到了学界的普遍认同。他这样定义文化:“从广义的人种论的意义上讲,文化或文明是一个复合整体,其中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人作为社会成员所具有的其它一切能力和习惯。”[13](P1)从西方的古希腊雕塑、古罗马壁画、埃及建筑、巴比伦楔形文字、摩洛哥泥砖,到东方的青铜器、绘画、雕塑、建筑,文化表现出了不同的截面,让后人在前人所遗留下来的文化瑰宝面前感受到了巨大的愉悦与满足的同时,更让后人感受到了文化的力量,并从这种文化力量中获取了自信。
尽管经济的腾飞使文化的传播有了更多的途径,但信息爆炸的当下并不能够让国民更有文化,了解更多的资讯也不能获取文化自信,所以,媒体的力量显然不足以完成文化自信的构建这一过程,真正能从了解到认同,从文化自觉到文化自信的转变,小说仍然需要发挥自身的桥梁作用。因为在物质极度发展的当下,精神需要形式去承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说的独特言说方式让其成为文化自信建设的参与者。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说要坚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说到底是要坚定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14](P17)从心理层面的角度来看,文化自信的首要前提是拥有文化。然而,在没有意识到文化价值并加以利用之前,文化与大众之间还存在着隔膜,文化不是可以简单地通过交换、买卖或赠予便能实现“产权”归属,而是要在了解和明确中建立对文化的所属权。
了解是拥有文化的基础,在了解的基础上,才会理解文化的表达、传播与继承的不同方式,换言之,对文化的内涵和意义有所掌握,便可以自然地通向文化自觉。费孝通先生指出,“文化自觉只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不带任何‘文化同归’的意思,不是要‘复归’,同时也不主张‘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15],并强调“文化自觉是一个艰巨的过程,只有在认识自己的文化、理解所接触到的多种文化的基础上,才有条件在这个正在形成中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确立自己的位置”[16](P195)。相较于其他民族的文化,中华文化的古老和庞大不仅是由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沉淀,更是广阔的疆土、智慧的人民所给予的坚实内涵。
中华文化不但在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存续至今,更以十分的活力、饱满的热情开启了一次又一次的“中国奇迹”,足以证明我们的文化不但具有历史性,还有时代性。但是,如何才能让大众去接触、了解、认知,进而转化为个人的文化自觉,才是亟需思考和重视的问题。中国的近代史中,写满了屈辱和痛苦,中华文化受到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在外国人嘲笑、否定中国文化,认为中国人留“辫子”是野蛮象征的同时,国人自己也陷入了沉重的文化自卑当中。在国家经历了建海军、办洋场,送学子赴西洋留学等种种举措,企图“师夷长技以制夷”却遭遇失败之后,一些仁人志士便从改造“器”转向了改造“道”。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知识分子提出“国家弱由于文化弱”的观点,通过小说来“提振大众”。小说传输的人文精神,从古至今始终一以贯之,从唐传奇、话本小说开始,抑恶扬善、匡扶正义便是其中永恒的主题。从高堂文学到小说稗类,小说所宣扬的礼义廉耻、伦理道德,是其所承载的文化价值的重要表现,使“德治”体系最终得以形成。
文化发展的源动力在于人类认知边界的逐步扩大与深入,每一次的进步都是基于之前认识的超越。事实上,文化中的拥有、认同和自信是如此的紧密,以至于三者之间经常互为条件。文化拥有不等于文化认同,从西方经验来看,许多西方学者就不断否定着欧洲中世纪近千年的宗教文化,认为是对人性的扼杀;工业革命后西方经济的迅猛发展,产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使欧洲列强没有从四处夺掠的大量财富中得到升华,反而产生了“上帝已死”的信仰崩塌。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当代小说不仅应该反映和关怀现实,更应该表达和重视情感与道德,由此看出,认同文化较之拥有文化要更高一层级。
小说是一个社会自我意识的工具之一,与文化息息相关,它虽然不是唯一的工具,但因为小说与很多类型的知识、准则,以及各种评论思想的渊源颇深,所以它是最根本的工具。人民群众了解历史、社会、民俗知识的途径,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小说,可以说小说对当下的文化建设功不可没。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揭示人类命运和民族前途是文艺工作者的追求。伟大的作品一定是对个体、民族、国家命运最深刻把握的作品。改革开放近40年来,我们党领导人民所进行的奋斗,推动我国社会发生了全方位变革,这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在人类发展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面对这种史诗般的变化,我们有责任写出中华民族新史诗。”[6](P13)所以,当代作家理应承继中华文化的优良传统,以更为优秀的作品滋养大众,在这其中,小说是最能体现“文学即人学”内涵的文学体裁,可以这样认为:当代小说的茁壮成长是社会大众获得更为坚定、更为持久的文化自信的宝贵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