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改变我家四代的猫

丫丫

当我还在蹒跚学步时，有一个很冷的冬天，风雪特别大。狂风裹挟着雪花，扑到门窗上，走路不稳的我都要被晃倒了。外公外婆立马围拢上来，抱紧我。房间一角，老外婆和猫大妮守着燃旺的炉火，猫大妮在她身上蹭着，呼噜呼噜地“念经”……这一幕已经过去28年了，却仿佛近在眼前。

猫大妮是我家的一只奶牛猫，是外婆收养的，它与我家四代人生死与共近19年。如今再推开这扇家门，已物是人非。老外婆、外公外婆、猫大妮都不在了，那只火炉好像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猫大妮常常跳上去的那个大衣柜，还静静地立在那里……

外婆说我和猫大妮是第四代

1987年6月的一天，外婆在邻居家见到一只小奶猫，白底黑花，眼睛乌亮，喵喵叫着迎上来，扑到她怀里。邻居很惊奇，说这只小奶猫本来怕生又胆小。外婆觉得是种缘分，干脆领回家了。

于是，“猫大妮”就成了我们家庭的一员。彼时外婆外公刚刚退休，家里的现实情况让他们焦头烂额。外公外婆有两儿两女，大女儿也就是我妈妈，因为小儿麻痹后遗症，双腿瘫痪；而我的大舅舅从8岁起就患上儿童精神分裂症，19岁那年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讯。

猫大妮来的这年，失踪在外的大舅舅也有22岁了。他是两位老人最深的痛，尤其是外公，无时无刻不记挂着长子的归来。见到陡然到来的猫大妮，外公更心烦不已，只要猫大妮出现在他眼前，他就喊着：“打猫！打猫！”外公和外婆常因此争吵，互不相容。

外公一次次踏上寻子之旅，行囊里常年装着药瓶和鞋。外公一走，外婆在家牵肠挂肚。那时猫大妮已和外婆形影不离，外婆接个电话也要抱着它。一次，猫大妮在电话这头喵呜喵呜地叫起来，外公突然问：“猫大妮挺好的吧？”外婆一愣，它倒自顾自地欢快叫着，惹得外公外婆在电话两端笑起来，沉闷已久的家里响起了一阵难得的欢笑。从那时起，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转，姨妈和小舅舅开始工作，能挣钱补贴家用了。

1987年，外婆家里有80岁的老外婆，还有我母亲这一辈，老少三代一共七口人。1989年我出生后，外婆说我和猫大妮是家里的第四代。在外婆眼里，猫大妮和我是一样的。因为猫大妮比我先到，总感觉它多得了外婆的爱，我心里竟有些嫉妒。

我们都相信来个猫年年高

失踪的儿子和残疾的大女儿，始终是两位老人不能抚平的痛。好在妈妈天资聪颖，以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但因为残疾，她的大学梦破灭了。外公用自行车推着她去了很多单位，都被拒之门外。猫大妮来时，妈妈已经24岁，一直待业并待字闺中。外婆常抱着猫大妮偷偷流泪，久而久之，它像听懂了似的，会用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外婆。妈妈看到这一幕，也会情不自禁拥抱猫大妮。

外婆相信：“家里来个猫，就会年年高！”果然，1987年7月的一天，一个健康帅气的小伙子来了，他就是我父亲。外婆给我讲，那天她用饺子招待我父亲，还挑出饺子馅给猫大妮吃。猫大妮欢快地跳来跳去，拘谨的气氛一下子活跃开了。

很快，我父亲向我妈妈求婚了，但周围人却非议：小伙子脑子有病吧，图她什么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外婆家的猫和我妈妈的婚事，竟成了他们的笑资，外婆走在街上也被人指指点点。外公寻找儿子失望而归，家里的情况也让他蒙了。“打猫，打猫！”沮丧的外公又开始喊起来，猫大妮吓得逃窜，外婆追在它身后直掉泪。

好在，过了没几天，爸爸又登门了，当场对我外公表示他已身陷其中，希望外公能够促成他和妈妈的婚事。

虽然爸爸家里人强烈反对，但他们还是在外公外婆家摆了结婚宴。那天家里喜气洋洋，猫大妮跑来跑去，像个欢快的孩子。外公对我爸妈说：“你妈为什么喜欢小猫小狗，就是因为她想要小宝宝了，你俩快快给我们生一个吧！”

拥有来之不易的爱情和婚姻的妈妈，决定冒死也要生一个孩子来回报爸爸。后来，妈妈真的怀孕了，随着妈妈腹部的日渐隆起，她越来越遭罪，在煎熬里她用文字记录如下：

……我的肚子越大，呼吸就越发不顺畅，眼鼓耳鸣头晕目眩。谁能想到呢，在我痛苦无助之际，母亲的猫大妮来陪伴我了。它伸出粉色的小舌头，细细舔着我的面颊、耳朵和鼻头，痒痒的，温润而沁凉，让我忘记了痛苦。有一次，我在昏厥中落床，是猫大妮发现后，将家人招来……猫大妮就是我和肚里孩子的天使呀！

外婆和老外婆的确能够从猫大妮的叫声中，分辨出轻重缓急。外婆在廚房炒菜时、老外婆做针线活时，猫大妮有时会径直向她们跑来，蹭她们的腿脚，她们就知道孕妇有情况；呜嗷呜嗷高声叫时，是孕妇有紧急情况，刻不容缓赶紧来人吧……

1989年12月1日早上7时40分，妈妈生下健康的我。整个医院都轰动了，认为妈妈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猫大妮做妈妈有了第五代

我的出生仿佛唤起了猫大妮的母性，很快它也怀孕了，春天时生下四只小猫。它常常从床底下的猫窝里，叼出它的孩子，跳上床和我一起玩耍。有一天，我爸爸提出要将小猫咪送给住平房的爷爷，说家里老鼠太多。外公一听，高兴坏了，连连说：“没问题，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老人。”

爸爸和爷爷奶奶已经两年没有联系了，这次终于缓和了关系。借着送小猫打开了僵局，一家人拥抱在一起。后来，爷爷奶奶便主动来看我们。

我奶奶来时，也许是猫大妮闻到她身上有小猫咪的味道，上前蹭来蹭去，“纠缠不休”。外婆给奶奶讲述猫大妮失去孩子后的故事，它好像将所有的爱转移给了刚刚出生的我。被子掉了，它会呜嗷呜嗷叫人来给我盖被子；尿布湿透了，它会使劲拉扯试图拽出来；我半夜生病啼哭，它不眠不休守着我……这些故事很是打动饭桌上的亲人们，大家忍不住伸手抚摸猫大妮，将好吃的夹给它。

我和猫大妮一块长大，猫的年龄比人短暂，我和它共度的时光是难忘的。它后来生下的猫咪宝贝，使我荣幸升格为“小姨”，它们是我们家的第五代。

猫大妮陪伴我孤独的童年

由于我特殊的家庭情况，儿时周围的小孩都不愿和我玩。只有猫大妮会悄悄靠过来，蹭我的腿和脚，还呼噜呼噜着。每次看它这样，我总能开心地笑，妈妈、老外婆、外婆他们也便跟着开心起来。

夏日的一天，我被一个顽劣的男孩追打，跌倒后双膝擦破了。我使劲自己爬起来，哭着往家跑，快进门时我擦去眼泪，并用裙子挡住双膝。我躲进卧室，猫大妮一下子冲进来，耸动着鼻翼扑在我双膝上。它可能是闻到我双膝上的血腥味，才跟进来的，我摆手示意它别出声。突然间，我看到它的眼睛里，一点点涌上泪花。

小舅舅嫌猫大妮掉毛掉得满家都是，曾试图将它赶走。谁知，猫大妮自己回来了。外婆知道这事后，将小舅舅好一顿臭骂：“你摘走我的心肝宝贝，我还怎么活？”当时猫大妮钻进我怀里，浑身发抖，眼神惊恐。我明白，它不想被赶走。猫大妮的这段遭遇，让我和它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其实，有外婆在，猫大妮的生活相当不错。外婆每天变着法给它弄各种好吃的，我也会帮忙。伺候猫大妮时，我学会了很多家务，也学会了照顾老外婆、外婆和媽妈。猫大妮跟在我身后讨食的样子，也让我觉得自己高大起来，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我被它需要着。

我因此克服了胆小、懦弱与自卑，在人面前说话不再低头红脸，成绩也越来越好。这时候的我，眼前唯有猫大妮宝石般的眼睛，在亮晶晶地眨着。那双眼睛是我人生中最昂贵的宝石，它的光泽，一直照亮我的心……

后记

老外婆是在睡梦中，以整整九十岁的高龄寿终正寝的。当时猫大妮跳上老外婆的床，呜嗷呜嗷叫着，伸出它温润的舌头，舔着老外婆的脸……

2006年12月6日，深受糖尿病之苦的外婆也去世了。这天，猫大妮好像有预感似的，不吃不喝卧在外婆床上，似睡非睡昏昏沉沉，偶尔望向窗外，也是呜嗷呜嗷地悲叫。在外婆去世的第21天，也就是俗称的“三七”，猫大妮也寿终正寝了。

那年我17岁，还在上学的我，回来见到猫大妮最后一眼。它的身体已经僵硬，家里人都见过它之后，姨父将它埋在大树下，盖在它身上的是外婆缝的小被子。

之后一个又一个冬天里，当手脚被冻得冰凉时，我总是会想起小时候，外婆将猫大妮推进我的被窝，给我暖手脚。它身体里恒久的暖意，已然融进我的血液里、生命里。

熊小亮//摘自湃客工坊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稻荷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