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宏玉
(晋中职业技术学院 机电工程学院,山西 晋中 030600)
杰克·伦敦于极端贫困中长大,曾以流浪罪获捕入狱,出狱后适逢阿拉斯加淘金热,他加入了这一行列,虽因病空手而归,但却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野性的呼唤》一书就是以这一背景创作而成。杰克·伦敦以主人公巴克的遭遇隐喻自身经历,讲述了其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下由宠物犬沦为苦役犬,最后成长为狼族首领的蜕变。小说情节并不复杂,杰克·伦敦以史诗般的语言,将荒野的壮阔与严酷、人性的复杂与厚重呈现于读者面前,带给读者诸多哲学思考,以此呼吁世人摆脱异化“文明”之禁锢,回归原始本真,追溯生命本源。
当现实中难以洞察和谐的存在与完满的人性时,具有原始属性的动物就成为人们探寻灵魂真相、应对道德危机的原型意象,也是原始人性——人的本质性的象征。《野性的呼唤》就承载了这一意象与象征,以人与动物互相渗透的超现实想象与多维复合的人性特征,印证了古老的文学母题与人类经验的深层积淀。关于“原型意象”,荣格曾提到,它是“无数同类经验的心理凝结物,具有集体的与人类普遍的意识与潜意识”。小说中,主人公巴克就是这样一个“原型意象”,其蕴含三重属性:其一,巴克以狗的形态出现,而“狗”则具有“类”的属性;其二,杰克·伦敦赋予“狗”一个姓名,实则给其一个身份标识,用以显示“狗”这一意象的“人”之属性,使之脱离单纯的动物性,具备人的思维能力与情感需求,此乃拟人化的处理方式;其三,巴克体内蕴藏着潜在的、隐性的原始属性,即“狼性”。杰克·伦敦将看似独立而矛盾的三种属性糅合于一身,塑造了巴克丰满的“人化”形象,却无丝毫突兀与不适感,这固然与人性的多面与复杂息息相关:人性既有类似“犬”的忠实温顺的一面,亦有“人”固有的机智圆滑的一面,还有接近于“狼”的野性残酷的一面。
主人公巴克虽为动物,但杰克·伦敦却赋予其灵性,意在将“原型意象”人格程度深化,使之由直观外形的描述转化为形神交融的统一。作者以写实的特征,一面细致描摹着他们的外形与习性,一面赋予其人的思维能力与行为方式,呈现人化的内心世界,既维持着客观性,又尽可能将其拟人化,在人性与兽性间有分寸地拿捏着主人公的人格。巴克生就优秀的血统与矫健的体格,“他状态极佳,并无一丝多余的脂肪,一百五十磅的体魄,展现出雄健与刚毅,厚实的皮毛闪烁着丝缎一般的光芒,颈下与两肩的鬃毛微竖,仿佛随着每个动作向上耸立,充沛的活力似乎使每根毛发都活跃起来。”最初在庄园中,巴克过着悠哉的生活:在泳池中游泳、跟随主人打猎、趴在温暖的壁炉旁打盹儿,这使之气派十足,周身洋溢着浓郁的贵族气质。此时的巴克十分满意自己的地位,对于人类给予的一切无条件的信任与顺从。纵使为赌债缠身的园丁贩卖而沦为雪橇犬,巴克依然毫不怀疑,他甚至“不失尊严地默许了那根绳子,这件事有点非比寻常,可他已习惯于信任熟人,因为他们高超的智慧而信赖他们”。杰克·伦敦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巴克的心态,却又有意将其模糊化处理,以突显巴克“人化”的意识活动。在面临红衣人的棍棒时,杰克·伦敦甚至将主人公原本模糊的意识推向了理性的推断:“他被狠狠地揍了,他深知这一点,但他并未被打趴下,只是彻底明白,对拿着大棒的人他毫无成功的希望,在他此后的生命中,他永远不会忘记这深刻的一课,那根棍子就是最原始的统治法则……”杰克·伦敦以极具人情味儿的言语,悄无声息地将主人公推向人的境界,在其塑造下,巴克俨然是一个成长中的英雄,历经万般磨难,终于以智慧、勇敢夺得狼族头领的地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这位得胜的勇士,犹如取得霸权的原始野兽,最终完成了他的使命,而且感觉良好。”巴克分明就是“野兽”,而作者却以“犹如”用作比喻,将其视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英雄。如此细腻传神的心理、情感、思维、品格塑造,犹如人类的意识前史,将“原型意象”的心理、品格发挥到极致。
从宠物狗到求生狗,再到魔狗,巴克经历了三个不同的身份阶段,完成了由“善性”到“狼性”的人性蜕变。未被拐卖前,巴克以狗的形象出现,温柔而忠诚地守护着主人,此乃文明社会人的善性的体现;当巴克几经转手被贩卖到严酷的北部地区时,他的属性就变得模糊了,就像“突然从文明的中心,被抛掷进了原始的中心……”虽然,巴克也曾试图保持高贵的精神性,却抵挡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棍棒”与“牙齿”,他体会到原始生存的残酷与精神性的孱弱,因而在历经多重自然、人为的折磨后,巴克终抛弃了狗的属性,走向狼性的复兴。
人性本善论,起源于中国两千多年前孔孟的思想主张。孟子提到,人性向善乃人之本性,只有受到形势所迫,人的本性才会改变。这一哲学思想同样存在于西方,并影响了众多作家的创作。伏尔泰曾于作品《老实人》中提及:“无论如何,人的本性多少是变坏了,他们生下来不是狼却变成了狼。”而德国科学家马克斯·普朗克实验结果显示:婴儿都有助人为乐、好善好德的本性。这无疑印证了人性本善的论断。在小说《野性的呼唤》中,杰克·伦敦以巴克的经历传达对于这一观点的理解。
对庄园中巴克的描摹,使读者感受到其本性的纯真与善良。巴克出生于温暖的加利福尼亚,良好的出身造就了他温顺的性格及对人类毫无怀疑的亲密与信赖,但正是这种天真与轻信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之沦为极寒之地的雪橇苦役犬。从文明庄园到原始荒原,巴克不得不直面严酷的荒原、不近人情的棍棒、同类的打压与撕咬。在这里,再无所谓的生活,有的只是生存;再无所谓的道德与尊严,更多的是残暴与狡猾,直至桑顿出现。桑顿将巴克从水生火热中拯救,使其原本模糊的善性再次被激发。桑顿犹如黑压压乌云中的一缕阳光,使巴克“第一次拥有了爱,是那种真挚而热烈的爱。这种爱是他在米勒法官庄园从未感受过的……”巴克的生活重新恢复了悠闲与惬意,但心境却再不复当初。他无条件地服从桑顿的指令,帮其赢得赌博,三次跳下激流勇救桑顿,即使桑顿心血来潮让他跳下悬崖,巴克亦毫不犹豫。桑顿遇害后,巴克疯狂复仇,甚至每年都会回到主人葬身的山谷中凭吊。巴克的善性,出于对主人的爱,是不以时间为转移的“强烈炽热的爱、怀着敬慕的爱、疯狂的爱”,这种爱丰富了巴克强势、残酷而无情的形象,即使回归“狼性”,巴克内心的柔软与善性依然隐隐闪烁。
适者生存论,最初来源于达尔文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哲学。达尔文认为,生物会逐步进化以适应自然条件的改变。随后,赫伯特·斯宾塞将达尔文进化论引入人类社会,生存斗争、自然选择成为解释社会现象的理论根基,而自然选择法为社会选择法所替代。这一思想对杰克·伦敦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贯穿于整部小说之中。
在那个残暴的资本经济时代,生存的本能为何?在北方极寒之地棍子与牙齿支配的世界里,“只有蠢蛋还会顾及道德约束与个人情感”,这是一个适者生存的时代,一切与文明毫无关联。环境的改变生发了巴克的求生本能,驱使其迅速适应这个全新的世界,而巴克生就的文明与道德属性逐步趋于瓦解,生存成为其唯一目标。现实残酷却异常真实,杰克·伦敦似有意唤醒潜藏于人性中的原始本能,他如此称颂巴克:“他的肌肉变得如钢铁般硬,无论多么难吃、多么难以消化的东西,它都能吃。食物一旦进入胃内,胃液就能绝不放过最后一滴养分。”在作者笔下,巴克体内的生命力,以“狼性”姿态迸发而出,他勇敢地投入一场又一场的厮杀:与饥饿的爱斯基摩狗的搏斗、与狗队内部的殴斗、与斯皮兹争夺头领的决战、加入狼族时的恶战,巴克逐渐由弱变强、由强变王。
适者生存论揭示了人类社会的进化规律,而社会的进化最终还要倚仗强者,即尼采“超人哲学”论中的超人来完成。尼采坚信“人需要自信而奋斗的勇气与决心,要努力成为强者”,并呼吁“打破衰弱神经,还我超人的意志”。这一哲学论断使杰克·伦敦顶礼膜拜,并将主人公巴克塑造成向往自由、推崇个人主义、桀骜不驯的王者形象。在南方温暖舒适的庄园中,他阔步昂首,是那里的王者;在与斯皮兹决斗时,他坚决果断,一跃成为领头犬;在恩人桑顿被杀后,他悲痛愤怒,闯入印第安人营地复仇;在弱肉强食的荒原,他奋力厮杀,最终成为狼族首领。残酷的现实下,巴克凭借超人体力与智慧,从韬光养晦到伺机而动,从被动屈从到主动抗争,完成了对同类、对狼族,乃至对人类的征服。
巴克的“超人”形象还远不止如此,他能帮桑顿在5分钟内赢得1 600美元,也能拉着一千磅的雪撬奋力奔驰,此时的他“全身紧绷在一起,筋肉在丝缎般的毛皮下像鲜活的东西在扭动与盘结。他硕大的胸膛紧贴地面、头向前埋着、双脚疯狂抓扒、脚爪在坚实的雪地上抓出两条平行的深沟”;他能扛住无情的虐待,也能躲过驯狗师的毒驯;他能熬过淘金者的冷酷奴役,也能规避新手死亡的厄运。正如杰克·伦敦所言:“巴克不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一位强者,一个世人所崇拜的超人。”
小说《野性的呼唤》的问世,在美国掀起了一场“荒野崇拜”热潮。文中,荒野之于巴克,既是炼狱又是皈依,无论是成长的阵痛,还是人性的蜕变,都在这片寂寥的极寒荒野上演。杰克·伦敦试图通过对生命力的礼赞、对人性哲学的阐释,引导读者适应环境、尊重生命、呼唤人性、奋力成长,这或许才是小说畅销不衰的传播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