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梁,郭远兵
(1.武汉体育学院 武当山国际武术学院,湖北 十堰442714;2.武汉体育学院 心理学系,湖北 武汉430079)
心理疾患是一个严重的公共健康问题。预计到2020年,心理疾患产生的成本将占全球疾病负担的15%[1]。在众多理解和干预心理疾患的理论和方法中,运动和身体活动理论和方法成为近20年来最炙手可热的干预途径之一。对于该主题,学界已做了大量研究:1)以运动行为心理学视阈,采用行为报告和测量法探讨体育运动和心理健康的相关[2-3]。2)以运动医学和锻炼心理学视阈,探讨运动对个体生理的影响,以血压、脑电和神经递质差异为指标,进而解释运动对抑郁、焦虑等心理疾患的治疗和转归意义[4-5]。3)以临床运动心理学视阈,具体探讨运动处方(运动类型、强度等)与身心健康的关系[6-7]。
随着研究深入,该主题的研究局限和困境日益凸显,其中因生态效度问题招致诟病颇多。这可以通过完善抽样、提高变量信效度和实验设计来逐步解决,使研究精准化[8]。然而,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社会与文化维度一直迟到。即便如此,社会与文化之维不能缺位,因为社会与文化视阈是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相关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那么,社会和文化视阈对该主题过往研究有哪些批判? 该主题研究应该如何引入社会与文化维度? 这对理解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机制有何启示? 该主题研究在临床实践领域如何突显文化意识和文化胜任力? 本文将围绕这些问题开展讨论。
关于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研究,社会文化变量的缺位不仅影响到生态效度,还会导致很多研究结论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9]。例如,关于运动剂量与心理健康的研究结论长期不一致,甚至相互冲突[10]。Hamer,Stamatakis 和Steptoe 发现,二者的关系受到被试婚姻状况和社会经济地位的影响[11]。Netz,Dunsky 和Zach 认为还要结合被试的受教育程度予以考虑[12]。Marlier,Van 和Cardon 等人认为还要在研究设计中加入社会资本变量,在心理健康水平上社会资本与运动剂量存在显著的交互作用[13]。缺乏社会文化维度考量,不足以全面权衡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效应。
方兴未艾的文化运动心理学研究认为,缺乏文化视野的运动心理学研究既会低估群体经验,又可能产生带有偏见的结论[14-15]。Abuomar,Rütten 和Lehtinen 在欧盟15 国考察体育运动和心理健康的剂量反应,发现只有部分国家的被试表现出剂量反应[16]。另外,不同地区和文化对体育运动的态度不同,由此导致体育运动的健心效应也有独特性。例如,鉴于孟加拉首都达拉市的成人被试手机滥用,有必要重新确定其体育运动独特类型与抑郁之间因果关系的方向[17]。另外,越来越多的事实显示,社会资本是体育参与的充分条件[18]。阶层亚文化会限制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外部效度。因此,提升文化品位是该主题向纵深研究发展的必须选择。
另外,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研究还面临后现代社会学与文化哲学的批判。对体育文化的后现代社会学与文化批判大致可以分成批判视角和非批判视角[19]。批判视角被用于分析“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叙述背后的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宰制。“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被视为一种话语建构。话语就是实践,实践就与社会结构发生互动[20]。非批判视角则被用于分析该主题的叙述过程和功能。例如,Carless 和Douglas 通过重新讲叙体育锻炼故事来理解和干预心理疾患[21]。补全社会文化维度和提升文化品位是在该主题框架内做修补,提升科学理性;后现代社会学与文化哲学的批判则告别理性,消解基础主义和实在论。
面对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社会与文化(狭义上)的批判,要积极考量社会与文化变异。例如,精英运动员运动生涯的心理健康研究中存在大量第三变量影响[22]。这些第三变量既包括个体心理变量,如心理坚韧性,还包括社会文化变量,如体育道德气氛。表现定向的体育道德气氛不利于心理健康[23];然而,教练对比赛的认识和期许会显著改善运动员的心理健康水平[24]。另外,社会教化在运动与心理健康间发挥着重要作用。例如,Wankel 认为体育参与者只有按照良好原则被教化和管理才可能获得积极的心理效应[25]。通过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还需要考虑社会与文化变量有社会资本、语言文化背景等因素[26]。
鉴于文化运动心理学对该主题的批判,体育文化促进心理健康的研究亟待提升文化品味。首先,要进一步加强跨文化研究。例如,Hashimoto,Ko 和Fujinaga 等人通过结构方程分析发现,日本大学生的锻炼行为和心理健康状况有直接相关,而中国大学生的锻炼行为促进心理健康需通过其他变量进行间接调节[27]。其次,要加强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本土契合性研究,即要研究本土性问题,例如传统民族体育的健心效应问题。拓展这方面研究的关键问题是寻求解决本土性问题的研究方法契合性。最后,在临床运动心理治疗和心理健康咨询领域,要注重研究文化胜任力问题[28]。
后现代社会学与文化的概念和策略应用于该主题的研究尚不够流行,仍有研究者指出要对运动心理学既有研究做反殖民化思考,思考学科所包涵的知识背后的权力和文化建构[29]。之于该主题,Clough,Mackenzie 和Mallabon 等分析了不推崇高风险体育运动心理健康效益的原因,认为背后的意识形态是主流社会所关注的安全和秩序问题[30]。这方面研究主要以西方马克思理论为理论指导,以话语分析为主要研究方法。例如,Alexander 和Coveney 采用批判性话语分析,剖析了提升儿童心理健康所推行的体育公共政策背后所展开的权力博弈[31]。该途径探究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知识形式、 知识背后的政治以及通过多种途径解构这种关联。
综上,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社会与文化批判和研究主要采取3 种视角:狭义的社会与文化视角、文化运动心理学视角和后现代社会与文化视角。对于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机制问题,前两种视角或者单独强调社会与文化的调节变量,或者在某种综合模型纳入社会与文化变量,这种思路皆以主流心理学的实在论和认知主义为背景。后现代社会与文化批判视角下的心理学研究是以建构主义和非认知主义为哲学背景[32]。这种变革是社会科学领域一种革命,是对心理学科学危机的一种应对。
实在论和认知主义背景下,对体育文化促进心理健康的社会与文化考量后于生理学机制和单纯心理学机制研究,提出了健康信念理论和社会强化理论。之后,社会与文化变量进一步拓展,出现社会纽带和支持假说,认为体育参与形成的社会纽带和支持促进心理健康或缓冲心理危机[29]。同时,还有检验两种社会文化变量,例如自我效能和社会支持调节因素[33]。新近出现的综合模型中不可或缺地加入了社会与文化变量。例如,NPB 模型认为在体育运动和心理健康间可能存在3 种机制:N 指神经机制,P 指心理社会机制,B 指行为机制[34]。尽管如此,NPB 模型在实证上被完全证实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在非实在论和非认知主义为哲学背景下,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机制面临被解构和重构。非实在论挑战该主题的通用性,该主题的探究受到来自语言和文化多样性(尤其是边缘语言和文化)的质疑[35]。非认知主义则挑战该主题的合法性,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结构和机制将无处安放,取而代之的是分析该主题话语背后的叙述意图、 方式以及引导和约束规则[32]。这方面研究在体育学内正悄然生长,将冲击或补偿传统的研究视阈。同时,也要警惕陷入由此滋生的循环论和社会相对主义陷阱。因此,对第三种思路的研究评价要摈弃逻辑理性,引入文化、批判和实践标准。
以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投诸实践便是应用运动健康心理学主要内容。应用运动健康心理学的文化胜任指运动心理学相关从业人员能够知觉和关注其他文化,并能与之有效沟通和工作[36]。Martens 认为应用运动心理学领域的文化异质性要比研究领域生动和具体得多[37]。因为全球化移民和工作使文化交流扩大和加深,运动员、教练员、管理人员和研究人员跨国交流日趋频繁,文化异质性凸显。很多原以为具有普适意义的理论和技法遭遇文化震颤。临床实践环节中,缺乏多文化训练的执业人员,第一阶段的咨询过后,少数族群咨客退出咨询的比例高达25%~43%[38]。有意识地突出文化生态效度,可以使运动心理学更加切合社会实际,促进了运动心理学的应用。
具体而言,在关系建立阶段,集体主义文化下的运动员往往很难自我开放,不情愿对外表达焦虑和弱点。拉美的男性运动员面对女性执业人员时,很容易流露出大男子主义[39]。在咨询过程中,还要考察干预手段背后的文化异质性。日本运动员采取自我批评定向,接受被直接指出缺点而获得成长;加拿大运动员是自我增强定向,倾向于被正面引导[40]。另外,在咨询阻抗、康复转归等环节,异质文化群体的咨客需要全新的知识和态度被对待,否则,容易低估少数群体的经验,致使产生偏见和二次伤害。
鉴于异质文化的普遍性,运动心理学家开始投身研究文化敏感性策略(又称多文化胜任策略),代表性学者有Hanrahan、Kontos、Arguello、Schinke、Sue 和Ryba 等。统筹性的文化敏感性策略有AKS(觉察,知识和技术) ,指导临床心理学家首先要有关于自身文化和咨客文化差异之觉察,然后对于该觉察形成系统知识,最后发展相应的处理策略和技巧[41]。具体的文化敏感性策略有RESPECTFUL 咨询技法(宗教、经济、性别、心理成熟水平、族群认同、心理发展挑战、创伤、家庭背景、生理特异性和语言)[42]。总之,运动心理咨询工作者只有具备了文化意识、文化知识和文化技巧才能称之为称职。
多方面数据已经确认体育运动对心理健康具有促进作用,有充分理由鼓励人们积极从事体育运动。然而,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主题出现一定程度的研究审美疲劳,研究投入的边际效应递减。原因之一是该主题过于坚持科学逻辑而导致研究过度精致和繁琐。然而,科学逻辑不可能解决人的社会和文化问题,必须要承认心理学的历史、社会和文化属性[43]。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过程包涵社会和文化之维,该主题的理论研究和临床实务必须考虑社会文化因素。因此,该主题有必要补偿和加强这方面的探究。这是社会科学研究的必然趋势,也是该主题深入研究的内在要求,必然会进一步激活该主题的研究激发价值。
激活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社会与文化之维,要求实现研究思路转向。既可以在文化转向背景下,考量体育运动与心理健康中的社会与文化第三变量,对该主题做跨文化比较,以及关注本土性问题和本土性方法;也可以在语言转向下,进行后语言学批判和重构,将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视为一种“语言游戏”,分析该主题的语言特征以及裹挟的社会利益、权力和修辞手段;在临床实践领域,当前并且未来势必更要关注文化生态效度和文化胜任问题。以更开放的态度和多元范式研究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社会与文化之维,该主题将报以更为丰富和多元的知识图景。
另外,该主题的社会文化之维度的探究也存在几个明显的问题:1)一些基本概念需要进一步探究。例如文化运动心理学、后现代社会学与文化和文化胜任的界定。2)理论和研究不够系统化。类似研究假设、研究方法的选取和理论框架等事关本土契合性的关键问题都停留在思考层面。3)该主题精准化研究趋势和人文社科潮流的取向竞争问题。平衡对二者的研究投入可能是知易行难。4)文化运动心理学中文化建构思维对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和行为方式是一种挑战,因此至少短期内还难以得到学界普遍认同。综上,以更开放的态度和多元范式研究体育运动促进心理健康的社会与文化之维,带有批判性质的“纠偏”和“扩展”,但是理论和方法探索之路漫长。“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