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芳 徐子媖 朱雅玲
摘要:产业智能化催生了企业对高技能人才的追求,同时也形成了“机器换人”现象,不同技能劳动者供需变动拉伸了技能溢价,进一步通过收入分配和技能流动影响居民消费。本文利用工具变量法、系统GMM和三阶段最小二乘法,基于中国1995-2018年29个省份的面板数据,理论分析并实证检验了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程度和影响路径。结果表明:劳动者技能溢价的拉伸显著降低了当期和未来居民消费,收入分配和技能流动在技能溢价影响居民消费过程中起中介效应。因此,维持技能溢价合理性,均衡收入分配,适当调整技能劳动者的“进城门槛”,是避免劳动者技能溢价再度拉伸而降低居民消费,发挥消费对于经济增长基础性作用的政策取向。
关键词:技能溢价;居民消费;收入分配;技能流动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848-2020(06)-0120-15
新中国成立70年特别是改革开放40余年以来,中国居民消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消费也由过去的“辅助”“短腿”逐渐跃升为基础性地位和主引擎作用。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测算,从1978-2018年,投资、消费和净出口对经济增长的平均貢献率分别为38.14%、58.08%和3.78%,消费主导的增长模式已经形成,十九大提出的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的目标正在实现。同时,不断创新的消费热点,日益升级的消费趋势,预示着消费正在成为我国经济平稳运行的“顶梁柱”和高质量发展的“助推器”。面对云谲波诡的国际形势和突如其来的疫情影响,释放消费潜力、促进消费扩容提质成为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我国经济发展的重要议题。然而,与消费贡献率和基础性地位不相匹配的是中国较低的消费率,尤其是居民消费率偏低且呈明显下滑趋势。1978-2018年,居民消费率由48.4%下降到39.1%,下滑了9.3个百分点;同期政府消费率则由13%提升到14.5%,上升了1.5个百分点。这一方面说明在不断下降的最终消费率中,居民消费不仅自身比率逐年下降,而且受到政府消费的挤占,双重压力使中国居民消费率下降形势更为严峻;另一方面意味着提升中国总体消费率应该将核心和重点放在居民消费率的提升上。
居民消费不足有诸多原因,直接原因在于收入不足或收入差距,间接原因包括家庭资产配置、金融水平等等。随着数字化、智能化产业的兴起和“机器换人”现象的出现,许多学者开始关注劳动者工资收入背后的技能水平问题及其对消费的影响。技能差异的存在使高低技能劳动者之间产生技能溢价,并通过工资收入差距的直接影响和劳动力流动的间接影响带来居民消费的变化,这种影响在数字化、智能化背景下更为明显。一方面,科技的突飞猛进和资本有机构成的不断提高,提高了社会生产对劳动者的技能要求,企业更偏好高技能人才以匹配先进技术,高低技能劳动力供需的变动直接影响双方的劳资分配,拉大收入差距影响消费。另一方面,附着智能化技术的机器引进替代了一部分低技能劳动力,这部分劳动力或在产业结构内部进行转移,或在区域间进行流动形成劳动力回流,更甚者由于技能、知识的缺乏被机器替换直接失业,技能不足形成的劳动力流动带来了收入的变化,进而影响消费。
在中国消费难以有效释放以及产业智能化“机器换人”现象频现的现实背景下,本文以劳动者技能差异引起的技能溢价为切入点,分析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主要解决以下两个问题:一是劳动者技能溢价是否影响中国居民消费;二是劳动者技能溢价影响居民消费的机制是什么。通过以上两个问题的分析和解决,为新时期扩大内需、释放居民消费提供新的理论视角和实践途径。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一是从技能溢价视角研究居民消费,为消费深层影响因素的理论探究和释放国内消费的实践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二是构建了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影响的数理模型,通过影响机制的理论分析及实证检验,从理论上深化了劳动者技能溢价影响居民消费的研究。
一、文献综述
诸多学者从城乡收入差距、边际消费倾向、家庭情况等层面探究中国居民消费率偏低的原因,也有学者从收入分配不公、产业结构失衡等深层原因挖掘其制度根源。Griliches的“资本-技能互补”理论为消费经济分析提供了全新的方法论和理论基础,开拓了从“技能溢价”视角研究收入分配及其不平等影响居民消费的新视域。西方经济学家对技能溢价的广泛关注源于技术进步的技能偏向性,可以划分为两类研究:一是偏向性技术进步对技能溢价带来的影响,如Michael对OECD国家的研究,Katz等对美国的研究,Berman等对发展中国家的研究均发现技术进步具有明显的技能偏向性,这种现象将会拉大不同技能劳动者之间的技能溢价。Krusell等认为“资本-技能互补”会通过增加技能型劳动需求拉伸技能溢价;二是技能溢价对劳动者工资收入的影响,多数学者认为技能偏向性技术进步是技能溢价拉伸导致收入差别扩大和贫困产生的根本原因。Ruiz-Arranz等认为“资本技能互补”通过拉伸技能溢价确实加剧了收入分配的不平等。Bound等研究发现,20世纪的技能偏向型技术进步带来发达国家工资结构的宽化,提高了高技能劳动者的工资收入,降低了低技能劳动者的工资收入,从长期来看,使低技能型劳动力状况恶化,工资不均衡加深。所以,Katz等在分析了美国20世纪40至80年代技能溢价“W”型波动原因后,提出技能偏向型需求引致的技能溢价是工资差距加剧的主要因素。
中国劳动者技能分化现象的日益明显,引发了国内学者对技能溢价与劳动者收入差距关系的研究。郭庆旺等认为,技能偏向型技术进步增加了对技能型劳动的需求,降低了对非技能型劳动的需求,从而拉大了两种类型劳动之间的收入差距,形成技能溢价。潘士远建立了一个模型探讨贸易自由化对技能和非技能劳动力工资差距所造成的影响,发现技能溢价会使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增加,并扩大工资之间的差距。李欣基于中国1998年以及2000年5个城市中1500家企业的数据,建立了劳动力市场供求模型,研究了高、低技能劳动力的工资差距与技能溢价之间的关系,提出科技进步与外商投资扩大了技能溢价对工资差距的影响。刘兰基于技能溢价的测度指标,研究了技能偏向型技术变动影响劳动力市场收入结构的途径,提出在技能偏向型技术变动情况下,政府应该采取合理的积极措施,保持合适的工资差异。
现有文献详细探讨了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劳动者收入差距的影响,拓展了收入差距研究的新视野。收入是居民消费的基础和前提,既然劳动者技能溢价对收入差距有明显影响,那么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也应该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马红旗等间接探讨了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指出技能溢价的拉伸将通过扩大收入差距减少居民消费;李红阳等通过技能差异和收入的探讨,也指出技能差异将通过劳动者收入变化影响消费,但多数成果仅是间接推论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可能产生影响,尚没有一个清晰的逻辑框架和理论分析来直接研究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同时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具体作用机制还需要进一步的深入研究。鉴于此,本文主要关注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主要工作包括:(1)构建劳动者技能溢价和居民消费关系的逻辑框架,从理论上阐释其影响路径和作用机理;(2)实证检验两者的关系和具体的影响路径,以期提高理论分析和实证检验的可靠性;(3)提出差异化、针对性的降低技能溢价、促进居民消费的对策措施。
二、基本事实与理论分析
(一)基本事实
1.中国居民消费率的变动趋势和区域差异
整体来看,1995-2018年,中国居民消费率随时间的推移基本呈现出先增后减继而小幅缓增的波动趋势。1995-1996年,得益于改革開放的“红利”,国家大力发展经济使得这一时期居民消费率呈现出一定幅度的上升,由1995年的58.8%增长至1996年的59.8%。随后至2011年,受国家投资偏好以及出口引导政策的影响,居民消费率整体呈现出逐步下降的趋势,2011年降至49.6%,15年间降幅将近10%。随着2012年我国经济驶入中高速增长的“新常态”时期,宏观政策更强调增强消费对经济增长的基础性作用。2014年中央政治局会议和两会提出扩大内需战略,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关于加快发展生活性服务业促进消费结构升级的指导意见,2016年4月底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工业信息部等24个部门联合下发《关于印发促进消费带动转型升级行动方案的通知》等。多项消费政策综合发力,使2012年后我国居民消费率呈现了稳步上升的变动趋势,由2012年50.1%增长至2018年的54.3%,基本保持在50%左右。
分区域看,东、中、西部三大区域居民消费率的走势与我国居民消费率的变化趋势基本保持一致。如图1所示,东部和西部地区居民消费率的变化情况较为接近,在1996-1999年均呈现出逐渐降低的变化趋势,在2000年略有回升之后,于2001-2011年逐步下降。与此同时,中部地区的居民消费率则从1996年至2011年呈现出一路下滑的趋势。2012年以后,在国家促进消费相关政策的刺激下,三大区域的居民消费率呈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回升。其中,东中西部地区的居民消费率分别由2012年的45.68%、46.47%和49.91%增至2018年的49.71%、54.23%和56.57%,增幅分别达到8.82%、10.24%和13.34%。
2.中国劳动者技能溢价的变动趋势和区域特征
劳动者技能溢价的产生是由于不同劳动者之间存在技能差异,本文将劳动者分为高技能型劳动者和低技能型劳动者。严格来说,技能高低的划分应同时考虑劳动力文化程度和工作经验,但由于工作经验数据难以获取,多数文献以劳动力文化程度作为劳动者技能划分标准,而选择何种文化程度作为技能划分界限,不同学者根据各国的国情选择不同的划分标准。本文参考宋东林等对中国劳动力技能的划分标准,以高中文化程度作为划分界限,把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劳动力称为高技能劳动者,而高中以下文化程度劳动力称为低技能劳动者。
整体上看,1995-2018年间中国劳动者技能溢价水平呈现先震荡上升、后缓慢下降的趋势(见图2)。1995-2005年间,我国劳动者技能溢价总体处于上升趋势,从1995年的1.35上升到2005年的阶段最高值1.64,随后呈现降低趋势,从1.64降低至2018年的1.49,中间虽有上升,但持续时间不长。分阶段看,1995-2005年和2009-2012年,劳动者技能溢价呈上升趋势,主要是由于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居民物质资本不断增加,技术的发展和先进管理经验的引进都降低了对低技能劳动者的需求,拉伸了高低技能劳动者之间的工资差距。2005-2009和2012-2018,劳动者技能溢价呈下降趋势,原因是受国际金融危机以及国内经济结构调整等影响,国内资本市场和劳动市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经济增长率持续下滑、资本报酬率逐渐饱和、出口市场环境的动荡以及就业率下降等导致高低技能劳动者都面临就业困境,因而这两个时期劳动者技能溢价有所下降。
由于σ≤1,a<0,β<1,当R<σ时,A>0,当R>σ时,A<0,可以得出当R<σ时,eC2t/ePt>0,当R>σ时,eC2t/ePt<0,意味着当期劳动者技能溢价对下期居民消费的影响受消费者自身储蓄倾向而定,当消费者有较强的储蓄倾向时,劳动者技能溢价对下期居民消费是有正向影响的,而当消费者有超前消费倾向时,技能溢价对下期居民消费有负向影响。这与现实情况相一致,当消费者有较强储蓄意识时,消费倾向较低,且日常消费支出主要为生存型消费支出,较稳定,低技能劳动者收入的下降并不会减少消费,而高技能劳动者收入的增加却有可能增加消费,使总消费增加。当消费者具有超前消费意识时,低技能劳动者收入的下降会显著降低其消费,高技能收入上升并不显著增加消费,因而总消费主要呈现降低趋势。但不可否认的是,劳动者技能溢价不仅对当期消费有影响,而且对下期消费也有影响。
结合收入分配和技能流动效应看,对于整个生命周期的劳动者而言,由于劳动者技能溢价的拉伸带来劳动者迁移,使高技能劳动者流动至城镇中,而多数低技能劳动者由于户籍、知识等门槛限制只能留在农村。这种劳动力迁移不仅造成收入分配失衡,城乡收入差距扩大,而且通过贫富差距的马太效应降低居民平均消费倾向。在短期内,劳动者技能溢价拉伸一方面加快农村居民城镇化进程,受城镇居民示范效应影响,消费意愿和消费结构均会有所提升;另一方面人口迁移的直接效应便是收入增加,相对于留守农村的工资,迁移至城镇中的劳动者名义工资会明显提升,出于财富效应,劳动者工资收入的增加会增加居民消费。但是,长期来看,城镇高水平的生活质量会逐渐让居民尤其是迁移人口,意识到名义工资的上涨只是城镇生活成本的补偿,其实际购买力并没有大幅度的增加,再加之偏向高技能劳动者的人力资本投资和公共部门教育支出、迁移居民长期较为保守的消费习惯等,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居民消费。综合来看,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促进或抑制作用受消费示范效应、财富效应、人力资本效应等各方面效应的强度和持续性影响。
通过静态分析和动态分析,短期内劳动者技能溢价的拉伸将会抑制居民消费,而长期技能溢价的拉伸对居民消费的影响有不确定性。这种抑制或促进效应主要通过“收入分配”和“技能流动”来实现:技能溢价拉伸导致收入分配偏向高技能劳动者,高低技能间收入差距变大,通过马太效应降低整体居民消费;不同技能劳动力供需变动促使技能在城乡间、区域间以及产业间进行流动,引起劳动者收入变化,这种变化在短期内可能因为收入差距拉大降低消费,但在长期内可能通过人力资本积累效应、竞争效应提升居民技能,提高整体收入水平进而提升消费。下文将分析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关系,并对劳动者技能溢价影响消费的收入分配路径和技能流动路径进行检验。
2.变量说明
因变量:居民消费(C)。采用居民消费率衡量,指的是一国或地区居民在一定时间内购买商品或服务所花费的支出,居民消费率用居民消费支出占GDP的比值衡量。
自变量:劳动者技能溢价(P)。本文以高中文化程度为标准划分高、低技能劳动者。但由于我国现有统计资料并没有按照文化程度对劳动者工资数据进行统计,所以,借鉴Bound等的做法,采用制造业平均工资与农林牧渔业的平均工资之比近似替代高低技能劳动者的技能溢价。
中介变量:(1)收入分配(R),用城乡收入差距表示收入在高低技能劳动者之间的分配,城乡收入差距用消除通货膨胀后的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之比表示。(2)技能流动(IM),即劳动力流动,由于中国统计局并未根据劳动者技能对流动人口进行统计,因此根据Becker“数量和质量替代”理论,以城镇人口增长数量减去人口出生数量代表劳动者流动数量,再除以总人口得到技能流动比率。
控制变量:借鉴林毅夫等的研究,选取居民收入(I)、经济发展水平(GDP)、对外开放程度(EX)、所有制结构(SOE)和金融发展水平(FR)作为劳动者技能溢价和消费实证研究的控制变量;借鉴马红旗等的研究,选取经济发展水平(GDP)、所有制结构(SOE)、经济开放度(EX)、政府干预度(GI)以及金融发展水平(FR)作为城乡收入差距的控制变量;借鉴刘兰等的研究,选取经济发展水平(GDP)、所有制结构(SOE)、经济开放度(EX)和政府干预度(GI)作为技能流动的控制变量。
(1)居民收入(I):于居民消费而言,居民收入的高低与其消费能力呈正相关。2013年之前,国家统计局尚未开展城乡一体化住户收支状况调查,而是对城市和农村进行分别调查。为保持数据口径一致性,对2013年之前的数据,根据“城市人口×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农村人口×农村人均纯收入”得到居民可支配收入。
(2)经济发展水平(GDP):与居民消费、收入差距和技能流动均紧密相关。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居民收入增加,消费能力增强;尽管在社会发展下城乡居民收入均会增加,但由于经济增长创造的财富并没有在城乡间进行均等的分配,因而城乡收入差距也会受到影响;经济的快速发展推进城乡一体化,由于城市拥有更宜居的环境、更好的公共服务等,多数居民会逐渐从农村流向城市,技能流动增强。经济发展水平以GDP增长率表示。
(3)经济开放度(EX):对居民消费、城乡收入差距以及技能流动等均有重要的影响,经济开放程度越高,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企业更易出口,降低对国内市场产品的供应,导致有效供给不足抑制消费。同时,我国出口产品多数是处于贸易链底端的低端产品,是吸纳我国农村劳动力就业的主要渠道,出口环境的优化既可能改善农村劳动力的就业环境,提高其收入,也能激勵农村劳动力在不同产业间、城乡间流动以寻求更好的就业机会。对外开放程度以进出口贸易额占GDP比值衡量。
(4)金融发展水平(FR):传统消费理论认为金融会通过流动性约束影响居民消费,而现代消费研究认为金融信贷会促使居民超前消费,但不可否认的是金融信贷水平会影响消费。除此之外,金融环境与居民财产性收入紧密相关,由于城乡居民信贷、理财意识不同,城市居民更能利用金融信贷提升财产性收入,可能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金融发展水平以金融机构贷款余额占GDP比值表示。
(5)所有制结构(SOE):从劳动力供需角度看,非国有企业的进入给劳动力市场带来了竞争机制,一定程度上可能降低劳动力工资水平,但同时,非国有企业在改革开放过程中更多吸纳了农村剩余劳动力,双向影响下可能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并影响消费。此外,非国有企业的发展很可能改善劳动力尤其是低技能劳动力就业环境,引起技能流动。因而选取所有制结构作为控制变量,以国有企业职工人数占总职工人数表示,数值越大,表明所有制结构越偏向国有企业。
(6)政府干预度(GI):政府干预对城乡收入差距和技能流动的影响主要通过偏向性财政支出实现。由于政府通过GDP增长率考核地方政府业绩,而城镇地区非农产业是经济增长的主要来源,因而政府支出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城镇偏好,丰富的教育资源、就业机会以及宜居的城市环境,不仅造成城乡收入分配失衡,也促使劳动力从农村流向城市。以财政支出占GDP比值表示政府干预度。
样本数据来自1996-2019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金融统计年鉴》和《中国劳动统计年鉴》,变量描述性统计详见表1。
(二)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影响的实证结果
1.实证结果与分析
首先采用面板数据常用的LLC检验和IPS检验判断数据平稳性,结果显示所有变量的一阶差分值单位根检验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变量一阶差分数据平稳。通过协整检验得出各检验值的P值表明变量间存在长期均衡关系。
进一步进行内生性分析。从理论分析中可知,劳动者技能溢价的拉伸会促进劳动者技能流动和收入分配失衡,进而对居民消费产生影响,也就意味着劳动者技能溢价和劳动者技能流动之间可能存在一定关系,表明式(1)的实证模型中可能存在内生性问题。内生性检验结果显示,劳动者技能溢价和劳动者技能流动之间的确实存在关系,式(1)存在内生性。对于内生性问题,采用工具变量法进行分析处理。选择自变量一阶滞后项作为原变量的工具变量,在回归前,再次检验工具变量的内生性问题,结果显示不论是全国样本还是区域样本,劳动力流动与劳动者技能溢价滞后项的关系均不显著,意味着通过工具变量处理后,式(1)不存在内生性问题。在基准回归基础上,采用系统GMM对技能溢价和居民消费的动态关系进行实证分析,回归结果见表2。
从表2工具变量法回归结果看,在全国层面,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在其他条件不变的前提下,劳动者技能溢价提升1%,居民消费下降0.0252%。这与本文的理论推导相一致,由于劳动者技能溢价的拉伸,高低技能劳动者之间收入差距拉大,通过马太效应降低总体居民消费。一方面,高技能劳动者收入增加带来的财富效应引起消费增加,但其消费倾向在短期内保持不变,并且出于对国内产品质量的担忧,高技能劳动者更加愿意购买海外高质量产品,形成消费外流现象。高技能劳动者收入增长带来的消费增加和消费外流现象相互博弈,最优结果是消费支出略增。另一方面,低技能劳动者收入的降低不仅增加其储蓄性动机,降低了消费,而且会导致其悲观的未来预期,使其更加偏好于预防性储蓄。这种预防性心理带来的消费降低远远超过高技能劳动者带来的消费增加,在高低技能劳动者双重作用下,整体居民消费将呈现降低趋势。
从系统GMM的结果看,全国层面滞后一期的技能溢价(Pt-1)对居民消费(C)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而当期技能溢价(P)对居民消费有正向影响,但不显著,说明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具有滞后效应,即技能溢价的拉伸或减小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对居民消费产生影响。这可能是因为居民消费具有惯性,即居民在短期内不受收入的影响和理性的支配重复消费以前的产品和服务消费,但随着收入下降逐渐降低消费购买力,甚至仅能覆盖生存型消费时,消费者就会回归理性思维,逐渐减少消费。这与理论分析中消费者有超前消费倾向的情形相一致,并且也与当前居民抱持超前消费态度的现实情况相一致。随着花呗、借呗、分期付等金融信贷产品的兴起,居民尤其是新生代居民的超前消费观逐渐兴起,更愿意通过信贷满足自己的消费需求。但是当劳动者之间的技能溢价拉伸时,低技能劳动者能够明显感到收入下降,出于还款、个人征信等压力,低技能劳动者会显著降低自身消费,而高技能劳动者尽管收入增加,但其本身的消费需求不会明显增加,因此总体来看居民消费会有所下滑。系统GMM结果验证了劳动者技能溢价抑制未来消费的理论分析。
从区域层面看,结合工具变量法和系统GMM估计结果,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的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产生显著负向影响,东部地区影响并不显著。这主要可能是由于东部地区高低技能劳动者之间的工资差距较小,使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不显著。一方面,按照收入分配理论,不同群体间收入的均衡化有助于实现共同富裕,促进居民消费。东部地区技能溢价在三大地区中最小,平均为1.57,意味着相比于中西部地区,其高低技能劳动工资差距较小,适当的收入差距能够通过消费示范效应、攀比效应等刺激居民消费。另一方面,尽管东部地区技能溢价较小,但由于东部地区是我国发展最快且最易接受新资讯的区域,数字化、智能化等技术最先在东部地区运用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产业智能化水平不断提升带来了机器换人现象,拉伸了技能溢价,并催生低技能劳动力流动甚至失业,这种现象导致居民收入降低,抑制消费。均衡化收入现状带来的消费提升和未来技能溢价拉伸带来的消费降低作用相互抵消,导致东部地区技能溢价对消费的影响并不显著,但其系数仍为负,说明产业智能化带来的机器换人现象是未来的主流趋势,很可能降低消费,需要作为重点问题应对。另外,东部地区居民本身收入较高,2018年居民平均可支配收入为38670元,能够负担日常生存型消费以及一部分非生存型消费,收入增加或减少带来的并不能大量释放消费潜力,这一原因也可能导致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不显著。
2.稳健性检验
除工具变量法之外,对于内生性问题的计量模型也可采用三阶段最小二乘法进行估计,为考察实证结果的可靠性,对模型(1)采用3SLS估计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3。
观察表3回归结果可以发现,3SLS回归结果中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依然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这与工具变量法、系统GMM的結果相一致,表明实证结果具有稳健性。相比于工具变量法的系数,3SLS回归结果的系数更大一些,这可能是因为工具变量法直接采用滞后项作为工具变量,滞后项与残差项不相关尽管解决了内生性问题,但也减弱了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作用。而3SLS系数较大可能是因为直接采用了劳动者技能溢价原值,如果结合劳动者技能流动(Born)对劳动者技能溢价的系数(即第一阶段的回归系数)来看,3SLS结果中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系数与工具变量法接近。相比于系统GMM的系数看,3SLS的结果较小一些,这意味着劳动者技能溢价滞后项对居民消费的影响更高一些,表明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存在时滞。
(三)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收入分配路径和技能流动路径实证检验
1.收入分配的中介检验
劳动者技能溢价通过收入分配(城乡收入差距衡量)间接影响居民消费的实证结果见表4。表4结果显示,城乡收入差距在劳动者技能溢价和居民消费关系中起显著的间接传导作用。从全国层面看,在其他因素一定的条件下,劳动者技能溢价每提升1%,城乡收入差距扩大0.0611%,而城乡收入差距每扩大1%,将导致居民消费降低0.3025%,也意味着随着劳动者技能溢价提升1%,居民消费间接降低0.0185%(即0.3025×0.0611)。本文认为,技能溢价影响城乡收入差距的途径主要是地理集聚和人口流动,而城乡收入差距影响消费主要通过收入效应和马太效应。一方面,由于高技能劳动者多数是城镇居民,低技能劳动者主要是农村居民,技能溢价反映的高低技能劳动者工资差距直接反映为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另一方面,城乡就业机会、收入差异等吸引劳动力从农村流向城市,使部分农村人口转变为城市人口,人口基数变化引起城乡收入差距扩大。城乡收入差距扩大一方面使农村居民形成悲观的消费预期,不愿消费,另一方面则通过贫富差距的人口马太效应降低居民平均消费倾向,双重影响抑制居民消费。
从区域层面看,仅有东部地区技能溢价通过城乡收入差距对居民消费产生显著的负向间接影响,中西部地区系数均不显著,这可能由于两个原因:一是中西部劳动力市场藩篱较为明显,二是中西部地区公共服务尚不完善。由于长期以来东部优先发展的政策导向,东部地区居民早期的教育和技能意识较足,不论是城镇居民还是农村居民,或多或少都有一技之长,且形成了“师傅学徒”式的技能传递,居民依靠技能在行业间、城乡间的流动较为顺畅。而中西部地区由于早期的发展模式以及自然资源优势,以农业发展为主,居民主要技能是农业类技术,其他行业虽在逐步发展,但人才的培养和流入仍然比较艰难,也就是说,中西部地区农业和其他行业的藩篱比较明显,劳动力的流动藩篱难以打破,这也是现实中为什么中西部地区的农民工更倾向往东部地区流动的原因。虽然近些年中西部低技能劳动力可以逐渐在行业间、城乡间进行流动,但毕竟是长期发展中遗留下来的问题,还需要进一步解决,劳动力市场藩篱导致技能溢价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并不显著。另外,由于中西部地区经济发展程度、公共服务等相较于东部地区落后,居民收入更多用于预防性储蓄,导致城乡收入差距对居民消费的影响较小且不显著。
总体而言,在全国层面和东部区域,劳动者技能溢价通过城乡收入差距对居民消费产生显著负向影响。
2.技能流动的中介检验
劳动者技能溢价通过技能流动(劳动力流动衡量)间接影响居民消费的实证结果见表5。表5显示,从全国层面看,在其他因素不变的前提下,劳动者技能溢价每提高1%,劳动力流出0.0058%,而劳动力流出1%,居民消费将降低0.3162%,也意味着技能溢价拉伸将通过技能流动对居民消费产生0.0018(即0.0058×0.3162)的负向间接影响。从理论上来看,技能溢价拉伸应该会吸引农村居民,尤其是农村高技能居民流入城市,这是技能溢价的收入效应引起的,但实证结果却显示技能溢价的拉伸将导致劳动力流出城市,这主要是城市较高的生活成本所引起的。在技能溢价不明显时,高低技能劳动力工资均能覆盖城市生活成本,但随着技能溢价的拉伸,尤其是在现阶段产业智能化背景下,附着智能化技术的机器替代了部分低技能人群,导致低技能劳动力失业。由于低技能劳动者缺乏技能,大多数人在短期内无法找到合意的工作或通过学习提升技能,只能找工资较低的工作,而工资低的工作不能完全覆盖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低技能劳动者只能选择回流进行返乡创业等,智能化产业发展也是目前我国劳动力回流现象产生的原因之一。技能溢价对技能流动的负向影响表明技能溢价引起的劳动力回流超过了人才流入,不仅可能通过收入效应和就业效应对居民消费产生负向影响,而且很可能影响整个城市的发展。
从区域层面看,东部和西部地区技能溢价和技能流动的关系并不显著。东部地区不显著的原因可能有两个方面:一是东部劳动力市场比较发达,就业机会多,整体劳动力工资较高,劳动力通常选择就近务工,或在城市打短工,不易形成技能流动;二是东部技能溢价水平较低,高低技能间的工资差异本来就不高,考虑到流动成本、城市生活成本、劳动力对家庭的偏好等,短期技能溢价的拉伸并不能吸引东部劳动力进行流动。另外,东部地区劳动力流动对居民消费的影响也不显著,这可能是因为虽然劳动力流动后工资上涨,但东部城市生活成本高,出于对未来的担忧,居民极易形成储蓄倾向,工资上涨带来的财富效应和城市生活成本带来的储蓄倾向导致东部劳动力流动对居民消费影响不显著。西部地区技能溢价和技能流动关系不显著的原因可能在于西部天然的农业资源优势使居民收入更多依赖经营性收入而非工资性收入。2018年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除贵州、陕西两省农民经营性收入略低于工资性收入之外,其余西部省份农民经营性收入均高于工资性收入,因而实证结果显示技能工资收入差距拉伸并不能吸引西部地区人员流动。并且,结合现实情况看,近些年随着扶贫政策倾斜,国家对农业发展的鼓励政策以及智能化机器替人等现象,不仅仅是低技能劳动力更愿意返乡进行有机蔬果等产品种植,逐渐发展成为小规模农业经营主体,甚至产业合作社,许多高技能劳动力,如重庆大学生返乡当“新农人”也愿意进行种植养殖创业而非进城工作。西部居民收入以经营性收入为主的特征可能是本文实证中西部技能溢价对技能流动影响不显著的主要原因之一。同时,西部地区技能流动对居民消费的影响也不显著,这可能主要受西部农村消费环境影响。实证结果和现实均表明西部地区劳动力回流以及返乡创业现象比较明显,虽然在国家政策扶持下,劳动力收入有一定提升,但由于农村消费环境,如消费供给、物流等仍待提高,導致技能流动对居民消费影响不显著。
总体而言,在全国层面和中部区域,劳动者技能溢价通过技能流动对居民消费产生显著负向影响。
3.稳健性检验
利用居民消费结构作为居民消费的测度变量,通过变量测度变换进行稳健性检验。劳动者技能溢价通过城乡收入差距间接影响居民消费结构的实证结果显示,在其他因素不变的前提下,技能溢价每提升1%将会引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0.0804%,进一步导致消费结构降低0.0140%。从显著性来看,城乡收入差距在劳动者技能溢价和居民消费结构关系中的中介作用在统计学上并不显著,这可能是由于技能溢价的拉伸虽然使高技能劳动者和低技能劳动者的收入差距不断扩大,但这种收入差距由于城镇化进程的加快以及农村过剩劳动力不断向城镇迁徙,并未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反而使得城乡差距逐渐缩小。对比结果发现以居民消费率和居民消费结构作为居民消费的测度变量时,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城乡收入差距、城乡收入差距对居民消费的影响系数方向一致,大小接近,虽显著性有所变化,但总体结果接近,可以认为实证结果具备稳健性。劳动者技能溢价通过技能流动间接影响居民消费结构的实证结果显示,在其他因素不变的前提下,技能溢价每升高1%,劳动力流出0.0059%,而劳动力流出1%将对居民消费结构产生-0.2432%的影响,也意味着随着技能溢价提高1%,居民消费结构间接降低0.0014%。对比结果可以发现变量测度变换后,估计结果接近,系数方向一致且均显著,说明以技能流动作为间接变量的实证结果具备稳健性。
五、结论及政策启示
本文在对我国居民消费趋势和劳动者技能溢价分布格局进行事实分析和数理推导的基础上,利用工具变量法、系统GMM和三阶段最小二乘法,结合我国1995-2018年29个省份的面板数据,实证检验了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居民消费的影响程度和影响路径,通过理论分析与实证检验,得到如下结论:一是劳动者技能溢价对当期消费和下期消费均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说明随着劳动者技能溢价的拉伸,居民消费下滑;二是劳动者技能溢价通过收入分配路径和技能流动路径对居民消费产生显著的负向影响,技能溢价的拉伸将会拉大高低技能劳动者之间的工资差距,促进劳动者在城乡间、产业间、区域间流动,形成劳动力回流和失业现象,降低居民消费。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可以得到,劳动者技能溢价的拉伸从整体上降低了居民消费,造成这种现象的直接原因来自于技能差异引起的工资收入差距,而间接原因则来自于技能流动。藉此,得出以下政策启示:
(1)用差异化政策缩小城乡劳动者收入差距,维持劳动者技能溢价合理性。要更加注重低技能劳动者人力资本的提高,对文化程度较低的劳动力尤其是农村低技能劳动力进行分类别培训。对于留守农村的中青年低技能劳动力,通过培训、技术指导等方式加强其人力资本建设,提高其农业技术能力;对于老年低技能劳动力,主要通过年轻人“一对一”或“一对多”帮扶形式提高其农业技术能力,通过提高农业产量,增加其收入;对于进城务工的低技能劳动力,进行专业技能培训、岗位竞争指导以及就业单位专职统一招聘等形式增加其就业岗位,提升就业能力和竞争意识,增加其收入,缩小高低技能劳动力之间的技能溢价,提高居民尤其是低技能劳动力的消费能力。
(2)促进收入分配合理化。本文理论和实证研究表明,城乡收入差距拉大在劳动者技能溢价影响居民消费的过程中起显著的作用,而居民收入是居民消费重要的影响因素。因此,在劳动者技能逐渐分化时期促进收入分配合理化是提升居民消费的重要途径。具体而言,首先在积极引导物质资本向高技能行业集聚的同时,也要注重低技能劳动行业的发展,提升低技能劳动者的产出效率和劳动报酬;其次,提高低技能劳动者收入,农村居民是低技能劳动者主要群体,中国农村居民的人均纯收入还很低,居民消费提升空间还很大,因此应当大力支持农业经济发展,发展农村经济,创新农村经济经营运作方式,提升土地使用效率;最后,对于城镇中就业的低技能劳动者,一方面要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另一方面要建立最低工资保障机制和强化工资集体协商制度,保障低技能劳动者工资福利,增加其工资收入。
(3)适当调整高低技能劳动者的“进城门槛”。新型城镇化过程中,高低技能劳动者在进城时遭遇不同的门槛是造成两类劳动者流动不畅的主要因素。因此,为促进劳动力的有效流动,提升低技能劳动力效率的同时避免高技能者的过度竞争,需要采取适当的“进城门槛”分流不同的技能群体。如对于农业相关的技术人才和有助于农业发展的辅助行业劳动力,通过“就业补贴”“技术补贴”等形式分流至农村或农业为主的小城镇,促进乡村振兴;对有助于城市建设和城镇化发展的行业低技能劳动力,适当降低落户条件、子女入学条件等促使其流动至城市中,促进城镇化进程。通过合理的进城门槛,促进城乡技能人口、要素和资源的双向流动,在推进乡村振兴的同时促进新型城镇化建设,使高低技能劳动者能够在更合理的岗位上发挥自身技能优势,缩小两者收入差距。这也是党的十九大报告所强调的,既要持续推进城镇化,又要发挥城镇化对乡村振兴的作用。这样才能在收入分配更加合理、收入差距逐渐缩小中降低劳动者技能溢价,提高城乡居民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