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好鸟儿

2020-01-20 06:31
青年文摘(彩版) 2020年11期
关键词:枯木啄木鸟大厦

李 强

最近,网上有一篇自媒体文章《啄木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鸟,原来我们被骗好多年啦!》给啄木鸟定了三宗罪:啄树不当造成树木死亡;啄食林中幼鸟致死;人类的小木屋被啄得满目疮痍。

如果从树、幼鸟、昆虫、人类的利益出发,再加上人类的价值观,这几种行径确实非常恶劣。如果自然界有刑法,要判它们“故意杀虫罪”“故意伤树罪”“寻衅滋事罪”,那么,人类也逃不了“故意杀猪罪”“故意杀羊罪”。

地球上共有217种啄木鸟(一说254种),中国有33种,不讨人喜欢的啄木鸟是个零头,如网文中提到的橡树啄木鳥、吸汁啄木鸟等。拿个零头来颠覆啄木鸟的“鸟设”,那这几个家伙要背上“害群之鸟”的骂名了。如果地球上所有啄木鸟都把那三宗罪当作主业,人类的现代化建筑就变成弹孔墙了。

国内的读者会觉得啄木鸟“鸟设崩塌”,大概是因为文中提到的啄木鸟多分布在美洲地区,我们很少看到它们的“杰作”。不过仔细想来,“森林医生”不也是人类贴的标签吗?撕下这个标签再挂上“故意杀树罪”的牌子游街的,还是人类。人喜欢以自己的是非善恶观进行价值判读,想过啄木鸟的感受吗?

世人评啄木,不离善恶观,更少不了掺杂人类的利益。就像评判吃庄稼的麻雀、偷油米的老鼠、门前叽喳的花喜鹊、枝头聒噪的老鸹子一般。所以人类自以为是地喜欢喜鹊,自顾自地讨厌老鼠。

啄木鸟长着铁锥子一样的喙,野核桃一样的脑袋,鱼钩一样带着倒刺的舌头,才能够如达尔文所言“令人倾倒地适应于啄取树皮下的昆虫”,也是无数学者的研究对象。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它们能够以每秒20次的频率、每次25千米每小时的速度,每天啄取树干1.2万次,还不会把自己啄成脑震荡。来自麻省理工学院的学者曾搞过“啄木鸟啄食如何避免脑损伤”的研究,拿了“搞笑诺奖鸟类学奖”。

在中国,关于啄木鸟的研究,更多是如何利用啄木鸟防治林木病虫害,本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仍以人类的利益为出发点。近年来也有研究发现,啄木鸟破坏家庭房屋和建筑物,可能会造成一栋房子300美元的损失,在美国,一年下来差不多是300万美元。

如果以啄木鸟的利益作为评判标准,人类肯定是极坏的动物。这种坏,我曾在北京市的知春路地铁站附近感受过。

去年10月,有网友拍到知春路地铁站附近的两只啄木鸟,它们在大厦的外墙上啄了几个小洞。啄木鸟啄墙,在我看来也是个稀奇事,许多网友为之一惊。莫非它们想努力一下,在京城四环内有套“别墅”,或是把大厦当成树,以为里面有什么蛀虫。

大多数啄木鸟以蛀木昆虫为食,中国最为常见的大斑啄木鸟也是,它们主要吃甲虫、蝗虫、天牛幼虫,常在枯木树干上建巢。人类对土地的利用改变了原来的森林生态系统。在城市里,寻找一棵枯树比在森林里难多了。而在瑞典,一些森林被商业化管理后,枯木逐渐消失,一种以蛀木昆虫为食的白背啄木鸟因此濒危。当地人意识到后,才开始有意增加森林中枯木的数量。

美国康奈尔大学与康奈尔鸟类实验室的几位学者,曾对啄木鸟破坏建筑物的行为做过研究,他们发现,在林区建筑中避免土色油漆可以减少啄木鸟对建筑物的损害。反思一下,其实啄木鸟对环境变化适应能力有限,砍伐树林、推进城市化,破坏了它们赖以生存的环境。

前几天的午后,我特意去了知春路,想看看啄木鸟还在不在。因为啄木鸟每年都会离开旧巢建新巢。到达时,大厦的外墙上还保留着9块像伤疤一样的啄痕。我敲了敲那堵外墙,里面是空的,声音闷如敲鼓。表面看上去是一层凝固的沙子,硬得像石头,颜色却极像干枯的树。保安说,那是大厦被涂了仿石头的保温层,里面填充着泡沫。

我在大厦下等了许久,本想看看黄昏时它们是否会归来。但保安说,他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啄木鸟了,只是偶尔有麻雀在那儿出现。我要走时,明月半轮已经挂上浅蓝色天空,知春路的柳枝泛绿,夕阳中,嫩芽像尚未成熟的谷壳儿。

知春路准备迎来下班晚高峰,年轻人从路旁的大厦里走出来,三三两两踱向地铁站。啄木鸟或许也曾经像他们一样,为在这个城市寻找果腹之食、栖身之所而焦灼忧虑。

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夏天常在树林里听到“噔噔噔”的声音,但很少亲眼看到啄木鸟的样子。我问母亲那是什么,母亲说是啄木鸟,专吃虫子。

她还给我念了句顺口溜,我记得很清楚:“啄木鸟,噔噔噔,一天给你三只虫,那不中,那不中;三天给你九只虫,中中中,中中中。”我当时想,鸟的数学真差,一天三只虫和三天九只虫不是一样的嘛。而我也从未认真思考过,啄木鸟是好是坏。

福娃//摘自2019年3月20日《中国青年报》,全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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