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安全价值至上:现代公共性社会的生存难题
——“新冠”疫情背后的人性与制度伦理考量

2020-02-21 09:26
社会科学辑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个体新冠人类

袁 祖 社

人类的发展、进步和文明史,伴随着与各种灾害及灾难的艰苦抗争。 以当今人类的生存情景来看,至少从20 世纪中叶以来,人类的生产、生活与生态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生态失衡、环境恶化以及气候异常相伴而生,其所导致的自然灾害更是频频发生。 这其中与人类的生命、生产与生活密切相关的,则是维系人类生存的整个食物链的变化,以及新旧病毒 (鼠疫、天花、西班牙流感、艾滋病毒、亚洲流感、非典、甲型 H1N1、埃博拉到新冠病毒)的交替、交互肆虐和可怕变异。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人类在经历并战胜一次又一次灾难的过程中,获得了对于自然、社会和自身的更深刻的认识,积累了丰富的应对、化解风险和危机的经验,人类也在每一次灾难过后,不断经历生命成长历程的各种淬炼,浴火重生。当然,每一次与病毒的战“疫” 结束之后,留下的教训也是深痛的。

一、以人性的光辉照亮、呵护神圣的生命价值:疫情防控背后的制度优势

从古到今,在中国大地上大大小小的灾害、灾难以及各种病疫从未间断过。 自从2020 年1 月20 日开始,在中国大地上肆虐的被命名为“新型冠状病毒” 导致的肺炎,被证明有迅速人传染人甚或导致死亡的危险。 自此,一场全民抗疫战争正式打响,但迄今为止疫情仍然没有完全控制住。1 月31 日,随着全球感染此病毒的国家数目的不断增加,世界卫生组织明确将此次疫情标记为“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此次疫情的突发和短期内大面积传染,又一次暴露了当前全社会范围内,大多数中国公民应有的生命安全价值意识以及公共卫生安全知识的匮乏。

毫无疑问,疫情对于中国社会的影响是广幅面的,对于当前以至今后一个时期内中国社会的经济 (经济增长、就业和居民个人收入)、政治、教育、文化以及各项事业,都有程度不同的影响。著名美国学者麦迪逊曾经不无深刻地指出:“公众要想成为自己的主人,就必须用习得的知识中隐含的权力来武装自己;政府如果不能为公众提供充分的信息,或者公众缺乏畅通的信息渠道,那么所谓面向公众的政府,也就沦为一场滑稽剧或悲剧或悲喜剧的序幕。” 〔1〕全球化背景下,现代信息技术、生物技术的创新发展,贸易活动的跨国界、跨地区开展,全球旅游业的兴盛,人口迁移、人类活动和行为方式的变迁,尤其是全球公认的细菌耐药性难题的挑战,使整个人类的生产、生活呈现一种强相关性并日益一体化。 此种情形下,如果没有一个基于全球合作共治的科学的完备的公共卫生防控体系,任何一场大规模的疫情一旦发生,没有一个国家能够置身其外、独善其身。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发生,就是一个鲜活例证。迄今为止,疫情已经在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被发现和确诊:日本、韩国、美国、意大利、印度、伊朗、菲律宾……整个国际社会遭受死亡、恐惧、经济崩溃和社会动荡的威胁。

面对此次疫情,中国政府、中国社会首先表现出的是基于人民生命价值至上的无产阶级人道主义情怀。 中国共产党人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无产阶级人道主义精神和价值信念的精粹,以及人道主义当代中国化的实质和时代内涵——以人民为中心。 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总书记明确提出并描绘了作为“美丽中国” 之应有内容的“健康中国” 的蓝图。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健康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必然要求,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条件,是民族昌盛和国家富强的重要标志,也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共同追求。 我们党从成立起就把保障人民健康同争取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事业紧紧联系在一起。 ”“健康中国” 的承诺,聚焦人民生命权益保障,关乎全体中国民众的健康水平和健康发展,关乎美丽中国和美好生活的宏伟目标,无疑首先是以人民群众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中不受威胁的生命安全以及生命价值的实现和保障为主要内容的。 伟大的历史造就光辉的人性,人性作为人类历史演进中制度、思想、文化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等多重因素规训、教化的结果,处处展现着人类的不凡与可贵。 人的生命存在体现为自然属性、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的有机统一。 人作为社会存在物,生命价值的存在、满足与实现,一方面表现为生命个体的自然需要——生命活动对自身存在和发展需要的满足,其所表征的是个体生命的自我价值,另一方面表现为生命个体对自身社会存在和社会需要的满足,此乃生命的社会价值。 就人的生命存在的历史实践和现实情状来看,安全无疑是具有本体性意义的最重要的价值。 安全不仅是人类个体和群体之生存发展的最基本需要,更是生命健康的前提、基础和保障。 以安全求生存,是人类生命活动和生命价值实现的根本性法则。 此处所谓的安全,至少包含着普遍意义上人类个体与群体的起码的身心健康、生活舒适无忧、安康、愉悦乃至幸福等多种规定在其中。

此次疫情的发生,同样对中国共产党应对突发公共卫生安全事件的政治动员能力、社会组织能力以及应急管理能力等提出了新的巨大的挑战。疫情爆发以后,以习近平总书记为领导核心的党中央,时刻关注疫情动态,迅速成立疫情防控管理小组,科学研判疫情,部署战“疫” 方略,举全国之力,果断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行动,按时公布疫情信息,努力争取国际社会的理解和大力支持。 依托14 亿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以众志成城的决心和一致行动,表现出了一个崛起中的大国在维护地区和全球公共卫生方面的担当和责任,赢得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尊重和赞赏,进一步增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极大地提振了中国人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

随着全世界各种力量的有效介入,每天都有病人治愈出院,不时有新研发的药物和疫苗被及时应用于临床……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大灾难,面对随时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生命威胁,每一个公民的灵魂都受到了洗礼,开始了针对中国社会和自身生存与生活方式等的深刻检视和反省。

二、“后疫情时期” 当代中国社会基本生存价值观的重大转变:重新矫正生命价值的天平

人类的生存和活动,总是有特定价值观的嵌入、规制和引领。 价值观影响、决定着人类活动的理念、性质、方式和方向。 迄今为止,人类生产和生活实践中所遭遇的灾害、灾难,大多与基本价值观的偏离、背离密切相关。 此次新型冠状肺炎疫情的发生,引发了全社会的反思和追问: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了疫情的爆发? 人类在自己短暂、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应该追求和珍视的最重要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如何能够减少类似疫情的发生和蔓延? 这次疫情给予人类生存理念和生活方式选择的最大启示是什么? 未来人类应该对此有何种理性自觉,以确保人类的生命价值与生存安全?

生命安全、生命价值至上,是文明人类生存的底线伦理与公共生活的真理。 古今中西,尊重生命价值、确保生命安全更是一切形态、性质的制度共同体的理性共识。 但是,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生命安全却不断遭遇各种形式的威胁。进入文明社会以后,在技术变革的推动下,人们对于自然、社会和自身的认识不断加深,科学发现、技术革新成果的社会性运用,加速了社会发展进步的进程。 与此同时,人类生存、生活以及生命存在的非确定性和风险也随之增加。

从古到今,在人类的生存、进化和发展中,生存风险性直接威胁人类生命。 但长期以来,人类在这个问题上基本是“后知后觉” 的,也就是说,迄今为止,人类仍然没有提出一整套科学有效地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风险的举措。 对于此次疫情发生的深层次原因,人们仍然处于初阶探索阶段。 但是,当代中国社会正在达成一致和共识的一点是,疫情是对人类贪欲的警示,它以近乎残酷的方式提醒和警告人类:其一,疫情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生物医学意义上的人类生命健康的问题,它同时关系着人类的活动方式、生活方式以及价值观念。 人类活动必须始终做到顺天应时,尊重自然规律,调整生存方略,合理化自己的欲望,从根本上改变自己对自然一味“索取” 的态度,实现与自然的和谐生存。 其二,理解“社会性生存” 的真谛。 社会性是人在进化中所获得的最本质的属性。 但是,社会性的真谛究竟是什么,人们的理解并不一致。 社会性不仅仅是一种人之为人的属性,更重要的是一种基于此属性基础上的相互理解与共同行动,从而营造一种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共同体的美好生存格局。 在这个意义上,社会性具有更多的人文性,更实质性地指向一种公共生活伦理——公共性的生态伦理、政治伦理、社会伦理、法律伦理、救治伦理、捐助伦理、健康伦理以及生命伦理的澄明。 人的社会性存在一直是一个问题丛生的领域。 成为社会性存在,是个体无法选择的宿命。 但是,如何真正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性存在者? 究竟何种因素的有效协同才能将个体塑造为一个社会性存在? 对于所有这些基础性问题,人类并没有深刻地探索。尤其当社会性过程成为确定的“程序”,个人几乎没有多少自由意志的情形下,社会性就必然成为另外一种遗传性“本能”。 在现代性文化和价值观的情境中,社会正在被单一化为追逐个人利益的“欲望化生存” 空间。 在这样的空间中,民众成了自己日常生活的绝对的、唯一的主体,享有绝对的、不可剥夺的生活选择权利。 自由主义的法学家、社会学家以及政治理论家们,将这种现实称为“私人领域的自主、自治和自律”。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巨大的误解。 社会不是孤立的原子构成的存在体。 成为社会性存在,成为社会生活的主体,首先意味着一种知识教化,一种德性觉悟,一种为改变不合理的社会性现状采取一致的集体性行动能力的养成。 其次,成为社会性存在,同时吁求社会成员之间相互关切与扶持能力的养成,以及在相互合作的基础上互惠与共享的能力、面对共同困难所必需的责任与行动能力的锻造。

疾病防控专家李兰娟院士有感于疫情中发生的一些社会价值观的扭曲现象,以一则微信表明了自己立场。 院士衷心希望,疫情结束后,国家给青年人树立正确的人生导向,把高薪留给一线科研人员,留给保家卫国的军警战士。 院士言辞恳切,其感触亦非空穴来风。 这预示着经历了改革开放、市场经济40 多年的实践,中国社会、中国民众需要全面反思和自觉调整自己的价值罗盘和价值判断坐标,推动中国社会的价值秩序的变化。 此次疫情的发生,必然客观上迫使一代中国民众静下心来,理智地审视生存价值观方面的偏差、扭曲等问题。 以往由非健全、非健康的初级市场经济社会所推崇的表征个人价值观的“权力、财富、名气” 等外在性符号叙事,逐渐为围绕生存、生活之真谛而重新展开的有关生命意义的一切新的叙事所取代。 面对正常的生产、生活以及生命秩序的被迫中断,人们不禁自问:在威胁生命存在的残酷疫情面前,究竟谁会拯救我们? 疫情当前,中国民众新一轮的价值观觉醒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中国人内心所羡慕和崇敬的对象,不再是以往商业社会包装起来的所谓成功人士 (名人、富人、明星和偶像),而是无数默默无闻奋斗在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战士、志愿者、捐赠者;另一方面,一代中国民众共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对于植根于人性深处的最闪光、最温暖、最无私的美德——仁爱、宽厚、诚实、善良、正义、勇敢、坚忍——的渴望。 中国人不再羡慕和盲目相信自由资本主义的个人主义价值观念,相反,公共价值优先、人民利益至上的社会主义、集体主义价值观深入人心,引起强烈共鸣。文明中国正以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以及文化和价值观自信,赢得国际社会的尊重和认同。

三、共同体信念主导的中国特色“公共性社会” 的培育:现代公共价值理念范式下制度和人性治理的双管齐下

现代人类生存和生活于其中的社会,是一个被当代德国著名社会哲学家乌尔里希·贝克称之为“风险社会” 的生存场域。 依贝克之见,“风险社会” 有两个方面的突出特征:其一是“不断扩散的人为不确定性逻辑”,其二即由不确定性必然导致的既有的社会结构、制度以及关系向更加复杂、偶然和分裂的状态转变。 贝克进而指出,风险的根源在于人类,是人类活动——工业文明的附生物。 人类生存与生活的风险并非始自今日,而是古已有之。 与古代社会的风险相比,复杂现代性社会的风险是全领域的,涵盖了经济、政治、生态和技术等多个方面,其中对于人类最具威胁性的,是核技术、化学、生物的风险。 这些风险与前现代社会的自然风险相比,具有新的特质:一是非人类知觉系统所能感觉得到,其严重程度通常超出了人类预警检测和事后处理的能力;二是此种风险往往能够全球传播,不分人群、身份、贫富和代际;三是风险损害巨大,后果多样,无法依照常规标准做精确的计算和操作,往往会导致社会对于风险的控制和排除能力以及社会保险系统失灵。 〔2〕风险社会的理论启示我们,人类历史上每一次大的疫情,从形式上看是“天灾”,在终极根由上却归因于人类活动和生活方式自身,是某种形式的“人灾”。 因此,疫情固然严峻,但比疫情更严峻的是人心和人性。 市场经济、全球化以及城市化引导的现代市场经济社会,充满着异质、多元、差异,充满着非确定性和冲突。 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后发现代化国家,普遍面临着市场化程度日益加深、公共活动空间不断扩大但民众公共理性发育不足的窘境。 有鉴于此,现代社会在制度设计上必须考虑到制度与人性之间的理性不及现实。 但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现代社会的发展,过多地看重和强调了人性中的社会性方面,忽视了人性中自然性一面。 正因如此,现代社会几乎找不到能够始终确保人性优良的根本性治理之方,导致人性的黑暗面始终处于潜伏状态。

从当下以及长远来看,着眼于国际社会高度相互依存、共同发展的现状,基于人类共同福祉的公共治理实践,为了一个可持续、安全的人类可共享的美好未来,现代社会需要在以下四个方面达成基本共识:

其一,在全球“风险社会” 中树立生命价值至上信念与生命共同体意识。 此次疫情的发生以及大面积蔓延,教训是深痛的,其所提出的问题和留给人们的思考是多方面的。 疫情当前,人们又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人的渺小和有限,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以及无力,感受到了生存可能随时面临的甚至现代科学都无法精确预知的各种风险和非确定性的发生。 而所有这一切,都关联着一个古老而常新的大问题——生命价值的呵护与捍卫。

人的生命既是一种自然现象,更是一种社会和文化现象。 与动物的生命不同,人的生命之最可礼赞之处在于,它不仅是一种绵延,更是充满了面向一个新的更美好的未来的可能。 生命价值之于个体、社会乃至整个人类,是基础和基石。一方面,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人类迄今为止所从事的全部社会性活动和行为——经济、政治、科技、文化等——都是基于人的生命活动自然演化的必须,而属人的每一项活动,都在一定程度上丰富、完善和升华了人的自然生活。 另一方面,立足生命价值本位的立场,可以确立人类活动合理性的最高评价标准,即评判、衡量人类的活动方案是否必要、是否可行以及是否成功,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就在于考量其是否是以维护人的生命价值、提升人的生命质量、优化生命活动的品质而展开的。

其二,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 信念的人类生存的公共安全意识及其有效的制度安排和制度保障问题。“人类命运共同体” 是中国共产党关于新的全球价值观的理论贡献和卓越智慧,它强调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各国共处于一个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在追求本国利益时,必须兼顾他国的合理利益,在谋求本国发展时关注其他国家的共同发展。 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实践视阈下,人类生命价值的神圣性、珍贵性,对于以制度化、以社会共同体的方式生存的人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人类发明、创制了诸多形态、性质不尽相同的组织化、体制化的制度,一定程度上确保了整个人类的生存活动得以有秩序地展开。 但是,由于历史、传统、文化价值观念的差异,尤其是意识形态的不同,全球社会在生存信念、活动方式、社会基本价值观、生活理想等方面存在着短期内难以消除的冲突。 这些各不相同的理念、制度、价值和行为方式,决定了其对待自然、社会以及人的各不相同的态度。 现在看来,在历史是人类生命的展开、丰富、完善和优化这一本体性价值共识的意义上,在人类生命安全面临威胁的情况下,人类必须采取共同的行动。

随着智能革命的发生,人类社会正在由地域化走向全球化,国际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以及生存与生活,无一例外呈现“一体化” 和深度相关性。 在这种情景下,个体生命受到的影响是全面的、多因素的,生命存在的非确定性和潜在威胁以及危机之叠加程度和强度前所未有地加深。面对日益严峻的公共安全危机,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国际社会都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其成效是巨大的。 为了人类能有一个共同的未来,世界各国在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危机时,迫切需要超越狭隘的民族国家的利益藩篱,全面接受、理解和切实践行中国政府所倡导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的主张,以人类共同价值为旨归,求得共生、共在、共享、共荣。

其三,培养中国特色“公共性社会”,确立社会责任本位的公共性生存之伦理信念。 公共性生存是现代社会公民个体之最高的社会德性教化和共同生活之必然选择,其实质是社会生活中相互关切、合作的公共性信念。 公共性生存是现代社会个体的宿命。 这一更高层次的生存形态,是社会进化的结果。 现代社会中的任何一个生命个体,一旦进入“公共性生存场域” 就意味着必须学习、理解、认同、接受这一场域中最基本的公共价值规范体系,从而成为这一共同体中合格的一员。现代公共性生存之于个体的要求,其中最重要、最核心的内容,无疑是最具公共性品质的社会责任问题。 汉娜·阿伦特论及现代性的生存特性与生活特质时指出:“积极的生活 (vita activa),亦即处于行动状态的人类生活,总是植根于人与人造物的世界之中,这个世界是他永远不可能脱离或彻底超越的。 人与物构成了人的每一项活动的环境,离开了这样一个场所,人的活动便无着落;反过来说,离开了人类活动,这个环境,即我们诞生于其间的世界,同样也无由存在。” 〔3〕人存在和人的活动具有与生俱来的“公共” 的特性。 依阿伦特之见,“公共的” 这一术语,指的是两个紧密相连但又并不完全相同的现象,“它首先是指,凡是出现于公共场合的东西都能够为每个人所看见和听见,具有最广泛的公开性” 〔4〕。“公共的”这一表述的另一层含义在于,“世界对我们来说是共同的,并与我们的私人地盘相区别。 就此而言,‘公共的’ 一词指的是世界本身。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能与地球或大自然相等同,它不是指人的活动的有限空间和有机生命的一般条件。 相反,它既与在共同栖居于人造世界上的人们中间进行着的事情相联系,又与人工制品,即人手制造的东西相联系” 〔5〕。 与现代市场经济、全球化这一新的人类活动和存在背景相一致的“公共性生存”亦即公共价值生活信念,对于中国人来说基本上是一个陌生的场域,一个需要重新认知和体验的新生事物。 受特定历史传统和制度的影响,中国民众习惯了大一统社会中始终被安排的被动生活样式,没有成为一个具有自主意识的现代生活主体,完全缺少现代意义的公共生活经验,更谈不上主动、自觉的社会公共责任问题。 现代社会的公共生活中,每一个公民都是责任主体,在享受着社会赋予的各种权利的同时,肩负着对于共同体不可推卸的义务和责任。 公民个体也正是在为共同体履行责任的过程中变得理智和成熟。

此次疫情的发生以及社会性应对,全方位地考量着中国人的素质。 此次疫情爆发以后,以武汉为中心,全国范围内中国社会各个领域的公职人员、广大党员以及普通民众的尽职尽责的表现,以及疫情当前生命至上、勇赴国难的大无畏气概,令人可歌可泣。 尤其是那些节假日不休息、日夜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广大医护人员和解放军官兵的不顾个人生命安危、时刻冲锋在前的精神,以及相关岗位中平凡的执勤人员、数不清的志愿者在此次疫情防控中的中流砥柱作用,令人钦佩。 所有这一切,集中体现了中国社会公共性的发育水平、发育程度,全面检验了经过40 多年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实践,中国公民对于事关社会公共利益、公民公共福祉的公共价值——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平等、信任、友善、宽容、分享、责任和爱等——的认知,以及中国公民面对继2003 年“非典” 后又一次突如其来的危及人的生命安全的特大疫情时,所表现出来的团结一心、相互关爱、战“疫” 必胜的民族情感、民族精神。 中国公民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全世界交了一份优秀的答卷。 疫情所纪录的不仅仅是一个民族的苦难,更是平凡的人们的不凡品格和韧性。

当然,此次疫情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人们不愿意看到的现象,譬如个别企业、个别人利用疫情发不义之财,生产和销售假口罩,甚至回收用过的口罩再售,牟取个人私利;还有人出于别有用心的目的,在网络上制造、传播各种虚假信息和谣言,人为制造恐慌;还有一部分人不听劝阻,疫情期间依然参加各种聚会等等。 私欲的膨胀和人性的贪婪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令国人不齿。

其四,基于自律信念的现代公民个体之健康、优良的生活方式的践行。 2017 年9 月,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化研究中心在北京发布 《中国现代化报告2017:健康现代化研究》。 报告依据全球健康科学研究,建构了一个包括“健康生活”“健康服务”“健康环境” 以及“健康治理” 等四项要素在内的“中国健康现代化水平” 评价体系。 报告的研究表明,在全球131 个国家中,中国的健康现代化水平不容乐观,排名第59 位,尚属“初等健康发达国家” 〔6〕。 追求生命、生活健康,是现代人必须被保障的基本权利。 现代社会的健康生活是一个整体性概念,至少涵盖了“身体”“精神”“道德” 和“社会适应性” 等多个必要维度,是一个长期、浩大的系统工程,吁求健康医护、公共健康、健康保险、健康人力资源和基础设施等方面的联动和协同。 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爆发,目前的说法之一认为罪魁祸首是蝙蝠。 蝙蝠病毒会寄生于其他野生动物,人吃了野生动物而后一传十、十传百,引发了全国的疫情。 如果此推测被证实,那么根源依然在于人的不断升级的欲望。 长期以来,大多数人倾向于认为,生活方式、生活价值观等是完全私人领域的问题,自己有绝对的自主性和自由选择权、决定权,社会和其他人不应该干涉。 正是受这一信念的支配和驱使,生活日渐富裕起来的中国人抱持不仅要“吃饱” 更要“吃好” 的信念,挖空心思地寻求各种新鲜、离奇的能够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的所谓“美食”。 为了迎合、满足人类对于饮食不断升级的欲求、趣味,饮食行业不断推出更为“个性”、更具“创意” 的各色食谱,吸引八方食客。 大众传媒蜂拥而上,各类美食节目满天飞,中国特色的“吃文化” 盛行。 当一些先发国家进入后物质主义,竞相反思现代生存与生活方式的弊端,寻求一种与文明人类的发展、与人性进化水平相一致的科学、健康的生活方式时,中国人仍处在“饮食的狂欢” 之中不能自拔。 至于说上述饮食行为具有什么样的后果,没有人愿意花费心思,在认真调研、科学评估的基础上,给出一个具有一定指导性的方案。

现在看来,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从形式上看是个体的选择,但是其影响却是社会性的。 个体生活价值观的确立,根本就不是在社会之外、与社会绝缘的。 相反,个体的任何一种选择,必然产生一定的社会辐射效应。 每个人都有自由地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因为“人的灵魂中不可或缺的一种营养,就是自由。 具体而言,自由在于选择的可能性。 当然,必须是实在的可能性。在有公共生活的地方,出于对共同利益的考虑,到处都免不了有规则,限制着选择” 〔7〕。 而自律的生活是一种基于“合宜性” 生存信念的自我约束、自我克制的生活,是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清醒地区别、划清需要和欲望的界限,自觉抵制自由主义、消费主义思潮下各种不合理的生活价值观的侵蚀,以自己的身体力行影响、带动更多的人过理智的生活。 现代社会、现代个体在认识自我方面已经取得了丰硕成果,个体的主体性、自觉性得到很大提高。 但是,个体在日常生活中面对的现实却与理想的理论有很大的差距,个体的自我同一性并没有养成,个体并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自我实践的主体,个体在体制化的日常生活之外,基本上是本能主导的状态。 由于特殊的历史传统和制度文化环境,中国民众即使在日常生活领域也处于被大包大揽的状态,国家和社会并没有为其提供多少自我本位的社会资源,更缺少一种激励民众选择个性化自我实践的机制。 如此,中国民众的自我意识、自我认知以及自我价值实现方面的经验有很大的欠缺。 在日常生活中成为自己,对于大多数中国民众而言是一种奢侈。 在这种情况下,当个体遭遇外来变故的时候,由于自我实践经验的缺乏以及自我行动能力的不足,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是来自社会和他人的救助,而极少愿意发挥能动性去独立面对。 久而久之,中国民众丧失了成为自我的欲望,不愿意通过自主性的自我实践达成自我成就。

生活方式具有深刻的人学价值论意蕴,关涉的是人之生命存在,表征着个体为满足自身生存发展需要所展开的相关活动的总体性特质。 改革开放40 多年以来,中国民众的生活方式出现了由生存型向享受型、单一型向多元型、闭锁型向休闲型等的转变,人们更加注重精神文化生活,更加注重绿色和生态生活,更需要文明规范、文明准则、文明意识与文明行为规训的介入。 对于文明生活规范问题,社会并非没有进行知识性意义上的宣传和教化,个体也并非不了解,但是其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对于个体来讲,勇于做文明、健康的生活方式的主人,敢于确立人类文明公认的优良的自我生活的理念和价值原则,敢于通过从自我做起,勇敢地与明显不合理、不健康的生存与生活方式保持距离,树立科学的生活方式,不断提升生命质量、生活品质与生存境界,当是中国民众未来的努力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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