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宁
(水利部发展研究中心,100038,北京)
历史上,河北平原曾遍布湖泊洼淀。据粗略统计,历史时期河北平原较大的湖淀有数十个,星罗棋布,水面纵横。但如今,这些湖泊已几乎消失,白洋淀正是历史上众多湖泊洼淀的最后见证。值得注意的是,宋代以来一千年中,恰恰是河北平原湖泊洼淀发生剧烈演变的一个时期,人类活动和自然环境在频繁互动中展现诸多引人深思的特征和现象。如今,新时代背景下的雄安新区建设,白洋淀保护和治理关系全局之成败。对历史时期特别是宋代以来河北平原湖泊剧烈演变的特征和因素进行分析,将为理解和认识“千年大计”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对雄安新区的水治理提供有益的启示。
对河北平原自然环境和河湖水系演变已有若干经典研究,本文不再赘述。河北平原湖泊演变历程表明,唐代及唐代以前,湖泊总体格局保持稳定,上古时期出现的许多湖泊洼淀基本保留。从宋代开始的近一千年中,河北平原湖泊洼淀体系发生深刻改变,不断萎缩消亡,对当地自然环境产生深远影响。这一特征的形成,受自然和人类活动两大规律之作用。
公元前602年以前,黄河长期流经河北地区(“禹河故道”),河北平原的形成,正是在黄河下游淤积及太行山东麓众多河流冲积扇共同作用下而形成;淤积造陆过程中,由于差异性堆积作用,形成自西南向东北的洼地群。当太行山东麓河流冲积扇扇体发育较小时,洼地在河北大地上呈现星罗棋布、遍地开花的状态。后冲积扇不断发展,几大河流冲积扇之间形成扇间洼地,冲积扇前缘形成前缘洼地,并由于黄河古河道成为一道天然堤坝,阻挡水流下路,在几条大河冲积扇之间形成相对隔离的三大洼淀带,分别为南部的大陆泽——宁晋泊洼淀带 (滹沱河以南)、中部的白洋淀——文安洼洼淀带(滹沱河与永定河之间)、北部的七里海——黄庄洼洼淀带(永定河以北),构成历史时期河北平原湖泊洼淀的基本空间格局。
河北地区从战国时就是我国重要人口聚居区和全国经济精华地区之一,两汉和隋唐,河北的经济地位更是举足轻重。据历史地理的相关研究,西汉时期河北地区城市密度、人口密度在全国位居前列,仅次于关中平原;隋唐时期河北也是国家重要的赋税来源地。为何在人类活动影响始终频繁的情况下,直到宋代以后一千年中,河北平原湖泊才出现如此剧烈的演变?这主要与不同时期人类活动的特点有关,相应造成不同时期水利活动的差异。
历史早期河北平原的精华地区,乃是太行山东麓山前河流冲积扇平原地区。据侯仁之先生的研究,从商周时期,沿太行山东麓形成一条山前大道,沿大道出现一系列城市,土地肥沃,条件优越,形成华夏文明早期一个大的聚居区。正由于此,从战国以来这一地区通过长期的水系沟通、引水、排水等措施,提供良好的水利条件,为当地农业发展和人口聚集奠定基础。但是,这一冲积扇平原仅为太行山以东宽度约为30~50 km的条带状区域,一旦进入河流下游,河水自然漫流,黄河泛滥频繁,形成密布的湖沼洼地,不适合人类居住。据研究,唐代河北平原的农业水利设施主要集中于太行山东麓地区,平原中部除滹沱河北岸有少量外,广大冀中平原几乎没有。虽然不一定说明河北中部平原没有农田,但至少说明由于受到积水、洪涝、地势低洼等多重自然条件限制,这一带农业生产水平始终难有根本提高。从整体上看,唐代以前河北平原的水利活动主要集中在引水灌溉、水运沟通等方面,仅改变水系空间分布,并未对水文条件造成重大影响,使河北平原的湖泊洼淀一直到唐代都保持了基本风貌。
宋代以后,人类活动的特点出现根本变化,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人类活动使河北平原河流水系的空间分布及水文条件(含沙量、径流量)发生深刻改变,对湖泊的湖盆淤积、蓄水等造成间接影响;二是由于人口压力增长,对湖泊进行围垦,使湖泊特征发生直接改变。南部洼淀带受黄河影响最深,且滹沱河、漳河是多沙河流,在近代以前萎缩消亡的程度最大;中部洼淀带受到南北两大水系(滹沱河和永定河)的影响,变化频繁,但生命力最为顽强;北部洼淀带开发相对较晚,到晚清和近代,由于大规模垦殖而逐渐萎缩。随着当地湖泊洼淀自然环境的恶化,河北地区洪涝、干旱、盐碱等各类生态灾害逐渐加重,对经济社会发展产生诸多负面影响,人类的水治理活动也愈来愈趋向于被动的防灾御灾方面。但客观来看,在近代以前,人类活动虽然影响巨大,但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和工程技术水平下,还不足以对河湖水系进行有效控制,因此这些洼淀虽然普遍萎缩,但并未消失。到了近代,由于人类对水的工程控制能力的根本性提高,使当地河湖水系的演变呈现了古代历史时期未有的特征,达到人类活动影响的巅峰,才彻底改变了河北平原湖泊演变的情势,也最终变换了整个海河流域的面貌。
以上为河北平原湖泊演变的基本特征及规律。根据研究主题需要,本文暂不考虑近代以来由于大规模城市化、工业化和现代化水利工程措施对河北平原湖泊演变的影响,着重论述宋代至清代近一千年河北平原湖泊演变的人类活动影响因素。
北宋以后一千年中,河北地区人类活动影响之所以发生重大变化,乃是当地政治、军事、经济、城市、人口等诸多要素的变化所致,并与湖泊演变之间形成复杂的关系,其中有诸多引人深思的特征和现象,对当代雄安新区建设和京津冀协同发展仍具有鲜明而深刻的启发意义。试从以下几个方面阐述。
北宋时期,宋辽对峙,宋朝政府大规模开辟塘泺,将海河南系河流全部引向中部洼淀带,形成“横亘七州军,屈曲九百里”的淀泊防御体系,这正是一千年来对河北平原湖泊洼淀大规模人为影响的开始。由于河北平原诸水汇聚于中部,平原南部湖泊断绝水源,加之黄河3次北决,流经此区域,“浊水所经,即为平陆”,南部洼淀带受到严重淤积,大量中小洼淀消失,仅余大陆泽。但中部洼淀带由此扩大,形成平原诸水汇于洼淀带东部的格局,对日后永定河、大清河水系和“东淀”“西淀”的演变及一系列治理活动影响深远。
从唐朝末年以来,中国北方边患的威胁逐渐从西北方向转向东北方向,造成政治中心的不断东进和北移(长安—洛阳—开封—北京)。金、元、明、清连续四代营都北京,河北长期成为畿辅重地,人类活动的范围、类型、深度都发生深刻变化。一是过度砍伐森林。为建设首都并保障运转,扩张城市、建造宫室、柴薪取暖等一系列活动,对木材需求量激增,太行山地区森林遭到毁灭性破坏。从金代起,森林砍伐就开始呈现加速趋势,但尚未失控。明初山西北部一带尚“林木参差,干霄蔽日,遮障烟尘,俨然天然长城”。永乐以后,伐木量剧增,“千百成群,蔽山罗野,斧斤为雨,喊声震山”。到明末清初,巨量的森林砍伐已经造成严重后果,“数十年生成之木,供官私砍伐之用。即今伐之十去其六七,再待数十年,山林必为之一空”。二是人口迁移及增长导致过度开垦。为充实京畿地区人口,明代从山西强制大批移民搬迁河北,河北平原人口迅速增加。明末清初,人民为躲避战乱,大量迁居太行山区,为种植作物,加速山地开垦。由于以上原因,太行山地区水土流失处于失控状态,河北平原诸河流水系含沙量剧增,转变为浊河,到下游经常变迁改道,对河北平原湖泊洼淀的剧烈演变产生决定性影响。
以永定河影响白洋淀演变为例。历史时期永定河水并不浑浊,在东汉至北魏时期永定河经行北京的一段河道被称为清泉河,可见河流比较清澈。到金元时期,永定河因含沙量高已被称为浑河。金代以后永定河下游河道南徙,带来大量泥沙,北宋时原本在界河一带形成的塘泺防御带逐渐淤平抬高,塘泺南部成为相对低洼地带,出现许多新的大型淀泊。白洋淀就是在这个时期壮大并发展。白洋淀在宋代本名为白羊淀,是塘泺体系南缘的一个很小的湖泊,后由于中部洼淀带向南推移,到明代中期已扩大数倍,“周回六十里”。正是在明代,中部洼淀带形成了被总称为 “东西二淀”的湖泊群。整体看,这一湖泊群相比于唐代以前的中部洼淀带和宋代的塘泺,在位置、形状、规模等诸多地理特征上都发生了一些改变。这正是永定河在金代以后逐渐南徙,带来大量泥沙导致的结果。
永定河正是河北平原诸水系水文条件演变的一个缩影。据相关研究,太行山东麓几条主要河流,在唐代以前均不是高含沙河流,都是大致在近一千年中变为浊河,但时间略有差异。永定河的恶化,从辽代开始,金代时已成为多沙河流;大清河相对清澈,直到清代以后水土流失才开始恶化;滹沱河由于上游源头地区的特殊环境,天然含沙量相对较高,在唐代以后已基本是浊河;漳河地区开发相对较早,从唐代开始逐步恶化,宋代已有“漳水一石其泥数斗”的说法。河流泥沙量的增大,形成河道下游善徙、善淤的特征,导致河道频繁迁徙改道,造成湖泊的位置、形状和规模的变化,并在整体上加速淤积,对周围水生态环境造成深刻影响。
元明清三代,漕运为国家命脉。元代黄河以北的漕运走海路居多,对河北平原水系和湖泊演变的干扰尚不突出。进入明代,永乐帝重开会通河,将卫运河完全疏通,运河对河北平原水系和湖泊演变产生重大影响。另一方面,随着永定河、滹沱河等多沙河流迁徙决口日益频繁,为解决洪水漫溢问题,筑堤势在必行,却深刻改变泥沙沉积规律,大大加速湖泊洼淀的消亡。
第一,“引漳济运”对大陆泽演变影响深远。大陆泽上游为滏阳河水系,为其提供较为稳定的径流补给。但大陆泽时常受到南部漳河与北部滹沱河的影响。元代以前漳河长期流经大陆泽,为大陆泽提供稳定水源,滹沱河则在明代以后也改走南路,两条河流为大陆泽提供充足水源,使之急剧扩张。永乐以后,漕运恢复,但卫运河时常缺少水源,影响运粮。朝廷遂决定封闭漳河北路,疏通南路,漳水通于卫,实现分水济漕,从此漳河以南流为主。这一局面持续到明朝后期,历经一百二十余年(1449—1573年)。由于水源减少,大陆泽从此时分解为北部的宁晋泊和南部的大陆泽(即南北二泊)。明朝后期,由于河流流路的长期差异性淤积作用,漳河南路河床逐渐抬高,主流再次北徙。运河由于水位降低面临断航,但明末朝廷处多事之秋,无暇也无力整修漕运;这一时期,大陆泽再次出现明显扩展。清初,康熙皇帝将漕运作为“三大事”之一,逐步恢复引漳济运,于1708年筑堤馆陶,实现全漳入卫,从此漳河北路与中路完全阻塞,由于水源减少,大陆泽持续萎缩。18世纪初,大陆泽尚大于宁晋泊,但到18世纪中叶,宁晋泊已数倍于大陆泽。
第二,河道下游筑堤等活动大规模加速湖泊洼淀淤积和消亡。明代以后,永定河、滹沱河等多沙河流迁徙决口日益频繁,为虐甚深。为确保京畿地区安全,解决洪水漫流问题,清康熙时开始大规模修筑永定河堤防。未筑堤前,永定河虽泥沙含量巨大,但尚未对洼淀造成大规模淤积。但筑堤以后,河道收窄,流速加快,大量泥沙输送下游,注入东淀,淤积速度成倍增加,使湖泊洼淀产生不可逆的萎缩。滹沱河筑堤导致同样结果,康熙时开始修筑子牙河大堤,西接大城,东接静海,大幅度减少子牙河的决口,但下口淤积与永定河一样,“自子牙筑堤束水,而台头等淀亦淤。淀口既淤,河身日高,于是乎由水入河之路塞”。随着洼淀淤积和水位抬高,蓄泄洪水的作用降低,永定河下游河道加速淤高,并渐次波及上游,“于是淀病而全局皆病”。此外,筑堤活动为河道两岸提供安全的生产生活空间,人口迅速聚集,到乾隆年间“往时浊流游荡之地,民皆定居,村堡相望,势难迁徙”。乾隆时曾试图恢复下游河道筑堤以前的状态,使永定河入当时西股引河,即永定河故道,任其漫流,但由于沿线村庄已星罗棋布,造成重大损害。现实教训说明,人口压力之下,恢复自然生态已不可能,在生存与生态的抉择面前,当然只能先保证生存。人水争地之矛盾遂愈演愈烈。
宋代以来一千年中,正是河北平原湖泊剧变的时期。从根本上讲,是河北长期作为京畿重地而带来城市、经济、人口等诸多要素活动急剧变化,并与自然环境之间产生复杂的互动关系,导致这一剧变。时至今日,虽然多数湖泊早已消失,面临的水问题已然不同,但类似的影响机理仍能被观察到。
千年之变,已是沧海桑田。人类活动对自然环境的巨大影响力以及自然的反作用力都令人印象深刻。大规模森林破坏带来的水土流失和人类活动侵占水空间,导致湖盆不断萎缩,湖泊洼淀日渐消失。这些平原湖泊关系滞洪、排涝、农业供水等众多目标,治理得力则收水之利,治理不力则被其害,所谓“治直隶之水,必自淀始”。由于湖泊洼淀长期得不到有效治理,河北作为畿辅重地,明清两代水患问题都比较突出,洪涝、干旱、盐碱等灾害并发,经济凋敝、人民生活比较困苦。这正是没能处理好首都与畿辅地区协调发展所产生的一系列恶果。从这一角度,我们就能更深刻理解隐藏在“千年大计”背后的深刻含义,就是要彻底扭转历史时期北京在营都过程中,同畿辅地区生态保护和经济发展不相协调的弊病。
新中国成立后,针对根治海河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对河北洪涝旱碱各类灾害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治理,使流域面貌发生了根本改变。在当代,京津冀协同发展的重大意义产生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宏伟蓝图中,必然具有很多新的鲜明的时代特点,今日白洋淀的治理重点当然也不同于历史时期。但从千年的沧桑变化中,可以清楚看到,平原湖泊的消失是一个非常迅速的过程,一旦出现重大的治理失误,会造成不可扭转的损失。借鉴河北平原湖泊治理的历史经验教训,合理规划和实施白洋淀治理,正是落实千年大计的一个重要方面。
历史时期河北平原湖泊的演变,与当地一系列水治理活动密切相关,漕运、堤防建设、河道治理、农业灌溉等水工程建设,出发点主要出于保障政治中心的安全和有效运转,忽视了对整个流域湖泊自然环境的影响,成为湖泊大面积萎缩消失的重要诱因。其中之深刻教训不可不查。
明清两代千方百计把水源引入运河以保证通畅,并为了运河每年的疏浚、整治和加固堤防等活动,耗费不计其数的人力、财力,对当地其他水利活动产生明显的排挤效应。为化解过分依赖漕粮的风险,朝廷一直尝试在河北的洼淀地区开展水利营田,如开挖减河,疏通连接各淀泊的沟渠,排除沥水,从而把地势低洼的荒地改造成为水稻灌区,就近解决北京粮食供给。但限于多种因素,这类活动时断时续,始终未能大规模开展,覆盖范围有限,直到清朝后期,南来的漕粮一直占据京师粮食供给的主要部分。而且这类洼淀治理活动着眼于解决粮食问题,在局部开展营田的淀区,由于把淀水排干并刺激围淀造田,反倒加快淀泊的消亡。整个明清时期,对淀泊的治理基本奉行“不为水浸,即为水利”的原则,缺乏主动治理措施。同时,由于运河河床不断淤高,使运河以西形成积水洼地带,洪水更不易排出。为保护城市安全,筑堤势在必行,却成倍增加河道下游淤积,使湖泊产生不可逆的淤积萎缩。堤只能越筑越高,但洪水和泥沙也终究要寻找出路,恶性循环由此形成,涝碱等灾害愈演愈烈,遂成无解之难题。
历史时期河北平原湖泊演变与当地水治理的互动关系说明,在区域协调发展和生态环境治理中,虽然对诸多目标需要做必要的取舍,但仍应尽可能兼顾各方面目标,不能顾此失彼,否则反受其害。随着形势的发展,京津冀地区治水的主要矛盾和问题已经改变,历史上的人水争地矛盾已经转向直接的人水矛盾,水资源短缺及其带来的一系列生态问题成为当前阻碍区域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核心因素。没有水则一切无从谈起。因此,雄安新区建设过程中,必须处理好白洋淀生态用水和雄安新区生产生活用水之间、雄安新区用水和京津冀水资源保障之间、京津冀水资源保障与外调水区域之间等多个层面的复杂关系和目标协同,还要处理好白洋淀自身治理过程中生态用水、内涝、治污等水问题之间的关系。要在不影响安全底线的前提下,充分考虑各项活动之间的相互影响关系,对各个目标进行优先序排列,以实现综合效益最大化为目标,实现动态调控,避免出现明显短板。
大陆泽曾长期是河北平原历史上的第一大湖,早在先秦时期就位列中华“十薮”,数千载延续,却在近代完全消失,其中颇多令人扼腕叹息之处。大陆泽的消亡,根本因素是水源减少和泥沙淤积,由于滹沱河与漳河都是多沙善徙的河流,淤积作用使大陆泽在明代以后显著收缩;同时为保障漕运,漳河人为改道,大陆泽失去重要水源,渐次消亡。从大陆泽之消亡,更能深刻理解白洋淀今日之状况。从金代开始,中部洼淀带从南北两个不同方向接受滹沱河、永定河两条浊河的大量泥沙沉积,穿插分割湖淀,形成西淀和东淀港汊纵横的基本特征。由于西淀(白洋淀)为大清河水系上游西北诸山之水所汇,泥沙含量相对较轻,才避免最终消亡的命运,但其淤积速度也十分惊人。据统计,白洋淀从顺治元年(1644年)至光绪七年 (1881年)的237年间,湖区面积缩小了90%。但东淀(文安洼)却由于直接承受永定河的巨量泥沙,难逃消亡之命运。
如今,京津冀地区水治理形势已深刻改变。由于太行山持续多年的植树造林以及当代获取能源、原材料方式的变化,太行山东麓河流的水土流失已经很大程度上得到治理。虽然很多湖泊经过数百年淤积和开垦,如今已经人口密布,完全恢复河北历史时期的湖泊空间已经不现实。但在泥沙淤积问题已逐步解决的情况下,通过多方面生态调水,并选择关键地带,做局部恢复是有可能且必要的。雄安新区的水治理,以如今白洋淀的面积和蓄水量,只能发挥调节局部生态环境、美化景观的作用,发挥供水、排涝、滞洪等作用仍是不够的。必须逐步退地还湖,恢复储水空间。此外,从北京和雄安新区整体水治理考虑,建议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东淀(文安洼)。“东淀”在历史上就是 “直隶之水汇集之处”,对调节整个海河流域的供水和洪涝都意义重大。为了进一步提升白洋淀排涝滞洪的安全保障程度,并统筹规划永定河和大清河水系的联通,可以考虑在一定程度上恢复文安洼,把文安洼的规划、建设和运行,作为雄安新区水治理一项统筹考虑解决的问题。
河北平原湖泊洼淀的历史演变,与海河流域下游水系的形成和变迁紧密联系。东汉王景治河后的两千年中,除极短时期(北宋年间黄河北徙的约六十年),黄河基本上与海河水系脱离关系,为大规模治理海河水系提供了条件。从三国时期开始,历经隋唐直到元明清,通过运河体系,塑造了今日海河流域水系之面貌。因此,历史上海河水系的形成,本就是黄河治理和发展运河体系的产物,是在与人类活动的相互影响中逐步形成的。
建议借助雄安新区白洋淀治理的一些有利条件,统筹考虑海河流域水系的优化治理问题。在现代发达的工程技术条件下,围绕白洋淀治水,海河流域水系演变必然会有一些新的特点,海河水系的优化治理也面临更广阔的空间。在此提出几个参考方面,但不限于此。
第一,永定河水系与大清河水系连通问题。历史时期永定河长期与大清河水系相联系,对中部洼淀带演变产生决定性影响。当前已实现黄河万家寨引水入永定河,京津冀晋四省(直辖市)联合推动永定河全流域治理。出于航运、供水调节等多方面考虑,借助历史上遗存的河道条件,可系统规划永定河水系与大清河水系的连通问题。
第二,解放大清河水系上游水库,调整调度思路。出于供水和防洪双方面考虑,当前大清河上游水库下泄流量长年不足。随着雄安新区加快水治理步伐,建议上游水库调整调度思路。未来白洋淀不仅发挥生态功能,还能形成坚强的滞洪体系;同时,南水北调水源可缓解相当一部分供水压力。在这两点因素作用下,建议上游水库按照生态调节、防洪、供水的功能次序,调整调度思路,更多服务于下游生态保障功能。
第三,充分利用黄河调水和南水北调,改善海河水系生态环境。白洋淀的生态修复,不能止步于湖区的生态水量得到满足,只有整个流域水系的生态环境得到改善,其生态修复才是“有根之木”。应当充分利用引黄入冀补淀工程、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并尽快建成南水北调东线二期工程,在兼顾多种用水需求的前提下,尽可能保障流域整体生态用水,并一定程度上恢复东淀以及历史上南部洼淀带、北部洼淀带的若干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