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超
初道柳宗元,人们的脑海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现这样一个形象:在一座座山的周边,鸟儿在空中盘旋,不一会儿便不见踪影了。而所有的道路都像一个个孤独的灵魂,看不到任何行人的踪迹。此时只有那江面孤舟上一位披戴着蓑笠的老翁,独自在寒冷的江面上钓鱼。这幅画面便是脍炙人口的《江雪》。这首诗的传唱度很高,很多初学儿童都会吟诵。许多人知道柳宗元都是由《江雪》而起,殊不知,柳宗元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身份——古文运动的倡导巨擘!他以巨大的毅力和坚韧的品格与韩愈一起竖起了恢复“文章之古道”的大旗!
溢出于唐代安史之乱洪流中的,不仅有对于历史兴亡的反思,还有一种巨大的思想力量——有一批人欲以“文学”之力量来改变当时社会的一种萎靡状貌。韩愈和柳宗元认为,当时社会的骨软气弱最先反映在文学领域,那便是萎靡气弱的文风。因此,欲恢复盛唐的磅礴与强大,必须先改变文人的精神骨气。其实这种观点在先辈陈子昂那里便有了意识上的觉醒。只不过初唐四杰与陈子昂的努力表现在诗歌领域,而韩柳等人则致力于散文风貌的变革。
然而,现实的改革并非仅仅是镌刻在纸上的两个简单的汉字,也并非仅仅像史书记载的丰功伟绩一般自豪与顺利。相反,改革需要坚定的意志,需要坚韧的勇气,需要足够的信仰,需要无穷的毅力。复兴“古文”的第一步便是要恢复“古道”,以儒家思想中的坚定之理作为立文的根柢,因为只有“明道”之“文”才是有物之文;只有“明理”之“言”才是气盛之言。因此,整个社会必须要“习古道”,学习先秦儒家中所蕴含的至真、至纯之理。可是,当时的社会现实并不认可这种做法,甚至弥漫着一层“以拜师学习为耻”的朦胧雾瘴。在这种情况下,韩愈、柳宗元不顾流俗的反对,不顾世人的侧目,甘愿以一己之躯担负起复兴“古道”的重任,韩愈也曾鲜明地说出自己的这一志向:“愈之志在古道”。对此,柳宗元也深切地记录了当时在恢复古道的重重困难中,复古主义者的艰难处境:“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这是何等艰难的处境!当时的社会上,“老师”的声音根本销声匿迹,即便有“师”的声音,人们也会不怀好意地嘻嘻哈哈地讥笑、嘲讽他,认为他就是个疯子!多么悲哀,多么地痛彻心扉!而韩愈和柳宗元等人,为了内心坚定的信仰,为了恢复古道的理想,他们不顾社会上流行的令人心寒的坏风气,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背负着人们的嘲笑与侮辱,孤身奋起,以坚韧的品格扛起了传道、学习的重任。尽管韩、柳在我们心中的形象无比的伟岸,可是在当时的人看来,他们简直就是疯子。不僅如此,愚昧的时人对复古志士进行了残忍的攻击。他们成群结队地聚集起来辱骂、指责韩柳两人,对他们抛去了无数的白眼,掷去了无数的鄙夷,并且添油加醋地诽谤他们……社会上的人们不仅想从心理上瓦解他们的志气,还对他们这些复古人士进行了惨绝人寰的人身攻击。柳宗元以一个例子来还原了当时的一种处境:由于韩愈意欲恢复“古道”,以师自称,因此便得到了一个“狂者”的骂名。韩愈的家住在长安,人们经常聚集在他家门口,开始无尽的谩骂与羞辱。韩愈经常连饭都煮不熟,就被人们追赶着匆匆忙忙地避去东都洛阳,像这种情况已经有很多次了!
柳宗元亦是如此,他因为坚持自己的志向而得罪当权,被贬永州。开始的时候,他的意志日渐消沉。由于不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他还得了脚气病。渐渐地,柳宗元开始不喜欢喧闹了。在独处的静谧中,他开始思考自己的理想,厘清自己的人生轨迹。后来,他想通了:“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骚吾心?”怎么能让那些吵吵闹闹的噪音从早到晚地骚扰我的耳朵,搅乱我的心境呢?这种自我的心理排遣无疑能够使柳宗元的内心变得坦然而坚韧,而更重要的是,他由此更加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看清了自己不为外物所动的坚韧的“复古”决心!
自古以来,改革人士的身上都印着勇者的痕迹,闪耀着坚韧的精神。当一个人冒着与全天下为敌而坚韧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是勇敢者;当一个人以生命为赌注去坚守自己初心的时候,他是力量的巨擘;当一个人愿意用尽一生的气力去坚持自己的信念的时候,他是思想的引航者。改革者的力量有时候是微不足道的,可是与天下兴亡联系起来的时候,他便会被赋予无穷的价值;改革者的力量有时又是惊天动地的,因为他可以用思想的力量改变整个社会的面貌,重构社会的思潮,重写历史长河的流向。韩愈与柳宗元这样一批“古文运动”的先行者,在“文以明道”“惟陈言之务去”的崇高音乐声中,砍断了华丽骈文的枝节,迎来了唐宋古文的繁荣局面,对于扭转社会浮华的思潮贡献了强大的力量。正如梁衡心中因韩愈而起的诗句一般: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八月为民兴四利,一片江山尽姓韩。
此时此刻,我的心中也浮现了这样的一个柳宗元:
永州悠游素衣衫,天邻遥歌荡楚天。
依稀江雪孤舟梦,千古孤才钓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