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乔治·艾略特的生态思想*
——以《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为例

2020-02-11 20:22:09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塔利玛吉磨坊

陈 斌

(安徽建筑大学 外国语学院, 安徽 合肥 230601)

一、引言

乔治·艾略特原名玛丽·安·伊文斯(Mary Ann Evans),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一名杰出的女性作家。她生活的时代恰逢英国社会发生巨变,资本主义经济兴起,资产阶级爆发革命,自耕农经济和传统生产方式不断被工业化挤压和取代。乔治·艾略特以其深沉的哲学思辨能力和敏锐的洞察力把自己眼中的社会变迁以批判现实主义的方式呈现在作品中。她的作品在其生前就引发了很多文学评论家的关注,甚至有的文学评论家认为其作品的价值和意义能够超越同时代许多男性著名作家。W·J·朗格更是在他的《英国文学》中声称她是那些曾经使得英国文学走在世界文学前列的女作家之中最杰出的一位。

伴随着人类经济和科技的发展,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受到的破坏越来越严重。物资占有欲的极度膨胀和扩张不仅导致了自然生态的日益恶化还让人类自身迷失方向,心态失衡,引发了人类的精神荒原。生态文学批评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1]。生态文学批评理论始于二十世纪70、80年代的美国。1974年美国学者约瑟夫·密克尔在其出版的专著《生存的的喜剧:文学的生态学研究》中首次提出了“文学生态学”的概念。通过这一概念,作者传递出来的思想是对文学作品进行批评时应当探讨作品中“人类与其他物种之间的关系”要“细致并真诚地审视和发掘文学对人类行为和自然环境的影响”。简言之,生态文学批评不是将生态学和文艺学简单地结合在一起,它汲取的是生态学的基本思想。研究文学乃至整个文化与自然的关系是生态文学批评最关键的特征[2]。

乔治·艾略特是一位敏感且善于冷静思考的作家。在她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大量的对英国田园风光和乡村美景的描绘,这反映出她对自然的深深眷恋。与此同时,她也敏锐地感受到英国的工业化正在悄然改变着身边的一切。传统的生活模式被取代,熟悉的生活环境开始变得陌生,这引发了作者的忧虑和对工业化进程的质疑。艾略特在很多作品中都揭露和批判了工业化对环境的破坏以及对人际关系和人性的扭曲[3]。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是乔治·艾略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也是作者以自己的童年生活为蓝本完成的自传体小说。小说以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乡村为生活场景,描述了铎尔蔻特磨坊主塔利弗一家在工业化浪潮的推动下所经历的生活巨变和精神危机。本文拟通过分析《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揭露的英国工业化对自然环境和传统生活模式的冲击引发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关系的失衡来探讨乔治·艾略特的生态思想。

二、工业化引发的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衡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把场景设定在一个典型的英格兰中部乡村圣奥格镇,这里是暂时未受到工业化影响的一方净土,人们依旧遵循着千百年来的自耕农生活方式。铎尔蔻特磨坊是塔利弗一家的祖产,在小说中磨坊充当着小说的自然中心,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纽带和见证。它既是自然的延伸,又为塔利弗一家提供生存来源和精神慰藉。因为磨坊的存在,塔利弗先生拥有自身的社会地位和荣耀。他可以凭借着经营磨坊的收入让儿子接受良好的教育,为儿子的美好前程做好计划和安排。他可以很好地保护妻子和女儿,让她们衣食无忧并且在亲戚朋友面前受到尊重。塔利弗一家恬静且美好的生活因为工业化的侵入戛然而止。因为河水使用权的问题,塔利弗先生毅然决定和圣奥格镇的新兴富商威克姆打官司。代表传统自耕农经济的塔利弗一家在官司中落败,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磨坊和土地。小说以磨坊命名暗示了磨坊在小说中的特殊意义,它既是塔利弗一家生产和生活的场所,也是塔利弗家族世世代代与自然共生的纽带。它如同大自然伸出的一只臂膀静静地呵护着塔利弗一家。磨坊被夺走了,塔利弗一家和磨坊的关系也随之发生转变。

对塔利弗先生而言,磨坊曾经是先辈留给自己的荣誉,承载着塔利弗家族的血亲和回忆。守护好磨坊是他从先辈手中接过的责任和义务,也是维持传统生活方式的依靠。虽然威克姆在赢得磨坊后假仁假义地允许他继续留在磨坊工作,但对塔利弗而言,他已经由磨坊的主人变成一个雇工,磨坊不再是祖辈留下的祖产和温暖的家,而是冰冷的工厂和机器。磨坊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情感的慰藉而只是耻辱的印记。

玛吉曾经是一位充满野性,充满幻想,热爱自然的孩子。她的言行举止,甚至是她的长相都不为世俗所接纳。在母亲塔利弗太太所属的多德森家族看来,满头乱发,一双黑眼睛的玛吉缺少淑女应有的矜持和柔顺,是一个缺乏教养的野孩子。玛吉以自己与生俱来的自然天性本能地反抗这些偏见,却又常常因为自己的“越轨行为”遭到冷落和责备。在磨坊和阁楼里,玛吉构筑起一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磨坊成为保护她自然天性的庇护所。在这方小天地里,玛吉可以获得充足的滋养,自由地想象,淋漓尽致地发展天性而不受打扰。磨坊易主后,玛吉不得不放弃学业和妈妈共同承担起繁重的家务。磨坊不能够再给玛吉提供庇护,它变得黑暗压抑,干完家务的玛吉需要到红洼地才能释放自己的心灵。

对于玛吉的哥哥汤姆来说,磨坊是远大前程的起点,是温暖的家和后援。经营磨坊的收入可以为他支付高昂的私教费用,为他的未来打好基础,铺平道路。丢掉磨坊后,他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同时,作为家里的长子,他能深切地感受到家庭破产带给自己的耻辱和压力。在他看来,洗刷耻辱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磨坊夺回来。在汤姆眼中,磨坊不再是让他感到温暖和安慰的家,而是一件为了荣誉必须和别人争夺的物品。

三、工业化引发的人与人关系的失衡

在工业化入侵之前,圣奥格镇是一个宁静古朴的乡村。铎尔蔻特磨坊主塔利弗一家原本过着平静自足,与世无争的传统生活。在这种生活模式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密和谐,家人间相亲相爱,邻里间互帮互助,亲友间相互走动,相处融洽。在工业化入侵之后,这些和谐的社会关系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人与人关系的失衡首先体现在玛吉和汤姆的兄妹关系上。在童年时期,汤姆十分疼爱玛吉,经常带着玛吉在荒野中玩耍并充当她的保护者。幼年的汤姆可以为了玛吉和别人打架,可以为了玛吉把买太妃糖的钱省下来给她买一条鱼。然而,塔利弗一家因河水官司破产后,汤姆视威克姆和菲利普父子为死敌,一心想通过做生意赚钱赎回父亲的磨坊和土地。他开始对自己的妹妹不管不问,一门心思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当他得知妹妹私下里与菲利普交往时火冒三丈,将其视为不可饶恕的背叛。他毫不在意玛吉的感受,粗暴地阻断两人的交往。当玛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中止与斯蒂芬私奔返回家门时,汤姆没有丝毫表现出家人应有的宽容和温情,他认为玛吉的行为玷污了家族荣誉,将她冷漠地拒之门外。家庭的变迁让汤姆变得铁石心肠,相亲相爱的兄妹情不复存在。

人与人关系的失衡还体现在玛吉和菲利普的关系上。玛吉和菲利普第一次相遇是在汤姆的私教老师家里,那时他们都还未成年。菲利普虽然身体上有缺陷,但他聪明,和玛吉一样喜好阅读,并且和玛吉交往时不像别人那样蔑视和嘲笑她。心地善良的玛吉很快对菲利普产生了好感并且在告别的时候亲吻了他。她说:“我希望你是我的兄弟。我很喜欢你。当我再次见到你,我还会亲吻你。”玛吉的善良让菲利普心存感激,在他的心中播下爱情的种子。两人之间的情感发端于童年,称得上是两小无猜,如果没有干扰,即使不能成为人生伴侣也能成为挚友。因为工业化的入侵,玛吉的父亲和菲利普的父亲卷入河水官司,两家成为世仇。瘫痪在床的父亲除了报复菲利普一家之外对其它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在父亲和哥哥的双重逼迫下,玛吉最终只能选择屈从,断绝了与菲利普的感情。正如她对菲利普所说:“你知道,我们甚至无法成为朋友,尽管它是如此宝贵,……。”

人与人关系的失衡在塔利弗一家和亲戚间关系的变化上体现的尤为明显。在河水官司之前,塔利弗一家和塔利弗太太所属的多德森家族保持着正常的交往。亲戚们时常聚会,谈论孩子们的成长和一些家务琐事。塔利弗先生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交往中得到应有的尊重和礼遇。官司败诉后,塔利弗太太的姐妹们不仅不愿意伸出援助之手还对塔利弗一家冷嘲热讽。塔利弗太太的姐姐葛来格在败诉后的家庭聚会上进屋便说:“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我们今天早上聚在一起,是来商量家里出了这么丢脸的事。”塔利弗太太原本期望大家聚在一起能帮助她家出谋划策或提供一些帮助,但这次聚会从一开始就被定下了基调,那就是数落和谴责。性格直率,不谙掩饰的玛吉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亲戚们的虚伪:“‘你们到这里来’,她压抑不住地高声说,‘谈论我们,干涉我们,责骂我们,可是如果你们不打算做点什么来帮助我可怜的妈妈……你们自己的妹妹……如果你们在她困难的时候对她没有一点同情,不愿花费一点钱来解除她的痛苦,尽管你们根本不在乎这点钱,那么你们来干什么呢?你们还是走开吧……’”。工业化的入侵破坏了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在人们心中播下“唯利是图”的种子[4]。在金钱化的社会中,人的心灵也成为金钱支配的对象。当利益出现时,人们趋之若鹜;当危害出现时,人们避之不及。人类的所有情感都被淹没在利己主义的冰水中。艾略特曾经用“冷酷”一词描述当时的社会,因为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和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人类没有任何其他关系。多德森家族在塔利弗一家家道中落,陷入困境时把亲情冷漠演绎得淋漓尽致。

四、工业化引发的人与自我关系的失衡

18世纪的英国工业革命如波涛汹涌的洪水一般从城市涌向乡村,以摧枯拉朽之势打破乡村的静谧,改变了自耕农世代传承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把他们从家庭作坊中驱赶出来变为雇佣工人。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动摇并打破了固有的平衡关系。首先,它改变了人与自然的相处模式,把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变为人类对自然的无限索取,导致人与自然关系失衡。其次,它改变了人与人的相处模式,把人与人之间的友善变成唯利是图,导致人与人关系失衡。最后,生存环境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必将使人们重新评价自我,改变自我认知,导致人与自我关系失衡。

工业化入侵之前,塔利弗先生是圣奥格镇传统的自耕农,拥有自己的土地和磨坊。他勤劳尽责又富有爱心,是个十分称职的一家之主。对于儿子汤姆,他不惜花大价钱给他请私人教师,希望他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有一个体面的前程。对于女儿玛吉,他宠爱有加,在玛吉因行为不当受到斥责和嘲笑时总是表现的宽容大度并始终站在女儿这一边。因河水官司败诉而破产之后,塔利弗先生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不操心一家人如何在逆境中生活下去,也不再关心家人的心里感受。内心被复仇充斥的他曾手摸圣经发下报仇的毒誓,给全家人带来极大的恐慌和不安。他甚至漠视家人的存在,连玛吉“能摸摸她的头,或是表示一下正因为有一个爱他的女儿而得到安慰”的渴望也不愿意满足。

汤姆原本是一个懵懂少年,贪玩,在学业上不怎么用功。但是,他对自己的家充满了依恋和热爱,总是盼望着假期到来时回到家中和玛吉在美丽的田野里自由嬉戏。家庭破产后,汤姆的学业被迫中止,与学业同时被中止的还有他美好的童年。作为家中的长子,他能深刻感受到家庭破产带来的耻辱。他要担负起家庭的责任,重振家业,洗刷耻辱。为了赎回家产,他无暇顾及其他,一心赚钱,金钱成为他唯一的目标和动力。和他的父亲一样,仇恨占据了他的内心,使他变得冷漠。从他那里得到关爱已然是一种奢望。他没有爱情,对妹妹的爱情也是横加干涉。在他眼中,家族荣耀高于一切,他俨然变身成一个冷峻的家长并且在玛吉犯错时断然将她逐出家门。

玛吉天性热爱自由,讨厌古板的条条框框。在亲戚们看来,玛吉的衣饰,行为举止,甚至是长相都与当时社会对女孩的要求格格不入。玛吉长了一头蓬松的黑发,这不符合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审美标准,他们认为“一头光亮鬈曲的鬈发”才更适合淑女的身份[5]。玛吉的黑发总是成为焦点。为了不让母亲给自己卷发,她“把头浸在近旁的一盆水里,表示报复的决心,这样她的头发在那天就再也鬈不起来了”。因为姨母对她的头发说三道四,玛吉干脆剪掉自己的头发以示抗议。美丽的田野以及家中的磨坊、阁楼都庇护着玛吉的自然天性。尽管她经常受到责备和冷落,但是她可以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找到满足,她的天性也可以自由滋长。家庭遭遇变故后,现实的困境和家庭的压力迫使她抛弃自己的天性。她开始变得顺从,勤恳地在母亲的安排下做复杂的针线活儿。她也不再反对母亲为自己梳头,因为那样可以使母亲得到安慰。需要借助宗教力量压抑本性的玛吉已经成为一具行尸走肉[6]。

五、结语

《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通过记录磨坊主塔利弗一家在英国工业化时期所经历的生活巨变映射出传统生产方式被工业化取代的时代巨变。工业化如同波涛汹涌的洪水冲刷着旧世界的一切事物。历史的车轮无法被阻挡,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变迁中,乔治·艾略特保持着冷静的思考,用审慎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巨变。通过她的作品,艾略特表达出对经济转型的忧虑和彷徨。工业化在改变生产方式的同时也改变了人们的思想观念和价值观念,人类变得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为了追求更高的经济利益,人类不再遵从和自然和谐共存的原则。艾略特通过作品提出自己的思考:人类的前途在哪里?如何寻求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方式。小说以汤姆和玛吉兄妹俩在洪水中相拥而亡为结局。在笔者看来,这是艾略特发出的灵魂拷问:工业化在摧毁一切的同时是否会最终摧毁人类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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