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精神隔膜漫谈

2020-01-11 01:10陈立勤
文教资料 2020年25期
关键词:文学作品差异

陈立勤

摘   要: 曹禺与钱锺书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情感,描绘世界上的种种人种种事。从本质特征来看,二者作品中都展现出极为明显的人文价值:强调人类个体发展的不可预知性,表达偶然事件的荒诞性和人类个体的抗争,强调“生而为人”的孤独感。本文探究曹禺和钱锺书的文学作品,思考二者思想上的认知区别。

关键词: 文学创作思想   差异   文学作品

从创作风格来看,曹禺与钱锺书的作品是对人的孤独感的集中展示,是对人类生存状况的深刻思索,对于“人文情感”这一概念,二者都投去了智慧且深远的目光,但二者的创作思想、创作方式与创作情感之间,其实保持着认知上的区别。对两位文学巨匠的情感进行深入解读,有助于个人文化修养的培养。

一、对人的孤独感的着重强调

曹禺的作品以生动的笔触为读者描绘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世界,在这近乎虚拟的完美之下,隐藏着星星点点的黑暗,在某一瞬间,这些黑暗忽然爆发,将作品中的一切美好、希望全都打碎,以命运为汪洋,将读者与作品中的人物卷入文字的狂流之中。在钱锺书的笔下,所有的人、事物、环境都是荒诞且随性的,个体的灵魂与智慧被封锁在社会环境、时间空间的多重限制当中,无法到达理想的彼岸。因此,部分研究者做出论断:曹禺与钱锺书的作品存在一定的相同点,都表达了对个体孤独感的格外关注,着重阐述了美好愿景与残酷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

这一观点从某些角度阐明了文学作品的共性:对社会环境下个体的终极关怀,但也限制了曹禺与钱锺书的创作格局:现实与愿景之间的对比是大多数文学创作者善用的排布手段之一,但曹禺與钱锺书的作品存在认知上的差异,从环境到情感,都不可一概而论。以《雷雨》为例,在这一满是绝望的故事中,作者用轻快的语调描绘了希望、前景与未来,促使读者在文字的变化过程中陷入虚拟的热情当中:对作品中人物命运的热情,对故事整体走向的热情,对美好结局的热情。不同的想法互相交织,展现出作品与现实的期望,为读者与观者创设梦一般的情境,当读者沉浸于自身的“想当然”之后,再用无常的现实与荒诞的生活将这一切全都推翻[1],促使其对生活中的痛苦“感同身受”。在曹禺改编的《家》中,高觉新对着天空发出这样的控诉:你要的是你得不到的,你得到的又是你不要的。环境与个体之间的矛盾在这一瞬间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在“不可抗力”的影响下,书中角色所做出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

在钱锺书的作品中,孤独感并非完全来自不可预知的环境,更大程度上来自个体的情感与思想。《围城》在序言说,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这是对人类情感复杂性与矛盾性的直接表述,也是对作品核心情感的直接概括。在《围城》中,钱锺书借由不同人物的行为、命运、结局表达了“人生虚无”的主题,着重描绘了现代人所处的困境——冲出去或逃回来都是无所谓的,只要情感的变化不曾终止,人的努力终究是徒劳的。

毫无疑问,二人的作品中都蕴含着当代人无法完全解读的哲思,以不同的文字表述自己对人生、对存在、对生活的独特思考与理解,又将这些思考经验记录下来,传递给后世[2](116-120)。二者的文学表述方法已经脱离了抽象描述、简单概括的创作框架,在不同的作品中,孤独感借由环境、情感着重表现出来。是否包含外界因素对于个体的影响,这一内容可视为二者的创作情感差异。人,这一复杂的群体有着无穷无尽的欲望追求,当所得到的事物无法满足自身的希冀时,又将产生新的追逐欲望,并在失落、伤感、绝望的死循环中逐渐坠落下去,这便是人类思想悲剧性的根源,也是两位大师浓墨重彩所要表达的哲理。

二、对思想与态度的重新表述

这里所指的“思想与态度”并非仅指代作者的思想与态度,还包含人物对命运的抗争、读者与观者的思维意识。客观生活中的经历促使读者对相关文字表述做出回应,作品中人物的命运又对现实生活进行重新加工,在不同的维度中,不同的情感意识相互融合,最终形成作者笔下的作品。基于此,作品与读者的创作思想、文学态度已经成为文学作品发挥感染力的重要出口[3]。回顾曹禺与钱锺书的文学作品,二者在创作思想上达到了高度一致,表达重心都在于对“人的孤独感与无力感”的阐述,但思考过程、文学表达状态、创作成品却存在本质上的差异。以《原野》为例,在作品中,作者用惶惑、焦虑的思考引出人物的命运,并用悲悯的情怀看待天地中的万物生灵,将对人的终极关怀转化为对一切活动的终极关怀,集中表现了“生而为人”的情感。在曹禺的作品中,这一无法排解的焦急情绪随处可见。在阐明《雷雨》的创作原因时,曹禺曾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自己不断苦恼着自己,我不晓得‘宁静为何物,一种特殊的情感干扰着我,使我完全无法在生活中找到出路;外界已经变成了漆黑的一团,我找不到喘气的机会。”正是这种压抑的情绪为诸多优秀文学作品的降生提供了必要条件,个体的矛盾与生命的矛盾结合起来,生活中的积郁与作品中的热烈相互配合,终于促使曹禺形成了对于人生、环境、情感的独特探索,以悲悯的情怀看待这世上的一切事物。在曹禺的笔下,人物的命运、故事的发展是极为惶急的,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这一切拗断。在这种“惶恐无所依”的创作情感下,曹禺心急如焚,他迫切希望得知“生命的真谛”,并近乎自我折磨般地叩问文学人物的情感,躁动、消极的情绪影响着曹禺的创作活动,这一思想特点在其作品中鲜明地表现出来。

审视钱锺书的作品,不难发现其“独特的文学态度”:钱锺书是少数能够在文学创作活动中扮演“局外人”的智者,以其淡泊而宁静的姿态看待世间的一切,“在钱锺书的作品中,幽默、讽刺、喜剧等多种笑容是同时存在的”。幽默中包含的讽刺,讽刺中显露出的幽默,以极为鲜明的自我意识向整个世界展现着自身的价值,作品思想极为突出。以《围城》为例,作者赋予每个人物不同的生活、不同的情感,在生活与情感的同步协调下,做出对人文关怀的终极思考。钱锺书的作品保留了文学创作的严肃性,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独属他个人的文学智慧。

不难发现,钱锺书与曹禺对于生命的思考都是极为深沉且严肃的,但思想态度上的差异必将引发创作情感上的不同[4](11-16),从而带给后人不同的思考。在曹禺创作期间,其女万方曾评价父亲说:“痛苦是他的天性。”《钱锺书传》中记录了一件足以反映其与曹禺截然不同的趣事:杨绛的父亲见到钱锺书时询问杨绛:锺书总是如此快乐吗?这种开阔的胸襟与独特的气质将钱锺书从时代的窠臼中引导出来,促使其以微笑、冷笑、开怀大笑回应这个僵硬的世界。作为文学世界中不可忽视的高峰,钱锺书与曹禺都利用丰富的情感重新解读了这个世界,发现了个体与环境、情感与现实、生活与理想之间的冲突。但在构建文学世界的过程中,二者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曹禺以沉郁的情感、惶急的态度表达对于现实的追求、对于困境的抵触;而在钱锺书笔下,其利用多彩的“笑”突破围城般的境地,并不渴望“冲出去”,只是“替沉闷的人生透一口气”而已。思想与态度上的不同造就了情感上的差异,对于人文情怀的表达也出现了本质上的区别。

三、对外界痛苦的超然态度

回顾钱锺书与曹禺的作品,二者的心境存在本质上的不同。在观察、接触、了解生活与命运的苦楚之后,曹禺首先生出了对于人、对于世间万物的悲悯与关怀,将人的痛苦带到自己的灵魂当中,以重新展示这一悲剧性命运为抗争手段,从而用悲悯的目光理解、抚慰人世间的一切痛苦与无奈。这一“感受痛苦、理解痛苦、表达痛苦”的创作形式在曹禺先生的作品中极为常见:以人的崇高和卑微、需求和现实相互对比,在展现痛苦的过程中,通过勾勒作品人物的命运缓解作者心中的压抑。以《北京人》为例,在创作过程及作品当中,曹禺先生并没有表现出“如释重负的解脱感”,生活的困顿、人物的命运如同一条条锁链一般,将其死死地压制在封闭的角落当中,焦灼已经成为曹禺作品的主要写照。在漫长的文学创作活动中,“目光放远、万事皆悲”是对曹禺的创作心境的最好形容。悲悯的情怀促使其在作品人物、现实生活与自身之间建立复杂的桥梁,对于曹禺来说,回应痛苦的最好方法是重新感受痛苦,对痛苦执着,对作品情感执着,对人物命运执着,已然成为曹禺回应文学痛苦的主要方式。

在钱锺书的情感世界中,這一表达方式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其以冷静的态度应对情感与思想上的变动,从而将深沉、安定的情绪传递到文学作品当中。在曹禺笔下,浓厚沉郁的情感直接影响观者与读者的思想感情,并促使其生出急切焦灼的心理体验,以不羁的情绪回应现实中的痛苦。在钱锺书的作品中,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分界线并不明显[5](58-62),其依靠独特的创作艺术重新熔铸了文学创作环境,以对人生、对生活的直接回应、以自身的思维阅历和灵敏学识做出独属自身的思考。在钱锺书的笔下,幽默与沉痛并存,困顿与豁达共生。以《围城》为例,在幽默豁达的态度中,钱锺书以独特的创作风格表现作品中的悲与喜,并用自身开阔的胸襟对相关表述进行重新加工,使作品向着超现实的方向发展,进而将这份“沉静的力量”灌输在每个角色的身上。

夏志清曾结合钱锺书的创作心境对《围城》这一作品做出系统性的评价,着重阐述了《围城》的“喜剧气氛与悲剧意识”,着重展现了“绝望之后的超越”。在这一特殊的情感体系下,作者的核心创作情感可见一斑,文学创作心境显露无遗。在提及自身的处世态度之后,钱锺书曾提出:目光放远则万事皆悲,目光放近则应乐观振作,这或许是他笑对人生的真实写照。而对于曹禺来说,“无时无刻不生活在痛苦之中”,已经成为其发起文学创作的唯一动力,面对这困顿的环境,唯有撕破它、冲毁它才是曹禺的唯一选择。在向着光明前进的道路上,曹禺的回应是“打破南墙”。

四、二者创作思想的综合比对

两个伟大的灵魂因为文学创作活动而彼此碰撞,受到个体思想情感的影响,文学创作思路又被推向不同的方向,并从不同的角度展现影响价值。回顾曹禺和钱锺书的创作历程与文学作品,不难发现二者都注意到“目光放远,万事皆悲”的客观规律,但二者的思想情感与处世态度颇有差异,情状、心性随之发生变化。曹禺以焦灼而强烈的情感回应现代生活,将痛苦、希望等内涵投射到每个角色的身上[6](106-108),以不羁的想象力推动矛盾冲突。在他笔下,强烈的个人意识与作者的心理情感相互碰撞,最终凝结成超越现实之外的艺术作品。在钱锺书的表达体系中,以对人生、人世的独特解读,重新构造乐观愉悦充满讽刺的世界。在钱锺书的笔下,人间悲喜、世事沧桑以一种乐观积极的态度表现出来,这种独特的表达方式在阐述作者的创作心境的同时,也在尝试着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解读文化、情感、抽象世界之间的关系。

对于悲与喜的认知、对于客观与抽象的认识、对于情感与生活的认识,便是曹禺与钱锺书之间的差别。文学创作的重要素养之一是“认知痛苦但不会屈服于痛苦”,很明显,两位作家都满足了这一要求:在认知到个体的悲剧性之后,并没有向强烈的痛苦屈服,反而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诚恳与豁达。汪辉曾说过:希望与绝望的二分法在中国现代作家的艺术世界中已经成为一个永恒不变的模式,作者借由人物之口表达自身情感:或是为希望而欣喜或奋斗,或是因绝望而消沉,无计可施者,便在绝境中增添些微的光明,这种在二十年代的文学世界中极为常见。

曹禺与钱锺书明显脱离了这一窠臼的限制,在感受痛苦、表达痛苦的过程中,以独特的文学智慧克服了轻率的乐观,摆脱了极度的悲观,在一片黑暗中用文字塑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日出》《原野》等作品中,这一态度尤为常见——其中包含着对于美好的渴求,显露着现实的痛苦,在该类作品的解决中,个体与命运的冲突强烈地展现出来,为读者、观者带来了全新的思考,促使其在痛苦中生出对抗命运的力量。在《围城》中,这一思想态度表现得更明显:“方鸿渐生出了新的希望,像湿柴虽然点不着火,而开始冒烟,似乎一切会有办法。”在二人的作品中,不同的思想情感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在形容痛苦的文字上开出有关希望、梦想、未来的花。不可否认,曹禺的悲观是深沉的、浓厚的,无法转移为一种通透的乐观,但在“无法看见前程”的悲观情绪中,依然没有停止探求的脚步,用文字与情感创造出一个全新的、执着的世界[7](37)。在钱锺书的思想中,对于绝望的理解已经超越了绝望本身,作者开始从思想、哲学的高度审视生命中的悲观,在深刻体验绝望之后,以豁达的情感超越绝望。可以说,曹禺与钱锺书是现代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能够在“人类的生存境遇”这样高深的命题上进行探索的写作者,即使面对悲剧性真理也不曾退缩,而是用绝望之后的更清醒、理智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个世界。悲喜之别将二人分割开来,现实与理想的诉求又将二人推回到文学创作舞台上,感知生命、理解情感、传递思想。

钱锺书与曹禺的创作思想有着本质差别,在尝试剖析两人的创作情感、创作思想的过程中,应将作者的悲悯、乐观等情感态度与文学评价活动结合起来,以利于较全面地态度评价二人之间的差异。

参考文献:

[1]陈蜓.浅析曹禺和钱锺书的“围城”世界之比较[J].智富时代,2015(6).

[2]王丽丽.从钱锺书与曹禺的文学作品看人性之善恶[J].陕西学前师范学院学报,2018,34(003).

[3]肖向明.“幻魅”的现代想象——论中国现代作家的“鬼话”新编[J].贵州社会科学,2007.

[4]张秀华.论曹禺《家》的艺术[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03).

[5]杨小兰.现实主义文学在当代[J].文艺争鸣,2012(04).

[6]李俏梅.我们如何看待和学习当代文学——答学生问[J].现代语文:学术综合版,2015(07).

[7]万芳.《围城》中的“三四十年代的娜拉”——从《围城》看三四十年女性命运谈生命观[J].当代小说月刊,2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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