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之战

郭述军

旱季，草原上烈日炎炎，草色枯黄。

狼王亚利带着它的狼群，缓缓地走着。昨天，它们成功地围捕了一头带伤的斑马，每只狼都吃得肚皮鼓鼓的。它们体内储存的能量可以维持两三天，只要能及时找到水，就没什么担忧了。狼王亚利对这一带了如指掌，它知道哪里有水，正带着大家走向那里。

此刻，夕阳西下，草原上很宁静，炎热还没有消退。大阳把一切炙烤得无精打采，包括这群狼。它们不想奔跑，连快点儿走都不想，在它们眼里，那轮贴近地平线的太阳依然是个火球，随时都能把整个草原点燃。再过几个小时，草原的温度才会降下来。那时候，它们会变得精神抖擞，眼冒蓝光。

但那时，草原上也会危机四伏。

狼王亚利走上一个土丘，其它狼跟在后面。亚利向太阳的方向望去，远处有一小片刺眼的光亮。狼王亚利知道，那是一片小小的水塘，在起伏不平的草原里，就像一面镜子。

“嗷……”狼王亚利伸长脖子，朝着天空和远方兴奋地嚎叫了一声。

其它的狼也看见了远方的水塘，疲惫瞬间减少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兴奋与激动。它们也学着狼王亚利的样子嚎叫着。

狼王亚利蹲坐下来，其它狼也蹲坐下，它们需要短暂的休息。干渴的喉咙已经不允许它们长途跋涉了。但亚利时刻保持着警惕，这里居高临下，四面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作为狼王，它要时刻保护大家的安全。眼下，它的狼群有三十个成员，在这片茫茫的草原，也只能算个小群体。五年前，它参与了一场“战争”，成为这个狼群的头领。

五年前的亚利一直独自生活，它身强体壮，却从没想过要当狼王。就在它独自穿行草原时，忽然听到厮杀的声音。它好奇地跑过去看，只见在一片光秃秃的地方，有两个狼群，一群规模大些，有二十来只;另一群只有七八只，看样子都是老弱病残。两个狼群中间，有两只狼正在拼死较量。

亚利知道，那两只狼肯定是狼王。如果哪个狼王败了，就得离开狼群;它的狼群也不会幸免。

亚利没出声，就蹲坐在附近的草丛里窥探。很快，一个狼王就招架不住，被另一个狼王死死咬住了喉咙。眨眼间，一具狼王的尸体被甩在旁边。胜利的狼群一片狂叫，然后旋风一般扑向另一个狼群。那七八只老弱病残的狼立即慌乱不堪，纷纷溃逃，可很快就被包围在中间。

一场血腥的厮杀又开始了。

亚利不忍心再看下去，它想拯救那些可怜的狼。于是，它大叫一声，然后冲出草丛，直扑向那只趾高气昂的狼王。见半路杀出一只强壮的狼，厮杀的双方都愣了，不由得各自退后，把战场留给狼王与挑战者。

亚利盯着那个狼王，不知道自己能否打败它。如果能，就可以救下那些可怜的狼;如果不能，也许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瞧一眼旁边那具狼王的尸体，亚利有些犹豫。但此刻，它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退出这场较量了。眼前的狼王，眼睛里尽是凶狠的光，恨不得一口就撕破它的喉咙。

亚利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对面的狼王似乎看出了亚利的胆怯，便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猛扑过来，只一瞬间的动作，就从气势上压倒了亚利。亚利的确有些胆怯，它还从没和自己的同类争斗过，而且，今天的争斗是一场生死决斗。它知道不能再犹豫，也不能再胆怯，必须殊死一搏。

亚利向前一蹿，几乎是从狼王的肚皮下钻过去，瞬间感到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这是被狼王锋利的爪子勾到了，好在伤得不重。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亚利突然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不等狼王落地站稳，就麻利转身，反扑向狼王。狼王措手不及，一下子被扑倒在地。亚利没给它喘息的机会，一口咬住了狼王的喉咙。可是，狼王经验丰富，在地上迅速翻滚一下，亚利咬空了。

狼王顺势爬起来，想继续再战，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腹部在流血，那是刚才被亚利的前爪撕破的。狼王明白自己败了，再攻击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它扭头狼狈地跑了，地上留下了点点血迹。它的狼群如同一群丧家犬，跟随它仓惶而去。

亚利胜了，看看逃窜的狼王，再看看身后那几只得救的狼，它没说话，转身默默走开了。可没想到，那七八只狼紧紧跟着它。

亚利回头问它们：“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一只老狼虚弱地说道：“我们希望你留下来，当我们的狼王。”其他狼也附和着，声音里充满了乞求。

亚利说道：“我独自行动惯了，不想有丝毫牵挂，当不了你们的狼王，你们走吧！”

老狼声泪俱下，像是哭诉，也像是哀求：“如果你不同意當我们的狼王，我们无法生存下去。你看我们都是老弱病残，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狼王啊！”

亚利沉默着、犹豫着。它看着这几只狼，想想刚才群狼厮杀的场面，忽然心软了。是啊，这样一个弱小的狼群，没有一个强壮的狼王，怎么能生存下去呢？

“好吧，那我留下来！”亚利轻轻说道，答应了它们。

小小的狼群立刻兴奋起来，它们围着新狼王，伸长脖子兴奋地叫着：“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新狼王了！”

听着它们的叫声，亚利也有些兴奋。但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既然当了这个狼王，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带着大家生存下去……

如今，亚利的狼群已经有三十只狼了。它也慢慢成了一只老狼，有时候显得力不从心。但是，为了这个狼群，它仍旧努力着，在拥有一个狼王权利的同时，也尽着一个狼王的责任。

亚利回过头，招呼大家跟上自己，然后下了土丘朝那片水塘走去。三十只狼跟在它后面，在干枯的荒草中静静地走着。只要狼王不慌，在任何情况下，它们都显得很有秩序。

找到了水，狼群没有了先前的急躁。大家喝足水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天早晨，也许要开始再一次奔跑，为了捕获猎物，它们必须时不时爆发出狼特有的野性。

再穿过一片比较茂密的灌木丛，就到水塘了。可是，就在它们靠近灌木丛时，突然听见了一阵沙沙的声响。

亚利敏锐的耳朵竖起来，屏住呼吸，捕捉声音的来源。其它的狼也停下来，同样警觉着。

灌木丛里一阵剧烈地晃动，接着，从里面蹿出来两只成年公狼：它们拥有灰黑的毛、幽蓝的眼和强健的四肢。

狼群一阵躁动，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它们来路不明，狼王一定小心啊！”有几只狼提醒着亚利。

亚利点了点头，眼睛却始终没有从那两只狼的身上移开。它当然也希望遇见这两只公狼纯属意外。可是，那两只狼就堵在它们前面，似乎也不想离开。再瞧瞧它们的眼睛，充满了敌意。亚利心里一惊，预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它不想招惹这两个家伙，后退几步，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可是，两只公狼迅速跳起，蹿到它前面，仍旧堵住它的路。

“你们要干什么？”亚利大声问道。

“老狼王，让出你的位置吧！狼王是由我们这些强壮的公狼担当的，你已经老了！”其中一只狼直接告诉亚利它的企图。

亚利严厉地告诉对方：“你们这是妄想，绝不可能！”

那只狼龇着獠牙，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一决高下，胜利者就是新狼王！”

亚利沉默着，胸中燃烧着愤怒，眼睛里似乎要蹦出火来。但它没办法拒绝对方，自古以来，狼王就是这样产生的。狼王间的战争，其它的狼也不会参与，无论情愿不情愿，它们都会承认新狼王。

亚利慢慢回头，看了看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年的狼群。

狼群很安静，现在它们明白了一切。见亚利看着它们，它们都点点头，给它加油。

狼王亚利往旁边走几步，把自己和那两个挑战者的距离拉得大些，三只狼打斗起来，太小的空间会受到约束。既然避免不了，就要打个鱼死网破。这样的征战，它已经遇上好几次了，每一次它都能击败对手，稳稳地占据狼王的位置。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它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但无论如何，它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一只狼慢慢走向亚利，试探性地叫一声，也许它是想用叫声威慑对方。见亚利没被吓退，它瞬间奔跑、跳跃，像从草丛里突然间飞起一只大鸟，扑向亚利。

另一只公狼蹲坐在原地没动，虎视眈眈地观战，似乎它不是为争夺狼王而来。这有点儿让亚利出乎意料，它以为这两只狼会同时进攻，让自己腹背受敌。亚利本已做好了同时迎战两个对手的心理准备，现在，只有一只狼进攻，它忽然感觉轻松不少。

两只狼厮杀在一起。

夕阳之下，草原上翻腾起阵阵尘土，枯草被一股股旋风卷着，折断后纷飞起来。一声声或沉闷或尖利的吼叫，在草原上飘荡开来，草原的沉寂在黄昏即将到来的时候被打破了。仅仅两只狼的战斗，卻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亚利的狼群异常沉默，它们退到几十米外的地方。

狼王亚利似乎越战越勇，每一次扑咬都对准对方的要害。

那只公狼也毫不逊色，无论从体型上、力量上，还是技巧上，都不比亚利差。更为有利的是，它们年轻。和亚利相比，亚利算是一只老狼，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很快就会感到力不从心了。

所以，亚利想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打败对手。当那只公狼又扑过来时，它灵敏地避开，然后从侧面狠狠抓了一下。立刻，公狼的身上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剧烈的疼痛让它无法再坚持下去，惨叫一声，退出了战场。

狼王亚利此刻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蹲坐在地上猛烈地喘息着。如果对手再坚持一下，它可能也顶不住了。见对手受伤败走，亚利稍稍放松些，可越是放松，越觉得呼吸急促，除了胸口猛烈地收缩，它浑身的肌肉都在颤动。

狼群一下子欢腾了，它们为自己的狼王战胜对手不停地嚎叫，声音抑扬顿挫。在尘土弥漫中，它们没注意到狼王浑身抖动的样子。在它们心里，狼王永远那么强健、威武。

亚利没敢回头看狼群，它想平静一下。可就在此时，另外一只公狼已经朝它冲过来了。现在，亚利才真正感觉到那两只公狼的可怕，一只狼先消耗掉它的体力，另一只狼再来绞杀，远远要比两只狼同时攻击它更阴险。亚利别无选择，只能再次迎战。只是这一次，它已经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了。

但它仍要战斗，不能屈服。

这只狼同样强壮，也许它们是双胞胎兄弟。它没给狼王亚利喘息的机会，扑过来就拼杀到一起。

渐渐地，亚利抵挡不住了，开始边打边退。对方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勇气倍增，叫得一声比一声高。亚利还想转败为胜，可是没有机会了。就在它往后退时，公狼猛然把它扑倒在地，一口咬在它的尾巴上。其实，公狼是想咬到亚利的喉咙，情急之下，亚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调头，咬断尾巴，总能保住性命。

钻心的疼痛，让亚利再也不能厮杀下去，夹着差不多断掉的尾巴，落荒而去。亚利没跑出多远，回头望着自己的狼群，心里是那么舍不得。但它知道，这个狼群已经不属于它了。从现在起，它就是一只即将孤独终老的狼。

游戏结束了，胜利者也不再追赶失败者。那只公狼高傲地走向亚利的狼群，它的同伴带着伤，也跟在它后面。现在，按照规则，它是这个狼群的新狼王，没有哪只狼会反对它。

“我现在是你们的新狼王，我想我得制定一些新的规则……”新狼王站到狼群面前，威风凛凛地说道。

狼群暂时沉默着，听着新狼王的演说。

忽然，不知哪只狼先吼叫一声，接着，所有的狼一起吼叫起来：“嗷嗷！嗷嗷！嗷嗷！”

一片狼嚎震荡着空旷的草原，听起来狰狞恐怖。

新狼王一下子惊慌失措，但它努力镇定着，想控制住眼前的局面，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们叫唤什么呢？不要叫了，谁不听从我的命令，我就杀死谁！”

狼群又一阵狂嚎。随着声声嚎叫，狼群涌动起来、愤怒起来，肆无忌惮地扑向这位新狼王。新狼王做梦也没想到这种情况，它一下子被狼群包围住了。

一场更大规模的厮杀开始了。但持续时间很短，几分钟后，新狼王遍体鳞伤，它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后，就和同伴一起落荒而逃了。

打跑了新狼王，狼群才平静下来，抖着身上的毛，晃掉上面的尘土和草叶。然后，它们向亚利走去，边走边欢快地叫着。

亚利几乎看呆了，见狼群朝自己走来，它下意识地想躲避，因为它不知道，自己在它们心中还是不是狼王，毕竟，刚才自己败了。但是，亚利舍不得离开，它甚至想，如果新狼王能收留，它愿意在这个狼群里做一只普通的狼。

“狼王！狼王！我们胜利了！胜利了！”狼群欢快地跑向它，并欢呼着。

亚利听到狼群还叫它狼王时，一下子愣了，它嚎叫了一声，眼角涌出了泪水。

狼群簇拥着它。

夕阳下沉，把仅有的一点儿余晖洒在草原，天空飘起红色的晚霞。

不远处，那片亮晶晶的水塘也被染成淡淡的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