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冬
摘 要:《同伙人》是美国小说家布伦特·韦德的处女作,有评论家认为这是一部既骇人又幽默,刻画现代黑人精神危机和异化现象的后现代主义小说。该小说主要由主人公科文顿的个人回忆组成,以他的伦理困境为发展线索,揭开了种族歧视给现代黑人留下的隐秘创伤。科文顿的创伤记忆实质上是整个黑人种族创伤记忆的缩影,其深陷的伦理困境也同样使其他黑人脱逃不得。黑人要想治愈种族歧视的创伤,必须从过去中找到线索,重塑自我,方能安渡创伤。
关键词:《同伙人》;创伤记忆;叙事;伦理线;伦理困境;种族
一、创伤记忆叙事与伦理结构的构建
创伤(trauma)一词最初来源于希腊语“损伤”,其原来的意思为“伤”,自19世纪末开始逐渐被西方心理学用来指征“心理、精神创伤”,直至1980年,它才被《美国精神学手册》正式收编为诊断名称[1]。卡鲁斯认为,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准确定义虽然存在争议,但通常认为是“对压倒性的某一事件或多个事件的反应,有时该反应会延迟,其形式是反复的、侵入性的幻觉、梦魇、思想或行为,患者可能在经历事件期间或之后表现麻木,唤醒(和避免)事件刺激的次数可能不断增加。”[2]4对记忆的研究主要因二战中被囚禁在集中营的犹太人手写资料的大量发掘而逐渐兴起,在911事件之后,出现一系列以“创伤记忆”、“创伤叙事”为主题的“911文学”作品,标志着创伤记忆成为英美文学研究的重要议题之一。“创伤性记忆”是指那些由生活中较为严重的伤害事件所引起的心理、情绪甚至生理的不正常状态,主要包括两个事件:“首先,精神创伤的诱因必须是具备足够强度的事件,其次就是强调时间在个体内心的体验。”[3]
由于创伤会给主体的生理和心理带来一系列的变化,因此创伤性经历的特质在主体的记忆过程中有着充分的体现。第一,“创伤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乃至致命的威胁性。”[1]孩提时期受过虐待的人常常会毫无理由地感到身体疼痛(如,腹痛),而且他们也会听到警告他们或者指责他们的声音(幻听)。很多患者会出现“暴力的、古怪的或自毁的行为,特别是当他们感到沮丧、被阻挠或被误解的时候。”[4]133-134第二,一个带着创伤的受害者总是沉浸在过去的创伤记忆中,生活中很多正常的场景也可能成为诱发创伤记忆的“扳机点”,唤醒他对创伤事件的体验[3]。作为一部后现代主义小说,《同伙人》①采用书信的口吻叙事,尽管情节相对完整,但其叙事机制具有鲜明的碎片化和拼贴式特征,因为这部小说的叙事机制是由以科文顿的创伤记忆为中心构建而成的,而科文顿个人破碎、混乱的伦理困境又是其创伤记忆的核心情节,因而造成了该小说叙事和伦理结构上的不完整和不规则。
作者韦德虽然没有在小说中明确提到“创伤”二字,却在伦理结构这一叙事形式上展现了科文顿的伦理困境和黑人种族创伤这一深刻的主题。根据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伦理结构指“文本中以人物的思想和活动为线索建构的文本结构;”[5]260“伦理线和伦理结是文学的伦理结构的基本成分,伦理线同伦理结是紧密相连的,伦理线可以看成是文学文本的纵向伦理结构,伦理结可以看成是文学文本的横向伦理结构。”[6]20《同伙人》有至少四条伦理线,按照时间顺序可以划分为过去的伦理线和现在的伦理线两类。过去的伦理线主要有两条:第一条是科文顿和保罗的友情,以他不能接受保罗同性恋身份而与之分道扬镳为重要伦理结;第二条是科文顿和祖母之间的矛盾,以祖母去世,他自甘堕落,逃课寻妓为重要伦理结。现在的伦理线也有两条:一条是科文顿的婚姻生活,以他患有性功能障碍、夫妻不和为重要伦理结;另外一条是科文顿在白人公司的工作经历,以底层黑人员工劝说他参与罢工为重要伦理结。这些相互交织的伦理结和伦理线,构成了《同伙人》错综复杂的创伤记忆叙事机制与伦理结构。
“在现代派小说中(后现代派小说更是如此),“故事”常常不同程度地失去了独立性,话语形式的重要性得到增强。”[7]23科文顿与祖母的这一伦理线,是三条伦理线中时间跨度最长,也是贯穿全文的,最重要的伦理线。该伦理线很少独立出现,而是常与另外几条伦理线错织在一起,制造出梦魇式的话语形式。这样的结构安排看似毫无章法,却在叙事形式上更加生动地表现出了创伤记忆的触发规律:祖母一直想让科文顿成为一个“受教育的”人,并从小就严厉规训他压抑自己的种族特性——“如果我随着广播跳舞,跟着磁带哼唱,或者大声笑——任何会吸引别人注意力的行为——我祖母都称其为“黑鬼德性”(niggerish)②。”[8]11-12祖母的训诫成了他一生难以摆脱的魔咒,书信中的回忆基本上是由一系列带有种族歧视意味的刺激性事件组成的,这些事件发生时,科文顿总是不由自主地记起祖母这句话。因此,书信中的回忆虽然断断续续、零零散散,但“黑鬼德性”这一关键短语总是能把所有创伤记忆联结为一个具有同质性的有机整体,暗示主人公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事情,永远也摆脱不了祖母这一代黑人的种族创伤遗留给下一代的影响。
创伤性经历的记忆是“向死性的、被动的,它兼具历时与共时性。”[1]《同伙人》的时间设置也符合创伤性记忆的时间特点:作者韦德将过去和现在两条时间线设置成并行发展的模式,深入探究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关系——现在根源于过去,黑人当前的境遇甚至可以说完全是由过去缔造的,要想改变现在,必须重新审视过去。科文顿和高中时期的好友保罗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黑人,两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为底层黑人所不能理解,甚至排斥的群体,其中保罗“说一口标准英语,成绩好,和“有头脑的人”走得近(大多数碰巧都是瘦弱的书呆子气白人男生)。”[8]7在保罗向他坦白自己同性恋的取向后,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科文顿彻底远离了保罗。与朋友失去联系的科文顿后来在別人口中听到保罗选择继续深造,梦想做一名考古学家。保罗这一形象,代表了那些选择坦荡面对自己,铭记历史的黑人。科文顿在背离这个玩伴的那一刻,就注定选择了与朋友不同的道路,他压抑自己,企图抛弃过去,一心想要在白人世界中占得一席之地。失去理性的科文顿,做出了错误的伦理选择,不仅失去了珍贵的黑人好友,也没有得到白人的友谊。对往事追悔莫及的他借助给保罗写信反思过去,道出了心中的疑问:“我注意到你总是问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事情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8]1尽管小说中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却通过过去和现在两条并置的伦理线构成的伦理结构地传达了这样的信息:现在的一切都源于过去。
纵观整本小说,不难发现无论在哪条伦理线上,黑人都是被忽视、被排挤的那一个群体,他们所认为的种族平等是不存在的,一切“美好”不过是自我麻木和自我欺骗。科文顿提到自己和保罗都是孤儿,“自己的父亲死于一场大火中。”[8]8在医生询问家族病史时,他回答:“他们在我6岁的时候,就都被杀死了。”[8]64根据这些表述推断,科文顿父母似乎死于一场种族主义暴乱。年幼丧亲的他似乎对这一段往事没有深刻的记忆,但简短的话语还是难以掩盖种族主义给黑人带来的伤害。时过境迁,白人对黑人的伤害由明晃晃的暴力手段换成了一种更为“隐形”的方式:科文顿回忆自己在公司中的地位时,形容自己就像是“广告上出现在一群微笑的白人中的黑人模特一样,通常在印刷广告上站在最后面,在电视广告中没有任何台词,但却在这两者中扮演着难以实现的高雅传奇。”[8]50
《同伙人》的伦理结构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论是停留在过去,还是走向未来,是积极反抗,还是消极承受,科文顿作为一个记忆主体被牢牢困在这一伦理结构中动弹不得。该小说的创伤记忆叙事机制与伦理结构,让读者更加清楚种族歧视的创伤对黑人的影响,更加明白这种无孔不入,又摆脱不得的痛苦之深。
二、创伤记忆与伦理困境的形成
作者韦德除了利用伦理结构构建创伤记忆叙事,在内容上也沿着上述伦理线,揭露了当代黑人所面临的复杂伦理困境及其形成原因,并鼓励黑人群体不要忘记过去,要通过不断的反思和质疑,认清自己的处境,走好争取种族平等的未来之路。
科文顿对祖母压制自己“黑鬼德性”的教导的创伤记忆统领了整部小说,是种种伦理困境的根本致因。祖母过世后,全社区的黑人都来安慰,并叮嘱他一定不要辜负祖母的教育,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才。科文顿表面应承,转眼却一改优等生的面孔,“兽性因子”超越了“人性因子”,非理性因素[9]占了上风,他逃学并入住宾馆,通过喝酒和招妓来排遣心中的压抑感、迷失感和虚无感。科文顿做出这样的伦理选择并非偶然,祖母的教育使他的自我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尽管在短暂的堕落后,他选择走向正轨,有了体面的工作,组建了家庭,但祖母的责备造成了永久性的创伤,并导致了科文顿事业、婚姻、友情和精神的全面溃败。
保罗向科文顿坦白自己同性恋取向是两人友谊发展的关键转折点。在美国,同性恋的形象常与白人联系在一起,因为在大众的印象里“真正的黑人男性不是‘同性恋。”[10]此外,同性恋的身份容易让人联想到殖民时期,黑人男性因无法与女性建立起稳定的性关系,而寻求同性者发泄欲望的过去,因此他们是“美国社会所唾弃与否定的对象,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很难接受其身份。”[10]正因为如此,保罗作为“500多个或整个国家黑奴后代中的骄傲,”[8]11他的性取向在整个黑人社区看来,是种族的耻辱。在信中,科文顿询问保罗:“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什么你要给每个人写信,宣布你的性取向,就像是宣布一场婚礼一样?这是你对我无法接受你的坦白的悲壮报复方式,还是为了确定回归我们中间是不可能的了?”[8]11接受祖母严格教育的科文顿甚至没有给保罗解释的机会,便抛弃了他。多年过后,在病榻上的科文顿终于觉察这段友谊留下的创伤,这一段珍贵友谊的戛然而止迫使他重新审视黑人同性恋这一问题:“同性恋是一种思考方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8]9;“我甚至无法使用“男同”这个词。这个词过于随意,对于我来说实在尴尬又不相称。”[8]10科文顿尽管对同性恋还没有形成成熟的看法,但他在信中表示:“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一直在寻找一种解释,企图将因果、行为与反应相连。”[8]11通过对这一段友谊的反思,科文顿明白黑人即便精心伪装自己,也不能得到白人诚心的接纳与真挚的友谊,他与白人的交往实质上只是利益的交换。现在结的果皆为从前种下的因,黑人如果不能诚实的面对自己,选择性地遗忘过去的创伤,粉饰当下的太平,将永远不会得到幸福。
成年后的科文顿选择了与黑人波拉——一个肤色偏白的混血儿——结婚成家。波拉出身高贵,受过良好教育,对婚姻和丈夫的事业抱有强烈的野心。科文顿的性功能障碍使两人美好的婚姻前景变得一片灰暗,妻子略带嘲讽地建议他去看医生,他却始终不肯直面自己的问题。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因为:“性功能障碍对黑人来说,就像是晒伤一样,本不应该出现在我们身上”[8]36;“白人相信黑人在性功能方面是更具有优势的,这种想法以一种颠覆性的方式赋予了我们权力。他们对此方面不足的怨恨和恐惧是我们力量的源泉——性无能是一个我们永远不会承认的事实,除非在开玩笑的时候。”[8]39不愿就医,唯恐他人知道这一状况的科文顿做出了更不道德的伦理选择,他背叛妻子,与另外一名女性发生不伦关系,身体却依然不听使唤,他不仅没有解决困扰自己的问题,反倒因为背叛妻子而变得更加焦躁和不安。婚后身体不适,又仕途不顺的科文顿虽然对掩盖这些危机感到無比疲惫,却不断地记起祖母幽灵般的告诫,继续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逐渐承受不住身心双重压力的他,最终丧失了人的理性意识,即“人性因子,”[5]274惶惶不可终日,酗酒发癫,陷入了严重的伦理困境之中。可悲的是,这段婚姻惨剧却并非是出人意料的,就像是科文顿所追忆的那样:“似乎在很久之前就有这个(性功能障碍)毛病了。”[8]36几经挣扎,最终选择就诊的科文顿却隐隐察觉这个问题似乎并非是单纯的生理障碍,直到因自杀未遂住进疗养院,发现自己对具有黑人野性美的女护士感到心动,对妻子白人女性化的穿着打扮却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时,他才猛然醒悟自己从未真正爱过这样的妻子,娶波拉为妻是压制自己“黑鬼德性”的结果。婚姻危机这一伦理困境早就在他为了迎合白人的价值观和成功观,忽视自身真实情况和实际需求的最初就埋下了。
三、种族创伤记忆与伦理困境的脱离
Anne Anlin Cheng在《种族的忧郁:同化、心理分析和隐藏的悲痛》(The Melancholy of Race:Assimilation, Psychoanalysis, and Hidden grief)一书中指出③,现代黑人的心理创伤与以前相比发生了一系列较为明显的变化,她将其定义为种族精神忧郁症,其症状表现为身份的迷失感、物化感、丧失感和透明感。除了以上表层心理感受,此定义还包含了一种更为复杂的心理状态:黑人在自我否定、内化白人的价值观的同时,又有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别人否定、轻视自己。这种心理如果不断加深,就有可能发展成妄想症:某些涉及种族差异的事件虽然可能并不值得过度解读,但患有妄想症的黑人仍会感到强烈的威胁感和恐惧感,这一点在《同伙人》中的科文顿身上有着明显的体现,其他黑人如波拉、波拉父亲、科文顿表哥等人身上也有类似的倾向。
Cheng认为,“虽然种族和社会融合成就了显赫的美国社会神话,但同化仍然是人们焦虑情绪的最深层来源之一,”[11]70而忧郁的“根源”恰恰是一个人无法保持自身的特性,不能拥有或做“属于自己的自身。”[11]100波拉的父亲“是里士满黑人区最杰出的医生——这使他在该社区中备受崇敬,生活富裕。”[8]23他甚至拥有一个豪华的藏书室,里面的“图书都是同一个主题:否定那个观念——黑人从未对人类做出过任何贡献。”[8]25女儿波拉虽然在父亲的影响下,也努力想实现自我,背后却缺少了父亲那样的动机:“不像是父亲,她并不需要什么补偿。父亲的那些灰色记忆(从来都不可能是她的)成了她真实愿望的盲目的替代品。”[8]27
波拉没有继承父亲一辈的创伤记忆,她否定自己的黑人身份,内化了白人的价值取向。她按照白人女性的梳妆习惯打扮自己,像白人女性那样思考,并从未质疑过这一切。波拉为了辅佐丈夫在事业上平步青云,对他说:“你需要一辆新车来配你新的职务,”[8]33“一个主管应该开好一点的车,尤其是黑人主管。你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8]34除了汽车,科文顿的西装,甚至领带,都是她亲自挑选搭配的。然而,科文顿却有一种失落感:“我的豹牌汽车只是一辆红色的汽车,我最好的西装外套只是一块像婴儿襁褓一样,挂在我肩膀上的蓝色织物。”[8]39妻子这一套做作的包装手段,无异于是祖母压制他“黑鬼德性”的升级版,触及着他敏感的神经。波拉完全抛弃了黑人种族的创伤记忆,而科文顿却又过分在意自己的“黑鬼德性”,两者之间的矛盾实际上是面对种族创伤记忆采取了不同应对方式造成的,他们都是种族忧郁症的患者,只不过表现相异,两人婚姻陷入伦理困境是在所难免的。
Cheng进一步指出,种族忧郁症还和美国梦有着紧密而复杂的联系,“种族忧郁症既是追求美国梦的目标手段,又是关于美国梦的噩梦。”[11]为了实现自身,患有种族忧郁症的黑人必须努力通过实现美国梦来达成自我的实现,然而也正是对美国梦的追求,使他们“患上”种族忧郁症。科文顿曾多次收到写有“CPT SEE QUARTER TILL”字样的神秘传单,小说的后半部分阐明这张传单是用来通知集会的时间和地点的:黑人工人担心公司在墨西哥设立分厂,雇佣当地廉价劳动力而失业,因此暗中组织罢工游行。组织者之一卡尔·瑞思向科文顿控诉黑人在职场上受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并劝说他加入组织:“他们会仔细检查你每一个凭证,仍然淘汰你!看,他们让自己的孩子,朋友在这里工作,有些岗位甚至都不会打出招聘广告,除非他们自己人都已经有了工作。”[8]110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科文顿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有偏差的记忆:他忘记自己是一名普通员工时,也面临着和卡尔一样的境遇,反而在收到传单和听到他的控诉后只感到无比的心慌,却不付诸任何行动。科文顿不关心众多普通黑人员工的命运,反而自作多情地将自己走运得来的主管职位归因于白人上司发现了自己的才华,念念不忘地期待再次做出贡献来报答。实际上,白人上司只不过是利用他做监视黑人员工的眼线。科文顿此刻陷入了新的伦理困境:如果不加入罢工,则意味着继保罗事件后,又要做出背叛同胞的错误伦理选择;如果加入,自己不仅会失去白人上司的“重视”与“喜爱”,甚至极有可能丢掉现有的工作,彻底断送自己的美国梦。进退维谷的科文顿整日精神恍惚,疯言疯语,甚至无法正常工作,最终选择开枪自杀,之前积累的创伤记忆和精神压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同伙人》中除保罗外,大部分黑人既是种族创伤记忆的受害者,又是制造者,尽管每个人对种族创伤和伦理困境有不同的处理态度与处理方式,但没有人能完全避免屈辱的历史对现在的影响。如此一来,如何安度种族创伤,走出伦理困境就成了疗愈现代黑人种族忧郁症的关键。Cheng认为解决这一问题“更具有革命性的反叛方式是“拒绝身份识别”的实践,”[11]135这就意味着少数裔必须拒绝他人用“黑人”、“亚洲人”等简单粗暴的标签来定义自己,也不能用这些标签来定义自身。虽然纵观整本小说后会发现,种族歧视仅仅是造成现代黑人精神创伤和伦理困境的其中一个原因,美国阶级固化,资本分配不均等社会问题也是重要诱因,但拒绝被贴种族标签,至少可以避免像科文顿那样一生都在与自己的“黑鬼德性”作斗争的命运,从而建立起独立、完整、真实的自我,为安度创伤,走出伦理困境打好前提基础。除此之外,《同伙人》的结尾也提供了另一种可行途径:科文顿通过书写完成了自我反思和忏悔,获得了新生,他对保罗说:“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的规划。忘了早前的那个吧。和你像这样谈谈心,给我带来了一些新的可能。”[8]219由此可见,这一途径要求黑人回到过去,从过去中找到线索,重塑自我。但无论哪一种方式,都证实了现代黑人只有先找寻到自我,正确定义并重塑自我,方能安度种族创伤,走出当前的伦理困境。
注 释:
① 《同伙人》这一标题为笔者所译,一方面考虑到该小说的内容涉及到职场,一方面考虑到小说中另一重要人物保罗是科文顿青春时期形影不离的玩伴,《同伙人》这一标题同时影射了这两方面的含义,故采用。译名仅供参考,下不标出。
② 小说原文的引用均为笔者所译,下不标出。
③ 中文译名为笔者所译,仅供参考。Anne Anlin Cheng现为普林斯顿大学英语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二十世纪美国文学和视觉文化,特别关注亚裔美国和非洲裔美国文学。The Melancholy of Race:Assimilation, Psychoanalysis, and Hidden grief一书在融合了文化、历史和法律等多重背景的基础上,提出了Racial Melancholia的概念。更多介绍見:https://english.princeton.edu/people/anne-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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