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盈
(济宁学院,山东 曲阜 273100)
《林兰香》由“随缘下士编辑”“寄旅散人批点”,这两个人真实的名字和生平都无从考证,但其创作的时间,学界普遍认为是在明末清初[1]。《清代小说简史》中将《林兰香》与《醒世姻缘传》和《妄姑言》一起列为“清初人情世态小说的代表作” 。《林兰香》代表了由明清的白话向现代汉语普通话过渡时期的语言,并且《林兰香》主要是用当时通行的官话来创作的,是比较规范的书面用语且文人化的倾向比较浓厚,基本反映了当时的语言风貌,与近代汉语的特征非常一致。
首先,“亲属称谓是对家庭成员及有关亲戚的称谓。”是由血缘关系、婚姻关系而确定的,因此人类学、语言学、文化学、民俗学等多门学科都非常关注这一领域。而汉语的亲属称谓是把亲属分成不同的范畴,这样不仅可以反映出家庭类型、居住规则和继嗣法则,而且可以了解亲属间的行为与权利义务,这是本文研究汉语亲属称谓语的家庭意义。
其次,亲属称谓自人类社会形成就已经存在,虽然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但亲属称谓所反映的社会文化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本质从未改变。因此,亲属关系的存在,表明了一个人在家庭、家族、社会群体中的地位和身份[2];而亲属称谓的存在,是规范一个人在家庭、家族、社会群体内部行为的重要因素,这是研究汉语亲属称谓的社会意义。
再次,相对于随着社会变迁而不断变化的社会称谓来说,取决于血缘关系和姻亲关系的亲属称谓相对来说是比较固定的,例如,对父母兄弟姐妹的称谓千百年来变化不大,并且这些称谓一直沿用至今[3]。但作为一个庞大的社会文化系统,亲属称谓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时代不同,亲属称谓系统中的具体称谓也会有所不同,而不同时代亲属称谓的变化,实际上是人际关系变化和社会变化的一个缩影,体现着鲜明的时代特征。
亲属称谓语作为词汇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反映某种语言在某个时期的词汇特征,清代初期作为近代汉语向现代汉语过渡的关键期,专属亲属称谓语研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林兰香》形成于清中前期,其所使用的语言是由明清白话向现代汉语普通话过渡时期的语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语言面貌,与近代汉语的特征非常一致,因此,具有较高的语言学研究价值。
关于亲属称谓语的分类,所采用的标准自古以来就不一样,因而造成了亲属称谓的分类呈现多样化的特点。在《尔雅·释亲》中,按照亲疏远近排列,以男子为中心,将亲属称谓分为“宗族”“母党”“妻党”和“婚姻”四个系统。清末的《大清民律草案》将亲属分为宗亲、外亲和妻亲;胡士云的《汉语亲属称谓研究》中按辈分高低将亲属称谓分为祖辈、父辈、平辈、子辈、孙辈。本文借鉴现代称谓辞典编纂和现代语言学者研究中经常采用的分类方式,并依据《林兰香》中出现的亲属称谓语的具体情况,将亲属称谓语按亲缘关系分为三大类:长辈、平辈和晚辈。
1.对祖辈的称谓
“祖”最早出现于甲骨文,本义是祭祀先人的标志,后来引申为对祖先的通称。《玉篇·示部》祖,父之父也[4]。《林兰香》中用于祖辈的亲属称谓不多,包括“曾祖”“祖父”等共有8种10例,且主要用于叙称和背称,未出现面称和自称的用例,这类词在现代汉语中仍然在使用,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可见人们对祖先的崇敬是永恒不变的。如:
(1)曾祖东海公茅成,祖茅鹿梦,未仕而亡。
(2)这日午间,春畹抱进上房,顺哥在祖母怀内伊伊唔唔,跳跳达达,好不有趣。
2.对父母的称谓
“父”是有关于父亲的称谓词中最早出现的。《说文解字·又部》:“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右举杖。”由此可知,甲骨文中“父”的字形是一只手举锥形杖棒的形象。《释名·释亲属》:“父,甫也,始生己也。”《仪礼·丧服转》:“父,至尊也。”因此,“父”的深层词源意来自于社会伦理体系对父亲在道德和社会职责上的要求。因而“父”的释义和字形都保留着中国古代社会封建家长制的遗迹。“母”同“父”一样,自甲骨文开始就已经出现,是最古老的称谓之一。全文用于父母的称谓共有20种,并且包括通称、谦称、尊称及对已去世父母的称谓等,分类非常详细和完善。如:
(1)耿朗之父何官何名所以不传者,可以不传也。盖其子既已乌有,又何问其父哉!
(2)木妈妈道:“是本京人,名叫任自立。父亲原是秀才,自立幼不读书,只作买卖。”
(3)夫人还要再问,梦卿垂泪道:“儿去矣,母亲保重!”说毕退步便走。
(4)“九畹轩前,林亭未改,难逢倩女之魂。慈萱堂上,簪珥空存,不入老亲之梦。知己既远,血泪虚弹。”
3.与父母相关的称谓
《林兰香》中用于与父母相关的亲属称谓共有20种。“叔”“伯”“姑”“姨”“舅”作为一组意义相关的亲属称谓语,在《林兰香》中的使用频率是相当的,并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组表示与父母相关的亲属称谓的构词方式都是“叔”“伯”“姑”“姨”“舅”加“父”表示男性,加“母”表示女性。如:
(1)棠夫人道:“当日他伯父最喜二娘,今日我见六娘,亦是如此。缘分相投。自然觉好。”
(2)“大伯父茅白,承袭公爵,并无子嗣。二伯父茅苞,原任无为州州牧。”
从词语结构上看,《林兰香》中用于平辈的亲属称谓语以双音节为主,而新词语的产生是在单音节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即继承上古单音节词的意义,增加区别意义的义项已构成对事物的认识。从词语演变的角度看,对丈夫、妻子、妾的称谓词中有些称谓已随着社会和历史的发展而消亡,有些称谓词依然有其强大的生命力,沿用至今。从词语感情色彩上看,《林兰香》中的夫妻称谓词体现了男尊女卑的思想和鲜明的等级制度。从语用角度看,《林兰香》对平辈的称谓上以书面语为主,无论是叙称、面称,还是背称都用敬称或谦词,具有鲜明的书面语色彩。
1.夫妻及妾的称谓
《林兰香》中关于夫妻及妾的称谓有60种,其中对丈夫配偶的称谓词变体较多,这与当时的嫡庶贵贱、一夫多妻、重男轻女等封建宗法观念是息息相关的。“妻”指男子的配偶。“妻”字早在甲骨文中就已经出现了,其字形像以手持发加笄之形。《说文解字·女部》:“妻,与夫齐者也。从女从屮从又,又,持事,妻职也。”也就是说,在家庭中“妻”与丈夫享有同等的地位,这说明“妻”指的是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及正式的婚娶的嫡妻。“妻”在先秦典籍中就已经广泛使用[5]。“妻”在《林兰香》中是使用最多的指男性配偶的称谓,共出现50次,其中46次用于叙称,4次用于背称。并且不仅平民女性配偶使用这一称谓,贵族女性配偶同样也用“妻”。如:
(1)旁又一人道:“耿朗有妻五人,令人追至,有愿替夫死者,则怨可解,而亦可望将来拯救之功矣。”
(2)香儿道:“官人心性,每每不听人劝。若非二娘心有思路,话有迟急,恐亦不能信从。
(3)公明达道:“贤弟视以为侧室,公论未尝不以为正妻也。
(4)却说耿朗自宣德九年正月十六日以春畹为妾之后,转眼两个年头。
2.与夫妻相关的亲属称谓
《林兰香》中与夫妻相关的亲属称谓有“叔叔”“小姑”“妻舅”等7种。如:
梦卿一则爱两个小姑贤淑,二则敬叔父叔母忠厚,因亦令人去说,郑夫人方始依允。
3.对兄弟姐妹及其相关亲属的称谓
《林兰香》中对兄弟及其相关亲属的称谓有“兄长”“胞弟”“弟妇”等17种。如:
(1)“不然,慈母年老,幼弟无知,比匪之伤,似可逆料。”
(2)“以你论,他是妹夫。以我论,他是姐夫。”
(3)到初二日,就是康夫人胞兄蕲春侯康貔,姨夫信安侯火炎送礼来。
从词语的结构上看,《林兰香》对子女的称谓上,“子”“女”是词义的中心,添加区别意义的成分以构成新词。从感情色彩上看,《林兰香》对子女的称谓词可谓划分比较细腻,从中可以看出《林兰香》中人们对子女的重视,子、女在家庭谱系中占有重要位置,特别是儿子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从《林兰香》非直系亲属称谓上看,带有明显的排他性,体现了重直系、轻旁系的特点。
1.对子女的称谓
《林兰香》中对子女的称谓有“孝子”“令爱”等22种。如:
(1)说罢扶地大哭,真如婴儿之失母,孝子之丧亲。
(2)“娘子姓冉,亦有五十多岁,称为安人。只生一女,小名香儿。”
2.对子女配偶的称谓
《林兰香》中对子女配偶的称谓有“妇”“姑爷”“佳婿”等8种。如:
(1)棠夫人、康夫人令梦卿近立床前,耿忻道:“自汝至我家,我未尝以汝为媳。
(2)喜儿道:“你既无妄想,在姑爷身上,为何又费那一番心机?”
3.对兄弟姐妹的子女及其配偶的称谓
《林兰香》中对兄弟姐妹的子女及其配偶的称谓有“舍侄”“甥女”“甥婿”等11种。如:
(1)重换了两个上宿老婢,一个是于郊之姐,一个是童观之姑。
(2)康夫人道:“林尚书家我曾听得去世老爷说,家在西四牌楼,绝好一个家风,夫人乃忠诚伯茹常胞妹。
(3)爱娘道:“好看煞不如耿家妹丈,妹妹明日过门之后,好歹休将妹丈藏过,不许我们一见。”
4.对孙系亲属的称谓
《林兰香》中对孙系亲属的称谓有“孙”“支孙”等9种。如:
(1)春畹因得了孙儿,在棠夫人、耿朗坟前痛哭两场。
(2)“一人姓徐名无为,字大治,中山王曾孙也,可当黄罗国之使。”
《林兰香》中亲属称谓的合称共33种,从亲属称谓的合称中可以看出,一般“表示长者的语素在前,幼者的在后;表示男性的在前,女性的在后;表示大的在前,小的在后”[6]。这体现了汉民族几千年来男尊女卑、长幼有序、亲疏有别、重视等级的传统文化观念。《林兰香》亲属称谓语的泛称则分为以下三类:
1.与家属有关的亲属称谓语
《林兰香》中这类称谓词表现了古人以“家”为重的家庭观念,包括“家属”“家眷”“家室”等8种,均以“家”为中心。比如:
(1)“即先感动其心神,然后儆警其家属,使彼觉悟,甘心嫁君。”
(2)事完之后,季狸携带家口上任去了。
(3)景泰四年十二月内,云屏等三年服满,少不得与亲族内眷有些应酬。
2.与亲戚有关的亲属称谓语
《林兰香》中这类称谓词表现了古人对以“亲”为纽带所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思维重视,如“老亲”“内亲”“姻亲”等15种。如:
(1)是时乃二月初三日,耿家遍请亲眷。
(2)燕玉以新亲坐在首席,其余蕲春侯,信安侯,安陆侯等,俱依次而坐。
(3)康夫人道:“我姊妹既是至亲,不如趁此时尚还安静,且将就过门,岂不两便?”
3.与宗族有关的亲属称谓语
《林兰香》中这类称谓词表现了古人以“家族”为中心去观照其他亲属关系,有“亲族”“同族”“本家”“支庶”共4种,以区别于本宗,深受封建宗法制度的影响。如:
(1)凡是亲族人家,庆贺事体,俱令子知、子慧代己前往。
(2)而洪武开国诸人,虽有封爵,只嫡派承袭,其支庶子孙习安好逸,渐至衰微矣。
通过对《林兰香》中亲属称谓语的描写、梳理和归纳,发现其中的亲属称谓语非常的丰富和发达,概括起来说,有以下三个特点:
《林兰香》中的亲属称谓语体系非常丰富和完备,按亲疏远近、辈分高低、年龄大小都有严格细致的区分。表现在核心亲属称谓语体现出相当的稳定性,变化不大;存在一词多指与多词同指现象,敬称和谦称的广泛使用,使《林兰香》中的亲属称谓语特别丰富,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代前期的语言面貌[7]。
亲属称谓语的泛化是汉语里一种比较特别的现象,在《林兰香》中,这种现象也非常多见,并呈现出一定的特点和规律:一是亲属称谓的泛化具有选择性,主要集中于对父系亲属的称谓中,以长辈和己辈亲属居多;二是亲属称谓泛化具有很多的变体, 以此来适应不同交际的需要;三是亲属称谓泛化一般都具有标记性的成分,在前文所述的21个泛化的亲属称谓语中,大多都是这种类型[8]。
亲属称谓语是引导交际的“先驱者”,其存在反映了交际双方的价值观念和社会属性,并且与其所属的道德传统、民族心理、社会文化和政治背景息息相关。《林兰香》中亲属称谓语的精细、复杂和严格都体现了其背后等级森严的宗法制度,反映出背后蕴含的时代文化观念,蕴含着中华民族独有的思维方式和精神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