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红楼梦》评点中与宋江有关的批语

2020-01-19 23:35何红梅刘佳禾
菏泽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宝钗水浒宋江

何红梅,刘佳禾

(1.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2.吉林大学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 930012)

若论《红楼梦》与《水浒传》的关系,于“《红楼》作者心目中固以《水浒传》为范本”[1]之下,就明示红楼人物与水浒人物确有关联而言,《红楼梦》第30回是唯一的一次。宝钗借“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①奚落宝黛,本意或是以李逵比宝玉,以宋江比黛玉(伦否姑置勿论)。清代《红楼梦》评点②于此多称宝钗无与鼎立的灵心慧舌,“可人”(姚燮第30回眉批)[2]又“可畏”(陈其泰第30回眉评)[3],未及李逵也未及宋江,但于别处提及的包括李逵、宋江等在内的水浒人物,近有30人次③。其中与宋江有关的最多,录之如下:

1.袭人箴劝三件事,看上去是何等好的一片赤心。仔细想来,却出自她私心妒意。……所以我把袭人看作妇人中的宋江。(哈斯宝《新译》第6回批)[4]

2.写宝钗“热”是骨,“冷”是面,“巧”是本领,直郑庄、操、莽大奸雄化身,在小说则借《金瓶》之月娘、《水浒》之宋江为蓝本。(张新之第7回总评)

3.薛姨妈写得不堪,竟有鸨母光景。用一李嬷嬷直破之。此从《水浒传》李逵骂宋江处套出,而喻言独绝。(张新之第8回总评)

4.《左传》之郑庄、《水浒》之宋江、《金瓶》之月娘,都是《黄鹤楼》诗。(张新之第17回夹批)

5.人头牌取宋江等三十六人之党为之。三十六,天数也,而乃盗薮。(张新之第47回夹批)

6.一语破的,乃李逵骂宋江。(张新之第57回夹批)

7.《红楼》宝钗,为《水浒》宋江。《水浒》称宋江曰“呼保义”,曰“及时雨”,义侠之名满天下,忠义之字额其堂。然而善读书者固知其为奸贼也。(佚名氏《随笔》第56回批)[5]

显然,清代《红楼梦》评点中,只有哈斯宝、张新之、佚名氏三家论到水浒人物宋江。就数量而言,七则中哈斯宝、佚名氏各一;张新之占五,最多。就内涵而言,哈斯宝、佚名氏直拟红楼人物以宋江,张新之除此之外,还把某些情事、作诗技巧、游艺等和宋江联系到一起。分述如次。

其一,游艺一则——第5则

《红楼梦》写到的游艺有如解九连环、摸骨牌、赶围棋、斗草、酒令、射覆、抓子儿、影戏、双陆等,名目繁多,清代《红楼梦》评点也有所关注,但提到宋江的只有张新之的这一则夹批。批语出现在第47回,解说的是斗牌。《红楼梦》时代的斗牌主要是斗纸牌,即文人所说的“叶子戏”,《红楼梦》中称“斗叶”(第75回)。斗叶原起于唐代,大盛于明清。纸牌上图《水浒传》人形起于明神宗末年,至《红楼梦》时代已流行了二百年左右。张新之解为“人头牌”,盖因纸牌上画有人像;至于“取宋江等三十六人之党为之。三十六,天数也,而乃盗薮”,则关乎水浒叙事。按道教称北斗丛星中有三十六个天罡星,七十二个地煞星。水浒叙事拟之为镇锁在伏魔殿里的一百单八个魔君,因石碣误开而出世,化为“强盗”行走人间,后天罡尽归天界,地煞还入地中。金圣叹认为,这伙强盗以天罡第一星宋江为盗魁,逆天而行(《读第五才子书法》)[6]。张新之云“宋江等三十六人之党”,盖指宋江起为盗,以三十六人横行河朔之始。小说家附会为天书付与天罡院三十六员猛将,使呼保义宋江为帅;加之上引金评以及汉代“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董仲舒《春秋繁露》卷第十一)的人副天数说,或可略解张新之“三十六,天数也,而乃盗薮”的提法。相信张氏之意不在“人头牌”,而在引出“盗薮”。因为第47回一起斗牌的是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和凤姐,张新之对这四人皆有不少微辞,我等权借钱氏“尝呼戏者曰宋江班”(钱希言《戏瑕》卷二)一用,想来无妨。

其二,作诗一则——第4则

说到真正的文备众体,《红楼梦》拥有其他小说所不及的诗词曲赋之种种,清代《红楼梦》评点于其借题发挥、诗即其人、预言性质等等多有解说,但属本文范畴的仅此一则张新之的夹批,出现在第17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大观园工程告竣,在日后的蘅芜苑处,宝玉题额“蘅芷清芬”,拟联“吟成豆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亦香”。贾政以为套的“书成蕉叶文犹绿”,不足为奇;众客主张李白《凤凰台》即套《黄鹤楼》而来,只要套得妙就成。这段主客对话中“套”字多次出现,皆模仿、套用之意。按“书成蕉叶文犹绿,吟到梅花句亦香”是当时习见联语[7],宝玉仿作“吟成荳蔻才犹艳,睡足酴醿梦也香”固也不足为奇;但是,确因仿作未能免俗,恰“与钗正合”(王伯沆批)[8]。至于“全套《黄鹤楼》诗”一事,传说李白临黄鹤楼时,不甘心“眼前有景道不得”,终有与崔颢题诗相似,“格律气势未易甲乙”的《凤凰台》一诗。张新之评点进一步阐发,指出《左传》中的郑庄公、《水浒传》中的宋江、《金瓶梅》中的月娘“都是《黄鹤楼》诗”,意即三人同属所由套出者即被模仿者。与上文评游艺言斗牌而意在戏者相仿,此处论作诗言套得而意在宝钗。关于宝钗与宋江的关联,下文有论。

其三,情事两则——第3、6则

红楼书写明显提到水浒情事的地方有两处:一是第22回宝钗生日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亦称《醉打山门》,取材于《水浒传》第3回“鲁智深大闹五台山”。二是第30回宝钗借水浒负荆戏文讥诮宝黛。事本《水浒传》第73回,李逵误会宋江抢人,扯旗赌头,后负荆请罪。其实,“李逵骂宋江”不单为宝钗(即作者)借来发挥,亦有张新之引入《红楼梦》评点。

第3则出自张新之第8回总评,其中“写得不堪”还以夹批的形式附在正文之后。话说宝钗小恙,宝玉前来探望,先到薛姨妈室内请安——

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我……他(宝钗)在里间不是,你去瞧他,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

清代评者认为,本回薛家“母女主婢串通关目,都于言外传神”(陈其泰总评)。按男女之间的情事是关目的特指含义,薛家主仆心系金玉之合,故有人力造作之举。而薛姨妈的一拉一抱,直如上文清客(即詹光、单聘仁)“抱腰”之丑态;“你去瞧他”云云,更有“纵之”之嫌(王伯沆批)。在持性理说的张氏看来,此处着实“写得不堪”,薛姨妈颇露“鸨母光景”;黛玉之死固是贾母酿成,而宝钗之合正是“薛姨自献”(张新之夹批)。于李嬷嬷“直破”薛姨妈之先,张氏已厉之于声色!

一番识锁认玉之后,黛玉又至。薛姨妈便张罗吃茶、上酒,李嬷嬷急来拦阻——

“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宝玉)的好儿,不管别人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知道,他(宝玉)性子又可恶,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兴了,又尽着他吃;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何苦我白赔在里面。”

张新之认为,此处除了活画出一个无知倔强的婆子李嬷嬷,还有“竟有鸨母光景”的薛姨妈。其他评者或谓李嬷嬷对姨太太如此说话实在“蠢极”(陈其泰行间评),或云李嬷嬷禁宝玉吃酒的根由“原来如此”(姚燮眉批),或批李嬷嬷是在“明骂薛姨妈”(王伯沆批)。依张氏之见,李嬷嬷的一通不该当着薛姨妈说的话即是畅演“理”字,“直破”了薛姨妈的“煞费周旋”(张新之夹批)。与李逵大骂宋江之“你原来却是畜生,你做得这等好事!”“山寨里都是你手下的人,护你的多,那里不藏过了。”“你原正是酒色之徒,杀了阎婆惜便是小样,去东京养李师师便是大样”(第73回)等语有得一比,虽因他指“不知是那一个”而有“喻言独绝”之效,对树剥皮却是如出一辄,词色之厉可想。

第6则出自张新之第57回夹批,起于“薛姨妈爱语慰痴颦”。评者认为,薛姨妈开言有意并提宝黛,实属“奸极”;接着月下老人一段,明指宝黛“却不着迹”;后面几句更是“奸狡如闻”——单觉薛氏母女是在戏耍黛玉,却“使人无从犯其正面”(王伯沆批)。察其本意,或谓薛姨妈正欲以宝钗许给宝玉,偶然说为黛玉做媒,“直一时取笑耳”(陈其泰眉评);或谓薛姨妈一直“惯作假人情语”(王伯沆批)。张氏悟得的是:薛姨妈的爱语“直刺”黛玉“心窝”,可知此番慰藉“乃钗主使”(张新之夹批)。平心论之,薛姨妈如无宝钗欲婿宝玉,为黛玉做媒也是或有之事。实情却是薛姨妈尚为宝钗百计图成,岂肯成全黛玉呢?于是姑作戏语“四角俱全”云云,随手撩开,而紫鹃一听实获我心,急问“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薛姨妈见紫鹃认真,只得再作戏语唐突紫鹃。依张新之之见,紫鹃虽然败绩,求实之问却“一语破的”,不啻李逵怒骂宋江;薛姨妈智用戏语撇过,实为难答,然其“丑诈”亦恍如闻见。

需要说明的是,第3则、第6则评语肯定红楼情事有“从《水浒传》李逵骂宋江处套出”的痕迹,若循第30回宝钗借端敲羞宝黛的内心逻辑,前有李嬷嬷“直破”薛姨妈之“不堪”,后有紫鹃问“破”薛姨妈之“奸狡”,二者异曲同工,且谓张新之意中以宋江比薛姨妈可乎?

其四,人物三则——第1、2、7则

以数量计,清代《红楼梦》评点论说红楼人物和宋江的批语最多,却也仅限于3则。为评者计,哈斯宝、张新之、佚名氏各有1则评语。如果上文关于第3则、第6则的“且谓”可以成立,那么张新之的这类评语可计为3则,仍是相对集中且数量最多的一家;那么拟以宋江的红楼人物除了薛姨妈,还有宝钗和袭人。

首先,袭人一则——第1则

这则批语摘自哈斯宝《新译红楼梦》第6回批。《新译》第6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译自百二十回本的第十九回。哈斯宝由“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一节得出“我把袭人看作妇人中的宋江”的结论,对袭人“狡计诡诈”之性的分析简洁明了、入情入理。其实,哈斯宝不止一次地评说袭人的奸狡,诸如《新译》第5回批曰“再没有比她(即袭人)更精通奸计诈术的人了”,《新译》第26回批曰“袭人之类的狡婢……弄狐作猿”,《新译》第27回批曰“恶乖即奸狡,宝钗、袭人之流便是”等。许是哈斯宝节译的缘故,同百二十回本的“花解语”相比,此中袭人的“狡计诡诈”不及彼中袭人的“奸淫肆妒”(《随笔》第19回批)远甚。据佚名氏解析,袭人以要回家去挟制宝玉,因约三件事:不许调脂弄粉,吃人胭脂,爱红毛病。因宝玉说出飞灰轻烟等语,于是三件之外添出一件不许混说来。又于混说之中带出批驳读书、毁谤僧道两件。而袭人实意所约,不独不在添出两件之中,亦不在原约三件之内,左扭右捏直是不许宝玉与他人情好,故于末后又补足说:百事要检点,不可任意任情。如此以一件偏出三件,又由三件化出六件,着实狡诈百出。评者一般认为,宋江以“呼保义”“及时雨”扬名江湖,成为至上的“公明哥哥”,实则一介“豪猾大侠,草泽无赖”(《出像水浒传总论》),用术数笼络人,个中的奸诈机变,袭人有以似之。

另外,哈斯宝多次并论钗袭之奸,如“宝钗、袭人二人同是奸诈”(第8回批),“袭人的奸狡,既可憎又可爱,宝钗的奸狡既可爱又可憎”(第21回批)等,但在批语中明确“看作妇人中的宋江”的只有袭人,至于宝钗是否堪为“妇人中的宋江”无只字道及,却也不乏可寻之迹。下文有论。

其次,宝钗两则——第2、7则

第2则出自张新之第7回总评。关于宝钗,第一次详写在第7回,且冷热兼到。冷者,指宝钗衣妆淡雅,服用冷香丸,是呈现出来的外表,即面;热者,指宝钗胎里带来的热毒——“无名之病”(第7回),是敛抑于中的内在,即骨。评者认为,以冷解热,恰是对治,问题是羡人富贵之“热”、破人姻缘而自谋之“毒”,乃“凡胎所以如此也”(王伯沆评)。而凡胎之宝钗因热毒存心,致使病发时“喘嗽些”——吃一丸“效验些”反复出现,病根久也未除。再者,由“海上方”的配制和用法真真琐碎而宝钗很快“可巧都得了”(第7回),评者认为:于宝钗而言,“巧”字是纲,“等”字是目,“可巧”二字作用莫大(张新之夹批);此处连用许多“巧”字正是“骂钗之取巧处”(王伯沆批)。而宝钗之巧是“取巧”甚或“奸巧”之巧,其一生得力处,也是她“一生奸巧处”(王伯沆第27回批)。观其作为奸盗之主,收袭人、笼湘云、挤黛玉、霸宝玉,阴贼险狠且得贤名,实“为操、莽一流人物”(张新之第119回夹批)。不过,作者写钗大奸大恶,偏出以温厚和平。评者认为,小霸天下的郑庄公阴险狡诈、假仁假义,有虑无量的曹操能堪治世、奸可乱世,代汉建新的王莽以乡愿窃天位;吴月娘是“奸险好人”(张竹坡《读法》三十二)[9],宋江是“是假道学真强盗”(《梁山泊一百单八人优劣》);艳冠群芳的宝钗,揭箧担囊、得宝玉而去,直是历史人物郑庄、曹操、王莽等大奸雄的化身,小说人物吴月娘、宋江亦其蓝本——直为揭出宝钗底里。

第7则出自佚名氏《读红楼梦随笔》第56回批。直言“《红楼》宝钗,为《水浒》宋江”,两人一为《红楼》奸贼,一为《水浒》奸贼。第56回“贤宝钗小惠全大体”,探春欲兴大观园之利,修理花木者可借此小补。莺儿之母善弄香草,宝钗出于避嫌,推荐诚实却不谙练莳栽的叶妈管理香草。值得注意的是,叶妈既是宝玉贴身小厮焙茗的母亲,又是宝钗贴身侍婢莺儿刚认的干娘。评者认为:宝钗是在慷他家之慨,结众人之欢。而似此市恩见好之事,宝钗每每侃侃而谈,既不摇头也不掉文,余不一一。宝钗如此矫诈盗名,试问“贤”从何来?佚名氏道出机窍:“凡此种种,皆从甄士隐、贾雨村脱化出来,至王善保家、善姐皆极不善之人,而以善称,则以反证大贤大德之宝钗,至善至贤之袭人,与全传命名之意不同。”(《读红楼梦随笔》)宝黛前生,一为通灵宝玉,一为绛珠仙草,宝钗妄以凡躯而成仙眷,不行奸诈不成其人,“善读书者固知”。同理,宋江奸猾,金圣叹也已指出:“《水浒传》有大段正经处,只是把宋江深恶痛绝,使人见之,真有犬彘不食之恨。从来人却是不晓得。”(《读第五才子书法》)言外似说,《水浒传》独恶宋江,宋江志诚质朴下的“奸贼”本质皆其“善读”得之。而红楼作者的这种笔墨,哈斯宝总结为“暗中抨击之法”(《新译》第5回批)。

如此叙写人物,实非易事。哈斯宝深有感触:

全书那许多人写起来都容易,唯独宝钗写起来最难。因而读此书,看那许多人的故事都容易,唯独看宝钗的故事最难。大体上,写那许多人都用直笔,好的真好,坏的真坏,只有宝钗,不是那样写的。乍看全好,再看就好坏参半,又再看好处不及坏处多,反复看去,全是坏,压根儿没有什么好。一再反复,看出他全坏,一无好处,这不容易。但我又说,看出全好的宝钗全坏还容易,把全坏的宝钗写得全好便最难。读她的话语,看她行径,真是句句、步步都象个极明智极贤淑的人,却终究逃不脱被人指为最奸最诈的人,这又因什么?《纲目》减否全在笔墨之外,便是如此。

哈斯宝的这段批语出自《新译红楼梦》第38回批,《小红楼梦》(共40回)的故事已近尾声,评者得以通观宝钗形象作出总结性解说,品赏之余颇有感慨文章千古事,难易寸心知的味道。这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它与另一段批语极为相似:

一部书中写一百七人最易,写宋江最难。故读此一部书者,亦读一百七人传最易,读宋江传最难也。盖此书写一百七人处,皆直笔也,好即真好,劣即真劣。若写宋江则不然,骤读之而全好,再读之而好劣相半,又再读之而好不胜劣,又卒读之而全劣无好矣。夫读宋江一传,而至于再,而至于又再,而至于又卒,而诚有以知其全劣无好,可不谓之善读书人哉!(第三十五回总评)

显而易见,上引两段评语如出一人之口,除了被评对象,观点、视角、语言几无区别;后者出自金圣叹批水浒。金氏在小说评点史上地位崇高,后世的毛宗岗、张竹坡、脂砚斋等人皆受其影响,哈斯宝应该也不例外。哈斯宝模仿金圣叹的这则评语,除了对前辈影响的自觉接受,还与认为宝钗和宋江相像不无关系。至此,似可合乎逻辑地说,哈斯宝也把宝钗看作了“妇人中的宋江”。那么,“《红楼》宝钗,为《水浒》宋江”,也便成了清代《红楼梦》评点的共识。

综上,清代《红楼梦》评点论析红楼诸端的同时,多次提到对水浒艺术的借鉴。就水浒人物而言,其中与宋江有关的批语计有7则:游艺一则、作诗一则、情事二则、人物三则。游艺仅提斗牌,由人头牌而及“宋江等三十六人之党”;作诗只及联匾,由套得而及“《水浒》之宋江”。虽然贾母等人和纸牌上的人像、宝钗和宝玉所题的对联无直接关联,避而不谈或谈而不及却又未免故意,亦恐辜负评者用心。关于情事,一是李嬷嬷“直破”薛姨妈之“不堪”,二是紫鹃问“破”薛姨妈之“奸狡”,皆由“李逵骂宋江”而来,则薛姨妈拟似宋江,或亦不难接受。关于人物主要有二,一者宝钗,一者袭人。钗袭同恶相济,其奸诈之性,奸贼作为,堪“为《水浒》宋江”。尤其是宝钗和宋江,除了人物行止,艺术构思亦出同一机杼。要之,“《水浒》之宋江”被借为“蓝本”、“李逵骂宋江”被从中“套出”,肯定了《红楼梦》对《水浒传》小说艺术的完美借鉴。不过,只有张新之运用“蓝本”“套出”“喻言独绝”等语予以评析,于红楼艺术表现出较为深刻的阅读体验,于小说艺术表现出较为明确的理论意识。更有意思的是,清代《红楼梦》评点中拿来比作宋江的,宝钗为首,袭人次之,薛姨妈又次之,再次就是斗牌的贾母等人了;唯独没有第30回宝钗意向中的黛玉。今人有云,明清小说中有两种基本生命类型,一为德性生命,刘备、宋江、唐僧等所代表的生命类型;一为气性生命,关羽、武松、悟空等所代表的生命类型。简而言之,尽管“《红楼梦》的德性生命与气性生命均为圆融,均有神采”,黛玉自是气性生命,宝钗自是德性生命,而且宝钗身上“仍然延续着刘备、宋江等人的生命定位问题”。[10]

注释:

① 本文所引《红楼梦》原文皆据郑庆山校《脂本汇校石头记》,作家出版社2003年版,不另注。

②《红楼梦》评点,从乾隆十九年(1754)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到完成于1938年的王伯沆评点《红楼梦》,40多家中可见者有20多家。本文“清代《红楼梦》评点”是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脂砚斋、东观主人、王希廉、陈其泰、张子梁、哈斯宝、张新之、黄小田、姚燮、佚名氏、王伯沆等十余家。

③笔者统计:宋江7次,李逵6次,武松3次,王婆3次,牛二2次,郓哥、武大、董超、薛霸、卢俊义、蒋门神都是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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