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玲,过伟峰,2△
(1. 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泰州市中医院,江苏 泰州 225300;2. 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南京 210029)
面肌痉挛是神经科较常见的一种面部肌张力障碍性疾病,指面神经支配的一块或多块肌肉呈反复、间断、不自主性的抽搐,多为偏侧,常始于眼轮匝肌,后及面颊、口角乃至单侧面部,严重者出现睁眼困难、口角歪斜及耳内抽动样杂音[1-3]。其病程缓慢,呈进行性加重,中老年好发,女性略多于男性,逐渐呈年轻化趋势[4]。
西医多认为,面神经根受压及节段性脱髓鞘引起的异位兴奋,或伪突触传导异常是其主要病理机制。常用抗癲痫药治疗,部分患者痉挛可缓解,但停药易复发,且因不良反应受限制。药物治疗失败者采用射频治疗、微血管减压术、肉毒素注射等,但不能治愈,且易造成不同程度的面瘫[2]。
中医无对应病名,据其症状特征属于“胞轮振跳”“瘛疭”“颤证”等范畴,目前中医药治疗本病的报道较为少见。笔者导师过伟峰教授擅长诊治神经系统疾病,从阴虚风动论治疗面肌痉挛收效显著,现介绍其学术观点及经验如下。
本病以面部肌肉颤动为主症。《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谓“风胜则动”,《杂病证治准绳》更明确指出颤动属风之病:“颤,摇也;振,动也。筋脉约束不住而未能任持,风之象也”;颤动发无定时,时发时止,符合“风性善行而数变”的特征;风性轻扬开泄,易袭阳位,本病病位在面部,属上属阳,为风邪易犯之所,可见本病以风邪为主因。
风有内外之异,本病无外感表象,其“风邪”当属内生之风。但常因正气不足,络脉空虚,复加吹风受凉,风邪入侵,引动内风而诱发。兼见局部畏风、拘急挛缩,但必竟与外风有别。此因虚风内生之体,易招外风侵袭,如同“湿土之气同类相招”,风木之气亦有同类相招之特性[5]。
内生之风与肝的功能失调密切相关。《素问·至真要大论篇》:“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肝为风木之脏,内风之生,病变主脏在肝,是谓肝风。清·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肝为风脏,因精血衰耗,水不涵木,木少滋荣,故肝阳偏亢。”
肝风内动常因阳亢风动或阴虚风动所致。肝主疏泄喜调达,若素体情志不遂,抑郁不欢,或暴怒伤肝,令肝气郁结,郁而化火,浮动不潜,阳亢化风,筋脉失润,而使面肌颤动。此类患者每遇情绪激动而诱发,伴见头痛耳鸣、面红目赤、咽干口苦等症状。肝藏血主筋,若先天禀赋不足,肝肾精血亏虚;或慢性久病,思虑忧愁,暗伤阴血,均可导致阴血亏虚,虚风内生,筋脉失养,引起面肌抽搐。此类患者每因用脑过度、情绪紧张、失眠等诱发,可有头昏视糊、面色无华、疲劳乏力等症状。
肝为少阳相火寄居之地,体阴用阳,其性刚主动主升,赖阴血柔和滋养而能潜藏安定。若阴血不足,无以涵养,相火升腾,浮阳不潜,阳亢风动,则致面肌抽搐。
阴血不足与肝肾亏虚密切相关。肝藏血,肾藏精,肝肾同源,精血互生。肝肾亏虚,必致阴血不足。“年过四十,阴气自半”,中老年人肝肾精血日渐亏虚,易罹患本病,可见本病以肝肾阴虚为病理基础。
手、足三阳之经筋广布面部。《医方发挥·治风剂》谓: “阳明内蓄痰浊,太阳外中于风……风痰阻于头面经络,经遂不利”,风痰阻络是面肌经遂不利、拘急颤动的重要病理因素。
痰由多种内外因素作用于人体,损伤脏腑功能,致水液代谢障碍,津液停聚而成。本病患者因情志不遂,肝气郁结,气滞津凝成痰;或肝气乘脾,津液失布,聚津生痰;或抑郁暴怒,气郁化火,炼液为痰。痰成之后,随肝风上窜,风痰胶结,阻滞面部经络,肌肉失于濡养而发本病。且其屡发难止,正与风痰胶结、气血不利甚至日久痰瘀阻络相关。
面肌痉挛以肝风内动为主因,肝肾阴虚为病理基础,风痰阻络为主要病理因素,故以养阴息风、祛痰定痉为治疗大法。
平肝息风药常用天麻、钩藤,均为治风要药,平抑肝阳、息风止痉,对于各种疾病之肝风内动、惊痫抽搐,无论寒热虚实均可用。钩藤用量宜大,可达30 g;面部畏风、拘急挛缩、吹风诱发加重者,加防风、薄荷、蝉衣散风止痉。
肝风为病,浮阳难潜,仅以平肝息风药往往见效不显。《临证指南医案·肝风》:“凡肝阳有余,必须介类以潜之,柔静以摄之,味取酸收,或佐咸降,勿清其营络之热,则升者伏矣。”故用龟板、龙骨、牡蛎、石决明等咸寒介类药,重镇安神,沉潜真阳,尤宜伴紧张焦虑、心神不宁者。龟板善滋肾阴,清灵不腻为首药;龙骨、牡蛎重镇平肝功效相同,但龙骨偏入心经,长于重镇安神;牡蛎咸湿入肾,亦可祛痰益阴;石决明凉肝镇肝、缓肝火挟血上冲;介类沉重下伏,宜生品量大入药。
本病以肝肾阴虚为病理基础,故常用生地、白芍等配合龟板滋阴养血,涵肝缓急。白芍为养血敛阴、柔肝缓急之要药,用量宜大达30 g,合用甘草为芍药甘草汤,以缓筋脉之拘,甚者加木瓜缓急舒筋。
风痰为患,故用天麻、南星祛风涤痰。南星味苦性凉,专走经络,息风化痰而无燥烈之弊。风痰胶结入络,久病不愈,非虫类药而难除,如叶天士所言“邪正混处其间,草木不能见效,当以虫蚁疏通逐邪”,故用全蝎、僵蚕、蜈蚣等搜风祛痰,通络止痉。全蝎辛平,性善走窜,专入肝经,搜风散结;僵蚕僵而不腐,气味俱薄,劫痰湿而散肝风;蜈蚣更具走窜主力,内而脏腑,外而经络,凡气血凝聚之处皆能开之。
本病日久,上述治疗难以取效者,或兼有舌质暗紫、舌下青筋等瘀血征象,加地龙、赤芍、桃仁、红花等活血化瘀通络之品。正如朱丹溪言:“治风之法,初得之即当顺气,及日久即当活血,此万古不易之理。”
李某,女,63岁,2016年7月9日初诊:右侧睑肌不自主跳动10年余,连及同侧面颊,每于进食、哈欠、寒冷等刺激后诱发,持续20 s,服卡马西平、苯妥英钠等西药无明显缓解。伴急躁易怒,目胀干涩,口干渴,腰酸腿软,寐差,舌红,苔薄,脉弦。既往有高血压病史,服降压药后仍达140/100 mmHg。
病属面肌痉挛,证属肝肾阴虚,风火上扰。治以滋阴潜阳、息风清火。方药:天麻10 g,钩藤(后下)30 g,石决明(先煎)30 g,珍珠母(先煎)30 g,生牡蛎30 g(先煎),炙龟板(先煎)10 g,生地15 g,白芍30 g,玄参20 g,炙全蝎3 g,炙蜈蚣2条,怀牛膝10 g,夏枯草10 g,茯神10 g,夜交藤15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
2016年7月16日二诊:服药1周睑肌跳动反而频作,但血压复常、急躁易怒、目胀干涩、口干渴、寐差、腰酸腿软等症状改善,舌脉如前。上方改天麻15 g、全蝎6 g、炙龟板20 g、制首乌15 g、生龙骨(先煎)30 g、龙胆草6 g、胆南星6 g,14剂水煎服,每日1剂。
2016年7月30日三诊:面肌痉挛明显好转,发作次数明显减少,伴有症状明显减轻、血压正常。上方去龙胆草、玄参,守法不更,嘱疗程2个月。
按:患者为老年女性,年过六旬,肝肾精血亏虚,且平素情志不畅,暴怒伤肝,致肝气郁结,气郁化火,浮动不潜,阳亢风动;又因阴血不足,无以涵肝而发本病。证属阳亢风动,肝经郁火,以睑肌不自主跳动为主症,伴见急躁易怒、目胀、血压升高,为风火上扰之象。药用天麻、钩藤、石决明、珍珠母、生牡蛎、龟板等平肝潜阳、息风止痉;夏枯草清肝泄火,口干目涩、腰酸腿软属肝肾阴虚,用生地、白芍、玄参滋补肝肾,涵柔肝阳,强壮腰膝,以求阴平阳秘。患者病程10年余,迁延反复,病久入络,给予全蝎、蜈蚣搜风剔邪,祛痰止痉,伴失眠故以茯神、夜交藤宁心安神。
服药1周后面肌跳动反而频作,提示风势较甚,与痰胶结,平剂难以撼动,故重用天麻、全蝎、龟板,并加生龙骨、龙胆草、胆南星、制首乌,以加强平肝潜阳、息风化痰、滋阴降火之效。2周后面肌痉挛明显好转,伴有症状明显减轻,风息火灭,阴阳渐调等,上方略事调整,以资巩固。
综上所述,过伟峰临证论治面肌痉挛,以养阴息风、祛痰定痉为要法,并根据本虚标实主次,标实者重用咸寒介类潜阳药,巧用搜风祛痰虫类药,配合活血化瘀通络药。本虚为主者并不多见,而多实中夹虚。滋养阴血、培补肝肾旨在柔肝涵阳缓急,临床用药不必拘泥于是否有阴血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