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良
(湖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赫斯伯格对大学曾有过这样的评断:“大学是所有社会机构中最保守的机构之一;同时,它又是人类有史以来最能促进变革的机构。”这个“赫斯伯格矛盾”的观点常常引发大学场域中关于保守与开放的争议。这种争议除了折射出争论方关照大学视角的不同,并不能说明保守与开放的谁优谁劣。事实上,保守维护了大学的精神与灵魂,开放赋予了大学以活力与动力。当然,这种争议如果硬要得出一个结论,在我们看来,那就是大学的保守是局部的,而开放却是多方位的。
从大学发展的历史来考察,大学教学内容一直沿着知识演进的轨迹而渐进开放,大学使命的开放则由经济发展的路线来揭示,而大学教育对象的开放相当程度上打上了时代特色的烙印。
大学应该向何种知识敞开大门,这是一个貌似容易回答却很难取得一致答案的问题。纽曼主张大学应教授普遍知识,斯宾塞强烈坚持大学课堂的重点在对科学知识的接纳,而杜威则鼓吹实用知识在大学课程中的主导地位[1]。纽曼、斯宾塞与杜威对大学应该传授知识的主张反映了他们对某种知识的偏爱。不过,大学显然没有完全被他们的主张所左右,而是按照知识发展与其影响力呈现的方式,依循从“古典”“科学”到“实用”的次第来开放。
(1)“古典”当道:知识象征价值的肯定
中世纪是个饱受批判和指责的时代,教廷与王室的长期分庭抗礼竟意外培育了分权与社团生长的土壤。大学就是在这种分权的、有社团思想的环境中发展起来的。中世纪大学产生后及其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围绕着培养人才的职能来开展各种活动。也就是说,大学不过是作为人才的养成之所而存在,其首要的目标在育才,一方面为教廷输送虔诚的教士,另一方面为王室提供顺从的公共管理者。作为教士抑或绅士都需要高尚的道德、良好的口才与优雅的举止,以“七艺”为代表的古典人文课程最能满足这些要求,从而顺理成章地取得了课堂的主导权。古典人文课程将重点放在人文的熏陶,借此推动人们去“向善”“追美”“求雅”。“善”“美”“雅”,在我们看来,更多的是一种象征,一种价值选择,也反映了当时的人们对知识象征价值的肯定。
(2)“科学”称尊:知识科学价值的肯定
“科学称尊”的前奏是科学革命。哥白尼揭开了科学革命的序幕,其后的牛顿、培根、笛卡儿等人加速了革命的深入。科学革命的深入开展导致社会结构、社会生产、生活方式的变革,同时也必然打破大学对科学的休眠状态。不过,科学对古典的替代并没能即时发生,而是经历了一个过程。天文学、物理、化学等科学逐渐从哲学中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系统的学科,这是“科学”成为科学的首要条件。工业革命的发生和发展要求大学走出象牙塔,大学不能再沉醉于田园牧歌、倾听晨钟暮鼓,而应该关照人类的发展;大学不能无视社会诉求。当然,更大的背景还在于:人们从神的世界步入现实的世界,迫切需要认识、了解真实的生活,而科学恰恰提供了最好的工具,凸显了知识的科学价值。
(3)“实用”盛行:知识实用价值的肯定
尽管冯堡等人大力倡导,大学推崇真正纯粹的科学却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阶段。科学在大学殿堂的过渡,搭好了“实用”表演的舞台。以技术为核心的实用知识替代科学知识,并在大学盛行,代表了公众对知识实用价值的高度肯定。当然,知识实用价值得到肯定,背后也存在着推动因子。其一,“科学”本身的特质。科学作为一种文化,它内蕴着技术性向度,当科学同工业革命相结合的时候,其技术性或实用性方面必然脱颖而出。这是科学向技术发展,并与技术形成一体化关系的必然逻辑。其二,美国高等教育模式的示范。应该看到,美国高等教育模式的文化核心是实用主义,在这种文化指导下必然引发实用主义的知识观。美国高等教育模式在世界的传播,乃至被移植、被复制,带来了实用知识在大学中的勃兴。
大学的使命是连接大学与社会的黏合剂,也是大学历经千年在复杂多变的社会里得以成功存在的原因。尽管对何为大学使命仍然存在着争议,不过将“育才”“研究”“服务”纳入其中已有相当的共识。“正如高等教育的界限埋嵌在历史的发展中一样,大学的使命也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逐渐显现的。”[2]如果一定要将这一历史的进程明晰化的话,我们觉得经济的发展轨迹在其中占据了重要地位。一定程度上说,经济的发展塑造了大学的使命,并决定了大学使命的渐次开放。
(1)“培养人才”:大学与经济的间接勾连
大学的使命定位于培养人才,而忽略科学研究与服务社会导致大学相当程度上游离于社会的经济生活之外,或者说大学只是与经济发生间接的勾连。正如阿特巴赫所评价:“大学在早期还处在一种休眠状态。”[3]大学龟缩于象牙塔内,醉心于统治者所需人才的培养,在部分人看来,是大学主动选择的结果。不过,我们的看法是,大学培养人才的使命与其说是大学的主动选择,还不如说是大学在当时的社会情境下的无奈回应。应该看到,大学原初作用的社会是前工业社会,依赖农业经济来推动社会的发展。这一时期,影响生产力发展的关键因素是自然力,大学在经济发展中的直接作用十分有限,主要是通过长期的文化积淀对经济的发展产生影响,较少渗透到经济发展过程的内部。经济生活对大学的排斥,使得大学只能将其使命落实到培养人才,借助于为宫廷和教廷培养“治才”和“术才”,取得它们的政治和财政支持,来维持自身的生存和发展。
(2)“科学研究”:大学与经济的直接互动
大学的使命仅止于培养人才,疏离社会与经济生活,导致了中世纪大学的孤寂与落寞,影响了大学的持续发展。大学要改变“自弹自唱”的命运,必须拓展新的使命,而工业经济对农业经济的替代为大学产生科学研究的新使命提供了空间和条件。工业经济时期,影响生产力发展的因素发生了根本变化。如果说农业经济主要依靠的是自然力,工业经济的生产力发展则主要依赖于科学技术。贝尔纳在评述工业对科学的需要时说:“工业社会中,科学作为文明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的地位巩固了。在工业测定和工业生产标准化方面,以及在推广节省成本和新的制造方法方面,人们处处需要科学。”[4]经济生活对科学的依赖,要求大学必须把科学研究纳入自身的使命,为经济的发展提供智力支持。大学担当科学研究的使命后,大学开始与工业经济的发展互动,直接渗透到经济生活的内部,成为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撑因素。
(3)“服务社会”:大学与经济的全面融合
大学“服务社会”使命的提出,意味着大学与经济由互动走向全面融合。大学不再仅是人才的养成所,也不局限于科学的训练场,而更多的是社会的服务站。应该说明的是,大学服务社会,形成与经济命运与共、休戚相关的关系,发生在知识经济的特定社会情境中。知识经济作为人类经济发展的新阶段,其根本的特点可以概括为依靠知识进步实现经济的新发展,即在知识经济时代,经济的发展、财富的增长,将主要依靠知识的生产、积聚以及更新的能力[5]。不过,无论是知识的生产,还是知识的更新,从本源来说,都取决于教育,尤其是大学的发展。当下,需要甚至渴求知识的人和机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为了生存并产生影响,大学的使命必须适应周围人们和经济发展的需要。大学如果将其使命仍限制于培养人才与科学研究,知识生产力的全面激活可能成为空谈。大学在经济发展中的地位及作用产生的新的质变,被要求向社会敞开大门,服务社会,服务经济。知识经济社会中,诚如韦尔金斯所言:“大学作为知识的生产者、批发商和零售商,是摆脱不了服务职能的。”[2]
克拉克·克尔在其著作《高等教育不能回避历史》中预测了高等教育“从为少数人,到为很多人,到为大多数人服务”的发展趋势[6]。在感慨克尔预测相当精准的同时,我们必须看到,大学到底应为多少人服务的问题主要表现在“谁拥有接受大学教育权利”的分歧上。不同的时代,教育权利的分享面不同,但总的走向是越来越多的人有权走进大学的大门。与克尔的预测稍有出入的是,我们认为,大学的教育对象是从“少数人”“多数人”到向“所有人”开放,这种理解与教育发展的时代轨迹相当吻合。
(1)“少数人享有的大学”:教育专制时代的产物
“少数人享有的大学”意味大学只能向少数人开门,接受大学教育成为社会少数阶层的特权。这种特权,并不是大学本身赋予他们的,而恰恰是他们控制了大学并实施教育专制的产物。专制主义的原始成分是人才的垄断,人才垄断使群众陷于愚昧,并保证知识的优势在富人和统治者一边。为达至垄断的目的,统治者或亲自上阵或借助代理人来定义教育,以利于教育专制。亚里士多德曾把教育分为两种:一种是适用于有闲阶层的自由人教育,它是精神的陶冶和闲暇的享受,没有任何实用和功利的目的;另一种是劳动阶层技艺的训练,是一种谋生的手段。真正的教育只是自由人的精神陶冶和闲暇享受,而技艺的训练本质上并不是教育。可以说,中世纪大学相当程度上就是依循亚里士多德的教育理念来设计的。大学培养“绅士”或“教士”,注重心智训练与精神陶冶,这已经技巧性地把被统治者排除在大学之外。因为对被统治者而言,背负的生存压力使其不可能有钱或者有闲来进行所谓的精神陶冶和闲暇享受。
(2)“多数人享有的大学”:教育民主时代的诉求
现代大学取代以中世纪大学为代表的传统大学,从某一视角看是与烦琐的经院哲学决裂,但实际上也终结了教育专制。从教育专制走向教育民主,大学的最大改变或许是不再为少数人所专有。事实上,民主的本源含义就是“人民统治”[7]。“人民统治”意味着对特权阶级统治权力的剥夺,也必然表现出消除教育垄断、下放教育权利的行动。而“多数人享有的大学”自然成为教育民主时代的诉求。回应这种诉求,大学不再以身份与地位作为通行证,分数成为了通向大学的主要依据。客观地说,分数标准大大扩展了大学的教育对象,也相当程度上消解了地位、身份、金钱、种族等因素对接受大学教育的影响。当然,分数标准并非尽善尽美,甚至也遭到不少人的指责和质疑。不过,作为一种次优的选择,相较于专制时代,已经是大学跨出的一大步。必须看到,教育民主时代赋予人民的教育权利,导致人民追求大学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止。这无形中给了大学强大的压力。压力之下,大学只能选择向更多数人甚至所有的人来开放。
(3)“所有人享有的大学”:教育终身时代的主张
保罗·朗格朗提出“终身教育”一说,并主张教育应该面向所有的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进行,这开启了人类终身教育的新时代。在这样一个时代中,知识成为个体竞争力的核心。任何人要想与社会的发展同步,摆脱被抛离的命运,必须“活到老学到老”,不断获取乃至更新自身的知识。实际上,终身教育意图构建一个学习社会。在学习社会里,学习成为个体的要务,教育的地位被放置到任何一个时代都无法比拟的高度。教育价值的彰显激发了公众与社会拥抱大学的极大热情,“大学为所有人享有的大学”的主张成为时代选择。当然,主张所有人享有大学,并不意味着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会进入大学,而是从权利保障的角度说,大学不应该再人为地设定边界,任何一个想上大学的人都有权来上大学。或许在一些人看来,“终身教育”只是一种教育理念,其实,“终身教育”不仅是一种教育理念,更是一种教育实践。如此,“所有人享有大学”才不至沦落为乌托邦。
大学从诞生以来,不断地开放发展以保持自身的生机与活力。数千年的绵延发展绝非完全的自然演绎,外部机制提供的驱动力不容忽视。大学开放发展的动力何在?答案很难穷尽也并非完美。不过,梳理大学开放发展的历史轨迹,我们发现是文化因素的改变、利益因素的驱动与制度因素的变化,提供给大学源源不断的发展动力。
大学作为一个文化所在,失去了文化也就失去了灵魂。在大学与文化的互动中,一方面大学传承与创新文化,而另一方面文化因素的改变也在形塑大学的开放发展。至于什么是文化,胡适先生将其界定为“一种文明所形成的生活的方式”[8]。我们认为这种界定过于抽象,我们更愿意选择观念文化、制度文化与物质文化的具体形态来诠释文化的意蕴。在我们看来,大学精神文化、制度文化与物质文化等文化因素的改变,不仅推动大学内容、使命与对象的开放发展,而且也影响大学开放发展的其他方方面面,只不过力度存在差异而已。
(1)精神文化的改变形塑大学开放发展的环境
精神文化是大学文化的核心,包括大学的价值观和文化理念。从大学开放发展的历史来考察,大学的文化理念经历了从“经院文化”“科学文化”到“实用文化”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必然影响到大学的使命与定位。中世纪的大学看重经院文化,大学被定位为“象牙之塔”,师生在象牙塔内读经诵典,看似高雅甚至神秘。不过,在大众看来,大学更多的只是自娱自乐,缺乏使命与担当。现代大学奉柏林大学为典范,全面拥抱科学,带来了科学的勃兴。大学走出象牙塔,被界定为“教学与科研的结合体”,大学的经济使命与社会责任得以强化,大学的魅力开始散发,认同越来越高。不过,大学在拥抱科学的同时,相对冷落了人文,甚至出现科学对人文的宰制。科学霸权主义的出现,引发了大学育人与制器的争议。争议声中,大学确有更合理定位其发展方向的必要。当代大学以美国大学为蓝本,实用主义是其开放发展的文化土壤。在这种文化的形塑下,大学的工具价值益发凸出,有用成为知识的主要标准,技术宰制了大学的发展。大学的服务功能无限放大,以致大学滑入了功利主义教育的误区,忘记了“诗和远方”。
(2)制度文化的改变提出大学开放发展的诉求
大学制度文化是精神文化的产物,由三个层面构成:一是大学传统与知识积累形成的制度文化的基本层面;二是大学设计和建构的制度文化的高级层面;三是包括结构、组织等的实施层面。从大学开放发展的演进历史来看,制度文化的改变必然提出大学变革的要求。事实上,传统的大学是学者和学生组成的行会,遵循的是行会制度文化,强调自由与自治,由此衍生出大学特别坚持的学术自由与大学自治。不过,在大学的使命走向社会后,政府和社会很难容许大学自行其是,必然要求大学改变传统。结果是,大学的自由与自治受到限制,大学从一个行会变成政府、学者与学生分权的三角体。与此同时,我们观察到,在民主与平等的制度文化形塑下,大学的结构走向更加开放。这种结构的开放主要表现为两个向度:一个是向外的,包括对网络、媒体的开放,对社区、社会的开放,以及学校之间、相关教育机构之间的相互交流开放;另一个是向内的,在管理上向师生的开放,在教育、教学活动中向学生发展的可能世界开放。结构开放不仅打破了传统大学的基本封闭状态,也促使大学结构形态由宝塔形向扁平形转换。
(3)物质文化的改变奠定了大学开放发展的基础
大学物质文化是大学精神文化的物质载体,是大学历史传统、文化底蕴、精神内涵和个性特征的物质化体现,渗透于大学学习工作和生活的所有时空之中。大学物质文化内容非常丰富,很难穷尽,我们可以更多地在大学校园建筑、校园景观、教育资源等物质载体之中找寻这种文化脉络。梳理大学物质文化的发展脉络,既有变,也有不变。变的是时代性,不变的是思想性与艺术性,而这种改变奠定了大学开放发展的基础。在我们看来,追求人文、艺术与科学精神的大学校园建筑,就是创新大学文明、养成大学品性的生动教科书;注重特色与美感的大学亭台、花园、草坪,就是培育大学新人的第二讲台;浓缩着大学历史与文化的校园雕塑、景点,就是大学传统和精神的示范与延续。
大学作为一个文化所在,文化赋予大学以高雅的气质,但高雅并不意味着大学不食人间烟火,大学很难拒绝利益的存在。诚如张维迎先生主张:“大学作为一个非营利性组织,是一个典型的利益相关者组织。”[2]顺此逻辑,我们认为,大学也是一个利益场,有着不同的利益主体与不同的利益追求、利益博弈和利益分享。事实上,正是大学内的这些利益因素,激励大学走向责任、合作与分权。
(1)利益追求驱动大学走向更大的责任担当
作为一个利益相关者组织,大学内的教师和学生,大学外的政府和社会,都有各自的利益追求。在利益的驱动下,大学必须做出改变,来回应利益主体的利益诉求。这种改变要求大学的责任担当从单一的学术责任走向广泛的社会责任。昨天的大学责任观主张,大学作为一个学术团体,其主要功能在于高深学问的研究和人才的培养。而今天的大学已经走出象牙塔,时空的改变凸显了昨天大学责任观的狭隘与局限,人们开始追寻大学所应承担的更为广泛的社会责任。美国的肯尼迪指出:“大学和他的教师似乎把他们的责任严格限制在学术领域。但是,公众几乎肯定对大学和教师有更多的期待。”事实上,大学作为一个典型的利益相关者组织,其在学术责任之外担当更大的社会责任是题中之义。因为今天的大学不是教师自己的组织,不是大学董事会随意摆布的私人机构,更不是政府控制的附庸和工具,而是众多利益相关者共同拥有的社会机构,大学应当也必须对所有的利益诉求负责。
(2)利益博弈驱动大学走向更深度的开放合作
在大学的利益场中,政府、社会、大学与学生的利益追求并不全然一致,甚至存在利益冲突,进而引发利益博弈。这种博弈驱动着大学从过去的自治自给走向今天的合作开放。应该看到,大学的利益博弈不是你死我活的负和博弈,而是合作共生的正和博弈,博弈的关键在资源。资源是大学生存的基础和条件,并决定了大学发展的空间及前景。其中,财力与物力资源是大学的基础资源。传统大学依赖学生少量的学费和社会的善意捐赠来维持自身的“自给”,但这种不确定的资源供给使得大学很难完全自给,处境艰难。逆境中的大学必须改变自己的博弈策略,走向与利益相关者的开放合作。大学抛弃自己保守的盔甲,像市场中的企业一样,费尽心思地采用企业惯用的手法——公共关系、市场营销、形象宣传去赢得政府、社会和学生的支持与合作。大学和利益相关者在博弈过程中建立合作伙伴关系,吸纳资源“为我所有”或“为我所用”,从而扩大大学对资源的使用界限,提高对资源的支配能力。
(3)利益均衡驱动大学走向更公平的分权治理
大学利益博弈的理想境界是利益均衡。不过,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明显的反差。大学的利益博弈不仅没有形成均衡,反而出现了失衡。究其原因,在于政府凭借行政力量的强制性,实现了对其他利益主体利益诉求的压制。利益失衡的结果不仅导致大学走向行政化,也引发其他利益主体的不满与失望。大学必须做出改变,改变的重点在于分权,从过度的行政依赖转向共同治理。共同治理意味着在大学的外部和内部治理中并不存在单一的权力中心。大学的利益相关者作为大学的责任主体,都有一定的资格参与大学的治理,共同决定大学的事务。在分权的共同治理中,政府作为管理者,行使管理权,防止大学权力的越位;社会作为监督者,行使监督权,避免大学权力的滥用;教师与学生作为大学的主人,行使学术权力,推动学术的繁荣。在权力的正确定位中,政府、社会、学校与学生的利益诉求得到满足,达至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均衡境地。
大学生来就有自由的基因,但自由的行使必须在规则的框架内,否则大学的发展就会陷入无序的混乱状态。而规则在新制度经济学代表人物诺斯的眼里,就是制度。大学的发展需要制度。通过制度建构确定大学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的关系,以体现大学学术组织的基本属性,实现大学的民主管理,规范大学组织及其个体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说,制度是大学开放发展的关键力量。大学要更好地开放发展,必须从以下方面进行大学的制度创新。
一是淡化行政权力,办出有特色的大学。行政权力的过度强调,使大学走上了“千校一面”的同质化发展道路,学校如同工厂,出产统一规格的产品,失去了特色。开放大学必须创新大学制度,淡化行政权力,重新定位政府与大学的关系,改变万能政府的观念,推动政府角色的转换,由原来的管理者转变为协调者,由原来的微观控制转变为宏观指导。制度创新后,大学被赋予更多的办学自主权,办学特色更易于形成。办学特色是大学生存和发展的战略需要,有利于大学形成独特的办学风格和人才培养体系。
二是淡化经济利益,办出有品位的大学。当前,从制度安排来看,教育已成为服务产品,市场技术与手段已成为大学管理的宠儿。市场力量的深度介入,使大学成为学店,经济利益让位于学术利益,大学将不再是大学。大学要重新获得公众的信任,必须弱化经济利益,办出自身的品质。大学必须警觉,如果大学失去守望社会的职能,不能给人类以终极关怀,那么就会异化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另类机构,从而被边缘化,失去独立存在的理由。
三是淡化制度制约,办出有活力的大学。大学走出象牙塔,其担当的使命越来越多,魅力越来越大,政府很难忽视大学存在的价值与地位。对大学,政府从初始的不闻不问到有限干预,最后走向全面介入。政府介入大学的工具是制度供给。不过,政府对行政力量的路径依赖,导致政府的制度供给多为强制性制度与规范性制度。强制性制度强制大学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规范性制度规范大学是什么,不是什么。无论是强制性制度,还是规范性制度,其重点在于约束,约束大学的行为,约束大学的方向。在这种约束中,大学失去了特色与活力,甚至成为政府的附庸。大学要走出制度困境,必须制度创新。制度创新的关键在于淡化制度制约,下放权力,放松管制,让大学在更大的空间里自由生长,焕发活力。
大学作为一个复杂组织,始于“学者行会”,未来会走向何方?我们认为,大学育人、科研与服务的基本职能不会消失,只不过在新的时空环境下,大学会衍生新的职能,会生长出新的形态。
未来的大学身处互联网、大数据与云技术勃兴的时代,教育消灭无知的功能已经弱化,大学不再是教育资源配置中的一个环节,而是帮助人们追求兴趣、掌握方法与培养能力的学习空间。目前,学界对于学习空间的涵义、理念的阐述存在些许争议,但都认为学习空间的实质是用于学习的场所,包括物理学习空间和虚拟学习空间。
不过,与现在大学不同,作为学习空间存在的未来大学,其学习将呈现出新生态:一是身临其境的学习体验成为必需。在未来的学习空间中,物理与虚拟学习环境带来的强度刺激和亲身体验是传统大学无法做到的。而技术与人的高度结合,促进了以学生为中心的学习,同时也带来在线教育的新生机。二是传统与非传统教学方法的融合成为常态。在未来的大学学习空间里,大学从大众教育走向普及教育,越来越多的人有接受大学教育的渴望与可能。因此,大学开始提供比以往更广泛的学位课程,允许学生以适合自己的时间和节奏学习。随着混合学习模式的发展,学生们可以选择每学期上多少在线课程,上多少校园课程。这意味着学生有了更大的学习空间与选择。三是走出校门,跨国学习成为趋势。尽管全球化面临挑战,但越来越多的学生将拓宽学习空间,出国留学不仅是趋势,也成为时髦。跨国学习可以丰富学生的学习经验,也可以为从事全球职业做好准备。四是以学生为中心的学习成为可能。尽管一再主张学生成为学习的中心,但传统大学需要遵循的严格时间表和死板的学术界限,使得这种主张更多停留在理想层面。未来的大学学习空间中,学校把注意力从教师转到学生,每个学生都可以选择自己的课程模块和学习模式。如此,学生对自己的学习负责,学生真正成为自己学习的主人。
大学的开放发展决定了大学的使命不会永远停留在育人、研究与服务的功能上。在知识成为社会前进动力的今天乃至未来,无论是学界还是业界都主张大学应该承担产业贡献的新职能。大学制度的创新也要求大学赋予新职能。在大学新职能的赋予过程中,大学孵化器应运而生。大学作为孵化器,不仅是创新创业的重要平台,更是达至产学研一体化的理想空间[9]。
作为孵化器的大学,其主要功能在于:一是整合大学资源。大学要整合校内校外资源,建设创客空间、创业园、创业基地和大学科技园等典型的大学孵化器,为创新创业项目提供必要的物理空间、基础设施、研发条件和服务支持。既要发挥典型孵化器的各自优势,又要促进它们之间的融合互补。二是形成大学创新创业教育体系。大学在孵化器建设上要立足教学,形成创新创业教育的“课程教学—项目研究—竞赛实训—成果转化—创业孵化”全价值链体系,并积极开拓和整合校内外资源,实现学校主导、教师参与、学生自主、企业介入、政府扶持的创新创业教育生态系统。三是促进大学成果转化。大学作为创新创业的孵化器,应以“集群式创新”为发展理念,整合多方创新资源,促进科研成果的“聚集、聚合、聚焦、聚变”,为大学的科技成果及创新型科技企业提供服务。
美国学者布鲁贝克在《高等教育哲学》中指出:“大学确立它的地位主要有两种途径,即存在着两种高等教育哲学,一种哲学主要以认识论为基础,另一种哲学则以政治论为基础。持认识论的人,趋向于把闲逸的好奇精神追求作为大学的目的;持政治论的人,注重大学对国家的深远影响。”[2]在大学的发展过程中,大学应该是持认识论还是政治论,一直存在争议。不过争议发展至今,大学的政治论取得了暂时的领先。在经济因素的推动下,大学与社会成为了命运共同体,社会需要大学也离不开大学,大学已经成为社会的轴心。
作为社会轴心存在的大学,首先要融入社会。当下,社会有很多方面已经走在了大学前面,许多颠覆性的技术,以及新的观念、理念,都不是出自大学校园内。大学如果不打开围墙,主动融入社会发展前沿,就要被社会边缘化。大学应融入社会,沿着大学发展社会化、大学职能社会化、大学教育过程社会化与大学教育改革社会化四个维度前行。其次大学要服务社会。大学如果仅仅满足于融入社会,那只会削弱其存在的价值。大学要获得认可,扩大影响,必须要更好地服务社会。在服务理念上,大学应以培养人才作为大学的第一要务。大学搞科研开发,是为社会发展的今天服务;大学也要为社会的明天服务,提高基础研究和技术创新能力;大学更要为社会的后天着想,这就是需要培养更多的创新型人才。在服务内容上,大学要重视对社会发展的智力支持。大学应通过促进科技和知识的发展,为经济发展、物质富裕和社会文明奠定基础。在服务层次上,大学要分类发展,避免同质化。既可侧重战略服务,“仰望星空”,也可侧重解决实际问题,“关注身边”。在服务社会上,每所大学并没有什么高低上下之分,都可以凝练特色,发挥专长。最后,大学要引领社会。大学是社会之光,不应随波逐流。大学犹如海上之灯塔,不仅要服务社会,还要引领社会。大学引领社会要讲真,就是要反映真实,表达真情,追求真理;大学引领社会要讲善,就是要倡导人本主义,以人为本,尊重人,理解人,爱护人;大学引领社会要讲美,就是在真和善的基础上追求和谐,营造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