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的欧盟经验及其对我国的启示

蒋阳

（南京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江苏 南京210000）

0 引言

人类的历史就是与自然相处的历史， 工业革命以来的人口激增与城镇化推进剧烈地改变着地球生态，人类发展面临气候变化、资源枯竭和空间紧缩等诸多威胁。 走向可持续发展需要一条更具包容性与开放性的道路。 在此背景下，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e-based Solutions，NbS）这一全新概念被提出，并迅速被国际社会所接纳。 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能为我国的生态建设与可持续发展带来有益启示。

1 概念辨析与研究进展

1.1 概念的缘起和定义

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是一个雨伞式术语（Umbrella term），是一种概括性的表达方式，到如今仍然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1997 年Benyus 在仿生学领域第一次提到这一说法[1]，21 世纪初，这一术语开始出现在主流的科学文献当中，相关讨论主要集中在农业领域，包括病虫害的综合整治、农田径流和污水处理等问题[2]。

当今的NbS 更多地被视为一种依托于自然力量解决问题的新方式。从狭义上理解，“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对应于“基于工程技术的解决方案”，概念内核在于通过科技了解自然，进而引入并运用自然力量，以自然力量取代技术力量作为解决方案的核心动力[3]。NbS 也被赋予了超越实践的思想意义，从广义上来说，NbS 是建立在人与自然更深刻认识基础上的一种发展思想，甚至可以认为这一思想在现代城市规划开端时就已经得到运用[4]。

对NbS 的概念研究目前还非常有限， 但已经出现了多样化的趋势。NbS 概念的价值就在于超越了人与自然相对的立场， 突破了工程性思维的桎梏，将自然力量升格成解决问题的主体力量。

1.2 研究综述与进展

在实践领域，IUCN 将 NbS 作为 2013 年~2016年的三大工作计划之一，并确立了工作框架；欧盟将其纳入“地平线2020”的研究与创新计划中，我国也在联合国牵头了NbS 的推广和实施。 在学术研究中， 关于NbS 的文献从本世纪初出现开始一直保持增长， 近五年来尤其快速。 以Web of Science（WOS）数据库为例，关于 NbS 的文献 2015 年时仅为15 篇，到2019 年已经增加至193 篇。 中文领域中相关的研究成果还比较少。

利用CiteSpace 软件可以分析海量文献， 从而探究某一议题的研究进展。 选择WOS 数据库核心合集数据库为文献检索来源，以“Nature-based Solutions”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入库时间选择“全部”（1900 年至今），得到相关文献 685 篇。

文献分析的结果导出当前NbS 的一个研究重点，即实施与评价方法的建立。 NbS 作为一个以综合视角应对社会问题的新思想，最终出口仍在于工程实践，需要大量的实践来检验并且建立应对各类问题时的具体解决方案，所以建立可操的实施框架和效益评估是NbS 方法获得接纳和认同的关键。已有的框架包括：IUCN 提出的以生态系统为基础的NbS 框架、应用于工程实践[5]和土地管理[6]的框架。Christopher 提出评估和实施方案[7]也经常被提及，他们综合考虑了NbS 方案实施时可能涉及的四个维度：①对人类健康和福祉的共同利益；②综合环境效益；③对生物多样性、健康或经济的权衡和协同作用；④市民参与与监管的可能性。 提出了一个七阶段的实施方案，分别是：①识别问题和机会；②选定NbS 和相关的行动方案；③设计实施程序；④方案实施；⑤与利益相关者的密切交流；⑥调整与拓展实施方案；⑦监测和评估共同利益。

2 欧盟的NbS 实践和城市案例

NbS 提出后，欧盟敏锐地觉察到这一全新概念在改善人与自然关系、塑造可持续竞争力中巨大的潜力，较早地开始了NbS 的研究实践，并取得可观的成效。 2015 年欧盟将NbS 纳入了“地平线2020”（Horizon 2020）科研计划，将其升维成应对社会可持续发展挑战的工具。 自此，NbS 由最初应用于生物多样性保护、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的概念工具变成服务于社会可持续发展相关等多重领域的综合性工具，不仅包含了工程，还包含了政策、金融等多维度的意义。 到目前为止，欧盟的NbS 研究已经在生物多样性、缓解气候变化、可持续社区的塑造、微气候调节与空气质量改善、水质与水体恢复、防洪和堤岸功能增进六个方面形成了成果[8]。

2.1 欧盟NbS 研究议程的总体布局

为了确保NbS 的顺利部署，欧盟制定了一份明确NbS 研发议程路线图。议程的总体布局分为五大目标：①将NbS 整合到现有的国家政策框架中。 欧盟将其研究议程与实施方案和多项欧洲层面的政策和行动进行协调。②发展更多NbS 的研究创新主体。由于NbS 的执行涉及跨学科跨部门的不同利益方，欧盟综合各项研发计划，将更多的科学研究和政策制定主体纳入到NbS 的研究议程中。 ③提供NbS 的有利证据与知识。 通过实践案例资源库的建立，能够说明NbS 办法与传统的工程方法相比的成本与效益， 并确定实施的潜在障碍与应对办法，为更多的地区提供实践参考。④NbS 方法的推广与升维。 通过金融工具的支撑与各级政府的合作，推动NbS 方法在更多的地方得以实施。⑤将NbS 融入国际主流的研发与创新议程。通过与各类国际组织的合作，如与联合国17 个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对接，促进NbS 在欧盟和世界范围内的实施[9]。

2.2 目标与行动指引

欧盟将NbS 的目标问题与包罗万象的内涵收敛到四个主目标与七项行动上。四个主目标分别是促进可持续的城市化、恢复退化的生态系统、气候变化的适应和减缓以及风险管理和生态系统韧性的增进。①城市再生，如废弃地区的修复与再利用；②改善城市地区的福祉，如城市绿色空间与高品质空间的塑造；③自然海岸的恢复，如防洪、沿海生境系统恢复；④多功能的流域与生态系统恢复，如缓解洪涝与干旱的风险； ⑤能源和物质的可持续利用，如绿色屋顶、生物制氢；⑥生态系统的保险价值，主要指对蓝绿基础设施的投资，创新对生态系统的开发方法；⑦增加碳封存，如利用生物作为天然生物碳储存的方法。清晰的目标与行动方法指引为NbS 的推广应用创造了条件， 欧洲的众多城市开始涌现NbS 的实践案例。

2.3 柏林的NbS 实践案例

已经有许多欧洲城市实施了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来应对实际问题，众多的案例不但充实了NbS这一新概念的内涵， 更为其推广与应用创造了机会。 OPPLA 是一个欧盟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的开放平台，汇集了有关自然资本、生态系统服务和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的最新思想，包括了问答社区和知识市场。 OPPLA 一共提供了20 个欧洲城市以NbS 方法应对发展问题的案例，每一个案例都会对该NbS 方法如何促进了生态系统服务、 如何帮助实现四个目标进行总结。

以德国的柏林为例，NbS 方法为其提供了城市绿色连通性和生物多样性，主要的行动包括了城市绿化、绿色新城（Green Moabit）、改造控制的城市地区、学校花园、混合森林计划、都市绿道和游牧园艺七项。 这些具体实施的策略基于欧盟制定的NbS行动指引， 并结合了城市自身面临的具体发展问题。

游牧园艺（NomadischGrün）是源自 2009 年的一个倡议，提倡把空置的城市用地用于园艺，建立一个围绕城市愿意和粮食生产的社区。 该项目增强了社区的主人翁意识， 提供了公众对于NbS 的认知，有助于达成增进可持续城市化的总目标。

都市绿道（Green Walk）是由柏林市民发起，并由两个非盈利组织和国家城市发展和环境部一起开发的绿道项目。 一共包括20 条绿道，这些道路不仅连接了住宅区、城区与休闲区，还串联起机场改造、滨河道路等公共项目，为市民提供了各种休闲散步和徒步旅行的空间，同时也作为购物和家庭出游的日常路线。 该项目改善了绿色和蓝色基础设施的连通性，被认为有助于实现退化生态系统再生的总目标。

混合森林计划（Mischwald programm）是为了增加生物多样性，增强生态系统稳定性而实施的森林生态修复项目。柏林周边大约有16 000 公顷森林，在19 世纪和20 世纪种植了大量的针叶木材，导致这里植被物种单一。 从上世纪90 年代开始，柏林开始着手遵循自然复兴的原则，将以松树为主的森林改造为接近原始状态的混合林。 这个项目被认为增强和保护了森林的蓄水能力，补充了用于城市饮用的地下储备水，还可以在强降雨的情况下降低洪峰的水平，具有多重的生态效益。

柏林的NbS 实践具有以下几个特征： 在运作方式上以多种行动支持解决一个问题，欧盟的行动指南为柏林市提供了不同层面的办法仓库。 组织上有政府优先的参与和较强的自下而上的力量相结合， 甚至社会团体的活动也可以成为行动的缘起。 对于具体项目而言，则都以精细管理规模较小的项目为主，大部分是在已有的条件上改善，通过一个微小的实践也可以反映出NbS 所倡导的宗旨。

3 NbS 概念与实践对我国的启示

我国快速的城镇化进程带来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同时也激化了人地矛盾，生态空间遭到破坏、城市空间秩序混乱和日常生活空间品质低劣等问题显现。 在环境问题上虽然已经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实施了包括海绵城市、城市双修等行动，但是矛盾并未得到缓解。

事实上，诸多新概念并非没有强调生态化途径在解决环境问题中的重要作用，然而在具体实施时还是回到依赖工程性措施的困境。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方面是现有行政监管体系的条块分割，另一方面是概念标准不一所导致的可操作性问题。我国生态化发展并非缺少好的概念，马世骏、王如松等生态专家在20 世纪80 年代就已提出了“天人合一”的生态城思想，1990 年钱学森也提出了“山水城市”这一富有中国特色的生态城市概念。 好概念往往无法导出好的行动，原因之一是缺少一致的标准和行动指南。 欧盟NbS 研究的一大特点就在于明确的目标体系与技术流程，欧盟发布了统一的行动指南，并建立了案例库（OpenNESS、OPPLA）来指导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下的NbS 方案选定， 覆盖各个尺度，强调因地制宜的适应性管理，将NbS 从抽象的概念演绎为实实在在的案例，有力地推动了NbS 方案的落地。

我国在生态文明建设中所提的“保护自然就是保护生产力”“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山水林田湖草是一个生命共同体”等新思想和新方略则是对之前行动的纠偏，同时也耦合了“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的意涵。 在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天平上，两者都主张寻求以自然为中心的效用最大化，既不是往经济效益侧一边倒，也不是只要生态而放弃发展。在当前国土空间规划实践中，不仅要严格保护生态基底，同时也要看到生态系统为人类所用的潜力，防止回到过去“凡是自然的就不能动”的狭隘理解中[10]。

4 总结与讨论

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是科学利用自然力量应对社会发展中各种挑战的新思想，反映了这个时代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高度关切。既蕴含了天人合一的朴素思想，又因其工具性、目标性和实施性而成为世界各国的共识。 NbS 是当前项目实践的前沿，IUCN 和欧盟都对其进行了系统性的探索与实践。同时NbS 也是学术研究的新话题， 概念的内涵和外延、 实施和评估框架的建立以及应用场景的探索，都是当前研究的热点。

我国在生态保护与建设方面已经进行了长足的探索，包括生态保护红线制度、河湖长制度、可持续森林管理和城市生态修复等。未来要加强各层面各部门战略和规划的统筹，建立从概念工具到方案工具的统一标准，更重要的是吸纳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与基于技术的解决方案协调互补的思想方法。我国探索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正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