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如何赋权?
——科技赋权的特征、途径与内容*

2020-02-20 17:48
云南行政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赋权权力个体

(湖北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430068)

一、问题的来源与文献综述

“技术在政治上并不是中立的,而是渗透在社会关系中,重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可能行动方式,并最终改组那种社会及其制度的权力关系”①刘郦.技术与权力——对马克思技术观的两种解读[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8(02):39-44。。进入21世纪以来,科技和权力已经成为影响当代人类生活最深刻、最显著的两大因素。以大数据、互联网信息技术、云存储、新生物科技、新能源技术、人工智能以及区块链等为代表的新技术群体的崛起,使其触角几乎延伸到人类生活的每个角落,人类已经步入新科技时代。科技发展深刻地改变了人类的生产方式、管理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成了为经济生产、社会治理以及国家发展增权赋能的主要力量。早期科技一直被视为影响权力发展的外生性工具变量,到了21世纪,科技被人们视为一种基础性的权力源。随着新科技成为推动新一轮权力变革的主体力量,人们对科技与权力关系的认识也在不断深化。在现实中我们能够显著地观察到科技为社会赋权、增能的结果,但科技究竟是如何进行赋权的,这是亟待研究的问题。

传统宏观权力论认为,权力在传统共同体社会中处于核心地位与社会的秩序和社会运行息息相关。传统宏观权力论对权力的认识主要分为两种:一种认为权力是阶级统治的工具,例如,“暴力论”主张暴力工具构成了权力产生的基础;“契约论”主张国家权力是人民赋予的。马克思将权力与生产资料占有、国家机器、阶级统治联系起来,认为权力是统治阶级进行压迫与剥削的工具。另一种认为权力可以像商品一样被占有。例如,权力来源于金钱、财产、地位、武力、信息、投票权等资源,通过占有和控制一定的资源,从而形成一种对他人产生影响的力量,马克思就说“财产也是一种权力”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30。,还有经济学家称资本家为“支配他人劳动的权力”。权力可以作为一种物的存在为政治精英等所占有和操纵。特定主体的政治权力是传统宏观权力论的研究内容,这种研究的局限性造成了社会领域难以理解纷繁复杂的权力现象。特别是在新科技时代,紧密交织在一起的科技与权力成为推动新一轮社会权力变革的主体力量,宏观权力论无法从根本上解释随着科技的爆炸式发展,科技在社会范围内广泛赋权增能的现象。在此基础上,米歇尔·福柯的微观权力论,为本文科技赋权理论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福柯的微观权力论认为,首先,权力是非中心化、多样性的。权力并非只是单一形态的支配和控制的“统治权力”,真正的权力关系是极为复杂的,就如社会本身的复杂性一样。科技的触角延伸至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成为当今社会赋权、增能的重要工具,科技赋权的影响已经遍布社会的各个领域。其二,权力是关系性的。科技赋权的方向不再局限于单一的主体,科技赋权对权力的参与者能够实现双向以及多向赋权,科技成为重塑权力关系的重要力量。其三,权力是多元的。权力关系不是统治与被统治的二元对立,而是一个相互交错的复杂网络。多元主体的参与借助技术形成互动的新空间。其四,权力是生产性的,而非压制性的。权力是一种生产性的实践,并不仅仅是“禁止”“压制”和“统治”等,它可以赋予权力参与者各种各样的资源、权威、影响力以及能力等,进而决定了参与主体赋权的内容。福柯的微观权力论为科技赋权的研究开辟了新的研究视角,构成了本文科技赋权的研究起点。

目前,学界对科技赋权的研究成果尚不丰沛,大致可以将其划分为两种理解:一种将科技赋权看作是一种后果,强调个体通过掌握科学技术对生活资源与发展所拥有的控制力,以及对特定事物拥有的影响力。另一种将科技赋权视为一个行动与互动的过程,个体或群体借助科技就特定的社会实践展开行动,具有能动性的行动者之间凭借知识与技能参与交往互动,在此过程中促进个体或组织的赋权①王亚婷,孔繁斌.信息技术何以赋权?网络平台的参与空间与政府治理创新——基于2018年疫苗事件相关微博博文的分析[J].电子政务,2019(11):2-10。。其研究内容主要集中于对赋权影响的揭示,缺乏对科技赋权途径的深入研究。本文的科技赋权研究不似传统权力观所强调的独占、支配、控制与强制,而是基于社会微观复杂权力的研究,将科技视为一种赋权增能的媒介工具,研究社会不同层面的参与主体依托技术工具在不同领域内进行的一种交往与互动的过程,以及在此过程中参与主体形成的对各种资源及发展的控制力或对其他主体的影响力。

二、科技赋权的特征

(一)科技赋权的生产性与主体赋权意识的觉醒

1.科技赋权的生产性。权力是生产性的,而非压制性的,权力是一种生产性的实践。赋权就是赋予人权力,包括各种各样的资源、权威、影响力以及能力等。权力首先涉及一种改变的潜能,对个体和组织而言,是获得自己所欲之物的能力,又是一种支配和干预的能量(力量)。要获得对世界的支配和改变的力量,就必须有能量产生转化的过程。世界上力量的实现需要借助的某些转化可能是物理的,也可能是化学的,或二者兼有。科技赋权,在人类历史上表现为人类在数次科技革命中寻求力量的转化,以获得对世界自然层面支配和改造的生产性能力。例如,第一次科技革命使人的认识超越了物质表面,产生了突破生物动力的新动力,机械化生产技术极大的提高了生产力,科技发展的过程就是实现力的转化的过程。之后的数次科技革命,进一步使力不断转化,使人们对世界的支配和改造能力增强。科技首先使人获得支配自然和人类自身生存发展的力量,科学技术是人类战胜自然、改造自然的武器,是推动人类文明持续进步和世界不断前行的不竭动力。人类通过掌握科学技术支配自然,获得人类自身生存发展的力量,科技赋权首先表现为赋予主体的生产性能力。

2.科技主体赋权意识的觉醒。科技赋权的生产性,进一步激活了主体的赋权意识。社会发展的本质,终归是要依靠人。科技的生产性决定了科技赋权是有目的性的,它可以赋予权力参与者各种各样的资源、权威、影响力以及能力等,激活主体的赋权意识,进而决定参与主体的赋权内容。科技不会自动赋权,科技只是赋权的中介,科技赋权目标的达成,主要在于主体赋权意识的觉醒。科技发展本质上是对个体或组织能力的激活,个体和组织本身是具有能动性的主体,通过对科技的接近和使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激活主体的自我赋权意识,实现主体自我赋权。除此之外,科技的发展受到社会发展的制约,社会各个层面的要素在促进科技发展的同时也制约着其发展。社会发展的复杂化,使科技的应用与发展也更加复杂化。科技的发展激发了人们的主体意识,使科技赋权更加分散与扁平化。技术并不能直接赋予公众以权力,其权力的获取需要凭借相关知识,而这种知识关乎信息的获得与使用①Hayek F A.The use Of knowledge in society[J].AmericanEconomic Review,1945(04):519-530。。例如,科技自身的发明、应用与普及使技术精英的权力进一步削弱,特别像信息技术,已经为越来越多的民众掌握,而不是垄断于少数技术精英之手。

(二)科技赋权的关系性与科技赋权的多维向度

1.科技赋权的关系性。马克思认为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而各种社会关系内生着权力,权力本身就是客体与主体之间的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无关系便无权力②徐勇.“关系权”:关系与权力的双重视角——源于实证调查的政治社会学分析[J].探索与争鸣,2017(07):30-35。。科技首先赋予人类对自然的影响和支配力量,这种支配力量在社会各领域产生作用,带来各种资源性权力和组织性权力。科技赋权不只是在增强“统治权力”,在社会关系领域也在进行赋权。科技首先赋予人类对自然的影响和支配力量,在拥有这种生产性能力基础上,为社会各领域带来各种资源性权力和组织性权力,科技又赋予人们整合性的能力。科技作为第一位的生产力要素主要通过作用于社会经济关系进而促进社会政治关系的变化。科技发展创新生产工具,提升人类劳动技能,拓展劳动对象范围,引发生产力革命。科技不仅仅是生产力发展的手段,而且是导致某种生产方式解体的重要条件,能推动生产方式的变革和新阶级的产生和壮大,使社会经济关系发生相应的变化,进而促进新阶级国家政权的取得和巩固。科技不仅赋予人类生产性能力还赋予人们整合性能力,即在带来各种资源性权力的同时带来组织性权力。例如,第一次科技革命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为自然经济解体和工业经济发展奠定了基础,为工业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诞生与壮大以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及其政治制度的统治地位的巩固奠定了基础。

2.科技赋权的多维向度。科技赋权的关系性决定了科技赋权的多维向度。科技发展促进社会发展并受到社会发展的制约。权力像社会本身一样复杂,它是去中心化、去疆域化的,以网状节点的形式存在着。权力就如同社会的毛细血管,以复杂的网络形式流动在社会网络的细枝末节中。科技的触角延伸至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成为当今社会各个层面赋权、增能的重要工具。例如,科技的中立性与主体赋权意识的觉醒,使科技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而是会为掌握它的人提供同样的赋权可能性。所以,从科技赋权的维度和方向来看,科技可以带来多维社会主体力量的增强,是双向或多向的赋权。科技对社会权力网络的深刻影响使科技赋权效应遍布社会权力网络,科技的爆炸式发展使其成为联接政府、社会、个人等不同层面行为主体的基础性框架,改变其在权力关系中的地位。

(三)科技赋权的空间性与科技赋权的流动变化

1.科技赋权的空间性。空间是权力的集装箱,空间是带有权力性的。权力的作用是一个空间的过程,权力活动天然地包含着空间的因素。权力的发展变化离不开其空间性,空间是人们权力实现的基本条件,同样也被现代科技所构建。现代科技发展能够引起物理意义以及社会意义上的空间变化。科技通过对空间的压缩和拓展带来人类权力的发展与变化,从一定程度上说空间是实现科技赋权活动的中介。随着人类不断进行生产实践的活动,人类通过掌握关键性技能,开始获得掌控自然的能力,使自身的权力不断加速增长,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就世界性的解放作用而言,摩擦生火还是超过了蒸汽机,因为摩擦生火第一次使人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终把人同动物界分开”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92。。随着人类认识的不断深化,人类掌握的关键性技能越来越多,人类掌控和干预自然的能力也越来越强。随着科技发展进程的加速,人类的权力开始突破自身生存的地球村,向宇宙更远的空间扩展,在逐渐掌握陆权、海权和空权等过程中向更遥远的空间突破。随着网络和信息技术的发展,科技给人类带来虚拟创新空间,进一步扩展了人类权力的空间。科技赋权的空间性,使人们借助科技带来的空间掌控与拓展开展权力活动,获得对资源以及他人或组织的影响或干预能力,影响权力分配,实现赋权目标。

2.科技赋权的流动变化。科技赋权的空间性特征使科技赋权呈现流动变化的状态。特别是互联网信息技术带来的虚拟空间使社会各领域实现整合,跨越传统的时空边界,形成一种“流动空间”。个体在“流动空间”中进行内容的生产,扩大社会个体的影响力。在这种“流动空间”中,权力关系的动态性使得科技在赋权的同时还会产生“夺权”的现象,在社会中本处于劣势的主体可以利用科技创造的“流动空间”,实现劣势与优势的相互反转。例如,信息技术所带来的“流动空间”,创造了公众的参与渠道,提升了公众对于公共事务的参与能力,拓展了网络社会的参与空间,使公众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及参与权。但同时,科技赋权还遵循着“强势守恒”的定律,对社会中已占有优势资源的主体而言,也会争取实现自身的赋权。优势主体及时把握该领域内的赋权原则,便可能实现赋权的目标,其势能会实现守恒,实现“优者恒优”。科技赋权是一个互动的参与过程,它不是简单的借用科技力量和资源,而是利用科技所建构和拓展的渠道空间进行互动,实现赋权的目的。例如,政府利用信息技术所拓展的新的参与空间与民众进行交互,增强政府与社会的对话能力、引导能力和回应能力,在社会治理层面,科技对政府进行了赋权增能。

三、科技赋权的途径与内容

(一)经济生产层面的科技赋权与夺权

1.“角色变化”:科技赋权劳动个体。(1)科技赋予个体劳动选择权。现代科技发展通过开发新产品,实现产品市场增能的同时,必然会增加岗位需求,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现代科技进步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个体更多的劳动选择权。(2)科技赋予个体劳动自主权。现代科技的发展,尤其是网络信息技术提供了各种平台,为接近和参与进来的人们提供了重要的机会空间,加速个体经济和自由职业的崛起,促进个体角色发生转变,激活个体的多维经济价值,进一步激活了个体的赋权意识,使其劳动自主性增加。在科技塑造的新生产环境或消费环境下,生产与消费等各环节的主体角色界限越来越模糊。例如,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开启了数字化的生活和生产环境,使传统经济角色发生转变,消费角色与销售角色相结合。消费者消费不仅是一个消耗商品使用价值的过程,也是一个消费行为为其带来收益的过程,即消费过程也是一个收益过程。“消费者”越来越多地开始兼顾经营,转变为“消费经营者”,随着科技的发展,未来的生产者、经营者、消费者的角色界限将会越来越模糊。个体角色的切换,激活了个体的多维经济价值,使其拥有更多的劳动自主权。现代科技为劳动个体提供了直面消费者的机会空间,有利于改善信息的不对称,大幅度增强了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面向消费者和面向市场的优势,能够打造属于个体的潜在消费市场和群体。例如,在网络经济条件下,通过相关技术的掌握,人人都有可能成为多维价值的创造者。再如,个体作为网络受众,同时利用网络销售,扮演双重角色,而这两种角色在劳动的过程中均产生价值①汪金汉.“劳动”如何成为传播?——从“受众商品”到“数字劳工”的范式转变与理论逻辑[J].新闻界,2018(10):56-64。。(3)科技赋予个体劳动发展权。除此之外,科技还赋予个体劳动发展权,即劳动者参与劳动并享受发展利益的一种资格或权能。现代科技赋予发展权不仅能增加个体参与价值创造的机会,而且还能增加劳动者的劳动素质,从而促进劳动者的全面发展。例如,基于现代信息通信技术发展起来的在线职业技能培训,不仅降低了劳动者学习劳动技能的成本,而且学习时间更灵活。

2.“优势博弈”:科技“夺权”企业组织。随着科技的发展,个体作为独立经济体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个体的赋权意识被激活,人们利用技术创造的平台来为自己增权,群体力量越来越强,进一步向经济组织“夺权”。随着科技的进步,未来经济主体之间的关系表面上会更加松散,产业链会由传统明确划分的劳动生产者、经营者、消费者的“关系链”转变为“价值链”,人人都有可能通过接近和掌握科技变为价值的生产者,科技带来的赋权内容将按照人们利用科技生产经济价值的确认方式,按照个体利用科技对整体价值生产的贡献度进行赋权。

现代科技的应用,打造了一个网络机会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面,数字生活、数字劳动、数字消费等形成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生活环境和生产环境。数字化的生活环境和生产环境是现代科技赋权或“夺权”的基础,科技激活个体赋权意识,个体开始向企业夺权。面对劳动力选择的不断增多,个体角色开始复合化,组织较于个体的优势相对减少。个体在被科技赋予更多的劳动参与权、劳动自主权以及发展权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从雇主或生产组织者手中剥夺了劳动力的单方面定价权等。例如,现代科技通过市场增能大幅度提高劳动岗位需求后,劳动机会的稀缺局面被打破,劳动者在劳动力价格的博弈上不再处于绝对的劣势。现代科技让劳动者的流动性增加,获取工作岗位的信息更多,个体在劳动议价上具有更多的筹码,助推了劳动力价格定价权从生产组织者手中的“夺权”。

3.“技术极权”:科技赋权的分化。(1)科技赋权作用的极化。科技虽然产生为个体、组织或社会赋权的作用,但这种赋权可能导致其赋权作用的两极化。网络技术在价值生产层面的赋权作用已被广泛认同。但是,利用网络进行诈骗、赌博等事件时有发生。甚至,网络成为恐怖分子宣传极端思想,招募恐怖人员的平台①苏红红,郭锐.网络恐怖主义国际治理的制度困境与优化路径[J].情报杂志,2020(2):20-26。。个体在网络空间的自主权和选择权的增加,可能促进个体的“极权”,在个体私利的作用下,将带来严重后果。例如,生物技术在高产水稻育种,医药的绿色低成本生产等领域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包括在2020年的新型冠状病毒的疫情防治中,生物技术对病情的诊断和疫苗的研制贡献了重要的力量。但是部分科学家利用其技能实现个体私利,用生物工程技术开展基因编辑婴儿等事件,对科研伦理以及人类的发展带来强烈冲击,把人作为实验对象,可能将人类推向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②闫妍.人类基因编辑技术扩散风险的政府监管举措[J].重庆行政,2020(1):30-33。。(2)科技赋权效能的极化。科技对掌握科技的劳动个体和组织具有强大的赋权作用,但也可能导致“极权”化,即加剧两极分化。在现代社会,几乎所有行业的劳动者都能从技术发展深化中受益。科技发展为产业提供了提高生产力的途径,提供了个人和组织赋权的机会途径,增加了个人以及社会的潜力。但同时,科技也是加剧两极分化的成因之一,导致不同程度的技能掌握者之间的工资鸿沟以及就业机会上的分化。技术的内在本质决定了科技赋权的分配不均。虽然科技发展几乎会增加所有个体劳动者的能力,但其影响会因技能掌握程度的不同而具有倾向性。例如,对技术掌握程度更高,技能更加熟练,更能利用技术进行创新的劳动者或企业能够实现更大的赋权效益。科技赋权依然具有倾向性,并不是均等赋权,对科技的掌握和利用程度可能会加剧科技赋权的鸿沟。科技同时具有赋权和分化的作用,对抗科技发展带来的两极分化的影响,需要更好地理解具体技术在经济生产层面的赋权途径,通过政策来缓解科技赋权可能带来的效能极化。

(二)社会治理层面科技对社会—政府双向赋权

1.“个体激活”:科技赋权社会。在已有的社会结构中,个体或组织在社会中所占有的各种资源是不同的,占有更多优势资源的主体在权力关系中处于更优的地位。在社会治理层面,政府在社会资源占有中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例如,信息资源的占有与分配的不均,使政府在社会治理中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在以往的社会治理中,由于政府处于优势地位,在科技发展带来的赋权增能中往往局限于科技对政府的单向赋权,科技的发展为本身占有更多社会政治资源,处于优势地位的政府赋予信息优先权、信息控制权等,以达到增强其统治能力的目的。从传统意义上讲,科技在治理层面的赋权实质就是政府凭借技术来争夺权力,正如福柯提出的社会统治的“知识—权力”基础,即政府凭借科技赋权实现对社会的统治。

科技的社会性决定了社会各层面要素在促进并约束着科技的发展。社会发展越来越复杂化,使科技的应用与发展也更加复杂化。科技的发展为社会个体带来了更多的资源、机会和渠道,激发了社会个体的主体性意识,使科技赋权向度更多维,呈现分散与扁平化的趋势。但技术并不能直接赋予公众以权力,其权力的获取需要凭借相关知识,而这种知识关乎信息的获得与使用③Hayek F A.The use Of knowledge in society[J].AmericanEconomic Review,1945(04):519-530。。科技自身的发明、应用与普及使技术精英的权力进一步削弱,特别是信息技术的应用被越来越多的民众所掌握。例如,通过掌握和使用网络信息技术,人人都可能成为信息时代的内容生产者,在社会治理领域内,由个体组成的群众的参与意识被激发,信息生产者的强角色不再仅仅局限于政府。

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展拓展了新的参与空间,原本因为信息不对等,相对政府而言处于劣势地位的社会群体可以在网络信息技术带来的参与空间内进行互动,从社会治理层面的受动者主动转变为社会治理结构中的能动者,对自身进行赋权。在虚拟空间中有机会对社会公共事务进行关注,有机会进行沟通,进而推动社会事务的有效治理。科技激发了个体的赋权意识,赋予社会公众更多的知情权、话语权、选择权、社会事务参与权、沟通与监督权等,增强了个体和群众的话语能力、参与能力等。

2.“势能守恒”:科技赋权政府。科技的中立性与科技赋权意识的觉醒,使科技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而是会为掌握技术的人提供同样的赋权可能性。优势主体及时准确地把握参与空间内的互动原则,便有可能成为优势的引导一方,其势能便有可能得到守恒。科技赋权遵循着“势能守恒”的定律,对占有优势资源的政府而言通过信息技术所拓展的新的参与空间,与民众进行交互的过程,又进一步对政府进行赋权,增强政府与社会的对话能力、引导能力和回应能力,对政府在社会治理层面进行了赋权。政府作为公共网络的管理者,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政府利用已有的信息空间优势进行主导和引导,在科技赋权社会的同时,作为优势方的政府并不是简单地借用已占有的优势资源和外部权力,而是运用科技创造的虚拟空间渠道进行社会层面的交往与互动,主要是与公众进行对话并进行行动选择。新媒介技术的赋权是个体和政府利用新媒介技术渠道进行社会交往,参与对话并开展网络行动。特别在危机事件的舆情处理当中,“强者政府”可利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实现信息的同步发布和积极对话,来消除公众心中的不确定性,从而争取势能的转换,避免群体性事件的发生,确保其群体形象和利益不受抵损。

3.“空间拓展”:技术提升社会治理能力。技术对公众参与社会事务的形态与工具进行了丰富。政府的社会治理也因技术更加及时和有效。一方面公众的参与机会增大,积极性被激发。另一方面,政府治理的精准性得到提升。例如,网络信息技术的发展,不仅拓展了公众的参与空间,同时拓展了政府与公众的交流沟通空间。这种沟通与传统“单向度”是不同的,是建立在信息空间基础上的双向对话。这些都是建立在信息技术与大数据基础之上的,包括公共信息数据和危机信息预警等。科技赋予了公共大众话语生产的能力以及沟通和传播的能力。而对信息的分析、处理的积极预警感知增加了政府的应对与回应能力。社会公众与政府基于信息技术空间的沟通与互动逐渐成为重塑个人—公众—政府在社会治理层面秩序的重要要素,科技在对个体和群众进行赋权的同时,个体需求被有效感知,个人或群体成为政府进行科学决策的重要内容。

(三)国际政治层面的科技赋权途径与内容

1.“世界领导权”:科技在国际政治领域的赋权增能。国际政治发展史显示,每一次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和改变了世界的发展和权力格局,左右着国家的发展,特别是大国的兴衰。根据莫德尔斯基提出的“世界领导权”概念,在不同时期掌握世界领导权的国家是通过技术创新、经济领先以及军事能力支配着整个体系①崔建树.霸权转移的周期逻辑——莫德尔斯基国际政治长周期理论及其缺陷[J].世界经济与政治,2007(12):24-32。。在这三个条件中,特别是在世界现代化发展的今天,技术创新又起着基础和核心的作用。科技领导者的实力决定了其在科技以及社会发展方面绝对的话语权,也使得科技层面的优势能够转化为实现霸权合法性的核心资源。纵观整个科技革命史,每一次科技革命都使掌握科技优势的国家获得了“世界领导权”。

2.“科技本位”:国家层面科技赋权意识的觉醒。当前,“科技本位”现象的出现体现了国家利用科技进行自我赋权的强烈意识。近年来,正在发生的新技术革命产生了国际性的影响,科技因素作为重要的权力资源为各国所重视,世界范围内开始产生“科技本位”的现象。从科技在国家战略决策以及大国竞争中所处的核心地位,可以看出科技创新和发展已经上升为国家意志。近年来,世界各国纷纷将科技发展作为国家主权、安全和发展等国家利益实现的关键。不断通过出台国家战略文件、加大科技创新战略投入、促进国际科技创新战略合作等举措掀起“科技本位”的潮流。党的十八大,我国提出创新驱动发展的战略,党的十九大以来,我国对战略前沿科技高度重视,全球范围内也开始了对科技发展史无前例的重视。例如,作为第四次科技革命代表性技术的人工智能技术是前沿科技的焦点,世界大国开始出台各种战略文件促进其更好的发展,我国2019年先后颁布《关于促进人工智能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指导意见》《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开放创新平台建设工作指引》。围绕上述战略政策开展了许多行动,例如,人工智能示范区建设,公布国家人工智能开放创新平台名单等。

3.“科技霸权”:科技赋权博弈中的“先发优势”。新科技时代,科技成为综合国力实现的基础,是新一轮权力关系变革的决定力量,推动着世界权力格局的变化。在新科技革命的背景下,科技成为国家取得“世界领导权”的关键。科技逐渐成为国家博弈的前沿与焦点,我们可以从近年来大国博弈的内容窥见一斑。2019年中美博弈从经济线日益演化为科技线,从贸易摩擦演化为对科技产业的压制。2019年中美关系动荡,处于十字路口,而冲突的核心主要在于科技。近年来经济全球化发展带来世界市场的壮大,使国与国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我国科技企业也在此过程中不断发展,但美国却对此非常不满,对中国进行技术封锁。2019年5月美国总统签署禁止美国企业购买或使用一些外国企业生产的电信设备的行政命令。之后,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又宣布管制实体名单。2019年11月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发布禁止任何接受通用服务基金补贴的电信运营商从华为、中兴购买设备的禁令①蔡翠红.科技本位主义的潮流与动因?[EB/OL].http://www.rmlt.com.cn/2019/1225/564965.shtml。,这些措施本质上是对核心技术和关键应用的控制和争夺。此种举措被许多媒体和学者形象地称为“科技冷战”、美国科技“麦卡锡主义”的旋风。

在科技为先发现代化国家赋权增能,赋予其“世界领导权”的同时,也成为这些国家影响甚至是掌控其他国家发展的力量,科技成为权力争夺的重要砝码,为新的权力阶层的崛起奠定了基础。现代民族国家是世界权力关系的主体,由于历史、文化、传统、制度以及环境等现实因素使得民族国家在发展历程中,出现不均衡的现状,科技权力的分配在各国之间也呈现不平衡的状态,呈现中心—边缘的结构。科技革命爆发于西方国家,极大地提升了西方国家的生产权力,进而使其在科技权力占有方面呈现绝对优势。这种科技权力的优势,形成了以西方发达国家为中心的科技贸易,使其掌控科技话语权,优势科技人才的流向也集中在西方发达国家。在科技标准的制定、科技贸易、科技创新等方面,广大发展中国家以及后起国家均处在绝对的劣势,这种赋权的不公平甚至导致科技霸权,阻碍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科技在赋予国家发展权的同时,却使发展中国家在科技霸权中受到压制,被迫接受不公平和不公正的待遇。使得科技创新和发展造福全人类的价值目标沦为西方发达国家实行后殖民统治的重要砝码②林世芳.网络与科技权力的变移[J].科技管理研究,2010(4):234-237。,成为国际关系矛盾的焦点。

本文通过对科技如何赋权的研究发现,现代科技的赋权效应如同社会的毛细血管深入社会发展的各个层面。科技赋权的生产性促进了科技主体赋权意识的觉醒;科技赋权的关系性决定了科技赋权的多维向度;科技赋权的空间性助推科技赋权的流动变化。科技在经济生产、社会治理以及国际政治层面实现赋权增能、科技发展激活了各个层面主体的自我赋权意识,提供赋权的机会空间,在主体互动中影响权力关系,达到赋权增能的效果。一方面,传统技术控制论认为技术侵犯和削弱了私人的地盘,技术始终是人成为“单向度”的人的根本原因③百度百科.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EB/OL].https://baike.baidu.com/item/%E5%8D%95%E5%90%91%E5%BA%A6%E7%9A%84%E4%BA%BA%EF%BC%9A%E5%8F%91%E8%BE%BE%E5%B7%A5%E4%B8%9A%E7%A4%BE%E4%BC%9A%E6%84%8F%E8%AF%86%E5%BD%A2%E6%80%81%E7%A0%94%E7%A9%B6/9037071?fr=aladdin。。科技应用激活了主体自我赋权的意识,科技赋权途径的研究有利于改变传统认为的科技单向赋权的路径,对科技赋权向度的研究能够改变科技对社会与人自身是独占与强制控制的理解。另一方面,科技提供了赋权(增权)的机会空间。科技通过赋权可以成为一种影响权力资源与关系的重要因素,不同科技主体的赋权博弈过程推动着社会秩序的建构。科技赋权既有可能实现优化社会秩序的效果,也有可能带来加剧社会“极化”的后果。科技赋权效能的达成关键在于互动的过程,即通过个体或组织认知的改变来影响其参与行为,进而对社会关系结构和社会秩序的建构产生影响。科技赋权不仅仅是外部资源、技术或权力输入的被动后果,更是一种有利于社会发展的权力关系的构建,政治层面应当充分重视这种赋权效应,探索利用科技的赋权效应优化社会秩序的方式与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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