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炜
平静而汹涌的
我们交谈,杯中水的反射,阳光
起伏,像一条蛇,慢慢爬到衬衣领口
某种内心活动,令我们之间
有人对眼前的夏天感到怀疑
幼兽真的在生长吗,亡魂四处漫步
人影问号一样弯曲
眺望远处站台,公交车发出的浊音
令我们产生对精确的渴意
写过的诗都忘掉了,词语是踉跄的
它们缓慢,以至昏厥,闪耀的只有
空白,像落在湖面的雪,像我们对视
你认出了这是个谜,碎片一闪
我被告知更多的对应物正在途中
异乡将因夏天而被记住,现在
我们回到交談,或回到消失之中
你切着一颗柠檬,在我面前
旧电影般褪色,而星空
正垂直于我们理想的高度
夏夜留痕
迷人的,上帝之手划过你的额头
陌生人括弧般退散,我们有时交谈
有时保持星辰一样的沉默
像两个旧物,为了存在而互相暗淡
而闪晃的街景,让我们再次安静
伟大的感知来源于耳朵,层层环绕的
混合之力,足以摇撼我们内心
令我们忘记,闪电和夏虫忧郁的叫声
一种多余的声音,在细枝上孤悬
多年后我们仍将倾听,绕过无颜色的
楼群,如此多的雾,我们失去了阶梯
只能在时间的深辙里相爱或者怜悯
活火
深藏或者浮现,你面颊上的夜晚
阵雨频频,而群山起伏的心跳,宽阔的
记忆之河,以极小极小的声音
涌向夏天的窗口,你在别处
注视着童年的火苗,它依旧燃烧
时间呈现灰烬之美
唯有内心构成消逝的轻盈
此刻的风展开你安静的呼吸
置身感官世界,你将葡萄一个个
排列,想象中甜腻的词
跌落在一把空椅子上,似乎意味着
它从想象的句法里挣脱
那些木质的身体,脆弱而易燃
真的有一堆活火吗,将你锋利的犄角
化成粉末,你掏出泪水
等比例的崩溃,真的是一堆活火吗
你丢掉鞋子,赤脚走过灼热之夏
那水银浇筑的花园,已荒废多年
双重面孔
整个夏天你闭门不出,用思考
换来一种剧痛和剧痛之后的安宁
有时隔世的小雨,会在深夜来访
路上已无车流,灯把时间的弦拉到尽头
一个过去的年代,在你的注视中
匆匆逝去,词在纪念碑上泯灭
令它成为一块普通的石头
坐在椅子上,等待夏天自我毁灭
镜中那垂暮之人,闪耀着一生的故事
童年的、青春的、初恋的、衰老的
账单一般罗列,随时都有一笔勾销
或者,再来一次的念头
力量使人变得难以测量,永生之手
托举起所有刀尖上的晨昏
我们太年轻了,以至于可疑的事物
常常环绕着我们,陷入长久的揣测之中
有时愤怒地藏起面孔,你看见
面颊与黑夜之间隐隐的锈迹
你碰到了盐粒般轻柔痛楚,你尝过滋味
月色溶溶,失眠的人合上一本书
假想鼾声起伏,窗外只有星辰和泥土
在所有呼吸中闪烁
从唇边到镜中,上升的湖泊
涌向一个杯子的时刻,是什么声音
试图带走盐的反射
是谁的耳朵,漂浮在生活
谁坠入黎明汹涌的雾中
年轻的脸,一晃而过
在所有呼吸中闪烁
没有吉他,没有弹奏者
没有椅子在草地上陷落
不坚固的东西从未真正建造
词语覆盖了对应物,使人屈从于
忧伤的一生
用沉默来告别,我将归于无知
在记忆叠加的影像之书里
敲门声尖锐地响起,我怯于打开
绝望,那么多起伏的善恶
在移动自身的意象
它们比我更爱这人世间
看流水
唯一的必要是,两手空空
在幽咽的水流中投入词语的
面具和韵脚,让时间的流速美得均匀
俯身,向湿润的琴弦
取出它怀里的颤音,倾注进彼此的挽歌
唯一的必要是,以水为镜
月色在今晚泅渡了几次?
移动的光焰,如同移动的人影
那些溢出的眼神,将一首诗写在
无云的夜空,有人暴露着自己的幸福
唯一的必要是,边走边唱
唱什么?以水命名的孤独
越过可怖的界限来相互取暖,像花蕊
紧抱周围金色的手指
时时刻刻都在提取着寂静的纯度
童年试验场
忘记如何恐惧,对黑夜
投以最后凝视,忘记磨损舌头
物象在光芒中形成庞大的词
奔跑,奇想,无事生非
在自身的广阔里找到灯的位置
带着疼和痒,擦拭判断力和乡音
去展开一颗苹果的秋天
修辞术,美如镜像,够你照彻
所有旅人的内心深处
那蝇虫环绕的生活
浑然不知的快乐,那凝重下
轻盈的瞬间,那万古愁如浮云
孤悬在天鹅的脖颈上
而你掌心里多余的羽毛
始终没有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