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辉
(陕西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
美国迪士尼公司于2010年出品的动画电影《魔发奇缘》改编自经典格林童话故事《莴苣姑娘》。在格林童话《莴苣姑娘》里,莴苣姑娘一出生就被父亲交由女巫带走,12岁那年她被女巫关进了一座高塔。直到有一天,她的歌声吸引了路过的王子,王子顺着莴苣姑娘垂下的长发爬到高塔,并对她一见钟情。后来他们的秘密被女巫发现,狂怒的女巫把莴苣送到一片荒野里,王子也因此瞎了双眼。几年后,受尽磨难的莴苣姑娘和王子再次相遇,故事以两人幸福完满的结局收场。以童话《莴苣姑娘》为蓝本改编的电影《魔发奇缘》,在情节设计等方面却与原著大相径庭。电影的女主角是一位名叫乐佩的长发公主,她金色的头发具有魔力,能使人永葆青春。邪恶自私的女巫为了青春永驻而偷走了刚刚出世的小乐佩,并把她带进与世隔绝的高塔里抚养。直到乐佩18岁的一天,一个小偷误入高塔,给了这位神奇公主一个逃离高塔并开始崭新人生的好机会。乐佩公主勇敢、独立且充满活力,与误入高塔的小偷一起去外面陌生的世界冒险,寻找梦境中的漫天灯火。笔者试图将原版童话故事与电影改编版本中的女性角色进行对比,来探讨女性身份意识的回归和主体意识的建构。
法国著名的女权主义者西蒙娜·德·波伏娃将女性归类于依附于男性的“他者”,男性则是“主体”。“主体”是优越的、高等的、主要的,“他者”是低级的、劣等的、次要的。她在代表作《第二性》中指出,女性从一出生就被打上了劣等的“第二性”和“他者”的烙印,从家庭环境到受到的教育等各个方面都被潜移默化地渗透了这种“他者”的边缘化身份。“女人一开始就存在着自主生存与客观自我——‘做他者’(being-the-other)的冲突。人们教导她说,为了讨人喜欢,她必须尽力去讨好,必须把自己变成客体。”[1]324由于受到传统文化和社会制度的影响,女性主动接受了受男性支配和控制的身份角色。客体的女性“他者”永远屈从于统治性的、高高在上并具有绝对权威的男性“主体”。在漫长的以男性为绝对主体的父权社会中,女性逐渐认同自己作为男性附属物的“他者”身份,因此丧失了自我主体意识,受困于在传统父权社会里作为统治者的男性为处于低下“他者”地位的女性而编织的牢笼里。
格林童话由德国语言学家雅可布·格林和威廉·格林收集整理的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组成,作品创作于19世纪初期。当时在欧洲虽然已经出现了一些零星的女权主义思想,但这些表达女性诉求的思想并不能撼动持续了数千年历史的父权制社会。“在一个社会中,无论在政治、经济、法律、宗教、教育、军事领域,还是在家庭领域中,所有权威的位置都保留给男性。”[2]6这正是格林童话创作的历史背景,童话故事里处处体现出强烈的男权思想。
在《莴苣姑娘》这个故事里,一个男人因妻子怀孕想吃莴苣,不得已只好到女巫的花园里偷莴苣给妻子吃。但他不幸被女巫发现,为了免受惩罚,女儿竟成了交换筹码,一出生就被父亲送给女巫。作为男性统治者,父亲当然有权“控制两性共同生育的孩子”,[2]7女儿被支配的角色暗示了在父权社会的压迫下女性毫无自主权的生存悲剧。值得一提的是,在孩子性别未知时女巫就和男人达成协议,孩子生下来后归女巫所有,但孩子生下后被定义为女性,而非男性。此外,反派角色也被赋予了外表丑陋狰狞的女性形象。被支配的女儿和邪恶女巫的角色设定绝非偶然,女性这种非弱既恶的角色体现出男性优越的主体地位,也将拒绝与女性平起平坐的男性中心主义思想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格林童话中,几乎所有被拯救、被支配、被囚禁的角色都是女性,这与男性扮演的或拯救、或支配、或统治的角色形成鲜明对比。不难看出,《莴苣姑娘》原著故事里处处都是女性作为“他者”的创伤书写。
莴苣姑娘像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被父亲送给女巫后,一直被囚禁在高塔里,这样的情节设定为男主角作为挽救者出场做好了充分的铺垫。孤独的莴苣用唱歌来打发时间,她的歌声吸引了路过的王子,王子的第一次出现就被赋予了救世主一般的“主体”形象,被囚禁的莴苣姑娘扮演的只是凸显王子男性气质和主体地位的陪衬角色。王子也取代女巫成了她新的精神领袖。
原著《莴苣姑娘》里这样描述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一开始莴苣姑娘大吃一惊,当她发现爬上来的是个男子。要知道她一生还从未见过男人呐。可是,王子和她说话非常和蔼,告诉她,她的歌声如何打动了他的心,叫他再也不得安宁,非来见她的面不可。莴苣不再害怕了。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她见王子年轻英俊,心想这个人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就回答愿意,同时把手伸给了王子。”[3]当王子爬上高塔后向莴苣提出想娶她为妻时,她的反应首先是这个人会比那教母更喜欢自己,而非主动地从主体角度来考虑自己对王子的感受,甚至卑微到对这个侵入自己私人空间的陌生男子没有丝毫反抗和怀疑,立刻臣服于他。从这样的情节设计可以看出,父权社会里男性通过征服并驾驭女性来获得优越感和满足感。莴苣姑娘“把手伸给了王子”暗示着她又一次被更换了主宰她命运的主人。她已经完全接受并认同自己这种被选择的、被拯救的“他者”身份,所以当她与王子的秘密被女巫发现后,女巫将她扔到一片荒野里受苦,莴苣没有选择主动抗争、设法逃脱,而是继续顺从命运的安排,安于现状,甚至在荒野里生下了一儿一女,被动地等待着再次被王子拯救。
就像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的:“女人本人也承认,这个世界就其整体而言是男性的;塑造它、统治它、至今在支配它的仍是些男人。至于她,她并不认为对它负有责任;她是劣等的、依附的,这个可以理解;她没有上过暴力课,也从未作为主体昂首挺胸地站在群体其他成员的面前。”[1]674虽然童话以莴苣和王子重聚并从此过上幸福生活而结尾,但笔者认为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具有乌托邦色彩,莴苣姑娘受人支配、依附性的悲剧命运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伴随着从19世纪中后期开始的大规模妇女运动,女性依附于男性的传统角色逐渐发生变化,大多数女性逐渐萌发了主体意识。“所谓女性主体意识,是指女性作为主体对自己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4]女性从传统父权社会里被边缘化的“他者”中走出,“她不再囿于家庭、丈夫和孩子,而是经常出外参加各种社交活动,过着自由无束的生活,与传统的生活彻底决裂,以彰显女性主体意识、颠覆男权霸权文化。”[5]在女性权利逐渐崛起、女性主义蓬勃发展的时代背景下,电影《魔发奇缘》虽以格林童话《莴苣姑娘》为蓝本,但反映出现代人的价值观和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散发着女性追求自由平等的权利、树立独立自主人格的气息。电影《魔发奇缘》对原著的改编,更能适应现代观众特别是女性观众的心理需求。
电影《魔发奇缘》对公主出场时的故事情节进行了改编,公主是被女巫偷走的,而不是作为礼物被父亲送给女巫。而且父亲深爱着女儿,每年都会在她生日那天放很多天灯来表达对她的爱和思念,他殷切盼望着女儿回来。“女儿被人偷走”和“女儿被父亲送走”这两个故事情节有着本质区别。原著故事中的女儿是父亲的私有财产,父亲对女儿有绝对的支配权与控制权;电影对原著故事消极且被动的父女关系的改写,是对传统父权社会里女性受人宰割形象的颠覆,也是对传统的不平等两性关系的否定。
此外,电影中的女性角色包括反派女巫都有了较大幅度的形象改造。女巫在恶毒、自私等传统形象上,增加了为女儿千里迢迢去寻找“新颜料”作为生日礼物的母性的一面,改变了童话故事里女性单一的、固定不变的刻板形象。
电影《魔发奇缘》中的乐佩公主完全颠覆了原著故事里莴苣姑娘被边缘化的“他者”女性形象。莴苣姑娘从小过着被圈养式的生活,从思想上也认同自己被赋予的社会属性,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生来就应该是被选择、被统治的。身处父权社会的她已经丧失自己的主体意识。乐佩公主则与莴苣姑娘截然不同,她独立自主,对高塔外面未知神秘的世界充满向往。电影里她在歌中唱到:“每天在同一个地方,开始想啊想啊想。我的未来何时才能开始?明晚孔明灯又将照亮夜空,就像以前的每个生日一样,当它们齐聚夜空,外面会是什么样子?”乐佩公主被从小把她偷走的女巫葛朵当作私有财产关在高塔里抚养,与原著故事里的莴苣一样,但乐佩公主拒绝接受被选择、被统治的命运。她向往自由,内心萌发的主体意识驱使她勇敢逃离禁锢她的高塔。当双脚落地时,她终于美梦成真。乐佩公主兴奋地感受着夏天的清风,沐浴在大自然的芬芳里,她的生命从此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开始。
电影《魔发奇缘》将乐佩公主从原著故事里莴苣陪衬性的“花瓶”形象中解放出来,展现出女性颠覆男性主体的、为自己发声的全新形象。当小偷无意中闯进高塔,对于这个外来侵入者她用暴力予以还击,勇敢地对抗外来威胁,捍卫自己的主体地位。当发现小偷来自高塔外未知的世界时,她用长发捆绑并控制住他,要求他充当向导带她去看朝思暮想的天灯。乐佩公主的形象塑造展现出现代女性反抗传统男权社会的决心,她摆脱了原著故事里莴苣姑娘失声的“他者”地位,女性主体意识在这里得以体现。
与原著故事《莴苣姑娘》迥然不同,电影《魔发奇缘》鲜明地传达出女性主义思想。从莴苣姑娘被拯救、被支配的传统“他者”女性形象到具有自我主体意识的乐佩公主,充分体现出当代女性追求自由、渴望人格独立的个体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