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视阈下伦掌孟村九曲黄河灯盏会研究

王宇翔

（安阳市群众艺术馆，河南 安阳 455000）

九曲黄河灯会是以元宵节期间集民间游艺、民间信仰于游转九曲黄河灯阵为主要内容的一项群众性信仰活动。它盛行于黄河蜿蜒流经的北方部分地区，如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河南、天津、山东等地。九曲黄河灯，不同地方叫法各异，“九曲黄河灯会”“九曲黄河灯阵”“黄河九曲灯会”“九曲黄河灯盏会”“转灯游会”“转九曲”“放高灯”“摆黄河”等称谓。

河南安阳伦掌孟村九曲黄河灯盏会，在豫北、冀南地区规模最大，也最富盛名。每年元宵节期间燃灯，河南、河北两省，安阳县、磁县、武安、涉县、峰峰、林州等六县(市、区) 近100个乡镇的民众蜂捅而至，每年参加人数超过3万人，闻名遐尔。

1.九曲黄河灯会源起

1.1 九曲黄河灯盏会的传说

九曲黄河灯盏会亦有黄河九曲灯、九曲黄河灯阵、九曲黄河灯会、转九曲等名称，其由来皆因灯阵曲折绵延如九曲黄河。关于九曲黄河灯会的来历，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解释。有的说它最早起源于道家鼻祖老子，九曲实质上就是道家阴阳太极图的变形。有的说它是古代战争中的迷魂阵图形，也有学者认为，九曲黄河灯会吸收和借鉴了北宋以来的军事战法上的九宫八卦阵，灯会阵图则直接起源于明代道家的九幽狱灯图，最终在明朝中期由道家创设而成，明清以来发展成为一种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岁时民俗活动。对“九曲黄河灯盏会”，各个地方有着不同的解释，而在安阳县孟村，传说大致有以下几种说法。

1.1.1 三霄娘娘说

中国古代作战非常讲究排兵布阵，布阵得法就能充分发挥军队的战斗力，克敌制胜。“九曲八卦阵”是一种古代战争中的阵法。传说“九曲黄河灯会”源于商代，商朝末年商纣王荒淫无道，姜子牙受西伯侯文王邀请领兵伐纣。为保商纣王的江山，报兄赵公明被杀之仇，云霄、碧霄、琼霄摆下了灯火迷宫黄河阵，阻挡姜子牙的兵将，但终被姜子牙破阵斩将。据孟村“九曲黄河灯盏会”传承人马土金说，传说三霄娘娘摆下黄河奇门阵，欲把玉虚门下十二大仙困进阵内，使其失神、消魂、丧本元、损肢体。于是民间就效法三霄娘娘也来个九曲黄河灯阵，但斗争对象不是十二大仙，而是平常传说中给人制造厄运的阴魂鬼魅，旨在摆下黄河灯，不怕鬼狰狞。

1.1.2 祭祀老子说

有的说它最早起源于祭祀道家鼻祖老子，九曲实质上就是道家阴阳太极图的变形，老子设“九曲阵”，后道徒以灯设九曲祭祖，逐渐演变成节日观灯习俗。

1.1.3 黄河说

《河图》中记述：“黄河出昆仑山……河水九曲，长九千里，入于渤海。”卢纶《边思》一诗中也有“黄河九曲流，缭绕古边州”等古诗名句。黄河从发源地到注入渤海，沿途因地势等原因，致使其主河道呈弯弯曲曲的状态，“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就是这种状态的写照。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所以逛“黄河灯游会”表达了中华儿女对黄河母亲的崇敬心情和祈福平安的诉求。

1.1.4 文王庙会说

北宋时期，在孟村西头和北头修建汤王庙和文王庙时，议定在农历九月初六日（传说周文王生日）这一天为庙会，把九曲黄河阵图谱演变成九曲黄河灯盏会。殷商时期，周文王囚于羑里城，今安阳汤阴县境内，距孟村不足50公里，孟村建有文王庙，周文王信仰极盛，也孕育了九曲黄河灯盏会这一庙会娱乐活动。此项民俗活动，在元宵节期间举行。灯会集民间制作工艺和游艺于一体，具有独特而高超的欣赏价值，是孟村的一大盛事。

1.2 九曲黄河灯会历史典籍记载

《封神演义》第五十回“三姑计摆黄河阵”，其中有对九曲黄河阵的描述：阵排天地，势摆黄河；阴风飒飒气长人，黑雾迷漫遮日月。悠悠荡荡，杳杳冥冥;惨气冲霄，阴霆彻地。黄河恶阵按三才，此劫神仙尽受灾；九九曲中藏造化，三三弯内隐风雷。《封神演义》第五十回中载:“三位娘娘一同前往后营，用白土画式，何处起，何处止。内藏先天秘密，生死机关；外按九宫八卦，出入门户连环，进退井井有条。人随不过六百，其中玄妙不啻百万之师，……杨戬等各忍怒气，保着子牙来看阵图，及至一阵，门上悬有小小一牌,上书‘九曲黄河阵’。”[1]从中可以看出，有孟村灯会起源说的民间口头记忆与文献记载极为吻合。

追踪道教历史，不难发现其与兵家有着不可分割的渊源关系。“从史志可知，姜太公受到道家和兵家的一致尊崇，他既是道家的先驱人物，又是兵家的历史典型。就这一角度来看，道家与兵家具有共同的思想渊源。事实上，道家理论本来即多涉兵事。”[2]九曲黄河灯盏会是由九曲黄河灯阵中所蕴涵的防御意识被淡化而逐渐演变的一项民俗娱乐活动。它是由信仰道教文化的广大民众在集体生产生活中共同实践的智慧结晶。

清朝时期对民间“黄河九曲灯”并不陌生，雍正皇帝(1723-1735在位)未登基时，曾撰有《咏黄河灯》一诗:“华灯夜满原，布置列星繁。缥缈探三岛，离奇演八门。族旗随火转，语笑逐风喧。寓意藏韬暑，进观荷圣恩。”诗中称九曲迷阵之精妙，暗藏道家奇门遁甲的玄机，而其间可能仿造蓬莱、方丈、瀛州等三座海上仙岛模型，再以装灯饰成鳌山之景，供游人寻索探访。尾联胤禛盛赞灯阵的布局，以为迷宫逐灯之乐蕴藏习演兵法之意，并以感荷圣恩作结。

1.3 在传统戏剧中的记载

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曾经演出过一个京剧大戏，名曰《九曲黄河阵》，就是这样一出很有影响的剧目。陶君起编著的《京剧剧目初探》，仅标明见于《道咸以来梨园系年小录》，除简要介绍剧情外，还说“见《封神演义》第四十七——五十回，武戏，三霄与姜子牙、赵公明皆为主角”。

在清末以来广为流传的秦腔“江湖二十四大本”中，《黄河阵》就是其中经常演出的一个大本戏，由于这个戏内容新颖，情节有趣，行当齐全，四功并重，加上它特有的脸谱、服饰、化妆、兵器，还有其他戏中极少用的乐器和曲牌等，当时西安的四个秦腔剧团，都推出了最强大的演出阵容，几乎同时演出了《黄河阵》。京剧《九曲黄河阵》演出距今已有七十多年，秦腔《黄河阵》在近半个世纪中也很少有人上演，像类似这样有影响的剧目应当给以足够的重视。[3]

2.孟村九曲黄河灯盏会形式

九曲黄河灯盏会顾名思义，是取黄河九曲十八弯之意，有“阵排天地、势摆黄河”之妙,流行于安阳县伦掌乡孟村一带，在豫北平原、冀南地区最富盛名。每年元宵节燃灯期间，安阳县、磁县、武安、涉县、峰峰、林州等河南、河北近100个乡镇的群众蜂拥而至，参加人数超过3万，场面蔚为壮观。

关于孟村九曲黄河灯盏会的起源，村里老年人说法不一。一说九曲实质上是道家阴阳太极图的变形，灯盏会是为了祭祀道家鼻祖老子。还有一说是殷纣王凶狠无道，姜子牙受西伯侯文王邀请领兵伐纣，把殷纣王兵马打得节节败退。殷纣王的太师闻钟请来好友赵公明率兵抵御，但赵公明不幸丧生。其妹“三霄”（云霄、琼霄、碧霄）为兄长报仇，设下了九曲黄河阵。足智多谋的姜子牙，设计破了黄河阵，“三霄”姐妹阵中命亡。北宋时期，孟村在村西头修建文王庙时，议定将周文王的生日农历九月初六定为庙会，把九曲黄河阵图谱演变成九曲黄河灯盏会，集民间制作工艺和游艺活动于一体,在元宵节期间举行。这是孟村历史上的一大盛事，得到了村民的拥护和支持。

此阵是将铁管按图谱栽在八亩平地上，形成一个大方阵，内含九个小方阵。阵中设八尺厢道，供灯会和游人行走。中宫八卦台内各插20面红旗黄旗，有9人把守，意为《封神演义》中的九位名将，横看竖看均为直线。31路的阵式，按周易九宫八卦之方位，以富贵不断头传统图案九曲而成。阵内有乾宫、坎宫、艮宫、震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及中宫共九宫，迂回曲折，扑朔迷离。九曲原用椽子后改为铁管插植，扎成弯弯曲曲的道路，有出口有进口，宽约两米左右。铁管为1.2米高，按规定的距离和路线插植地上，用草绳在铁管中间连接，上端置直径12厘米的圆形铁圈托灯，10竿三眼枪护风，内放优质香油，再用线绳做成灯捻点燃即可。铁管上的灯数，阵内一般为 365盏，山门内为50盏，中宫八卦台内为90盏，共505盏灯。灯场中心，栽一根10米的旗杆，上面挂有旗幡、九莲宝灯和霓虹灯装饰的太极八卦图。这是先人虚拟古战阵加以神奇想象的一种智能游戏。每年元宵节入夜时分，清脆的鞭炮声响过，阵上灯盏一齐点燃，十几档装扮一新的花会，由五面中幡前引，舞动的狮子、扭动的秧歌、有趣的高跷、响亮的轧鼓、好听的吵子、悠扬的音乐等依序而入，边走边演，大约两个小时走出灯阵。阵内旗幡招展，锣鼓喧天，阵外人流如潮，欢声一片。遇有瑞雪降落，天空飘着薄薄的雪花，灯场里点燃着盏盏灯火，更富诗情画意：近看竖成线横成行，似朵朵荷花含苞待放；远观繁如星海，如九天银河飘然落地。灯盏会锣鼓喧天，五彩缤纷，灿烂辉煌，气势恢宏，既保留了传统的宗教仪式，又突出了闹花灯的热烈气氛。2011年，孟村九曲黄河灯盏会，被列入河南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据村里老人讲述，九曲黄河灯遗留下一张灯谱，即九曲黄河灯构建结构图，体现的是这样一种制作工艺和规格，大致情况是：竖直方向用 365 根木秆，按照一定距离和图示规范插在地上定位，水平方向秸秆与竖直方向木秆，在约高于地面 1 米的平行平面上交汇连接，纵向秸秆顶端放置木制灯托用彩纸裱糊 约20 厘米高的灯罩 ，其中放置用荠面（一种面食）做的灯碗，或直接放置泥土烧制而成的灯碗，放灯油点燃灯芯。灯阵中心竖直方向插着一根约 7至 10 米的木杆，挂着灯笼，称作“天灯”。

旧时九曲黄河灯的“灯油”以菜子油、麻油为燃料，前些年又尝试用电池支持小灯泡，现在用电灯。从九曲黄河灯的基本功能祭神祈福和娱乐一直没有变，人们走灯阵期盼来年事事顺利。本村的秧歌队、高跷队也是逛灯活动的一大看点，按照旧时习俗由高跷队伍带头，手持花灯舞动前进，其他表演和群众紧跟其后。此外，该村民间文艺团体沈兴剧团在继承原有习俗、保持该村旧时戏班的唱腔唱法基础上，广泛发动群众参与，并为每年正月的九曲黄河灯活动搭台演出助兴。

灯会期间设灯阵，名为九曲黄河灯，按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成九宫之义，用各色花样灯笼组成“九宫八卦阵”。据传其式样来自清宫《乐都县志》。当然，这种文化底蕴不息，源源流淌于中华文明各个角落。

3.九曲黄河灯盏会的文化内涵

3.1 地理文化象征

九曲黄河灯阵的地理原型源自九曲黄河。何为“九曲”?明代的杨慎于《河图维象》中就有探究:“河导昆仑山, 名地首, 上为权势星, 一曲也;东流千里,至规其山, 名地契, 上为距楼星, 二曲也;却南千里至积石山, 名地肩, 上为别符星, 三曲也; 却南千里, 入陇首间, 抵龙门首, 名地根, 上为营室星, 四曲也; 南流千里抵龙首, 至卷重山, 名地咽, 上为卷舌星, 五曲也; 东流贯砥柱, 触关流山, 名地喉, 上为枢星, 以连七政, 六曲也; 西距卷重山千里东至洛会, 名地神, 上为纪星, 七曲也;东流至大伓山, 名地肱, 上为辅星, 八曲也; 东流过洚水, 千里至大陆, 名地腹, 上为虚星, 九曲也。”[4]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国古人按星宿定方位的地理认知观，以人体的各个主要器官来象征黄河自西向东连绵流经的标志性的九个地域，而九宫象征九州大一统的疆域, 这与古代传统地理学的象数思想极为相符, 而灯阵的方正之规矩又象征“天圆地方”的朴素认知观，这与古代中华民族的的朴素宇宙观相吻合。

3.2 生育文化象征

传说姜子牙封三霄姐妹为感应随世仙姑，后封为送子娘娘、催新娘娘、奶姆娘娘，并设立三霄灵姑神位，令其荣居碧霞宫，执掌混元金斗，专司人间天上生育之事。《封神演义》第九十九回中还明确提到:“混元金斗, 即人间之净桶, 凡人之生育, 俱从此化生也。”由此, 人们为了祈求生育，便常向三霄娘娘祈福许愿，并通过摹仿三霄娘娘所摆的九曲黄河阵，用木杆、灯盏扎成九曲黄河阵以悦神灵。关于三霄娘娘主管生育的记载:“送子娘娘为三女神，或即碧、琼、云。小儿生产, 俗皆谓为该神所司。妇女求子, 络绎不绝。”[5]九曲黄河灯盏会这一习俗, 在张廷兴《谐音民俗》的“谐音民俗中常见的谐音字”的罗列中也可以得到印证:“灯”就是“丁”,用在祈子习俗中。[6]

3.3 走百病习俗

在华北地区，灯节时期有一种相当特别的“走百病”活动。明代的《帝京景物略》中已有介绍:“十一至十六日，乡村人缚秸作棚，周悬杂灯，地广二亩，门径曲折，藏三四里。入者误不得径，即久迷不出。曰黄河九曲灯也。”[7]

晚清吴庆坻(1848-1924)亦曾回忆儿时于山西太原过灯节, 看到城守营中有布置所谓的“黄河九曲灯”——“于广场多立竹木, 以绳系之, 设为曲折径路, 状黄河之九曲也。男女中夜穿行过之, 谓之销百病”。[8]吴庆坻根据清代吴南硝所修葺的《宣化府志》，以为此俗源自明武宗时代(在位1506-1522)，武宗曾在宣府“盘游无度, 俗极奢靡”,不过恐怕待进一步确认。

民国地方志仍有相关记载，例如《怀安县志》(1934): 其城外大屯堡，亦演秧歌、高跷以为乐。并有立竹木，设九曲黄河图，擎灯三百六十盏，灯上圈以五色纸罩，名曰“九曲灯”。男女中夜穿逐，谓之散百病，以取一时之快。《山西沁源县志》亦述及:“或有纸灯二、三百盏成万字形而游绕者，谓之‘黄河’。并且有‘元宵黄河’的歌谣: “元宵苇席搭神棚，炮火花烟气倍增。游绕黄河三百六，沿途五色纸灯笼。一络火花一络灯，细吹细打鼓锣声。纷纷士女重围看，炮药花烟气象增”。

4.结语

孟村九曲黄河灯盏会风格独特，内涵丰富，实为民间艺术之瑰宝。对研究中原文明的发展和安阳传统民俗有重要参考价值；阵容与花会的有趣结合，隐含着厚重的文化底蕴，对研究殷商的政治、军事、文化具有重要历史价值；乡土气息浓郁，陈容壮观好看，具有较高的艺术欣赏价值；有促进民族文化认同、增强社会凝聚力、增进社会和谐的作用，具有较高的传承价值。九曲黄河灯盏会，不仅真实记载了母亲河流域的人们纳福求吉的精神追求，而且也是一种典型的繁衍子孙的生命呈现符号。当前，虽在经济社会利益驱使下而渐趋式微，但是，由于物质生活的丰富，民众对民俗信仰及民俗活动的喜爱与回归，又促成了大众对灯会的主观选择, 而孟村九曲黄河灯会已被列为河南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政府行为的监管、保护、传承等运行措施，又创造了客观上的优越条件, 二者之间的双重互动将会推动九曲黄河灯会的兴旺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