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的云朵

顾伟清

一

李家湖上空的云朵有些淘气，小学校的学生们也淘气。孩子们跳跃着钻进竹林花树中穿梭着玩躲猫猫，玩累了，便在一棵香樟树下叽叽喳喳地说说笑笑。

“好像有一股股香味儿，从哪儿飘来的？”王向阳的嗅觉特别灵敏，朝大伙儿瞧了又瞧。

“我也觉得有一丝丝焦香味儿。”李大明的嗅觉也好，鼻孔一张一翕地嗅了几下。

“我怎么没有闻到？”王阿二笑着说，“谁有好吃的东西，就拿出来一起分享，可不要小家子气啊！”

“我们都闻到了，你怎么会闻不到？”大家笑着调侃王阿二。

“我的嗅觉没你们好，大家不要嘲笑我，好吗？”王阿二恳求着。

张大头这才想起来，早晨他从家里装的一把蚕豆放在上衣兜里忘了吃。他掏出一粒往自己张开的嘴巴扔进去，然后用牙齿嘎嘎地咬了几下，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还把一只手举向空中，食指和大拇指竖起，摆弄出得意的V字型动作。

“不要炫耀了好不好？给我们每人一粒尝尝，行不行？”王阿二有些熬不住，馋涎欲滴。

张大头急忙捂住口袋，学着电影里的孔乙己，摇头嚷着：“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只有几颗，留给自己，不能给你们吃啦！”

此时，李家湖的上空飘来一块块灰色云朵，草地上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王向阳噘着嘴巴，做了个鬼脸，不屑地说：“不给就不给，有啥了不起？”

“我不是不想给你们吃，我和弟弟已经讲好，放学回去后和他一块儿吃。”张大头面带难色。

突然，趁张大头松懈时，王向阳猛地一个大转身，伸出左手直掏张大头的衣兜，那蚕豆被掏得精光。张大头瞧着瘪瘪的衣兜，哇哇地尖叫起来，歪斜着身子，奔向王向阳想抢回蚕豆。

王向阳把拳头在空中扬了三扬，然后松开拳头，把一小把蚕豆扔撒在地上，并扫兴地说：“小气鬼，还给你！”

张大头蹲下身，低着头一颗一颗地把蚕豆捡回衣兜，嘴里唠叨着：“王向阳欺负人！王向阳欺负人！”

二

一场秋雨后，李家湖的湖水被洗涮得一尘不染，湖面平静得像块大圆镜。孩子毕竟是孩子，顽皮天真，犹如淘气的云朵。没过几天，张大头跟王向阳他们又一起打弹子了。

玩了一会儿，王向阳站起来说：“今天我请客，给你们吃香喷喷的花生米。”

听到有花生米吃，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嘴里几乎要溢出口水来。

“给你三颗。”李大明伸开手掌接住。

“给你三颗。”王阿二伸开手掌接住。

“给你！”张大头伸开手掌去接。

可张大头朝手心里一看，瞪大了眼，惊讶地问：“我怎么只有一颗？”

“我一共有十颗，四个人每人三颗缺二颗。”王向阳笑着解释说，“不好意思，委屈你了，你将就将就得了！”

李大明翻着白眼，冷嘲热讽道：“小气鬼，给你一颗已经照顾你了。”

一只孤雁从李家湖湖面飞来，凄凉地叫着。张大头触景生情，顿时绷紧了脸：“坏蛋！大坏蛋！你们合伙欺负我！”

随后，他便把那一颗花生米扔在了地上。

“你怎么骂我呢？还扔掉我的花生米？”王向阳吼着。

“你是大坏蛋！人家三颗，我一颗，这还不是存心欺负我？”张大头不甘示弱。

“谁欺负你了？”恼羞成怒的王向阳将拳头挥向张大头。

张大头当然不承认，拔拳抵擋。但毕竟王向阳个头大，力气大，不到三分钟就把张大头推倒在地。王向阳乘势骑在张大头身上，学着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样子，高高地举起拳头就要往下砸。

“住手！”一个人影突然冲上来，挡住了王向阳的拳头。

“砰！”王向阳的拳头颤抖了一下，想缩回为时已晚，无奈惯性太大，敲打在了那个突然而来的人头上。王向阳仔细一看，吓了一大跳，闯大祸了，这人影不是别人，而是班主任驼老师！

驼老师眼前一黑，觉得头上顿时疼痛起来。他用手一摸，额头上冒出一个核桃般大小的乌青大包。

原来王阿二生怕事情闹大，急忙飞奔去报告了驼老师。驼老师气喘吁吁地赶来，竟意外地收获了这样一个灰色的“核桃”。

“对不起！驼老师，我不是故意的！”王向阳有些害怕了。

驼老师虽说有些驼背，但练过少林武功，撑开的手掌像把小蒲扇，握起的拳头像个小茶壶，一拳下去能打碎三块叠起的砖头。倘若驼老师想报复的话，那王向阳好比小鹿遇见狮子，山羊碰到老虎，毫无还手之力，哪儿有胜算？

“还愣着干什么？王向阳、张大头跟我到办公室去！”驼老师严肃地说着。

驼老师会不会向家长告状？会不会汇报给校长……一串问题纠结在王向阳的脑海里。学生打老师是最罪过的事，犹如儿子打父母。王向阳陷入困境，一路举步维艰，思绪如麻，越想越糟糕。

来到办公室，驼老师搬了条长凳让王向阳和张大头坐下。张大头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王向阳则没个精气神，战战兢兢。

“谁先说？”驼老师盯着他们。

“他打我……”张大头抬头哭诉着。

“不是的，他先骂我……”王向阳辩解着。

“依我看，你们说得都对，都有理由。但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都不对！”驼老师评判着。

王向阳和张大头都低下了头。

“我被王向阳打了一拳，我有两种处理方法，你们看哪个合理些？”驼老师说。

“哪两种？”王向阳小声地问。

“第一种，我用拳头回击王向阳，以牙还牙，以解我心头之气。你们看行不行？”

“行呀！好呀！因为王向阳先打人，让他也尝尝被打的滋味。”张大头兴奋起来，以为是在帮驼老师说话。

“不妥！不妥！这是逞一时匹夫之勇。不能这样呀，你想想，我以暴制暴，用拳头打了王向阳，还能让他赔礼道歉吗？还能让他赔偿我医疗费吗？还能让他心服口服地敬佩我吗？”驼老师说着理由。

张大头头脑简单，默不作声，自愧不如。

“还有，我打王向阳两拳后，他很有可能记仇。那以后我去上课，他还会认真听讲吗？”驼老师继续说道，“抬头不见低头见，何不让一步海阔天空？”

王向阳默不作声，仔细聆听，声声入耳，句句入心。

“所以我说，以暴制暴绝不可选。解决问题应该寻找妥善的解决方法。”

“那您的第二种方法呢？”张大头想知道。

“第二种方法是遇到吃亏时，既不能忍气吞声，又不能以牙还牙，而要据理力争，让对方诚心诚意地道歉或赔偿。”

“那具体怎么处理呢？”张大头继续问。

“王向阳打我一拳，应该属于误打，我不能往坏处想。我额头上被打出大包，王向阳要负责任，我要求他道歉并写检查书。另外，我还要让他到医生那儿配瓶消炎红药水，费用当然由王向阳负担。王向阳一时没钱，我可先垫一下，等有钱了还我。这样，犯了过错，将功补过，以后就会长记性。”

王向阳听完松了一口气，心里暖洋洋。驼老师不鲁莽、不报复、不记仇，老师毕竟是老师，不是一般人的见识。王向阳从心底佩服驼老师的胸怀，佩服驼老师的智慧。

“好了，现在你们应该怎么解决呢？”驼老师向王向阳和张大头投来期待的目光。

一席话，说得俩人茅塞顿开。

张大头主动跑过去说：“王向阳，我有不对的地方，我不该骂你……”

王向阳羞愧难当：“我应该向你道歉，驼老师说得对，我千不该万不该动手打你……”

天转晴了。驼老师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这样就对了！人人都会犯错，但只要能改正，就会得到别人尊重。”驼老师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过了几天，亲戚送给张大头一辆玩具汽车。那小汽车会转弯，碰到墙头会自动倒车，还会嘀嘀地鸣叫。张大头爱不释手，在家玩不够又带到学校，他把汽车放在操场上演示给同学们看，同学们个个啧啧称赞。

王向阳眯着眼，在旁边盯着看。他也想玩玩，但顾虑张大头小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玩具汽车没有出声。

这几天，李家湖阳光明媚，张大头的心情也明媚起来。他看出了王向阳的心思，主动拿着汽车给他玩。

王向阳受宠若惊，接过汽车，连忙说：“你的气量变大了，刮目相看，谢谢！”

三

下课铃响后，王阿二和李大明约张大头到学校东侧的湖泊去削水片。

李大明捡起一片薄瓦片，转身、弯腰、挥臂，用力沿晶莹的湖面削去。“嚓——嚓——”那瓦片像只鸭子似的，在水面上有节奏地向前上蹿下跳起来。

王阿二也是削水片的好手，他微闭左眼，站稳身子，右手向后一甩，然后转身突然把瓦片扔出去。只见瓦片几乎贴着水面，“劈啪——劈啪——劈啪——”迅速向前，宛如惊喜跃起的一只小天鹅。

张大头捡起一片豆腐干大小的瓦片握在手心里，一个快转身，然后使劲地扔出去，瓦片呼地一下，飞出去几十米远。谁知，远处游来一群鸭子，那瓦片正中领头鸭的头部，其它鸭子慌得纷纷逃窜。没过多久，那只可怜的领头鸭弯着脖子，身体在水面上打了几个圈，挣扎了几下，长脖子倒垂在水里，一动也不动了。

没过多久，涌来的波浪把那只鸭子推到了岸边。

王阿二找来一根竹竿，把那只鸭子捞了上来。

“完了！这只鸭子是王向阳家的。”李大明尖叫了一声。

“张大头，你倒霉了！王向阳一定会跟你算账！”王阿二担忧起来，“怎么办？怎么办？”

“急有什么用？！我去找驼老师。驼老师一定会帮我妥善处理！”说着，张大头急忙奔向驼老师办公室。

驼老师听后，安慰说：“不要紧，总能解决的。现在你成熟了，懂得遇到棘手的事找老师。”

李大明手握鸭脖子，立马去找王向阳，告诉他：他家的鸭子被张大头用瓦片砸死了。

“什么？我家的鸭子被砸死了？”王向陽看着血迹斑斑的鸭头，怒火燃烧，“去找张大头算算账！”

王向阳歪着头，握着拳，两眼冷光闪晃，三步并两步地要去找张大头。可是，刚走了几步，他犹豫起来：“唉，算了吧！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难道饶他了？难道不把张大头家的鸭子也砸死？”李大明大惑不解，感到意外。

“冲动是魔鬼。驼老师说遇到吃亏事，应该寻找正确的方法，不能一时鲁莽。我去和张大头打架，还不是两败俱伤吗？我去砸死张大头家的鸭子，能救活我家的鸭子吗？还能让张大头赔偿我家的损失吗？”

“那你就服软了吗？做软柿子吗？”李大明还在鼓动。

“难道要把驼老师的教诲当作耳边风吗？”王向阳有些不耐烦了。

王向阳深呼一口气，决定去驼老师办公室，正好碰到张大头在和驼老师说话。

张大头看到王向阳，赶紧跑过去握着他的手，深表歉意，并愿意把自家的鸭子作为补偿。

王向阳心里像是升腾起一朵满意的云朵：“这……这……用得着吗？一只鸭子，小事儿小事儿！”

孩子们就像淘气的云朵，刹那间说变就变。李家湖风平浪静，缓缓飘来祥和的云朵。校园内的小树风雨后生机勃勃，孩子们则在风浪后茁壮成长。

驼老师眉开眼笑，摩挲着孩子们的头，夸奖道：“你们长大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